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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声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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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神仙

(单口相声)
风鉴先生惯说空,
指南指北指西东。
若是真有龙虎地,
何不当年葬乃翁!

  这四句呀,可不是现在编的,打老年间就有。这四句什么意思呢?我给您解释解释。“风鉴”就是阴阳二宅啦,巫卜星相啦,全在内。“风鉴先生惯说空”,这就是说瞧风水的先生说的完全是假的。“指南指北指西东”,就随便这么一乱指,不乱指他怎么能要钱哪,说“龙虎地”哪。这块地呀有龙穴,把爸爸埋在那儿呀,晚辈儿就出皇上;这块地呀是虎穴,把爸爸埋在那儿呀,晚辈儿就出元帅——这全是假的。若是真有龙虎地,要是真有这种地方,何不当年葬乃翁,当初为什么不把你爸爸埋在那儿,叫你当皇上当元帅,为什么你当看风水的混饭儿吃呢?
  这种事情啊,都是假的。说“风鉴”这行生意,这年月呀,完了!为什么呢?因为剥削人的人越来越少,再过些年就没啦!原先那个社会呀,他们瞧风水的可赚钱,怎么呢?因为有人想发财,他们就全从想发财的人身上找钱!拿商人说吧,这个买卖呀,本来成本不大,过几年,起来啦,两三层楼,九间门脸儿。这个买卖一赚了钱,商人就这么想啦:这是运气好!从这儿起,给人家的东西老嫌多,赚的钱哪老嫌少,甚至于偷工减料,以假当真,越来越不实在,买主儿呢,这一方就这一个铺子,别处买去太远。“得了,将就着买吧!”
  好!在这家儿铺子对面儿呀又开了一家儿,跟他这买卖一样,人家那个买卖给得挺多。为什么给得多呢?东家、经理这么想,我要跟你斗斗,我这儿货要比他强,价钱要比他公道,自然就能把他顶回去。
  那家掌柜的不这么想,嗬,跟我比着!我这儿运气好,根深叶茂,你比不过去呀!
  过俩月他这买卖就见衰落了。怎么?他的买卖还是这么个做法儿,人家那边儿给得多,货又好,自然他的买卖就少啦!买卖不好啦,他可不说他偷工减料,以假当真,他说这个:哎呀,对门儿夺了我的风水啦,找瞧风水的瞧瞧。
  把瞧风水的先生找来了。这先生一进门儿呀,找不出毛病来,找不出毛病怎么拿钱呢?院儿里弄这么大罗盘一支,定南针这么一摆摇,红头绳儿满处一拉,这就出主意啦:
  “不错,你这儿正气让人给压下去啦!这个主房应该往高里长!”
  “嗬!这一长高,拆了重盖,钱可多了!”
  “不要紧,房脊上啊来十五趟砖,弄个影壁,这个厨房挪到茅房,茅房挪到厨房,这个门朝那边儿,把窗户堵上。”
  胡这么一出主意,他就把钱拿走了。过了两天,买卖不但不见强,更坏啦!还得找瞧风水的!风水先生来啦。
  “嗯,不见效呀!”
  “我再瞧瞧。正气倒起来啦。这么办,你花俩钱儿,用朱砂笔画一个山海图,冲着那个门儿这么一挂!”
  给那边儿下了个镇物!
  这掌柜的心里痛快啦,对门儿那位掌柜的堵心啦:怎么?没影儿的事,那小子给我下镇物!也得找瞧风水的--斗法呀!他要找哪,可就不是这个瞧风水的啦,找到这儿弄罗盘一支:
  “嗯,不错,这可不成,他画张画儿,咱找块镜子,后道来道符。对他这么一照。”
  “这起什么作用呀?”
  “他这张山海图压着咱们哪,咱们镜子一照呢,把他的山海图给照回去了,压他自己!”
  好!等他把这镜子一挂上门,那位掌柜的害怕啦!
  “不成啊,他他他怎么挂个镜子,跟咱斗法啦?这咱们--”
  “有主意呀,弄个八卦!”
  那家儿一瞧,八卦 。又找瞧风水的,瞧风水的说:
  “咱们弄个老虎脑袋!”
  老虎脑袋搁在这儿了。
  这家儿:“咱们弄三枝箭跟他比画着!”
  那边儿:“我来个瓶,平升三级!”
  这边儿又来个“姜太公在此”,那边儿又来个“泰山石敢当”。实在没主意啦,这掌柜的在房顶儿上搁个夜壶!
  唉!你说这是图什么的!说,这个事有没有呢?绝对不是瞎话。
  今天这个目录叫《小神仙》。听完这一段儿您就知道风鉴这码事完全是迷信。咱们说说算卦的。   你要是按生意人道儿这么一说呀,这里头门类很多,叫金,评,彩,卦。金评彩卦是四门儿生意,每一门儿又分多少类!要是背名儿呢,打这儿一背背到天亮也背不完!咱就说个大概吧。这个金是什么呢?就是相面这一门儿。这个金哪,又分七十二门儿哪,七十二样金,就是七十二样相面的。那位说:“都什么呢?怎么还有七十多样儿?”您听啊。住在旅馆里撒传单登广告,那叫“座子金”;串胡同儿打那两块板儿,梆梆梆的,那叫“梆金”;提溜黄雀儿,那叫“嘴子金”;拿三根竹竿儿,那叫“竿子金”;在街上摆卦摊儿,穿得挺阔,带俩底下人,那叫“伙金”;穿着蓝布大褂儿,补着好些个补丁,脸可洗得很干净,手指头伸出来葱根儿嫩笋,拿着管破笔写字,写出来有体儿,说出来四六成句儿,你这么一瞧像念书的,现在落魄了,相面,这个叫“水金”;摆奇门,叫“八岔子”;六爻叫“老周”;拿着这么一捆儿席篾儿--秫秸皮儿--量人家的手指头,临完撅下来比,比个长虫啊,比个龙啊,这叫“条子金”;抓石子儿数数儿,那叫“子儿金”;拿着草根儿,那叫“草儿金”;坐在地上,写上余非哑人,坐地不语,那叫“哑金”;打这儿一过呀,请过来我送你两句,那叫“揪金”;有这么一种相面的,相面要钱,不给不行,口硬,那叫“抢金”;先说,说了半天别的,临完往相面那儿一岔,接着找纸条儿,“我给你相。”这个名字叫什么?叫“倒插符”;还有一路叫“花褡子”。那位说:“什么叫花褡子?”南市就有哇,顶缺德的就是这“花搭子”!他坐在地上,地上铺这么个包袱皮儿,这包袱皮上净是小口袋儿,一共是七十二个口袋儿,十二辰呀,一样儿是六个;当中间儿十二个开着一个册页儿,他往那儿一坐。那阵儿使铜子儿,现如今得使几分票买一个钢墩儿,扔在哪儿打哪儿起,先得问你:“是本人儿的,是替人占的?”这个人一说,他就拿着签儿这么一数,数到你的岁数儿言语声儿啊!一岁,十一,二十一,二十二……那位说,到了。打口袋儿里夹出来就是你那个属相。愚人就这么想:“怎么这么灵呢?”不能不灵啊,他按着天干地支往下推呀,那是绝对差不了的,他那册页也画着七十二样儿,十二辰嘛,也是一样儿六种,分上,中,下,最缺德的在这儿,人嘴两张皮,他瞧这位来算卦的穿着,相貌,这位穿得阔,阔人,他这一数就是上等;这位是劳动人,一数就是中间儿,穿得破皮罗索,一脸晦气,怎么数他也是下等,绝对好不了!那天我站那儿瞧着,有这么个人花五分钱买一个钢墩儿扔那儿了。
  “是本人儿的,是替人占的?”
  “本人儿的。”
  “数到你的岁数儿你言语。”
  “你数吧!”
  “一岁,十一岁,二十一,三十一,四十一,四十三……”
  这位说:“到了”。
  夹出来这么一张纸。
  “四十三岁属鼠儿的。”
  “对了,属鼠儿的。”
  “壬子生人?”
  “是。”
  他瞧着这位穿得阔呀,打开了一瞧:哦嗬!画得好!有几囤粮食,粮食上头哇趴着一只大耗子,这个耗子吃得挺肥,吃着粮食,流地上好些;地上还有好些小耗子。
  “你这个好哇,这叫仓内之鼠有余粮啊。你属鼠儿的就是耗子呀,生在仓内,一辈子不少吃不少喝呀!我看,就你吃剩下的,拉拉的,糟塌的,就够你子孙晚辈吃的呀!下面的这都是你子孙呀!九月生日呀?”
  “九月”
  “更好啦,锦上添花!怎么说呢?九月时候好,新粮进来啦,陈粮食还没完哪,丰衣足食富贵乡!”
  这位花五分钱,一听,挺痛快地走啦!
  旁边那位呀是劳动人,也瞧出便宜来啦,花五分买一个钢墩儿一扔。
  “本人?替人占的。”
  “本人。”
  “数到你岁数儿言语一声儿。”
  “你数吧。”
  “一岁,两岁……”
  数来数去,数到三十。说:
  “到了。” 夹出来这么一张纸。
  “三十,乙丑年生人,属牛的。”
  “啊”。
  “海中金命。”
  打开一瞧就堵心啦!怎么呢?画的是庄稼地里站着这么个小牛,这牛啊,套着夹板儿耕地,后头一个人揪着它拿鞭子轰!一瞧,不痛快啦!说:
  “你这个牛是自创自立呀,奔忙劳碌,自己流血流汗,为他人辛苦啊!所赚的这个代价就你一天用的,没多大富余,几月生日?”
  那位说:“三月”。
  “ 嗨,更坏啦!三月的牛正在受累的时候--耕地呀,老年得福,子孙昌盛。”
  这是收口儿,逢赶上穷命的,这个末尾都有这么两句:“老年得福,子孙昌盛。”干吗?为的是好叫这位有盼望呀,受了一辈子累啦,老年好啊!要是没这两句,这位蹿了!怎么?“一样花五分钱呀,怎么我一点好儿都没有!”
  这位走啦。我瞧出便宜来啦,我也花五分钱买一个钢墩儿往那儿一扔。
  “本人?替人占?”
  我说:“本人”。
  “数到你的岁数儿言语声儿。”
  我说:“你数吧。”
  “一岁,十一……”
  数来数去,数到五十七,我说:“到了”。
  夹出来这么一张,说:“五十七岁,你属狗的。”
  我说:“我是属狗的。”
  “戊戌年生人。”
  “对”。
  打开一瞧:拧啦!太堵心了,别人都画一个呀,我这张画着一群狗。
  “这么些狗!我属哪个狗的?”
  他拿手一指:
  “最头里那个。”
  这可讨厌哪!
  “你几月生日?”
  我说:“我是二月。”
  “好狗。”
  到我这儿没好儿!这路生意千万别信,你要是拿它当金科玉律呀,那是脑子里的油泥没擦干净哪!   还有一路金, 什么呢?叫“票儿金”。“票儿金”是什么呢?就是我说的这个小神仙。
  这段儿《小神仙》哪,是咱们北京的事,民国初年哪,有个相面的在哈德门外花市大街摆摊儿,夏景天,支着把伞,摊儿上头搁着好些个硬木棋子儿,有一盘墨,一碗凉水,还有这么一个白油漆的盒子盖儿,这干吗用?“圆黏儿”,什么叫圆黏儿?就是招人。拿这个招人,得在这盒子盖儿上画画儿。他因为什么画画儿呀?凡是在街上相面的,他别瞧谁,他一瞧谁,这人得赶紧跑!因为什么哪?都知道他这个毛病,他让谁相面谁也得相,谁要是不相,回头他说出话来转着弯儿骂人!可是又得有人围上他他才能赚钱哪!怎么样?他嘀咕,他画画儿,拿这画画儿招人,画画儿不拿笔,拿手指头蘸墨,在这个白油漆的盒子盖儿上画。画个什么对虾呀,画个海螃蟹什么的。我学这个劲儿你瞧,他低着头——抬头人就走啦——低着头画,只要有人这就一聊,有十几个人这就说起来了。那位说:“他不抬头,有人他怎么知道?”往下瞧哇,往四外瞧,瞧腿呀!有六条腿,仨人啦!有十二条腿,六个人啦!二十四条腿,十二个人啦!没错儿。手指蘸着墨画着那个盒子盖儿,一瞧四外有八条腿,四个人,成啦!这就说开了。
  “画山难画山高,画树难画树梢,天上难画仰面的龙啊,地下难画无浪的水,美貌的佳人难画哭,庙里的小鬼儿难画肉。”
  一瞧四外有三十多条腿啦,十几个人,这就该抬头啦!这画儿呀且不放下哪。怎么?一放下人家就知道他不画啦,就走啦!手里老拿着这画了一半儿的盒子盖儿,人们站在这儿为瞧他画画儿,谁也没想到要相面啊,他往这相面这儿带。
  “那位说,你是干什么的?”
  其实谁也没说,他自个儿说。
  “我是相面的。刚这么一提相面的,那位老兄把嘴这么一撇,撇得跟烂柿子一样,‘二哥,咱们走吧,生意!’哈哈哈……小伙子,你是少见多怪啊!不错,相面的是生意,他们是生意。”
  其实他煮在锅里一个味儿!
  “他们是生意,你怎么不是哪?你也是相面的!我相面,我这相面的今天挣了一天的钱啦,前半天挣的钱哪,五天花不了,我也没事儿,怎么样哪?画几张画儿,人都围上我啦,咱们都算有缘哪!同船过渡都有缘,何况在这儿站会儿?每位我都送一相,不要钱。”
  先拿这不要钱哪把人心稳住。
  “这位老兄啊,我知道他有几个儿子,将来得谁的济,受谁的累!啊,这位老弟呀,我能知道他父母全不全;这位老弟有妻无妻;这位老兄啊现如今有事无事;就这四位,全送。一位对是蒙的,两位对算碰的,三位对啦是巧劲儿,四位要全对了,算我对相学有研究。你们四位也别花什么,我也不要什么,咱们是哈哈一笑,大家一散,还有一位。别瞧人不多,二十多位,内中有一位要发财。”
  这叫什么哪?这叫拿发财把人心扣住,人们就不动啦!
  “谁要发财呢?嗬!这人财可大啦!如今他还没有辙哪;打这儿往后说,七天哪,平地一声雷,陡然而富。可是内中有个小人暗算他,他不但不发财,而且要生气,回头我给他两句话,让他趋吉避凶。要什么不要?等他应验之后,买包茶叶瞧瞧我来,我还许请他吃顿饭,交个朋友!还有一位呀要打官司,打官司啊,他可是败抗诉,我回头给他一出主意,几句话他就胜诉。”
  再说几句就有人抽签儿,只要有一个人一抽签,跟着就相好几面,算好几卦,一天的挑费就有啦!可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最怕有人走,只要走一个人就坏,走一个人这一场子人全得散!那位说:“不至于呀,围着好几十人,怎么走一个全散?”
  独单相面摊儿上到这时候儿走一个全散。为什么呢?走人跟走人不一样,好比吧,街上看见有变戏法儿的,唱曲儿的,不论干什么的,谁要是不爱看啦,不爱听啦,就走啦。走是这么走法,好比眼前这儿是场子,这位不爱看不爱听想走,回头:“借光借光”。他正大光明就走啦。独单相面摊儿上没有这么走人的。在相南摊儿上他要是这么走哇,他怕相面的骂,他得慢慢儿往后退。好比这是那个摊儿吧,这位站在这儿,退了一步,他心想着往后一挤,后头的人往前一拥,不就走了吗?这位往后一退,脊梁后头的跟他一块儿闪哪,旁边的人也跟着闪,这就成了一条胡同儿,再一闪哪,不就到便道上啦!到便道上,走道儿的一撞,呼啦!这边儿一散,他眼神往这边儿一瞧,那边儿全得走,一点儿办法没有!怎么办哪?这相面的厉害,他说两句话让谁也走不了,就仿佛用一尺多长大钉子把你的脚钉在地下,他多会儿钱挣够了数儿,你多会儿走!他这儿正在说着,有一位要动……
  “嘿,众位,今天哪,你别瞧人不多呀,哈哈,齐全!内中还有一位特别,因为什么?他心里有难说的事情,这话不能见人哪,什么事情哪?告诉诸位,这人哪,他女人哪已经跟他变心啦,又有了情人啦!他现如今这么着……王八大爷,我指实了众人看哪,谁是王八大爷!”
  大伙儿心说:“这得瞧瞧啊,瞧他指谁。”
  指谁谁打他。
  “那位说你指。指,一定指。那位说:这可是危险,人有脸,树有皮,众目之下,你这么一寒碜他,说他是王八大爷,他一气许给你俩嘴巴呀,你们打起来,你不怕他打你吗!不怕,众位,绝对不怕。因为什么不怕啊?我说他是王八,他要敢翻脸,我给他指实了。我说出来他女人这个情人,多大岁数,什么相貌,跟他有什么关系都给说清楚了!再不承认,我把名姓都给指出来,指实了他能打我吗?那位说:你指。一定指呀,指可是指呀,可有一节,人有脸,树有皮,众目之下,我指明了他是王八,他一害臊就许跳河、上吊,人命关天哪,虽然不用抵偿,我也缺德呀!我别忙,他这就走,等他走了,我再告诉您是谁。”
  谁也别走啦,该走的也不走啦,谁走他说谁,受不了!这路生意人就这么厉害。再说几句呢,就有算卦的啦!就这工夫,卦摊儿前头瞧热闹儿的打起来啦!
  独单相面摊儿,瞧热闹儿的一打起来,他算枉费心机。怎么哪?大伙儿心里全憋着走哪!这一打架,呼噜!“不是我们不瞧你们相面的,我们瞧打架的去!”这两人一打架,警察一来,大伙儿跟着全走光了,这可没有办法!
  打架跟打架不同,这回谁跟谁打起来了哪?一个老头儿跟一个年轻的,这老头儿七十来岁,耳朵聋啦,这只耳朵还能听见点儿吗儿,这只耳朵放麻雷子都听不见!他在外头瞧先生说得挺有趣儿的,听不很清楚,他打算挤到里头,歪着身把他那耳朵搁在先生嘴唇那儿才合适哪!他往里挤。往里挤倒没有关系呀,他拿着的一个玩意儿讨人嫌,他爱,他爱呀,别人嫌。什么玩意儿呀?宜兴壶。怎么叫宜兴壶?出在宜兴县哪:旧社会里老头儿都讲究拿这个。嗬!镶着铜底儿,铜嘴儿,盖儿上镶着好几个铜玩意儿,天天儿擦,用心哪,这把壶擦得甑光瓦亮,这老头儿七十来岁,这把壶在他手里用了就顶五十年啦!夏天儿拿热水烫着它,越擦越亮,正三伏,老头儿使手托着可托不住,他把壶底下垫着寸数来的这么一个毡子垫儿,手托着,这手拿着块干手巾擦。往里这么一挤哪,头里站着一个小伙子,二十多岁,光脊梁。茶壶过来啦,正贴到他胳臂上,烫得小伙子直嚷:“哎!”一回胳膊,老头儿怕把壶摔了哇,一抱壶,这壶把小伙子的胳膊粘下这么大一块皮去,立刻往外冒黄油,疼得小伙子直跳汗!
  “我说你怎么回事,你怎么烫人哪?”
  这老头儿要是会说话哪,赶紧搁下壶,说两句好话,道道歉,不就完了吗?他不道歉,还要找理由说你碰他啦!要不怎么打起来了哪!
  “这小伙子,怎么这么愣啊?往壶上碰,这壶摔了哪儿找去?这是我爷爷的东西,在我手里就顶五十年!一百多年的壶,哪儿找?”
  挨烫的这个人哪:“哎,老梆子,我这胳膊没有你这壶值钱怎么着?”
  “那是呀,你这胳膊烫坏了我给你治得好,我这壶摔了哪儿找去?没有这年候儿,有这年候没有这东西!”
  小伙子过来要给他一个嘴巴,这一嘴巴要是打上,老头儿就得趴下,老头儿一趴地下,壶也碎啦,谁劝也劝不了,就得打官司,这一打官司还不把卦摊儿的买卖吵了吗?别人劝不了哇,摆卦摊儿的给劝开啦!他怎么劝?他拿这相面给劝啦,劝开架不算,从这儿他享名啦。
  摆卦摊儿的先说这年轻的,年轻的要打人哪!
  “哎,老弟,往前站,往前站,往前站!我送你两句话,你可要忍。这忍字怎么讲,知道吗?上头一个刀刃的刃字,底下搁一个心字,心尖儿上搁着把刀刃儿,要不忍可就危险啦!你有牢狱之灾,刚才说要打官司的就是你。”
  这年轻的慌啦:“怎么样,先生?”
  他小声跟他说,他小声儿说是怕老头儿听见哪!其实老头儿听不见,他耳朵聋嘛:“老弟呀,你脸上冒暗气(暗气,所谓”印堂发暗“的意思),今天明天后天这三天哪,晦气太重,哎呀!你可要忍哪!你跟那老头儿可不是现在的事呀,你们俩前世的冤家今生的对头哇。你把手一举,他可就躺下,他躺下你给抵偿啊!因为什么?那辈子他把你打死啦,这辈子你就反一下烫不是?哈哈,得忍且忍,冤仇可解不可结!老弟,你给他作个揖,牢狱之灾可就躲开啦,过去这三天你交好运,要发财呀!道歉,作揖作揖,道歉!”
  挨烫的一听这意思满对呀,过来就作揖。
  “老大爷,您烫得对,应该烫,我这点儿倒霉劲儿您给烫没啦,哈!我现在没有钱,过两天有钱我请您吃饭,我走我走。”
  小伙子一边儿去啦!摆卦摊儿的想算卦还算不了,怎么?老头儿开讲啦,抱着这壶说:“我这壶值多少钱?五十多年的工夫,这里头有多厚的茶山……”
  他还是算不了卦呀!两句话,又把老头儿说走啦!
  “老者,别嚷啦,看你这壶吧,你这把壶出了古啦!今天明天后天这三天要碎呀,这三天要是不碎,你保存到第四天哪,跟和氏壁一样价钱——价值连城,赛过聚宝盆哪!可就怕你这造化压不住哇!”   这老头儿说:“对嘛,对嘛,一百多年啦,可不是赛聚宝盆嘛,我走啦,我哪儿也不去啦,我看着壶去。”
  他也走啦!
  这件事呀,瞧热闹儿的半信半疑:“真的假的?”
  第二天这老头儿来啦,没容三天,当天晚上这壶就碎啦!那位说:“不对啦,怎么当天晚上就碎啦?”要没有他这句话呀,这壶碎不了,他这两句话说得老头儿回去睡不着,嘀咕哇,给嘀咕碎啦!老头儿怎么把壶嘀咕碎啦?唉!这事太巧啦。这老头儿光棍一个人,没儿没女,有一个侄儿一个月给他几块钱,刚够挑费,自己住大杂院儿,一间北房。这老头儿是天一黑就睡,天一亮就起,天天晚上把壶搁在八仙桌儿上。这天老头儿睡啦,睡到九点来钟啊,老头儿做梦,梦见什么啦?梦见这壶啊长翅膀儿飞!梦是心头想啊,这老头儿的心思全都搁在壶上啦,这壶过两天就是聚宝盆哪!一瞧这壶长翅膀儿飞啦,老头儿蹦起来啦!
  “哎哟!”一睁眼,没飞!还在那儿。睡觉吧,再睡睡不着啦,耗神啦,上年纪人就是这个样儿。坐起来:“哎呀,这三天不好看哪,白天成,哪儿不去,看着它;晚上,可是天天得搁那儿,回头我要睡着了,借因由它就许走哇!猫拿耗子就许给蹬到地下,我得搁一个地方——猫拿耗子走不到的地方。”
  他屋里又没箱子又没有柜子,搁哪儿都不合适。找了半天也没合适地方儿,一瞧东墙呀,砖活动——在北京啊,小房子都是砖头儿房。他出了几块砖头儿来,拨拉拨拉土,抓了这么大一个洞,把壶往里这么一塞。
  “正好,哈哈,猫拿耗子,说什么也走不到这儿。”
  找张报纸,弄两按钉儿一按!
  他睡啦。东隔壁这家儿街坊是干吗的?拉房纤的。拉房纤这行是十纤九空,拉上一纤就不轻啊,拉着一纤就能吃一年半载的。这个拉房纤的半年多没开张,存俩钱儿都没啦,衣裳都当啦,现在挺热的天儿就剩一套裤褂儿,穿得跟地皮颜色差不多,换哪,没有第二件,洗呀,没有法儿洗——大杂院儿,院里小男妇女多,脱了上身可以裤子怎么办哪?可巧拉成一档子,明儿早晨在茶馆儿写字儿,这一写字儿哪,他就把钱把过来啦,买房卖房成三破二,他一人靠两家儿。可就是这个呀,挺脏的裤褂儿,怕买房的瞧着不信任他,定钱不敢交给他。怕这个怎么办哪?洗没法洗啊!想出一个主意来,早晨买来一块日光皂,顶到快黑啦,跟街坊借块搓板儿。街坊都睡啦,十点多钟啊,他这才把裤褂儿全脱了,脱下来呀怎么办哪?围着一个褥单子,拿裤腰带把褥单子一系,合着全光着,穿着一个裙子,把裤褂儿搁在脸盆里头拿水一冲,嘁哧哗啦,对着搓板儿一揉,搓胰子,换了几盆水,洗得挺漂亮。
  “行啦,明儿早晨穿!”
  不行啊!湿的怎么穿啊?得把它弄干了哇,夏天夜短,说话就天亮。他有主意呀:找根竹竿儿,把小褂儿穿在竹竿儿上,头里弄根绳儿系个扣儿,这裤子哪,把竹竿儿伸进裤腰,穿上一条裤腿儿,也系上点儿,抡着竿儿呼噜呼噜一兜风,等干了拿进屋来,在凉席上摩挲摩挲,喷点儿水,一叠一折,在屁股底下一坐。
  “得啦,明儿早晨一穿哪,跟新的一样,哎呀!还得把它晾起来……”
  找绳儿,绳儿找着啦,没有钉儿,现找哇,找不齐全哪,找着俩钉子:一个一寸的钉子,一个八寸五的大铁钉。拿大砸煤锤子在东墙上钉这一寸的,找砖缝儿,“乒乓!”钉上啦。西墙上钉八寸五的大铁钉——他这西墙就是老头儿那边的东墙。
  “啊,找不着墙缝儿,就这儿吧!”
  大铁钉往这儿一搁,大砸煤锤子,咔!
  “这儿还是块砖头哪!”
  叭!扑哧!壶碎啦!拉房纤的也没敢说话,那屋里老头儿蹦起来啦!
  “哎哟!壶走啦!”
  老头儿一宿也没睡,第二天一大早儿抱着这碎裂壶找相面的来,这先生啊刚摆摊儿。
  “先生,哎哟,你还说三天哪,昨儿晚上就走啦!高低碎啦!”
  那挨烫的小伙子不是也在那边儿住吗,全是那边儿街坊啊,胳膊上贴着膏药,过来一瞧老头儿的壶真碎啦,心想;哎哟,嗬!真灵!哎呀,昨天先生拦我打人,救了我一条命啊,要不然我非得给抵偿不可呀!这我得报报先生的恩,没有钱哪,请不了客呀,给先生传说传说吧!
  就这么一传说呀,大伙儿都管这算卦的叫小神仙,嗬,红极了一时呀!本来算一卦一个大子儿,谈一相五个大子儿。打这儿起涨行市,四个大子儿一卦,不多日子,四个大子儿改十个大子儿,改两毛,两毛改四毛,四毛改一块。直顶到:谈相啊,口谈就是五块,批八字儿啊,二十。这一下儿,五间门脸儿的买卖也干不过这一个卦摊儿,一天哪老是一百多卦,风雨无阻,除非下大雨他算歇啦,刮大风人都围着他,他还没摆摊儿哪就有好些人等着,净等他一摆摊儿,抽签儿算头一卦。您瞧这些人迷信到什么地步。不是一天两天哪,这么一说呀就是十来年呀,小神仙发大财啦。
  他不是赚钱吗,有一个倒霉的生意人瞧着他有气。这倒霉的生意人是干吗的?卖野药的。在外头摇串铃啊,满市街卖切糕丸哪,赚了俩钱儿,他一想:五十多啦,还老在外边儿跑腿儿吗!安个座子吧!   什么叫安座子?就是开个买卖。他在花市大街这儿赁了一间门脸儿,四间一条龙儿,连住带做买卖,起个字号,上点儿草药,配点儿丸散膏丹,安个拦柜,门口儿是玻璃门,当中间儿一个风门,夏天挂上帘子,挺好。他心想:瞧个外科,又会下药,又会扎针,针炙也能来一气,花市大街这儿又繁华,这不比外头跑腿儿强吗?
  倒霉啦!怎么回事呀?两边儿好几个大药铺夹着他,人家抓药全上大药铺,小药铺人家不去,丸药经了一个六月都酸啦,长毛啦!请先生啊,谁也不请他,你多好的能耐呀,没有名誉没人请!打四月开张,直到十一月,一个子儿没卖,他这个药铺里头一个人不进。原先还有个学徒的,如今连学徒的都散了。你说关门吧,一关门儿帐主子全来,倒哇倒不出去。这药铺掌柜的天天坐在柜里头生气:嘿……哎呀……我倒霉倒在小神仙身上啦,这小神仙堵着我门儿摆卦摊儿!唉!我就纳闷儿人就这么愚!他一来就把他围上,一天一天这儿围着,一天一百多卦,把我这一间门脸儿全挡上啦,让他一挡上门儿我还卖什么钱?我想把他轰走又轰不开……生意人哪!是生意人的事我全都懂啊,他怎么能灵啊!不就两句话一说就一块钱吗?我这药铺是生意——卖切糕丸;切糕丸我也有本儿呀!切糕也是买的,多吃点儿不治病还饱哪!他这玩意儿我轰都轰不开,这不是倒霉嘛!
  这位掌柜的老冲着小神仙鼓肚子。十一月天气刮大风,小神仙总是顶十一二点钟摆摊儿,今儿都一点啦还没摆哪,外头挺冷。药铺掌柜的这儿坐着,隔着玻璃窗户就瞧见啦,来了俩人,直要进他的药铺。心里痛快啦:啊,怎么样?小神仙没摆摊儿我这儿就进人嘛!都怨他挡着我的门脸儿。
  一瞧,俩人进来啦。
  “辛苦,掌柜的!”
  他得欠身儿呀!
  “哦,二位,二位,请吧请吧!”
  拦柜外边儿一边儿一条凳子,两人坐下。
  “喝茶!”
  “谢谢,谢谢,不喝不喝!”
  坐在那儿呀不提买药。他半年多没开张啦,他绷不住啦,就问:“你们二位打听什么方子?”
  “不打听什么方子,我们没有病。”
  没有病不买药。药铺掌柜的一听,心想:“没有病!没有病上药铺来干吗呀?”
  “今天凉啊,小神仙没摆摊儿哪,我们等他摆上摊儿算卦,先上你这屋里暖和暖和。”
  药铺掌柜这个堵心哪!“上我这屋暖和来啦!”你说把这俩人轰出去吧,不知道这俩是干什么的,不敢得罪;把门开开冻冻他们俩人吧,自己也冷啊!没法子,等着吧,等到一点过去啦,小神仙才摆摊儿。小神仙一摆摊儿哪,这两人也出门儿算卦去啦!
  药铺掌柜的也没有什么可丢的,就这床被卧啦,他出来,站在小神仙脊梁后头,把这腔子火儿都搁到小神仙身上啦,跟他打架!一推小神仙肩膀:“哎,小神仙,我说你干吗叫小神仙?你叫活神仙真神仙,神仙他祖宗!小神仙怎么讲哪……怎么你算卦就这么灵哪!你要真灵啊你给我算一卦,你算算我这霉倒到多会儿算完,倒到多会儿就倒死,算真了算对了给你传名,你算!”
  小神仙知道药铺掌柜的是穷急生疯带饿嗝呀!我跟他一打架,挺好的生意,一天二百多块钱没啦。他这药铺半年多没开张,你骂我我都忍着,忍财,穷不跟急斗,给你两句话让你躲开,临完我还赚我的钱。小神仙满脸带笑:“噢!街坊,小神仙这名儿也不是我自己起的,是算卦的众位送给我这么个外号儿。说算卦灵,我怎么就灵?别人哪,别人算卦有马虎的时侯,我给人算卦的时侯诚心,诚心给人算,按书上数,一个字一个字抠,上我这儿来算卦也没有取笑的,也都是诚心来的,两方面的诚心哪凑一块儿啦,这叫诚则灵,你要问你倒霉走运哪我不知道,我也是人哪;你要算卦我就知道啦,我按卦上给你断。算一卦一块钱,这么着,咱们是街坊,头一卦我送给你,谁也不给算,我先给你算一卦,看看多会儿转运。你抽根签儿,我不要钱,我送你一卦。”
  这药铺掌柜的憋着打架哪,一伸手抽签儿:“好,要钱我也给,算,只要灵。”
  小神仙把签儿接过来往那儿一放,大铜盘子来回这么一推,把方位对好了,硬木的大模子儿往盘上这么一摆:“哎呀,好哇,为什么抽签哪?先把这意思跟你说说。我这筒子里头哇是六十根签儿,按天干地支一个甲子,这叫占时,占个什么时辰,你看这根签儿,这两个红字认得吧?庚午,庚午的占时,今天这个日子还好啊,今天是庚子,庚见庚啊,逢庚必变,变;子逢午,子午相冲啊,这卦很有冲啊。这个冲卦有好有坏呀,分什么运气,好运气占这卦就坏啦,坏运气占这卦就好啦,就仿佛那个太极图上的阴阳鱼转过来啦,这名字叫‘否极泰来’呀。逢庚必变,让庚不让金哪,打今天说你这倒霉的运气全没啦,往后啊,子后生,是一步比一步强。你问你的生意好坏,这个八卦呀,按开门看,你看这开字了没有?这念开呀,你再看底下,底下这四个底呀,是‘有贵人扶’,扶者扶助哇,有贵人扶助你呀,逢庚必变,两层庚啊,打今天说呀,一天比一天强,转运啦!”
  把签儿往筒里一撂:“得啦,你还不走吗,好运啦,好啦,不倒霉啦不就完了吗!”
  他这套跟这位说不过去呀,这主儿也是生意儿,全懂,这位掌柜的叉着腰:“嗯,嗯,打多会儿转运?”
  “打今天,逢庚必变,今天。”
  “嗯,今天转运啦,我可没有别的,就这个药铺,我这药铺半年多啦,一个子儿没卖,没开张;今天我要是还一个子儿不卖,没开张,那就是不灵,没有冲。那么今天我能卖多少钱?你算算。”
  “噢,卖多少钱哪?那根签儿也不用找啦,我还记得,这卦还这儿摆着,今天是个庚子,那签儿是庚午,两层庚,庚辛为金哪,两层金哪,卖两块钱哪,回去等着去吧,一会儿就卖两块钱。”
  “众位街坊都听见了啊!我这药铺今儿卖两块钱。今儿要卖两块钱哪,明儿你就别这儿算啦,你到屋里算去!我这个铺子归你,我不要啦,我连被卧都不拿,干出身儿,完全是你的,要不卖两块钱,你怎么样?啊?灵啊,我这铺子归你,不灵哪?”
  当着好些个算卦的,小神仙不能输嘴,一输嘴栽跟头啦!
  “噢,你要这么说呀,两块钱往外,一万块钱也算我灵,十万也对,许多不许少,要是卖一块九毛九,那就算我经师不到,学艺不高,后半辈儿不算卦,哪儿算卦你哪儿给我砸卦摊儿——那还是日后的事;当时有你的便宜,要不卖两块钱哪,你瞧我这摊儿啦没有?哪一天都是二百多块,这二百多块完全归你,这个归你啊,连这棋盘带签筒,连这棋子儿的铜片算在一块儿六十多斤铜,你拿走,暖水壶我也不要,全是你的!”
  “是那么着,街坊可都听见啦!罄其所有。要是我卖两块钱干出身儿,被卧都不要啦;不卖两块钱,这摊儿有什么都是我的。完啦,咱们晚上见!”
  小神仙那儿算卦,这药铺掌柜的往柜里一坐:“小子,今天让你栽跟头,豁着这倒霉的买卖不进人,即便进人,我这儿没有东家,自己做主,该收一块钱哪,我收六个子儿,顶多不过一毛钱,一过四毛钱我就舍,说什么我也不让卖上两块钱。小子,你这摊儿不归我,咱们俩吵!”
  在屋里一坐,人家买卖都盼着进人,他不盼进人!十一月天最短哪,四点啦,他这药铺一个人没进,掌柜的心里痛快:怎么样,没进人!一个子儿没卖!小子,你这摊儿归我,反正我瞧着,今儿个带批八字儿三百来块,得啦,钱归我!
  他痛快啦,小神仙呢,堵心啦!这一天哪嘴里净吃栗子,什么叫吃栗子?嘴不利落。说着说着说错啦,说着说着说错啦!怎么回事?走心啦!他那心哪,全在药铺身上哪!一边儿给人算卦,一边儿回头瞧,他这脊梁后头不就是药铺吗?一瞧,没有人!每天三点半就收,今儿个四点也不敢收,怎么啦?他一收,那药铺掌柜的就该问他啦:
  “我可一个子儿没卖啊,你怎么样?”
  这怎么办?他那意思是等着,哪怕进去一个串站儿的哪,回头我好跟他矫情矫情啊,我好有说的。连个串门儿的都没有,狗都不上那屋撒尿去!四点啦!外头还亮,屋里都掌灯啦!就这个时侯儿,他再不收摊儿,药铺掌柜就要出来问他啦:“你这儿还带灯晚上儿吗?”就这个工夫,打东头儿来了一个老头儿,七十多岁,穿着大襟破棉袄,还戴着豆包儿毡帽,到这儿就作揖:
  “先生,你是小神仙吗?”
  “啊,是我!”
  “对啦,对啦,找你来啦!小神仙算卦灵着哪,我们街坊都说你灵。”
  老头儿抽了根签儿递给他,小神仙接过签儿来算卦,把签儿放在这儿,把盘子一推,棋子儿一摆:   “问什么事呀?”
  “丢东西啦,问问丢得了丢不了,哪里找去?”
  算卦的就是这样儿,你丢了东西他怎么能给断出来哪?拿话这么一带,丢什么东西他就知道啦。这回他走了心啦,没问这一句,短一句话就差远啦!
  “丢不了,回家找去吧,屋里头哇,墙犄角啊,炕席底下呀,炉坑里头哇,水缸后头哇,小抽屉里头哇,你回去找一找就找着啦!”
  “先生,我丢了个驴!”
  水缸后头找驴?小抽屉里?瞧热闹的一听都乐了!他得把错误搁到算卦的算上:“这个老头,说话不明啊,你丢什么我不知道,我按卦上给你找,你要丢个小物件儿啊,不就找着啦?驴不是东西呀,驴是四条腿的呀,是活物哇,哎呀,怎么丢的?”
  老头儿说:“我们两口子,开个豆腐坊,头年哪买的驴,三十块钱,新近哪又花了一块二毛买的笼头,夜儿后晌啊,也不知道是贱,也不知道是溜了缰啦,到天亮要磨豆子啦,驴没有啦,找也没找着,买卖也没做,找了一天也没有。我们街坊都说你灵啊,你给算一卦,你知道这驴到哪里找去了。”
  ”嗯嗯,噢,昨天晚上丢的,三十块钱买的,一块二毛买的笼头,嗯嗯,我按卦里给你断……我说话你听不听啊?“
  “你看,不听你的话听谁的话呀?算卦嘛,你说吗儿我听吗儿呀!”
  “嗯,这驴你还要不要?”
  “不要怎么着?不要怎么磨豆子?”
  “嗯,好哇,你得吃药哇!”
  老头儿一听:“先生,我没病。”
  “是呀,没有病也得吃药,你听我的话没有错儿,你拿两块钱买药,可还是当时就买,呆一会儿一掌灯可就不灵啦,你要是没有钱不用回家取去,我这儿给你两块钱。”
  怎么回事呀?小神仙怕他回家拿钱,这儿关门啦。
  “别的药铺不灵啊,得上我脊梁后的药铺买去。进门儿给他两块钱,让他给你抓药,不论什么药,拿回去就吃,吃完了就睡觉,睡觉可别关门,把门对上,别扦着,天不亮驴就回来啦!驴回来啦怎么样哪?今儿这卦钱你别给,明天,你牵着驴到我这儿来给我送卦礼来,给我传传名。驴要不回来你也来,来到这儿呀,三十块钱买的驴,一块二毛钱买的笼头,连药钱三十三块钱,我给你五十块钱,让你有赚儿。听不听在你。”
  这老头子听说驴不回去他这儿赔,希望挺大:“好好好,听你的话,你这卦钱今天不给,我腰里还有钱,我也不拿你的钱,抓药去!”
  老头儿进药铺啦,药铺掌柜的才要瞪着眼出来问小神仙:“你怎么还不收摊儿呀?”小神仙那儿来了个算卦的,药铺掌柜的一听:“怎么着?丢驴吃药!”嗬!再一瞧,这算卦的真进来啦,他不能出去啦,在拦柜里头这么一坐,故意不理他,老头儿从腰里掏出两块钱来往拦柜上一扔:
  “抓药!”
  “嗯,药方子哪?”
  “没方子。”
  “什么药哇,丸药汤药?”
  “全行。”
  “我说你治什么病?”
  “丢驴。”
  “丢驴吃药?老者,多大岁数啦?”
  “七十二啦!”
  “怎么活来着?”
  “这是什么话!”
  “哎,你活了七十二岁,见天都吃两顿饭,你就听小神仙那个胡说吗?他让你吃药你就吃药?丢驴你不去找驴?你赶紧找去,药是不能抓,这要吃出娄子来谁负责啊?出去,出去,出去!”
  他要把老头儿轰出去,这老头子不走,坐在板凳上冲着他瞪眼。
  “我说,有你这样儿的买卖人吗?你这是什么买卖规矩呀?见财神爷往外推,像话吗?你抓药不就完啦?你管哪,你抓什么我吃什么,小神仙说的,小神仙算卦灵着哪,言必有中,你……你抓啊,驴不回来他赔五十块钱啊,你管哪?你抓药!”
  药铺掌柜这么一想:这药不能抓呀,一抓我输啦!又一想:没有错,我不收他两块钱还有事吗?我这儿没东家,我收多少是多少哇!好好,我卖!
  拿起一块钱来,拿这手指头扒拉这一块:“哈哈哈,老朋友,把这块钱带起来,今儿你来巧啦,今是药王爷生日!”
  药王爷生日是四月,怎么会跑到十一月去啦?
  “今天是大减价呀,二八扣,倒二八,一块钱只收二毛,你这不是两块钱吗?你把那块带起来,我打你六毛,你花四毛就是两块。啊!”
  这老头子不明白呀:“那一块多钱不能省,一省,驴回不来就麻烦啦!”
  “呀,我这儿减价。”
  “减价你多抓药不就完了吗?倒二八呀,你按十块钱的给抓呀,反正钱我不省啊,钱一省这驴回不来就麻烦啦!”
  嗬!药铺掌柜的这个烦,心说,绝不能再进来第二个倒霉人啦,把他轰出去就上门,不抓不成啊,抓!抓什么呀?他没有病我给他抓什么呀?又一想:噢,老头子没有病,他一肚子净是大粪,七十多啦,小神仙说什么他信什么,我给他打打!
  嗬!抓了一包:黑丑、白丑、红片、紫花、地丁、鸡爪、黄连、泻叶,余外搁上四个巴豆,一大包。
  “拿走!”
  他们这捣乱不提呀,单提豆腐坊内掌柜的。豆腐坊的内掌柜的一看掌灯啦,老头儿没回来,在门口儿等他:“哪里去啦,还不回来?”
  一瞧老头子提了包药回来。
  “啊,怎么样,老头子?” “丢不了,小神仙说的,吃药就回来,煎药吧!”
  “吃药干啥?”
  “你不用管,驴子不回来他赔五十块钱。”
  他这儿吃着饭哪,老婆儿弄个小沙铫儿,在煤油灯底下打包儿,一打包儿哇把老婆儿吓着啦!因为什么?这老婆儿娘家是安国县人,她们家里开药铺,一瞧:泻叶、紫花、地丁、巴豆。心里犯怵:哎呀,老头儿到年七十三岁,大肠搁不住哇!吃完了巴豆拉肚子,他拉呀!你说不给他煎药哇,老头子又是这个脾气,回头打起来啦!煎药,没儿没女,老夫老妻,疼啊,哎呀!背着老头儿给煎了一半儿,搁了俩巴豆,把那俩巴豆一包哇,搁在抽屉里,要是一问就说“全煎啦”。顶十点多钟,老头儿吃完了饭,药也煎得了,一摸药碗呀挺温和,一对口,一仰脖儿这碗药就下去啦,直扎嗓子。嘿!连鞋也没脱,躺在炕上,头冲里:“老婆子啊,你给我盖上被,你可别睡啊,你把门对上,别扦着,你一宿看夜儿,天不亮驴就回来,明天咱也不做买卖,给先生传名去啊。我这儿睡啦!”
  他那儿睡啦。老婆儿哪?给他盖上被卧,点盏煤油灯在旁边儿纳底子。十点躺下的,顶十一点钟,就听老头儿肚里跟开火似的,呼噜呼噜……十二点,一点,两点,到两点半,四个多钟头,这老头子打炕上平着就蹦起来啦,差点儿掉在地下,占便宜的是没脱鞋呀!
  “不成!我去拉去。”
  手纸也没拿呀,出门儿就往茅房跑!
  到这地方儿咱得说说他这儿的方向,他这门口儿是南北的这么一个小马路,他这两间门脸儿在路东里,斜对过儿偏北路西就是个死死胡同儿。这个茅房啊在北口儿外头,老头儿出门往北跑,刚到小死胡同口儿就跑不了啦,再有两步就得来一裤子,解开腰带一蹲,哗!这泡稀屎呀!老头儿的耳杂里直叫唤,眼前冒金花。两点半拉的,顶到三点啦,这泡屎拉净啦,准啊,回家吧。站起来呀一提裤腰,不行,肚子疼,又来啦,又蹲在那儿拉;拉到三点一刻起来啦,又蹲下啦;十分钟一起来,五分钟一蹲下,起来蹲下,二十多回;拉到五点这泡屎没拉完。
  巧哇,该着小神仙成名,他要不拉屎呀这驴丢啦;一拉稀,驴回来啦!那位说:“这话不对,这驴跟吃药拉稀挨不上啊!怎么这驴就回来啦?”该着哇,他这驴前天晚上没拴好,溜了缰啦,夜里头一刮风啊,这风门子开了,驴跑出来了。它跑出来哪,一直进了街西这小死胡同儿啦。这小胡同里有个顶头儿门,就一家儿,是车帮子,有二十多辆洋车,两口人。这两口子好耍钱,输了他也亏,赢啦也是亏,再置车置不了,越来越少,车也都卖没啦,如今没有辙。没辙,两口子怎么活着?这样儿好哇,赌友儿多呀,弄个小局吧,晚上抽个头儿哇,两口子对付着吃饭,前儿晚上打了四圈儿牌呀,有一个人家里有事走啦,剩三家儿打不了哇,他得找人去,找人找不齐全,这三家儿也走啦!赶等这三家儿都走啦,车厂子内掌柜的出来关门,把门往上一推,还没关严哪,外面一撞门,跑进一个驴来。嗬,车厂子内掌柜的把这驴耳朵这么一揪哇,拉着缰绳就把驴牵进来了,把门这么一关,叫他爷们儿:“嗨,嗨,嗨!出来,出来,出来!”
  他爷们儿出来一瞧:“哪儿来的驴呀?”
  “豆腐坊的,豆腐坊的,小白驴儿!”
  “这可活该呀!啊,这老两口子挺倔,赊块豆腐都不赊!拴到后院儿,别告诉他啊,明儿给卖喽!”
  拴到后院儿啦。第二天哪跟口儿外头一个汤锅说好了,来人到这儿看了看,一看驴挺肥,十块钱讲定的,先给两块定钱,拉了去再给他八块。人家汤锅不拉,得让他们拉;他呀,没有后门儿,就这一个门儿,出了这个门儿是挺长的胡同儿,斜对着豆腐坊,怕豆腐坊这老两口子瞧见。就是瞧不见也不成,这两口子人缘儿不好,豆腐坊老两口子人缘儿好,让街坊谁瞧见这也是娄子,这得晚上啊才能往外拉,白天拉不出去。还有个麻烦,这驴啊饿了它叫唤,它一叫唤挺大嗓子,怕豆腐坊老两口子听见喽要驴来,再一打官司,还落个偷他。买草料喂,一买草料得打豆腐坊门口儿走,又怕豆腐坊老两口子疑心!“没有牲口你买草料干吗呀?”你喂它得买去;不喂它它叫唤。没法子,喂了一个枕头,还有俩草帘子,对付着吧!整天老关着门,谁也不让进来。顶到后半夜四点啦,两口子一合计:“成啊,这会儿街坊正睡得香哪,拉到汤锅去咱们就来钱啊!”
  爷们儿牵着驴,贱人胆虚,告诉内掌柜的:“你先牵会儿,我出去瞧瞧,咱们俩人缘儿不好,回头有小孩儿瞧见,明儿说破了可是麻烦,日后丢什么东西都找咱们啦!”
  “不不,我出去,你牵着,你牵着我瞧瞧。”
  男的牵着驴呀跟在女的后头,女的出了门口儿到死胡同里啦,男的往外迈步,这驴也迈腿儿,再一步就全出来啦,一瞧,女的打外边儿跑回来啦!
  “拉回去,拉回去!”
  这爷们儿赶紧拉着驴退回来啦。这女的把门一关,拿屁股一倚门:“坏啦,坏啦!”
  “怎么啦?”
  “坏啦!豆腐坊老头子知道啦,老头子在胡同口儿蹲着哪!”
  “不能啊!”
  “不能?他在那儿蹲着哪嘛!”
  “驴也没叫,他怎么知道了呢?绷绷劲儿,绷绷劲儿!”
  两人心口直扑腾。
  “这么着,我门口儿遛遛去,这老头儿他见着要是骂街说闲话,那是他知道啦,不说闲话那是误会,啊!”
  说着,爷们儿出来啦。他要是上老头儿跟前去,就瞧见老头儿拉屎啦;可他不敢上前去,他贴着墙边儿溜——这要是白天呢,他也就瞧见老头儿是拉屎啦。他一瞧哇,老头儿站起来啦,又蹲下啦,站起来蹲下还不要紧,他说出话来吓人哪!一站一蹲:“嗨,小子,我让你拉,拉到天亮吧小子!”
  “要命!天亮,天亮也拉不出去!”
  老头儿说的是那泡屎,他误会到驴这儿来啦!赶紧进来。
  “坏啦,他骂街哪,他骂街哪!拉到天亮也拉不出去呀,这不是要命吗!咱们落一个偷他的驴呀!”
  “这邪行啊,你看着门,我瞧瞧!”
  女的出来了,女的出来也不敢上跟前去呀,也是贴着墙儿溜叶二瞧老头儿站起来啦,又说了句:“完得了吗?小子,天亮叫巡警,告你兔崽子!”
  他拉得受不了啦,等天亮啊他要告小神仙。女的跑回来啦!
  “了不得啦,天亮他要告哪!”
  爷们儿说:“这不是倒霉吗?”
  “哎呀,给他轰出去吧,轰出去吧!”
  “你说轰出去,这阵儿不能轰啊,他在那儿蹲着怎么轰啊?反正他得回去,他一回去咱们就把驴弄出去,我也不能白喂它一天哪,凭什么喂它一个枕头,俩草帘子?把刀磨快了!”
  “干吗?”
  “拉块肉,炒着吃!”
  “你这可不成,回头你一拉肉,它这么一踢,再踢死你,这不是麻烦吗?”
  “反正我也不能便宜他呀!我跟他一点儿交情没有,凭什么喂它哪?把笼头给解下来!”
  “笼头咱们没有用。”
  “没有用啊,铰碎了搪炉子,当麻九,不能便宜他。揪着耳朵把门关上,他多会儿进去,咱们多会儿轰驴,把驴轰出去,跑到哪儿去咱不管。”
  把笼头给解下来了,揪着驴耳朵,趴门缝里看,老头儿只要一进去,把驴轰出去就算完。
  十一月里不是夜长吗,这老头儿直到五点半钟这泡屎才拉完,一掖中衣儿,腿也木啦,扶着墙儿往家里走,一迈步,门坎儿一绊,呱唧摔了一个大跟头,老婆子过来搀着他靠墙一站,再一瞧可就不是样儿啦,腮帮子也白啦,眼也掉坑儿啦,抬头纹也要开,直抖下巴颏儿。
  “老婆子,不行啦,你把大棉袄给我穿上吧,办不了啦,你可想着告那小神仙!”
  老婆子说:“你看,到年七十三,搁不住,不让你吃药……”
  这时侯驴进来啦!驴饿了一天,吃枕头不饱哇。那儿一把它轰出来,驴在这儿呆了一年多,它认得呀,呱嗒呱嗒跑回来啦,使脑袋一撞风门子,当!进来啦!呱嗒呱嗒往驴圈那儿跑。老婆儿正说到不让你吃药,“……当家的,这药真灵啊,驴回来啦!”
  老头子一听驴回来啦,嗬,这精神大啦,靠着墙:“好先生,给先生传名。老婆子,别管我,把驴拴上。”
  老婆子过去拴驴,一摸,光屁溜儿啦。
  “哎,当家的,驴可回来啦,笼头没有回来。”
  “啥?”
  “笼头没有回来,”
  “不要紧,你把药给我煎上,吃二遍,吃完了我好门口儿蹲着去!”
  他还要吃二煎哪!老婆子问:“你还要命不要?你呀,这药我给你煎了一半儿你就拉成这样儿啦,你要再吃二煎,还活得了哇!”
  老头子一听煎了一半儿,过来给老婆子一个嘴巴,叭!
  “这不是耽误事吗!你要是全煎上,连笼头也丢不了哇!”
(张寿臣述 何 迟整理工科 张奇墀记)
级别: 管理员
只看该作者 1 发表于: 2009-04-14
兄妹联句

(单口相声)
   常言说呀,干什么你得研究什么。您看,我们相声演员凑到一块儿没别的事儿,就是研究怎么说才能让您听着可乐,研究表演技巧,一共四个字儿——说、学、逗、唱。

  文学家要到了一块儿,就该研究诗、词、歌、赋啦。古时候就这样儿。宋朝有位大诗人叫苏东坡,他有个妹妹叫苏小妹。这兄妹俩全部有学问,这俩人儿见面儿就研究诗。就连日常生活中哥儿俩开个玩笑,哎,全做诗。

  这苏东坡长得这模样儿是大连鬓胡子,大长脸。苏小妹呀,长得并不难看,就是眼窝儿略深,有点儿往里眍。眼窝儿往里一眍,就显着前额骨突出啦。前额骨突出可就有名称啦,说句现在的通用语吧,叫什么呢?叫——奔儿头!

  嗐!

  有一天哪,兄妹俩坐在一块儿谈诗论文。苏小妹说啦:

  “有这么两句,‘轻风细柳’,‘淡月梅花’,您看中间嵌入何字作‘腰’为好呢?”

  古代诗人对诗句特别讲究,精心锤炼,反复推敲,要求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精神。苏东坡一听挺高兴:苏小妹素常倚仗才学好,性情高傲,想不到也低声下气求教来了。稍加思索,就说:

  “‘轻风细柳’中间可以加个摇动的摇字;‘淡月梅花’中间可以加人映照的映字。那么这两句可以成为:轻风‘摇’细柳,淡月‘映’梅花。”

  苏小妹把头一晃,说:

  “再思!”

  让再想想。苏东坡一听:

  “噢,这俩字儿不好。那改为:轻风‘舞’细柳,淡月‘稳’梅花。怎么样?”

  苏小妹把手一摆,说:

  “欠妥!”

  又不行!

  “轻风‘吹’细柳,淡月‘看’梅花。如何?”

  苏小妹把眉一扬,说:

  “太俗!”

  嗬!

  苏东坡心想:怎么这么费劲哪?就说:

  “依小妹之见呢?”

  苏小妹说:

  “最好改成:轻风‘扶’细柳,淡月‘失’梅花。兄长您看如何?”

  苏东坡仔细一琢磨:轻风跟人一样,小心地“扶”着那细细的柳条儿;淡月失梅花,月色淡淡,照得梅花似有若无,这是月色朦胧之美。好!赶紧站起来给苏小妹作了一个揖,说:

  “贤妹才思敏捷,愚兄不及也。”

  那意思是你填上这俩字儿作腰,来得真快呀,佩服佩服。哪儿知道苏小妹噗哧儿乐啦:

  “此乃宿构,聊以相试耳。”

  就是说,昨天晚上我就编好啦,今儿特地来憋憋你!

  嘿!

  苏东坡心说:你早就想好词儿啦成心来考我!抬头一看他妹妹这深眼窝儿……一琢磨:嗯,跟她开个玩笑,就说:

  “小妹,我想做一首七言绝句,刚有两句,你给续上两句如何?”

  苏小妹说:

  “兄长请讲。”

  苏东坡说:

  “数次试脸深难到,留却汪汪两道泉。”

  苏小妹一听:怎么着?说上我这深眼窝儿啦!我没招你呀,咱们不是在一块儿研究诗句的腰字儿吗?你做哥哥的填不出好字来,就讽刺我这深眼窝呀?你怎么不说说你那大连鬓胡子呀!好,我给你也来两句。就说:

  “口角儿回无觅处,忽闻须内有声传。”

  那意思是:看看你自己吧,那大胡子长得都找不着嘴啦!

  嘿,她倒不吃亏儿!

  苏东坡又说了两句:

  “迈出房门将半步,额头已然至庭前。”

  说苏小妹刚迈出房门半步,那奔儿头已经到了前院啦!这奔儿头是够大的啦!

  苏小妹一听:嗬,又冲我这奔儿头来劲啦。行,我再回你两句。

  “去年一滴相思泪,今朝方流到腮边。”

  就是说苏东坡呀,去年从眼睛里流出一滴眼泪,整流了一年才到腮帮上!

  哎,这脸也太长啦!
(刘宝瑞述 殷文硕整理)
级别: 管理员
只看该作者 2 发表于: 2009-04-14
学手艺

(单口相声)
(本篇原名《五兴楼》)


  今儿这个笑话,说的是我们北京附近,京南乡下有一个财主,按今儿的话说,就是地主呀!地主有广、土之分。什么叫土地主呢?就是一辈子没出过门,常年累月住在乡下,有房子有地,雇工剥削,视钱如命,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呀!广地主呢?除了乡下有地出租剥削,城里还开有买卖赚钱。冬景天进城,夏景天回乡。要什么有什么!儿子长大喽再出洋镀镀金,回来就成了洋地主——假洋鬼子啦!


  我说的这个财主是土财主,姓狠。那位说,《百家姓》上没有这个姓呀?没这个姓才好,免得有同姓的人家听着不高兴。——狠老头儿、老婆儿,妻随夫姓——狠老婆儿。跟前只有一个小子,那就甭问啦!跟着他爸爸姓呀——狠小儿。一家子狠到一块儿去啦!


  狠老头儿的大名叫什么呢?哟,这我倒记不清楚啦。因为轻易没人叫他大名,净喊他绰号啦。他的绰号叫什么呢?叫“钱锈”。怎么叫钱锈呢?因为钱一到他那儿长了锈都出不来!从他这个姓跟他这个绰号,就甭介绍他的事迹啦。为人怎么样?您甭问就知道啦。


  虽说他狠呀,那是对长年、短工,对待狠小儿可不狠,要什么给什么。为了让儿子高兴,他趴在地上,让狠小儿当牲口骑都愿意哪!爱得不能再爱啦!虽然他这么疼狠小儿呀,可这小子不给他爹争气,是个傻子。


   成傻子有两种原因:一种是小时候得热病凉药吃多啦,吃傻啦!还有一种傻子,是人工培养的———啊!还有培养傻子的呀?——有哇,狠小儿就是呀!怎么培养呢?因为狠老头儿家里有钱呀,狠小儿又是千顷地的一根苗,老爷庙的旗杆独一根儿,从小就娇生惯养,奶妈奶着,哄妈儿哄着,带妈儿带着,跟妈儿跟着,老妈儿服侍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八岁还不会用筷子,十二岁还溺床哪!到了十五岁,老妈不开腔不知道上茅房,照旧在床上溺!——您说这能不傻吗!


  十八岁才开蒙,请了一位家馆先生。一本《百家姓》教了三年,好容易教到“百家姓终”,前边的又都还给老师啦!先生一想:辞馆吧,这还教个什么劲儿呢!这下可把狠老头儿急坏啦!狠小儿二十好几啦,文不成武不就的,连媳妇都给耽误啦!按说照他家这份产业,还愁没人提亲吗?可是狠小儿这傻劲名声在外呀!媒婆能上门吗?谁把姑娘往火坑里推呀!


   狠老头儿跟狠老婆儿一商量,到底狠老婆儿有见识。她说:“也别叫他念书啦!念也是白搭,不如花俩钱让他上北京转悠转悠去。北京是大世界呀,过去出皇上,现在出‘大桶桶’。”狠老头儿一瞪眼:“什么大桶桶,是大总统。”“噢,大总统。五行八作样样都有,让他学点人情世故,学份儿手艺。咱们在北京再开家买卖,找个掌柜的领东,让咱们孩子在那儿招呼招呼,赚的钱更多,还愁娶不上媳妇嘛!”狠老婆儿这主意不错,沾了点儿广财主的味儿啦!


  狠老头儿一听,高兴啦:“这招儿好哇!还是夫人高明。读书不成,学点几手艺也不错呀!只要能赚钱,花点儿本儿也值得。再说孩子也变机灵啦,还愁娶不到媳妇呀!我们老两口冬景天还可以进城住住,多美呀!”——那是美呀,土财主要上升成广财主了嘛!


  狠老头儿把狠小儿叫过去啦,说(倒口):“小儿吔,你都二十好几啦!我问你,你还想娶不娶媳妇吔?”


  (倒口)“谁不想娶媳妇吔!你想不想娶媳妇吔?你要不娶媳妇,我妈能生我呀!”——您说,这像儿子对爸爸说话嘛!


   狠老头儿并没有生气,反而笑啦!“噢!你想娶媳妇吔!就你这傻劲儿,任什么不会,谁家姑娘能给你吔?”


   “我不傻吔!我没在床上溺尿啦!”——啊!二十几的人不溺床,还夸哪!


   “谁说你傻哪!这么办吧:我给你拿俩钱儿,你上北京转悠转悠去吧。那地方是大世面,能人多。跟那些念书的、做买卖的、手艺人交个朋友,学点儿见识,学份儿手艺,也不赖吔!我在那里开个买卖,多赚俩钱,当上个广财主,你也好娶媳妇呀!”


   “那敢情好。”


   “可别跟官面上的来往吔!咱们惹不起他们吔!”土财主怕官,算不过人家,怕吃哑巴亏哪。


   “唉!”


   “躲着混混点儿,跟他们学不出好来!”


   “唉!”


   “处处可要小心吔,城里头骗子手、小偷多,离他们远着点儿。”


   “唉!”


   “住店就住小店吧;店大喽欺客,又多花钱,你花钱受气。”


   “唉!”


  “进茶馆、饭馆跟人家学着点,可别露了怯!”


   “唉!”


   “吃饭就在……”


   “你别说啦,我都知道啦!”


   狠老头儿说上没完啦!——怎么?他不放心呀。一辈子没进过城嘛!


   第二天一早儿,给狠小儿换了一身新鲜衣裳:紫色摹本缎的大袍子,青缎子的马褂,绒帽头,白布袜子,实纳帮的青布鞋。就冲他这身儿打扮儿到了北京,两字儿的评语:老憨。狠老头儿在箱子底下摸了一百块现大洋,给了狠小儿。雇了匹小毛驴儿。——家里有的是牲口,干吗雇驴呀?雇的牲口送到北京就完啦!派家里的牲口送,还得带一个赶脚的,多一个人多一分盘缠,家里还少一个干活儿的,牲口还得吃,不上算呀!狠老头儿舍不得嘛!要不怎么说他叫“钱锈”呢!


  狠老头儿听人说过,北京前门最热闹。跟赶脚的说好啦:送到北京前门。把脚钱给喽,跟狠小儿说:“你不见城门楼子,你可别下驴吔,那是没到地方。”“你放心吧,我记住啦!”狠小儿上驴。赶脚的照驴屁股上一鞭子:“花浊浊浊浊浊……”小驴儿就趟下去啦!在路上走了两天,第三天上午到了北京啦。北京的哪儿呀?永定门。赶脚的说:“下来吧,到啦!”


  狠小儿抬头看见城门楼子啦:“嘿,高吔!这是前门吗?”


  “啊,前门呀!前边的那座门嘛!”永定门离着前门还有好几里地哪,他楞说到啦。


  狠小儿他不认识呀!下了驴进了永定门一看,除了乱草就是苇塘,连问房子都没有。“哟,这北京前门还赶不上俺们乡下哪!咋这样呀?”他哪儿知道赶脚的冤了他呀!


   顺着大街往北就趟下来啦。走着走着房子也多啦,人也稠啦。没多大一会儿就到了天桥啦。“哎!这儿才是北京哪!转悠转悠,开开眼,歇个腿儿,吃点儿东西。”快到晌了嘛,他饿啦。


   进了天桥一看,热闹呀!打把式卖艺的、说书唱戏的、卖吃卖穿的,什么都有呀。他哪儿见过这个呀?再一看右首里有个大茶馆儿,门口外头搭着天棚,屋里屋外到处挂着鸟笼子:百灵、画眉、靛壳、红子、黄雀儿,什么鸟儿都有啊。吱吱喳喳的叫唤得好听。这儿是天桥有名的大茶馆儿,专门给玩鸟的准备的。早晨遇鸟儿的,遛完喽都上这儿喝壶茶。卖鸟的、卖笼的,这儿又是个鸟市。上半天儿热闹着哪。


   狠小儿一看,高兴啦!进去歇会儿。


   伙计过来啦:“爷台!您这边坐吧!天棚底下凉快。您喝香片呀,还是龙井呀?”


   狠小儿一听:什么叫香片、龙井呀?不懂。又怕露了怯。“哎,都行,都行。”这倒好,他倒不挑拣。


  伙计给他沏了壶香片,往那儿一放。他倒出一碗来,端起来就喝。“没俺家里那个好喝,没味儿。”——多新鲜呀!刚沏上能有味儿吗?


  他放下碗一抬头,桌上摆着鸟笼子。嚯!这个鸟笼子分外个儿大:上边白铜的钩儿,紫铜的托儿,树根子雕的抱爪,苦蒿的站桥,青花的食碗。讲究。笼子里头的鸟也比别的鸟儿个儿大:一身的黑毛,跟八哥似的,可是黄嘴、黄眼圈。这是鹩哥呀!这种鸟儿最灵啦!不但会学百灵、画眉的叫唤,还会学人说话。狠小儿不认识呀,一看对面坐着一位,四十多岁,大概这鸟儿是人家的。他开言问:“大哥!这鸟儿是你的呀?”


  对面那位还没说话哪,鹩哥开腔啦:“那当然啦!”


  狠小儿一听:“哟,鸟儿会说人话吔!这可邪行。”


  正这么个时候伙计续开水来啦:“爷台!您壶里还有吗?给您续点儿。”鹩哥又说上啦:“有啊!”


  狠小儿笑啦:“这玩意儿可有个意思。稀奇吔,我活了这么大还是头回听鸟儿说话吔!”——他爱上啦。


  对面这个是干什么的呢?地面儿上的混混儿——骗子手:坑、蒙、拐、骗、偷都来着。姓害,叫害死人,有个外号叫不偿命。连起来叫,就是“害死人不偿命!”他这个鹩哥是三块钱买的,确实不便宜。那年头儿“绿桃”牌面粉才卖两块四一袋,一袋四十斤,三块钱合一袋多面啦!其实他并不喜欢养鸟,他见这鹩哥会说两句人话,他打算在这鸟上赚俩钱儿。碰上有喜好这个的,多卖几个。按现在说,就是转个手。天天上这儿,因为那是鸟市呀。如果有人出个十块八块的他就卖啦。一个多月也没卖出去。您想,谁舍得十块八块的买鸟儿玩儿呀?今儿碰上啦!谁呀?——狠小儿。冲狠小儿这身穿章打扮、言谈话语,不找他找谁呀!


  “大哥,这鸟儿可好吔,会说人话吔!”


  “啊!”


  “会说多少呀?”


  “会得多。凡是咱们人说的它都会。它不但会说中国话,还会说英语、法语、日本语。”——这不是胡说八道嘛!


  “俺爹给俺一百块钱,雇了匹驴,让俺上北京学份儿手艺。这个鸟儿光会说话,要是会教手艺就更好咧!”——他跟害死人全招啦!


   害死人一听:怎么着,一百块?这可不能让它跑啦!“怎么不会教呀,三十六行它都会呀!”


  “那太好咧!这鸟儿多少钱买的呀?”


  “你问这个干吗呀?”


  “我想要。”


  “你买得起吗?我是一所四合院换来的。”——玄啦!有拿四合院换鸟儿的吗?


   “啥叫四合院吔?”


   害死人一听:怎么?连四合院都不懂呀?行啦,“瞎摸海大晕头”(北京土话,指什么都不懂的人)来啦!肥猪拱门,我不下刀有罪呀!——他要宰猪啦。


   “四合院就是房子呀!我那房子连天带地,黄松大瓦,还带跨院,那是我家的祖产呀!我拿祖产换这么一个鸟儿,你舍得吗?”


   “咋舍不得呀!它要是归了我,把我教乖喽,娶上媳妇,别说一所房子,拿我爹换我都干。”——您听,多好的孝心呀!


  “可是你哪来的房子呀?”


  “我没房子,可有钱吔!”


  “有多少?”


  “刚才不是说了呢,一百块现大洋。”


   他怕害死人不信呀,把衣扣解开,腰上围着个褡包,伸手就往外抓洋钱。


   害死人一看,他这搭包小口袋一个一个都鼓鼓囊囊的,白花花的现大洋装满啦。爱人呀!


   “别往外掏啦!财不露白,留神别给人抢啦。”——啊!还劝狠小儿留神哪!


   “一百块钱?我那所祖传的房子就值一百块嘛!不卖。”——还绷着哪!他是怕狠小变卦呀,砸瓷实点。


   狠小儿一听他不卖,急啦!说:“没这鸟儿我哪儿娶媳妇去呀!”——他买定啦!连作揖带磕头的,把大哥都喊成大爷,就差喊爸爸啦!害死人一看,行啦!够火候啦:“这可就是你,换个人我可不卖。”——换个人谁买呀!一百块现大洋,大骡子、大马都够买两匹啦。”我瞧着你也怪可怜的,不卖给你,你上哪儿娶媳妇去呀!”


  狠小儿听说卖啦,赶紧往外掏钱。害死人怕茶馆有官面上的,一个鹩哥卖人家一百块钱,那不露了馅儿了嘛!赶紧说:“你别掏啦!我信得过你,数都不用数啦,你就把褡包解过来吧。”


  狠小儿听话呀!赶紧就解带儿:“我说大哥……不,大爷,咱们爷儿俩商量点事儿行吗?”


  害死人吓了一跳:怎么,要变卦呀!忙问:“什么事?”


  “我跟你说,我不是北京人。”


  “这我知道。”


  “我们家离这儿还远着哪!买了这个鸟儿我哪儿也不去咧,照直就回家咧!你给我留个饭钱行不行吔?”一一嚯!破财的倒求上骗子手啦!


   害死人一听,“噢!这么回事呀!不行,不行!我这儿是言无二价,童叟无欺。”——还童叟无欺哪!禁不住狠小儿央告呀,害死人也怕煮熟的鸭子飞上房呀!“好吧!我给你留两块钱,我下个鸟食罐。”一一啊!还不饶人哪!您说这害死人心狠不狠哪!



  褡包过了手。“你把鸟儿提拎走吧!”害死人给了茶钱站起来就又走。干吗呀!他怕狠小明白过来,露了马脚找他退货呀!说:“快回家吧!过两天再多带点儿钱来,我再卖给你一个会唱戏的。我家稀奇古怪的鸟儿多着哪!”


  狠小儿提拎着鸟笼子就出了茶馆啦!他外行呀!没玩过鸟呀!不会提呀,人家内行大都用手端着(比)!就是提拎着也不让鸟笼子晃悠呀!怕惊着鸟儿哪!狠小儿可不懂这一套,大摇大甩,那鹩哥受得了嘛!心想:“今儿怎么啦?让我打秋千呀!”抬头一看,提拎的那主儿换啦!“啊!你折腾我呀!我也得露两手呀!我飞不了,可能跳哪!”——这鹩哥在笼子里是这么一扑棱。狠小一看,“你咋不老实吔,蹦啥吔?噢!饿了吧!中,我也饿啦!咱们找个地儿吃点儿什么吧。”说着抬头一看,路西有座大饭馆儿。他怎么知道这是饭馆儿呀?他闻到香味啦!这座饭馆儿是北京当时有名的大饭馆,叫“五兴楼”。楼下前厅是散座,卖斤饼斤面。后厅是腰拴儿(北京土话,指什么都不懂的人),炒个菜呀,来碗酸辣汤什么的。楼上前厅是雅座儿,后楼包办酒席。买卖做得大。狠小一进去,伙计们在擦桌子扫地哪!怎么?下午两点多啦,饭口过啦。楼底下不营业啦,雅座儿连轴转。


  “爷台!吃饭呀?楼上请吧。”


  狠小儿上了楼,一看没人,就一个伙计在那儿顶着,赶紧过来啦:“爷台,您这边坐吧。”


  把狠小儿让到临街一张桌子上。摆上杯筷。狠小坐下,把鸟笼子往桌上一放。


  伙计说:“爷台,给您沏壶茶吧。”


  上雅座吃饭的主儿谱儿都大呀!没听说进门就点菜的。先沏壶茶喝着,压压心火,慢慢想着吃什么,然后才点菜哪。伙计给他沏了壶茶,给斟上一碗:“爷台!您喝着。”


  狠小儿刚从茶馆里出来,肚子又饿啦,哪儿还想喝呀?不喝又怕露怯。临来的时候他爸爸跟他嘱咐过,要是露了怯人家给撵出去呀!喝吧!把一壶茶喝得差不多啦,伙计一看,是时候啦,问问吃什么吧?过来啦:“爷台,您歇过来了吧?吃点儿什么呀?”


  狠小儿一听:“吃什么我哪儿知道呀!”他是不知道,在家里是茶来张嘴,饭来张口,又从来没进过馆子,又怕露了怯人家撵出去。他一想:哎,我可着急啥吔,我这儿有鸟儿吔!他灵吔,问问它不就行了嘛!“我说鸟儿吔!你不是也饿咧,咱们吃啥吔?”


  伙计一听,心想:这位什么毛病呀?怎么让鸟儿点菜呀!


  鹩哥本来就一肚子气。“噢,你把我晃荡够啦,这会儿又让我说话呀,谁认识你呀?我呀,扑通吧!”——鸟怕生人呀!别说让它说话,叫都不叫啦,净扑棱啦。


  “你快说呀?你会的话多呀,咱们吃什么吔?”——您瞧狠小儿直眉瞪眼的,这鹩哥更害怕啦,它能说话吗?就算它会说“那当然啦!”“有哇!”那也是学舌哪。并不懂得这两句话的意思哪,更别说让它开动脑筋点菜啦。


  “你快说吔!咱们吃啥吔?”


  伙计一看,这位上饭馆儿是吃饭还是逗鸟儿呀!我别陪着泡啦,歇会儿去吧。伙计不敢得罪饭座儿呀,提来水壶,又给他续了一壶。“您慢慢想吧!您想起来就喊我。”伙计歇着去啦。


  狠小儿看见伙计又给他续了一壶。他不敢不喝,怕露怯呀!喝吧,又灌了一壶。伙计一想:这回八成喝够啦,过去问问吧:“爷台!您想起吃什么啦?赏个话儿吧!”


  “鸟儿吔!人家又来问,你快说呀,要什么菜吔?”


  伙计一看:怎么又跟鸟说上啦,捣乱呀?——他哪儿知道狠小儿没上过饭馆呀?还是给他续壶水吧。又给他续上一壶。


  狠小儿一看:怎么又给来一壶呀?北京的规矩大吔,没吃饭先灌三壶水。——他还怪北京规矩大哪!他又想:鸟儿吔,鸟儿吔!我一百块都花在你身上咧,该你说话的时候你怎么不吱声吔?



  狠小儿越想越气,更加上从早晨到现在半天多啦,任么没吃。水不能当饭,饿得肚子咕噜咕噜地直叫唤。眼冒金星,肝火上升,气更大啦!“你说不说?不说我可揍你嘴巴。”(比)这下糟啦!他直眉瞪眼的哥就够害怕的啦,还能伸手吓唬它吗?这下更扑腾啦。狠小儿见它扑腾得更欢啦,气往上升,啪!他真给鹩哥一巴掌。鹩哥倒没打着,鸟笼子可就倒了霉啦!这是个精巧玩艺儿,细竹篾编的,年岁多啦,脆啦!只听叭喳一声,打了个窟窿,笼子给开了门啦!


  鹩哥一看:喔,要放生呀?你既然有这好心,我可不能辜负你的美意,我飞吧——鹩哥钻出窟窿眼,扑扑翅膀:“再见啦!”


  狠小儿一看鹩哥飞啦,伸手就抓。那抓得住嘛!“唉,一百块现大洋飞啦!”


  “那当然啦!”——这节骨眼儿鹩哥说话啦。


  伙计在旁边看着可笑:这位八成儿是神经病,挺好的玩意儿,他给揍碎啦!我别过去啦!要是他给我来一巴掌,吃不了兜着走呀!”他把狠小晾在那儿啦。


  狠小儿这会儿是又气又饿。他想叫伙计可又不敢叫,叫过来没词呀!正着急哪,救星来啦。这么个时晌来两位饭座儿。五点多啦,到了饭口啦。该上座儿啦。


  伙计一想:我别管他啦!反正茶壶里还够他灌哪,先伺候这二位吧。“二位,这边请。”


  这二位也在靠窗户那儿坐下啦。跟狠小隔着一张桌子。


  “二位!我给您沏壶茶吧?”


  “甭沏啦!我们刚从茶馆里出来。大哥,咱们吃点儿什么呀?”


  “客随主便,你点吧。”


  “哎,伙计,你给我们先来个鸡丝拉皮,多搁点儿芥末。再来个小拼盘,多来点小肚儿,少来酱肉,带瘦。来四两老白干,我们先喝着,吃什么等会儿再说。”


  “好您嘞!”伙计站在楼口那儿喊下去啦:“卖……鸡丝拉皮多加芥末,小拼盘多要小肚,老白干四两!”


  伙计刚喊完,狠小儿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呀。心想:这回可救了我啦!要不非把我饿死,我也照样来。他那儿喊上啦:“伙计,你过来。你怎么不管我啦?看不起我,我吃饭不给钱吗?”


  伙计心想:我问了你八回啦!你尽逗鸟儿啦。还说我不管他。赶紧过来啦:“爷台,我以为您茶还没喝够哪?”


  “我还没喝够吔,都成了大肚子蝈蝈啦!”


  “您吃点什么?”


  “先给我来个小乒乓。”


  伙计一听:什么叫“小乒乓”呀?还大篮球哪!“噢!您来个小拼盘?”


  “对啦,对啦!多要点小肚子,少来点肉。”


  伙汁一听:我们多咱卖过小肚子呀!等会儿你还要大腿哪!“噢!多给您切点小肚儿。”


  “对啦!再来个皮条。”


  伙计心想:皮条?还有单杠哪!“您是要个拉皮吧?”


  “对啦,对啦!拉皮儿。再来四两酒。”


  伙计一听:想了半天跟那个桌上一样呀!你早点儿说呀,我一道喊下去不就结了嘛!伙计照样又喊了一遍。


  等会儿酒菜端上来啦,一桌放了一份儿。那二位把酒斟上。“大哥!请。”


  狠小儿一看那边喝酒啦,他也把酒斟上啦!“大哥!请。”


  这二位一看,这个人是神经病怎么着,一个人跟谁说话哪?


  “兄弟!这菜可咸了点儿,那咱们放点儿醋。”


  他那儿也说上啦:“兄弟!这菜可咸了点儿,咱们放点儿醋。”


  那年轻的一位可就有点儿不高兴啦:“这人怎么学我呀,拿我开心吗?”拿起醋壶往菜上淋了点儿。


  他也把壶端起来啦!人家端的是醋壶呀,他拿的是酱油壶。高醋矮酱油,他不懂呀,人家淋醋,他淋酱油,一壶都倒上啦!


  那二位夹了一筷子菜:“嗯!这回合适啦!”


  “嗯!这回可……合适……啦!”——说话怎么这个味啦?一壶酱油都倒完啦,受得了吗,舌头都木啦!


  这二位喝着喝着说啦:“大哥,咱们再添个菜吧!”


  “你就看着办吧!”


  “伙计,你再给我们来个干炸丸子,两吃着(两种作料:椒盐、糖醋汁)!”


  伙计刚要喊菜,他那儿叫唤上啦:“伙计!给我来个干炸丸子,两吃着。”


  伙汁一听:捣乱怎么着?人家不喊他不要,人家一喊他就来劲。心里话嘴上不敢说呀:“是喽!”


  那边桌上年轻一点儿的火就上来啦:“这么大个子,怎么学吃学喝呀!”站起来要说他两句,让那位给劝住啦:“兄弟!咱们吃咱们的,别理他。”


  没多大一会儿,这二位酒要喝完啦!“伙计!给我们来个炒合菜戴帽儿(炒合菜上加摊鸡蛋),大碗酸辣汤,分碗盛。八张荷叶饼。”


  狠小儿听人家要完啦,他也喊上啦:“伙计!给我来个合菜戴帽儿,大碗酸辣汤分碗儿盛。八张饼。”


  伙计一听:这不是折腾嘛!一个人吃酸辣汤干吗还分碗儿盛呀?你不说,我也知道,跟那二位口味一样。其实,伙计还是没摸透哪!


  这回可真把那位年轻的给气坏啦!想了个主意,这主意可大损啦:“伙计!再给我们来两碗热汤面。”


  “伙计!再给……”


  伙计说:“行啦!您甭喊啦我知道啦。您也来两碗热汤面。”


  “对啦!对啦!”


  那位说:“伙计!你知道我们这两碗热汤面怎么做吗?”


  “您说怎么做就怎么做。”


  “我们这两碗热汤面要多放油。油要烧到十成热,再把肉丝放下去。跟着放汤。汤开了就下面,越热越好。滚三滚再给我们端来。”


  “是喽!”


  “伙计!你知道我这碗怎么做吗?”


  伙计说:“知道。这两位怎么做,您就怎么做,您跟这二位口味一样嘛!”


  “对啦,对啦!”


  那位年轻的又说啦:“伙计!你过来。”


  伙计过来啦。他在伙计耳朵边上小声说:“我们那两碗面呀,不是刚才我说的那个做法,你告诉灶上就给舀碗凉水,放上生面条,再放块冰。”


  “那你不能吃呀?”


  “能不能吃你就别管啦!回头我多给小费。”


  “谢谢您啦!”


  狠小儿一看,这回说的啥吔?我没听见吔!没听见也得比划比划,要不然露怯呀。


  “伙计!你过来。”


  “什么事呀?”


  他一拉伙计的耳朵:“吱吱吱吱吱……”


  伙计说:“哟哟哟!干什么呀?你要咬我耳朵呀!”


   伙计照着那位说的到灶上吩咐去啦。没多大一会儿,四碗面端上来啦。一桌上放两碗,都在冒气。他这碗是冒热气,人家那碗是冒凉气。碗里有冰,还不冒凉气呀!


  面往桌上一放,那位年轻的说啦:“到我们北京来吃饭得懂得我们北京饭馆儿的规矩,要是不照着我们规矩吃,可别说我们这儿欺生,把他撵出去。”


  狠小儿一听,心想:这没啥。你怎么吃,我就怎么吃,还露得了怯吗?他也说上啦!


  到俺们北京来吃饭,得懂得俺们北京饭馆儿的规矩……”啊!他们北京?北京人说话有他那味儿的嘛!“不按俺们规矩吃,可别说俺欺生的,把他撵出去。”


  他把两眼瞪圆喽,看着那张桌子,怕看不清楚,露了怯给轰出去呀!


  那位说完了,把筷子一丢:“我们北京的规矩吃面不准用筷子。”


  狠小儿一看,笑啦:“这有啥吔!丢筷子我还不会嘛!”他也说上啦:“俺们北京吃面不许用筷子。”


  那位说:“要用手捞。”


  “要用手捞。”


  “捞一撮面还得说句成语。说不上来的就轰呀!”


  “捞一撮面还得说一句成语。说不上来就轰呀!”


  那位把袖子一挽。他也把袖子一挽。就见那位伸出两手指头往面碗里一插,说:“这叫‘夜叉探海’。”


  他也照样伸出两手指头来往热汤面碗里一插,“嚯!我的妈呀!”您想那受得了嘛!这下儿手都烫木啦!


  那位说:“什么?叫妈!”


  “不不!这叫夜……叉……探……海吔!”


  那位挑起面来往脖子一绕,说:“这叫‘乌龙绕柱’。”


  他也顾不得烫啦,挑起面来往脖子上绕,“这……叫……乌龙……绕柱吔!”——脖子都秃鲁皮啦!


  这位又把手指头伸到面碗里说:“这叫‘二蕃投唐’。”


  “这叫二……蕃……投……唐……吔!”心想,这回比头回还难受吔!北京人吃面这叫啥规矩咧!


  那位又挑起一撮面来往嘴里一搁说:“这叫‘投石入井’。”


  他也得来呀!他也挑起一撮面来往嘴里一搁,“这……叫……投……石……入……井吔!”好嘛,舌头都起泡啦!


  那边那二位要笑又不好笑。尤其是吃面的那位,嘴里还含着一口面哪!他不能咽呀!凉水泡生面条能咽吗!要笑又不敢笑。不笑又忍不住,鼻子吭了这么一声,糟啦!面条从鼻子里出来啦!一个鼻眼儿吊一根儿。


  这下儿狠小儿着急啦:“哎呀,俺的妈呀!那个投石入井俺还没弄好哩,你这个二龙吐须俺可来不了吔!”


(叶利中述 叶利中 张继楼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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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 发表于: 2009-04-14
学行话

(单口相声)
  在旧社会说相声真难哪。干这一行,首先得会说行话。行话,只有同行才懂。外行不懂。旧社会的艺人为了赚钱吃饭,就得“湍春”。“湍春”,您听不懂了吧?艺人见了艺人说行话就叫“湍春”。只有“现分儿”,才会“湍春”。行话管内行人叫“现分儿”是什么意思?大概是现在赚几个钱,现在就分了它,叫“现分”。把行话全学会了也不容易。行话管内行叫“现分儿”,管外行叫“控码儿”。管穷叫“水”,管富叫“火”。“控码儿”总比“现分儿”“火”。旧社会有句话:艺人不富。


  旧艺人难哪,不知道哪天“朝翅子”,“蛇鞭”。行话“朝翅子”,就是打官司,“蛇鞭”,就是“挨打”。旧社会做官都戴纱帽翅儿,官叫“翅子”。用鞭子打人,皮鞭子像条蛇,所以叫“蛇鞭”,挨打。


  “现分儿”得会一整套行话。不是内行听不懂。像“溜、月、汪、摘、中、申、星、章、耐、居”,就是十个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衣服叫“撒托”,大褂叫“嗨撒”。帽子叫“顶天儿”,鞋叫“踢土儿”,还有那么点儿意思,帽子戴在头上,可不“顶天”吗?鞋穿在脚上走路不得“踢土”吗?管裤子叫“蹬空子”,合理。俩腿往里一蹬是空的,蹬不空,那是口袋。


  这些话,内行都“攒里亮”。“攒”就是心,“亮”就是明白,“攒里亮”,就是心里明白。“念攒子”就是没心,傻的意思。“念攒子”不能做艺人。艺人里边没傻子。有的艺人外号叫“傻子”,其实他一点儿也不傻,少分一个子儿他也不干。


  干这一行,不聪明不行。真正有本事的,人家不干这一行,没本事的又干不了,高不成,低不就。


  干这一行,还有行规。有的话能说,有的话不能说,说了叫犯规,不吉利,犯忌讳。有十个字不能说,即:神、鬼、妖、庙、塔、龙、虎、梦、桥、牙,最厌恶这“十大块”。内行对这十个字是绝对禁止的。还有迷信色彩,谁今天要说出一个字来,就说明今天不吉利,生意要“出鼓儿”,“出鼓儿”的意思就是会出问题;会“朝翅子”,“蛇鞭”,打官司,挨打。内行都会躲着这十个字说,话里遇上这十个字,就“湍春”。“龙”说“嗨条子”。“虎”说“嗨嘴子”,“梦”说“黄粱子”,“桥”说“梁子”,“牙”说“柴掉子”,只要这样说,就认为你是内行。


  那位说,学这些话有什么用?又要说,又要忌讳,多麻烦。


   哈哈,用处大了。会说行话可以赚钱。譬如今天天气好坏,观众多少,可以用行话灵活掌握,观众少节目长一点,招观众。观众多,节目短一点,多收几次钱。你要当着观众这样说:“快点儿说,该要钱了!”观众一听:哦,你该要钱了,我也该走了。那还跟谁要钱去?内行这样说,“我储门子,拖储。”意思就是到要钱的时间了,要钱。内行管要钱叫“储门子”,叫“拖储”,“储”就是钱。把观众的钱储存到我这儿来。储蓄所可能就是这样兴起的。银行储蓄所有零存整取,观众的钱一到在我们手里就变成了“死期”,再也取不出去了。


  相声演员学行话,就为赚钱。特别是赶上坏天气,阴天,下雨,刮风,下雪,演员就怕坏天气,“刮风一半,下雨全无”,没地方赚钱去。过去的艺人大部分是在露天场子演,逢上坏天气,谁看哪?


  有的在书馆、书场、相声场子演,在房子里边也怕下雨,一阴天观众就走,他怕把衣服淋湿了。


  场子里边请来一堂观众多不容易,遇上晴天转多云,阴天了,还得告诉演员,“牐棚了。”这是行话,“牐棚了”就是阴天了。“摆金了”,“摆金了”就是下雨了。正在演出的演员问:“觉摆?嗨摆?”“觉摆”是下小雨儿,“嗨摆”是下大雨。


  “觉摆”得告诉场上的演员。演员都有一套经验,一听说“觉摆”,这时该要钱也不要了,装傻充楞,接着往下演。想设法把观众注意力拖住,一直地从“觉摆”拖到“嗨摆”,再要钱。放心了。一下大雨,观众就走不了啦。


  一下大雨,演员逮着理了,三分钟一段儿,两分钟一段儿,说一小段儿要一回钱。把前半场拖的时间补回来。


  观众心里急,下大雨,走不了,听吧,几分钟一要钱,他问:“喂,你们几分钟就要钱?”“亲爱的观众,对不起,我们全场十几个人都指着这个吃饭,高有天棚,矮有板凳,房有房租,电有电费,下这么大的雨,您身上连一个雨点儿都淋不着,避雨也值这几个钱,多破费吧,您哪!”


  观众心里想:嘿!我花钱上这儿避雨来了。


  一次两次没关系,日子长了,观众也研究:“演员嘴里说些什么?这段节日里没这个词儿呀?牐棚儿?摆金?嗨摆?是什么意思?”他一边听说一边往外看,听演员说“牐棚儿”,一看外边阴天了。听演员说“摆金”了,看外边下雨了,听演员说“觉摆”,看外边下小雨儿了,这位观众站起来说:“喂!咱们赶快走吧,都觉摆了,等到嗨摆咱们就走不了啦!”


   艺人学行话为赚钱吃饭,有时也吃亏。不但吃亏,有一次为说行话还吃一场官司。我和我的伙伴儿到县里住店,店里住位珠宝商,他丢一百两金子,说我们俩偷去了。原告把我们俩带到县衙门,可巧这位县官姓沈,叫沈不清。麻烦了。


  县官击鼓升堂,立刻审问:“是你们两个人偷珠宝商一百两金子?”


  “回禀大人,没偷。我们两个从小儿到现在也没见过一百两金子,我们是说相声的艺人,把我们俩人捆在一块儿也卖不了一百两金子。”


  那县官对我们俩一声冷笑:“哼!”又问原告:“原告,珠宝商,你告他俩偷你一百两金子,有何为证?”


  “大人,昨天夜晚,他们偷了金子之后,商量如何逃走,他们小声说话,被我听见了。他说,‘百金’,明天怎么走哇?”


  县官又问:“被告,你们俩商量是这么说的吗?”


  “回禀大人,是我说的,一个字都不错,‘摆金’,明天怎么走哇?”


  原告一听我招认了,心里非常高兴。


  这时县官沈不清,把眼一瞪,惊堂木一拍:“本当先打你六十大板,念你无知,还不赶快如实招来!”


  这回可把我给吓糊涂了,这不冤死人吗?“我不该学行话,什么‘牐棚儿’,什么‘摆金’?我说‘摆金’明天怎么走哇?是下雨了,明天怎么走?‘摆金’就是一百两金子?今后不干这一行,当着‘控码儿’,不‘湍春’。”我说的是行话,只有我“攒里亮”,我心里明白。得了,等着“蛇鞭”挨打。这县官也特别,不打四十,不打八十,他打六十,溜月汪摘中申,六十大板,沈不清,你真审不清了。


  这时县官冲我一笑,我想:坏了,“笑官打死人”。


  他笑完,问我几句话,吓我一跳。


  “被告,你牐的什么棚儿?摆的什么金?


  当着控码儿,你湍的什么春?


  要不是我翅子攒里亮。


  上堂先蛇鞭你溜月汪摘申。”




(康立本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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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 发表于: 2009-04-14
阎王请医

(单口相声)
  阴曹地府正殿阎君的老婆也就是阎王奶奶,身染重病,卧床不起。阎王爷可就急了,怎么呢?您想他老伴儿病了,他能不着急嘛!一声令下,只几天的工夫,把阴间所有的医生,挨着个儿的都请到了,可就是没有一个能够治好阎王奶奶病的。阎王爷万分焦急,坐卧不安,当时命小鬼儿将判官找来,忙问判官:“爱卿,借大一个阴曹地府,竟然寻觅不到一位济世良医,是何道理?”


  判官听罢,立即回禀:“王爷,微臣也有不解之处,所以曾派各各路小鬼追查诸医实情,得知我王所请医生,俱是看过两天儿脉诀,读过两篇儿药性赋,念过两段儿汤头歌儿,便混到医界来鱼目混珠,滥竽充数之辈。甚至连街上卖狗皮膏药的都混进来了,还有的医生连脉门在哪儿都不知道,怎么能够治病呢?”阎王一听,连白毛汗都吓出来了,为什么?他怕老婆死了打光棍儿呀……


  阎王随即问道:“难道就束手无策了么?”判官急忙禀告:“王爷息怒,小臣想:在阴间既然找不到能人高手,何不到阳门去请一位妙手回春的名医,我想阳世乃是藏龙卧虎之处,一定能请到治愈奶奶病体之良医。”阎王听罢大喜,急忙派两名小鬼儿到阳世请医。小鬼儿闻听忙说:“阳世的医生很多,究竟哪个是名医我们怎么会知道呢。”判官在一旁说:“这倒不难,你们到了阳世一看就知道谁是名医。”小鬼儿说:“我们看什么呀?”判官说:“凡是无能之辈皆是庸医,他们只会骗人,赚钱,肯定会害死不少人。那些被治死的人都成了怨鬼,他们个个都想报仇。但是庸医的气数还在,故此怨鬼们都不能近身,只好蹲在门外伺机以报。所以你俩到了阳世,先去各家医生的门口查看一番,门口怨鬼多的,那就说明他治死的人多,一定是个庸医,什么能耐都没有,专门骗人,可千万别请他来。如果见到门外一个怨鬼都没有,那就说明他没治死过人,一定是位名家。你俩一定要想方设法把他请来治病,去吧!”


  两个小鬼儿不敢耽搁,急忙来到阳间四处查访。只见个个儿医生门外都有十几个怨鬼蹲那儿等着哪!没一家儿门前没有的。最后总算找到一位医生家门口,门外才有三个怨鬼。两个小鬼儿一见大喜,一商量,这个医生门外仅有三名怨鬼,是最少的了,甭问,他一定是个名医,咱们就请他去吧。俩小鬼把这位医生请到了阴曹地府,这位医生真不含糊,马上给阎王奶奶看病,诊脉,开方。一会儿的工夫药端上来啦,要说他开的这个方子药力还真快,一碗药还没喝完哪,阎王奶奶就咽气啦,死的也快。阎王爷一看,怎么?死啦!立刻升堂!喊哧喀嚓,把这位医生绑到了森罗宝殿。阎王说:“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故意害人!”医生一见阎王爷立刻趴下啦,忙说:“阎王老爷在上,草民实在不敢……”阎王说:“你还敢强辩,本王知道你是名医,这才特意请你到此。不料想你号称名医,病人一剂药还未服完就送了条命,这岂不是有意害人吗!”医生说:“我多会儿成名医啦?”阎王说:“难道你还想抵赖不成!告诉你,在你未到之前我已先派了两名小鬼儿早已查过了,许多医生的门口有不少被他们治死的怨鬼,唯有你的门外仅仅只有三个怨鬼,由此可见你是一个名医……”


  这位医生一听连喊冤枉:“我的阎王老子,您弄错了,我可不是名医,人家门外鬼多,那是人家挂牌行医几十年了。我是由昨天起才推牌给人家看病的……”阎王一听,什么,刚挂牌两天就治死三个人,好家伙!这谁受得了哇!阎王一生气,心里话儿: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请来了一个冒牌儿货,病没治好,把老婆也搭进去了,往后我可怎么办?他一着急,腿儿也木了,手也凉了,脸儿也白了,一下子就晕过去了。大伙儿一看阎王爷背过气去啦,全乱了,到底还是判官见过世面,沉得住气,忙说:“大伙儿别慌,别乱,赶紧把医生请过来给阎王治病要紧……”判官一说请医生,阎王噌的一下站起来啦:“别请医生,别请他!”判官说:“阎王爷,你怎么这么快就活过来啦?”阎王说:“我要不快点儿活过来,我也成怨鬼啦!”


(韩子康述 薛永年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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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 发表于: 2009-04-14
杨林标

(单口相声)

  我有个表叔,姓杨啊,名字叫什么?叫杨林标。嗬,他那个嘴呀比我们说相声的还能说,真正叫“苏秦之口”,“张仪之舌”,死汉子说翻了身,吃铁蚕豆似的,叭嗒叭嗒山响!可就是这样儿,交朋友特别好!他找便宜呀,你还瞧不出他找便宜来,喝茶、坐电车、洗澡、吃饭,无论干什么他都不花钱!喝茶,到给茶钱的时候儿呀,他往别的桌上点头儿:

   “几位!一块儿给吧!”

  这几个人不认得他呀,人家必说:

  “不客气,不客气,谢谢!”

   人家一说不客气,他再多说两句哪,他这朋友这儿把茶钱就开啦!这是喝茶。

   坐电车哪?他先上去,上去他往里挤,挤到里边嚷:

   “我这儿买票!”

   掏出钱来:

   “卖票的,过来过来!”

   您想:他这朋友没往里边挤,挨着门儿,正挨着那卖票的,就得掏钱买票;再说卖票的也不能因为他一个人挤到里边儿去呀!闹一身汗再出来,这边儿全耽误啦,回头好些人到站下来再买票更麻烦!这儿有拿钱的,得啦,就省事啦。这一来,他就不花啦!

   洗澡哪?洗澡哇,他脱得快,穿哪穿的慢——穿完衣裳先走不是得给钱嘛!进门脱了就洗去,不但洗,他做全活儿呀——剃头哇、搓澡哇、修脚哇,他全来着,做全活儿!叫点儿点心在澡堂子这么一吃,萝卜、烟卷儿的,全要。回头要穿衣裳啦,人家都穿好啦,他那只 袜子能穿七回,穿上把它脱下来,抖搂抖搂,翻个个儿,瞧瞧这儿,看看那儿,再穿,穿上,啊,有不合适的地方再扒下来,老穿不好!洗澡堂子里热呀!他这朋友都穿完啦,直抹汗哪!

   “嗬!没结没完啦,快穿哪!”

   “怎么今儿老穿不合适哪!”

   这朋友说:

   “屋里太热,我门口儿等你吧!”

   门口儿等!这位朋友先出门儿,由柜台边儿过,把钱给啦!他这份儿省下来啦!

   吃饭哪?顶缺德是这一手儿,他漱口!早不漱晚不漱,多咱伙计把吃了多少钱的那个帐单儿往这儿一举,他先含口水,嘴里呜噜呜噜,掏出皮包来呀,连瞪眼带摆手,带跺脚,那意思:你可别给呀,我给。他这皮包老不打开,这儿含着漱口水,这儿掏皮包:

   “哎,别价,嗯,嗯嗯嗯——又你给啦!”多新鲜哪,你老漱口,人家还不给?

   他就是这么一路人!

   杨林标跟几位朋友一块儿拜了一盟把兄弟。大爷、二爷、三爷都是做事的人,挺规矩。大爷姓苗,苗大爷。二爷姓葛,葛二爷。三爷姓萧,萧三爷。杨林标最小,行四,杨四爷。他老这么甩开腮帮子吃朋友,一文钱不花,这哥儿仨也不好说什么!这一天这哥儿仨在一个饭馆儿吃饭,这萧三爷呀多喝了点酒。萧三爷就说。

   “大哥,二哥,今天我可多喝了点儿酒,我有两句话憋了有好几年啦!咱们哥儿几个脾气相投,都好,就是咱们老四,跟着一块儿吃一块儿喝没关系,他老耍偏门儿,这个事情让人瞧着不好看!他拿谁当傻子?这是什么道理哪?”

   这葛二爷说啦:

   “萧三弟说得对呀,我也有这意思,我不好说呀,今儿你提起来啦,咱俩是一个样的心气儿。”

   苗大爷说呀:

  “你们哥儿俩不必这样儿,让别人一听啊笑话,想当初怎么拜的把兄弟哪!不错,他是这脾气,老占人便宜,我是做大哥的,我能说什么呢?你们哥儿俩呀这么办,多咱咱们四个人遇到一块儿呀,无论怎么说,让他请回客,咱们哪怕喝他一碗水哪,吃他一个烧讲哪,仨人来他一碗豆腐浆喝哪,都成啊!总得让他花回钱;赶上一块儿上电车,说什么也得让他买回票,就算成啦!往后哇别提这个。”

  把这哥儿俩的话压下去啦!

  这工夫杨四爷杨林标来啦,怎么回事呀?老跟朋友一块儿走不花钱哪,吃馋啦,在家里家常饭吃不下去,不知道这哥儿仨上哪儿啦!借电话,打电话满市街找,嗯,一打打到这儿啦,一听说这哥儿仨在这儿吃饭,赶紧就来了。伙计往里让:

   “来啦?哈,您往里请吧,那几位在楼上四号。”

   杨林标上了楼,伙计这么一打雅座的门帘子,他进来点头:

   “大哥,二哥,三哥,巧啊!我这儿呀有应酬,上这儿呀应酬来啦,到这儿啦不是,敢情是我日子记错啦!差十天,我要走哇,听说您们哥儿仨在这儿哪!来吧来吧,一块儿聚会聚会!伙计,添份儿杯筷。”

   添上杯筷这就要吃呀!苗大爷没说什么,葛二爷、萧三爷肚子都要气破啦!这两位都瞧着大爷,苗大爷实在绷不住啦,说:“这么着吧,老四呀,你先别喝酒,你来了最好,今天哪,咱们哥儿四个是席前有酒无令不成欢,咱们说一个字令儿,说完了再喝酒再吃饭,说上来的哪,白吃白喝,说不上来的那个人请客,谁说不上来呀谁掏这个钱,花多少钱也是他做东道!就这么办。”

   杨林标反对,杨林标说:

   “大哥,不用,那有什么意思呀?最好咱们划拳。”

   他愿意划拳。愿意划拳是怎么回事呀?划上拳他好又吃又喝呀,输了他喝吗?他净喝他不得吃菜吗?赢啦,赢啦是人家喝,他也挂挂红啊,一挂红也得吃也得喝呀!他要划拳,萧三爷摇头:

  “不成,就依大哥这个主意!二哥哪?”

  葛二爷也说:

   “依着大哥!”

  这回他拧不过去呀,哥儿仨都一致,杨林标也得随着,说:

   “好吧,怎么个说法儿呀?”

   苗大爷说:

   “咱们呀写六个字呀,这六个字呀,前三个让它是一样的头,后三个字呀是一样的旁儿,叫仨字同头、仨字同旁,还得合辙押韵哪,把这六个字连在一起,得像一档子事情,说这么六句。我先说一个啊!”

   跟跑堂的要过笔来,要过纸来。纸笔墨砚往这儿一放,苗大爷写了这么六个字,前三个字写的什么哪?“芙蓉花”。“芙蓉花”这仨字都是草字头儿;后三个字哪?写的是“姐妹妈”,“姐妹妈”这仨字都是女字旁儿。“芙蓉花,姐妹妈”,很合辙。怎么说呢?说:

  “仨字同头芙蓉花,仨字同旁姐妹妈,要戴芙蓉花,必是姐妹妈,不是姐妹妈,不戴芙蓉花。”

   大爷说。

   “这算我说上来啦,你们哥儿仨都按我这样说。”

   苗大爷说完了,葛二爷来,葛二爷写了这么六个字,前三个字是“常常常”,后三个字是“吃喝唱”,说:

   “仨字同头常常常,仨字同旁吃喝唱,皆因我好吃喝唱,没钱我就常當當,要不好吃喝唱,何必常當當。”

   也说上来啦!该萧三爷了,他写了这么六个字,前三个字是“疮疥疔”,后三个字是“哎哟哼”,说:

   “仨字同头疮疥疔,仨字同旁哎哟哼,长了一身疮疥疔,疼得我就哎哟哼,要没长疮疥疔,我也就不哎哟哼。”

   说上来啦!

   到杨林标这儿没词儿啦!急得直出汗。想了半天想不起来。即便想起来啦,这字不是一个头儿,好容易想起仁字都是一个头儿,仨字一个旁儿想不起来,想起仨字一个旁儿的来了,又不合格,跟前仨字说不到一块儿,仨字同头是什么字哪?他在大街上走哇,常瞧见铺户的匾,他想起来“茶叶莊”这仨字是同头儿哇,有这仨字就成啦,先有一半啦!仨字同旁哪?仨字同旁他想起来啦!游泳池,茶叶莊,这挨不上,游泳池改茶叶莊可不像话,茶叶莊改游泳池也不行!想了半天脑筋也绷啦,急得直流汗哪!苗大爷、葛二爷、萧三爷直乐!苗大爷说:

   “老四呀,别着急啦,别出汗啦,你想不起来呀,这么着吧,咱们喝酒吃饭,今天由你请客就完啦!”

  杨林标说:

  “别忙,我想一想。大哥,二哥,三哥,他们也知道我这字上马虎,比文盲强不了多少,写是写不好,这是你们知道的,这不是难为我吗!”

   苗大爷说:

   “不要紧哪,你写不好你说呀,你说我们给你写也行啊,只要有六个字,说出来合辙押韵像句话,就成啊!”

   “好!”

   冷不丁出来一句呀,这哥儿仨听着都愣得慌,杨林标说:

   “仨字同头哇苗、葛,萧。”

   “这是怎么句话?”

   “苗、葛、萧就是您们哥儿仨,大哥姓苗,二哥姓葛,三哥姓萧哇,都有草字头!”
这哥儿仨一听:

   “真巧哇!那么仨字同旁哪?”

   “仨字同旁啊是我杨林标。杨林标这仨字都是木字旁儿!”

   这哥儿仨心里说,这可寸哪!

   大爷说:

   “苗、葛、萧,杨林标倒是合辙;合辙可是合辙,你说不到一块儿!”

   “怎么说不到一块儿呀!仨字同头就是你们苗、葛、萧,仨字同旁啊是我杨林标,要吃您们苗、葛、萧哇就得我杨林标,不是我杨林标哇可吃不了您们苗、葛、萧。”

  他吃定啦!

(张寿臣述 何 迟整理 张奇墀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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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6 发表于: 2009-04-14
赞马诗

(单口相声)
  说说我们街坊的一档子事,逢这特别的事都出在我们街坊那儿。那位说:“你哪儿住哇?”这您不要管,我就这么说,你就那么听,别问我在哪儿住。


  我小时候,我们街坊这家财主,是大地主,这老头儿哇跟前仨姑娘,全是门当户对聘出去的。老头儿哇做过两任外任官,老头儿是进士底子。大姑爷是干什么的?念书的呀——文举,门当户对吧?二姑爷哪?是拔贡,跟举人身份一般高。三姑爷呀,家里是财主,三姑爷差点儿事,怎么哪?缺心眼儿,傻拉咕卿,傻子!那位说:“不对呀,他为什么把姑娘给傻子哪?那么大的财主。”这就是父母之命,小时候定的亲哪,娃娃亲哪,瞧着小孩挺好,家里都趁钱,把姑娘给啦。当中间听一发生变故,小孩儿有病,吃凉药吃多啦!老年间还不能退婚,这三姑爷呀,顶到三十多岁才完的婚哪,因为什么?也不愿意给,不给不行啊,迟婚退不了哇。整天浑吃闷睡,胖,这么老奘,你瞧我们团里头拉弦子的王殿玉了没有?比王殿玉还胖!一上秤约哇四百八十多斤!这还不要紧哪!他三十多啦扎着大围嘴儿,流哈拉子!哈拉子哗哗的!鼻涕下来呀他不会擤,他往里“呲儿”呀!呲儿会儿不回去拿袖子一抹就得啦!颟里颟顸!就数这三姑娘长得美丽,就是她呀这个丈夫这么缺德!您瞧这不是害人吗!没有法子,已经做了亲!这叫什么哪?旧社会都讲究“命”,什么都认命。


  这天老头儿七十岁生日,三位姑奶奶头好几天都来啦,三位姑爷到正日子得来到寿堂拜寿。底下人到里边一回报,说:“大姑爷到啦。”旧社会,姑老爷来啦得禀报,老泰山得迎接出来。老泰山就是老丈人,这老泰山呀迎在大门的外头,嗬,那个讲究多啦,在门口翁婿这么一行礼,往里边这么一走,老头儿跟大姑爷一边走道一边说话,走到大门里头二门的外头,靠墙种这么一片竹子。茂盛!这老头儿无心中说出这么句话来:“姑爷,你看这竹子,头年还不大哪,今年都过了房啦!哈哈!怎么这么高哇!”大姑爷说:“这种东西听它的心空啊,故此长得高哇!”老头儿一听有理呀,竹子是空心呀。一进二门哪,过来一个鹅,这么高,雪白,脑袋上有个包,这么一叫唤。老头儿说:“这东西爱叫,怎么这么大嗓子?”大姑爷说:“这种东西脖长啊,脖长声音高。”“嗯,对嘛!哎,大姑爷,这鹅跟鸭子它怎么在水里漂着?”“它有分水掌、利水毛哇,故此漂摇着。”“有理。”一拜寿,老婆儿在旁边伺候着,这老婆儿呀害眼,眼都红啦,拿手巾直擦眼哪。老头儿一问:“你岳母的眼睛不知是怎么啦?”大姑爷说:“不要紧,心火上升,赶紧买牛黄清心丸,吃了就好。”这儿说着话,二姑爷来啦,二姑爷是拔贡啊,老头也迎接他呀,到门口哇行完礼。往里让,走这一道儿,跟大姑爷说的话又问二姑爷,二姑爷回答的话呀跟大姑爷大同小异,差不了多少。


  三姑爷来啦,老头儿也得去迎接,要是不迎接他呀,怕三姑娘回头挑眼。老头儿迎接出来一瞧,三姑爷下车啦,走道儿哇,呼哧呼哧,哈拉子流得一大串,老远就作揖:“好哇老头儿!老头儿老头儿玩火球儿!”它老头儿还得拉他,那俩姑爷都拉手进来的嘛,你不拉他怕回头三姑娘挑眼。“三姑爷来啦,走。”拉他胳膊,老头儿一皱眉。怎么?他手上净是鼻涕,回头洗去吧。进大门啦,走到竹子这儿问他;“三姑爷。”“干吗老头儿?”“我这竹子怎么这么高哇?”“它怎么这么高哇,问它,你问它!”老头儿说:“不像话,你俩姐夫说啦,‘它是心空啊长得高’。”“心空就高哇?杉篙哪?”“噢,你说得对!哎,这鹅怎么这么大嗓子?”“它要那么大嗓子!”“不像话!你俩姐夫说呀,它脖长就声高。”“脖子长声就高哇?火车头呢?没有脖子声音更大!”“那么它在水里怎么漂着?“它要漂着!”“这不对!它有分水掌、利水毛。”“分水掌、利水毛哇?蛤蟆没有毛,也在水皮漂摇着!”到了寿堂上,老头儿说:“你看你岳母眼睛怎么那么红?”“她要那么红!”“要那么红?你俩姐夫说,‘心火上升就红啦’。”“心火上升?猴屁股哪?它怎么老红着?”


  吃完了饭啦,要听戏的听会儿戏,不爱听戏的陪老头儿这儿说话。老头儿忽然间想起一件事,自己也是高兴:“众位亲友,今天朋友送我一个玩意儿,众位看看,这很有意思!走。”大伙儿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跟着老头儿出来啦。嗬,一匹马,在门口儿一拴,头至尾呀够一丈,浑身上下一根杂毛没有,紫缎子一般,马头上有一个白光儿,名字叫玉顶紫花骝。老头儿说:“众位看看。”大伙儿都说好。“我骑趟马呀众位看看脚程。”这老头儿七十啦,一时高兴,长年岁人都爱卖卖老性子。打底下人手里拿过鞭子,门口一上马,俩脚一蹬马兜子,这马一塌腰,嗒嗒嗒,走了这么一趟。到门口刚要下来呀,大姑爷过来啦。大姑爷是文举,一牵马缰绳哪一抱拳:“岳父这马好!不但这马好,您骑得也好!千里马千里人!小婿在您跟前不能说这个,这叫班门弄斧,今日今辰情景俱佳呀,我有四句赞,赞您这个马,可实在是丢丑。”老头儿爱听啊,宝剑赠与壮士,红粉赠与佳人哪,他是念书人就爱听这诗、词、歌、赋。“哎,好,大姑爷有赞,赞完了哇我再走一趟,酬谢你这赞!”大姑爷说什么哪?说:“岳父上马身,水碗撂金针,马走八百里,金针还未沉。”这就是表示那马快。老头儿:“谢谢,谢谢!”又走了一趟。二趟啦,要下来,二站爷一想:“人家说完了,我要是不说,让人家笑话我!”过来啦,一揪这缰绳一抱拳:“老泰山,这马实在好,您骑得也好!大姐夫这赞也好!这么好的赞,小婿这叫狗尾续貂哇,我要不说几句哪心痒,说哪丢丑。”“错不了!错不了!完了哇我再走一趟。”二姑爷说了四句,说什么哪?说:“岳父上鞍桥,烈火燎鹅毛,马走八百里。鹅毛还未焦。”更快啦!老头儿又走了一趟。走完不就完了吗!他找别扭,勒住马一回头,一瞧傻姑爷在那儿啦:“三姑爷也能说几句吗?”别瞧他傻呀。他不是也得说嘛,过来啦:“说什么哪?溜口辙吧唻!”一揪这马缰,一皱眉,这眼睛越睁越大,哈拉子哗哗直往下流。大伙儿瞧这傻相儿!人家那二位呀,这手揪着缰绳哪,这手按着马毛,就把赞儿说上来了。他呀想不出词儿来,攥着拳头,给这马腮帮子来了一拳,咚!马一尥腿,差点把老头儿扔下来!老头儿说:“你怎么回事呀?你没有词儿你打它干吗呀?”亲友瞧着,谁也可乐,就是不敢乐,一乐那三姑奶奶挑眼,不乐就得憋!丈母娘在旁边儿看三姑爷这傻相儿,不乐不成,一乐一憋,坏啦,放了个屁!咚!屁响。三姑爷一回头,一瞧是丈母娘放的:“行啦,有词儿啦!”老头儿说:“有词儿你就说呀。”“岳父上坐骑,岳母放响屁,马走八百里,肛门还未闭。”这更快啦!


(张寿臣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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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7 发表于: 2009-04-14
贼说话

(单口相声)
  做贼的有说话的吗?这个贼上了房,等人睡着了他好输啊,人家老不睡,他在房上着急啦:“我说你们怎么还不睡呀?睡了我好偷哇!”没有那么一个。


  闹贼,旧社会有这事,现如今可是没有赋啦,没有贼可是没有赋,你睡觉的时候对于门、窗户可也要留神,您要不留神,丢了东西,您让我负责我也不负责!“张寿臣说的没有赋,我丢东西啦!”我不管这档子事。反正啊该留神还得留神。到什么时候留神哪!下雨天儿,刮风天儿,睡觉的时候得特别留神。这一下雨,唏哩哗啦!“好,外头下雨啦,挺大的动静,在屋里忍了吧,早点儿睡,凉快!”一觉睡得塌塌实实的,醒来一瞧:全没啦——下雨得留神。


  刮风,外头有动静,呱喳一响,是下来人啦,屋里人这么想:这风大呀把什么刮下来啦!不出去啦。不出去?丢东西啦!


  “点灯人未睡”呀,“咳嗽心必虚”。这怎么讲哪?外头一有动静,屋里这位呀直咳嗽,贱不走啦!“咳嗽心必虚”,他知道你胆儿小哇;外头一有动静,你屋里一咳嗽。其实你是告诉那贼:“你可别闹哄啊,我可胆儿小,我这就睡觉,我睡着了就不管啦,东西全是你的!”醒了,全没啦!外头有动静,他开开灯,坏啦!你这一开灯啊!你在明处他在暗处哪,屋里你是怎么个人,有几口儿,有什么防备,抵得住抵不住,他全知道啦。外头一有动静,我告诉您一个好法子:屋里这儿说着好好的话儿,不说啦,奔儿!电门关啦!这贼抹头就跑,他知道您憋着算计他哪!


  贼不说话,可也有说话的时候儿,这叫贼说话。怎么赋说话哪?嗬,什么事都特别!有一年哪我们家闹贼——那位说:“你们家还闹贼?”他分什么社会呀,这是在日本内混合面儿那年,我们家里闹贼!那位说:“怎么闹贼呀?”那阵儿跟现在不一样,您瞧我们的生活,拿我张寿臣个人说吧,如今哪您瞧我这身肉,吃得饱,睡得着哇!穿什么衣袋都能上台呀,就穿这身制服,就能上台,见谁都成,制服就是礼服哇,就行啦。那年月不行,那年月要穿这么一件上来,台底下能嚷!你得架弄着。在旧社会,我们做艺的哪怕借加一钱哪,也得架弄着!夏天大褂儿就得好几件儿,罗的,绸的。为什么哪?您想啊,上一场啊它就溻啦,再上一场,哎,溻了半截儿,您瞧多寒碜!干干净净,至少得有两件儿。到冬景天儿,皮袄、大衣、水獭帽子。一出来,人家不知道怎么回事,其实真着急,借加一钱来的!那是衣裳吗?那衣裳用处可大啦,这一件儿衣裳兼了好些差事,分到哪儿:走到街上,这就是便服;上哪儿去有应酬,这就是礼服;上台,这就是行头;睡觉,这是被卧;死啦,它就是装裹,全在身上哪!出来进去的就这一身儿呀,家里着急,光炕席,任吗儿没有!


  这贼呀,他瞧上我啦,“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者”嘛!“张寿臣一定富裕;他要不富裕,出来能皮袄、大衣、水獭帽子吗?”嗯,他哪儿知道哇,我们家里住一间房,屋里四个旮旯空,一领炕席,睡觉压着,连被卧都没有!我是我那身儿呀浑身倒;我女人哪是她那身儿——棉裤、棉袄、大棉袍儿,浑身倒!枕头都没有哇,枕着我这双靴头儿,我一只呀,我女人一只,我女人那双靴头儿她得穿着,怎么?她那双袜子都没有袜底儿啦!就那么难。


   哎,闹贼!我怎么知道闹贼呀?我们住一间北房,后山炕,头冲外睡,我哪,脑袋正对着这个门,戴着我那帽子,把带儿一系,曾得凉啊!这天后半夜儿,就觉着凉风一吹脑门子,我睁眼一瞧哇,蹲着进来一个人,又把门关上啦。我知道是闹贼,我可没嚷,因为什么没嚷?回头我一嚷,他这么一害怕,赋人胆虚,手里拿着家伙给我一下子,中伤啊!反正我没得可丢的,你屋里摸摸没有,你走啦,不惦记我就完啦。我这么瞧着他,他过来摸,一摸我这身儿呀全穿着哪,扒呀扒不下来,揪帽子,一揪我醒啦!其实我早醒啦!靴头儿,枕着哪!我女人也那身儿,炕上就炕席。还摸,我心里说:你还不走吗?你走了就完啦,你走了我好睡觉哇!他摸来摸去呀摸到西南犄角儿去啦。吓我一跳!怎么回事?西南犄角儿哇那儿有我的存项,是我的粮台,那儿有一个坛子,里头装着四十多斤米。日本的时候不是买米买不着吗,托人哪弄了四十多斤。我这么一想啊:没有错儿,他绝不能抱着坛子上房,连坛子带米一百多斤,一来也笨,二来走到街上准犯案。多一半儿赋都迷信,贱不走空,取个吉利——抓一把走。抓一把也就是熬碗稀饭,连干饭都吃不了,我何苦得罪你呀,你不惦记我就完啦!


  我瞧他到哪儿啦,一摸呀是个坛子,上头盖一杯秸秆儿锅盖,把锅盖搁地下啦,摸了摸里头是米。我心里说:你还不抓点儿吗?他站在我眼头里又着腰想主意。贼可狠啦,狠心贼嘛!他这主意太损啦:他把他那二大棉袄脱下来啦,脱下棉袄往地下一铺哇,又抱坛子。我明白啦,心说:好小子啊,你可损啦!你那意思把棉袄铺到这儿,把坛子抱来往那儿一倒,剩个坛子底儿顶多给我留个四两半斤的,你全弄走,这我可对不住你啦!他铺完棉袄一抱坛子,一我这手顺炕边儿下来啦,把袄领子逮着啦,往上一拉哪,就压在我身底下啦,我喜欢啦;成啦,我身底下多一个褥子啦,我还瞧你的!


  他不知道哇,抱着这坛子往我脑头里哗地这么一倒,我心里痛快啦,心说:小子,你算拿不了走啦!我吃的时候呀费点儿水!他把空坛子又搁那儿啦,他摸——他摸着大襟,袖子一拢,不就走了吗!一摸没摸着,一摸是地。他纳闷儿呀:一间屋子半拉炕,是铺这儿啦?又一摸:“嗯?”他出声儿啦!摸这头儿也没有,“咦?”


  他这么一“嗯”、“咦”,声音挺大,我女人醒啦,女人胆儿小,拿脚直踹我:“快起来,快起来,有赋啦!”


  我沉住了气啦,我说:“睡觉吧,没有赋。”


  说没有赋,贼答碴儿啦:


  “没有赋?没有赋,我的棉袄哪儿去啦?”


(张寿臣述 何迟整理 张奇墀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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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8 发表于: 2009-04-14
珍珠翡翠白玉汤

(单口相声)
  当年朱洪武聚兵起义,打算推翻元朝。在北京,朱洪武领着常遇春、胡大海大闹武科场;脱脱太师定计,在武科场埋下地雷,朱洪武、常遇春逃出北京,大家失散。朱洪武单身独马落荒而逃,一路上又冷又饿,人困马乏,好容易找到一座小破庙,翻身下马,只觉得头晕眼花,昏倒在地。


  过了好大时间,来了两个要饭的,一个挎着个破筐子,里面有几块干饽饽、剩饼子;一个端了半个破沙锅,里面盛了些剩菜汤子。到庙门口一看,地下躺着一个人,长得像个猪八戒,一摸还有气儿,就把他搭到庙里去了。找了点树枝乱草,点着了暖暖屋子,然后就把朱洪武扶起来,给他盘上腿,让他好缓过这口气儿来。


  朱洪武迷迷糊糊地被烟熏得苏醒过来了,还以为哥儿几个在一块儿哪:“常贤弟!”他是叫常遇春哪!这要饭的一听:“咦!我不认识他呀!他怎么知道我姓常叫先弟呢?”朱洪武那儿又喊:“来!”那个要饭的一听:“咦!他也知道我姓来!”瞧这巧劲儿。这时候就看见朱洪武指指嘴:“我饿啦!”这俩要饭的一听,这人没病,就是饿,心里说:这饿的滋味可不好受!我们哥儿俩常跟它打交道,得啦,只当咱们哥儿俩今儿个要得少,匀给他点儿吃吧!当时就把剩菜汤子搁在那柴火堆儿上热了热,递给朱洪武。朱洪武是真饿极啦,端起来狼吞虎咽咕嘟咕嘟就喝下去了。没想到这半锅剩菜汤灌下去,出了一身汗。好啦!也不饿了,也缓过气儿来啦。朱洪武就问两个要饭的:“二位贵姓啊?”“你不是知道我叫常先弟吗?”朱洪武一听:“哦!你就是常贤弟啊!”刚要问他们受伤了没有,一琢磨不对,就问:“你们刚才给我喝的那叫什么汤啊?”这俩人心说:什么汤哪,全是杂合菜。俩人一嘀咕:“他要问咱们就给他起个名,叫‘珍珠翡翠白玉汤’,怎么呢?你看这里头有白菜帮菠菜叶,不是像翡翠吗,这馊豆腐白色的不是像玉吗,剩饭锅巴碎米粒就是珍珠。”“对!我们这个叫珍珠翡翠白玉汤。”


  朱洪武点了点头说:“谢谢你们。”他上马就走了。


  后来朱洪武真把元朝推翻了,他在南京城做起皇上来了。也是吃的山珍海味,穿的绫罗绸缎,娶的三宫六院,真是天子一意孤行,臣子百顺百从。他要说西山煤是白的,谁也不敢说是黑的。皇上说:“傻子好。”得!打这儿傻子就连升三级。哪怕皇上给大臣们一

张手纸,都得拿黄绫子表上,供在大厅里当增光耀祖显耀门庭的宝贝。


  朱洪武当了皇上,享受了几年,觉乎着吃喝玩乐老这么一套也腻了,有几天心里憋得慌,老不得劲儿,身上懒洋洋,就跟当年在破庙里那个滋味似的。遂传旨:“来呀!叫御膳房给我做一碗珍珠翡翠白玉汤来。”太监一传旨,御膳房的人可吓坏了。张师傅问李师傅:“您知道这汤怎么做吗?”“不知道。”“王师傅呢?”“我也没听说过,我倒知道珍珠上蒸笼能蒸软了,那翡翠、白玉怎么下刀切?”这个说:“叫咱们做,要是不做是抗旨不遵,那活得了吗?”结果几个师傅一合计,好死不抵赖活着,想法儿搪过去得啦,挑了几个大个儿珍珠上蒸笼蒸了足有半天,又找了几块薄薄的小翡翠和白玉,对了点高汤,搁了点香菜,央告小太监给端上去:“在皇上面前给我们多说好话吧!”小太监就把这碗汤给端上去了。朱洪武一看,粉白翠绿倒挺漂亮,不但漂亮,用勺一舀还叮儿当儿乱响,就是味儿不像,当时就火儿喽!就问,“这是什么?”“珍珠翡翠白玉汤。”“胡说!珍珠翡翠白玉汤朕曾喝过。”小太监一听可吓傻了,赶紧跑回御膳房:“这一下可出娄子啦!”大伙儿问,“怎么啦?”“怎么啦!万岁爷说他喝过珍珠翡翠白玉汤,这个汤不对。”大伙见一听:“得!玩儿完,这不但是抗旨不遵,还得加一个欺君之罪。”几个人一商量,怎么着也活不了,干脆实话实说,不会做,请万岁爷另找能人。小太监把这话回上去,朱洪武一想:这群人都是做山珍海味的,也难怪他们不会做,就不再难为他们了,可是汤总得喝呀!不但自己喝。也得让三宫六院、文武大臣都尝尝这个珍珠翡翠白玉汤。于是就传下圣旨到处张贴皇榜,找那两个会做珍珠翡翠白玉汤的人,一个叫常先弟,那一个不知姓什么。圣旨一下,皇榜马上就贴出去了。



  单说朱洪武当年遇难的那座县城里也贴了好几张皇榜,这一天那两个要饭的正在大街上沿门乞讨。看见衙门口对过影壁底下围着一堆人看告示,过去一打听,说是皇上找一个叫常先弟的,还有一个不知叫什么,叫他们给做珍珠翡翠白玉汤。俩人一听:“哟!庙里喝剩菜汤的那家伙做了皇上了,咱们得去。”过去就把皇榜给揭了。看榜的俩公差一看俩要饭的把皇榜给揭了,抓住就要锁。这哥儿俩说:“怎么着?给皇上做汤就锁着去吗?”俩公差一听:“哎呀!二位老爷,小人不知,恕罪!恕罪!”俩要饭的说:“那倒没什么关系。”“二位老爷,请到衙门去吧。”“车呢?”“这……就是衙门,我们哥儿俩把二位背进去得了。”老百姓一瞧:“哟!往衙门里背要饭的干吗?”


  公差把俩要饭的背进班房:“二位老爷您先在这儿歇会儿,我们给您禀县太爷去。”“胡说!管我们叫老爷,管他叫太爷,他是谁的太爷?……”“喳喳喳,是我们的……是我们的,您二位是老太爷了。”“一块儿去!”俩人赶紧往里就跑,禀报县太爷。知县一听这俩人找着了,心想:这回可该着我升官发财换纱帽了。赶紧换上新官衣,撩袍端带毕恭毕敬到二堂相迎。俩公差往外就跑说,“二位老太爷,现在我们县太爷在二堂恭候!”“好,头前带路!”“是。”俩要饭的一嘀咕:“对!咱们架子端得越大越好。”到二堂,知县一瞧:“怎么给领进俩要饭的来?”就听公差那儿说:“跟县太爷回,二位老太爷驾到。”知县一听,“谁让你们给排的辈儿啊!”再一瞧这俩要饭的满脸油泥,一身破烂,光着两只脚丫子,就问公差:“就他俩揭的皇榜呀!”“是,就是这二位老太爷。”俩要饭的问:“咱们几时进京啊?”知县这火儿大了,心说:这俩小子跟我开的玩笑可不小啊!就冲这模样儿能会做珍珠翡翠白玉汤?到那儿他说不会,得!我是欺君之罪,如果不带他们去见驾,皇上要是知道了,我是隐瞒不报,也活不了。为他们俩丢官罢职我多冤哪!干脆这俩罪名我全不能担:“来呀!拿锁链子把他们俩给锁上,押解进京面圣。”


  这一天,朱洪武接到了奏本,心说:还真找来了。传旨召见。县官锁着这俩要饭的到了金銮宝殿,知县跪在丹墀山呼万岁。这地方他可没来过,只吓得他浑身颤抖,体似筛糠,偷着一看:这俩要饭的冲着皇上笑嘻嘻的在那儿直点头。心说:这是怎么回事啊?皇上一瞧,正是当年在破庙里救他的那俩人,心说:这县官真糊涂,你怎么不给他们俩换件衣裳来见我呢!当着文武百官,我说跟要饭的认识那多寒碜哪?赶紧就说:“两位爱卿为何装做如此打扮哪?”俩要饭的说:“我们老这模样儿。”接着又说,“不过现在多混上一挂锁链子。”朱洪武赶紧借题发挥喝骂县官:“糊涂的东西,胆敢把朕聘请来做珍珠翡翠白玉汤的人给上了刑具,真是胆大妄为,推出去,斩了!”俩要饭的一想:别那么便宜他呀!就跟皇上说,“万岁开恩饶他一死,把他留在我们哥儿俩手底下,当个做珍珠翡翠白玉汤买作料的小伙计得了。”嘿!朱洪武一听就答应了,拨银五百两另设御膳房,叫他俩做珍珠翡翠白玉汤二百份,三天后要大宴群臣。


  三人领旨下殿,来到了新布置的御膳房,县官赶紧就跪下了:“谢谢两位老太爷的救命之恩。”“得了,甭谢了,拿钱买作料去吧!”“是。请您二位吩咐,我凭着圣上的旨意,二位的神威,下官这点儿小小的才能,无论买什么东西,我都能够买到精而又精,好而又好的绝妙上品。当好了这个差事,希望能得到主子的隆恩和二位老太爷的栽培。下官小小的升这么个四级五级的就行了。”俩要饭的一听就乐了,好!刚顾过命来又想升官发财啦。“少说废话,赶紧买东西去。”“是是。”“去,买它四百块豆腐,五百斤菠菜要带根儿的,五百斤白菜帮子,三百斤糙米,十斤大盐,五斤沙土,半斤锅烟子,再来它二十挑儿刷锅水就够用的啦!”“这……您买这些玩意儿干吗呀?”“少说废话,让你买什么就买什么,少买一样不对皇上口味,拿你是问,滚下去!”“喳!”


  没半天工夫都买齐了,就是白菜帮子跟刷锅水不好买,没办法县官儿就挑着挑子、背着筐子到各处菜馆捡白菜帮子,倒刷锅水。


  两天,都办齐了,俩要饭的一瞧:“这哪儿行去,菠菜不烂,豆腐也不馊,皇上吃了不合口味,怪罪下来可唯你是问。县官一听可吓坏了,赶紧跪下磕头:“二位老太爷给想想办法吧!”俩人说:“明天皇上就要大宴群臣,你买材料不适用,咱们人手又少,怎么办呢?”县官说:“不要紧,打原来的御膳房调过三个厨师傅来不就得了吗?”这三位厨师傅一听是调去做珍珠翡翠白玉汤,这份儿高兴啊!有一个说:“二哥,这回咱们得好好地学一手,别让这个手艺失传了!”那个说:“对!咱们得好好跟人家学一学。”


  俩要饭的一看人都齐了,说:“”咱们一块儿做珍珠翡翠白玉汤吧!”他就让两个厨师傅去焖饭:“记住!米可别洗,焖得了上头饭不要,就要底下煳锅巴。”这个厨师傅纳问:“这干什么用啊!”那个说:“少说话,咱们不是学能耐来了吗!”俩要饭的又跟县官说:“你也别闲着,把这豆腐倒在刷锅水里头,你下手把豆腐都抓碎了,然后把它搬到太阳底下晒,晒冒泡了为止。”“是……”御膳房还有一个厨师呢!“你过来帮我们俩择菠菜,把好的全扔了,烂叶留下。”这一吩咐,闹得这县官和三个厨师傅越听越糊涂:“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连夜加工,天也快亮了,这县官跟三个厨师傅坐在这儿看着这些个烂菠菜,煳饭锅巴,白菜帮子,馊豆腐直发愣,等太阳一出来晒得这几桶刷锅水直泛味儿。三个厨子就问县官:“这位大人,咱们什么时候做这珍珠翡翠白玉汤啊?”县官没好气儿地说:“别问我,去问那二位老太爷去。”俩要饭的一听就接过碴儿来了,一指这桶:“珍珠翡翠白玉汤不就在这儿嘛!十成已经完了七成了,就等着皇上吃完了咱们领赏吧!”大伙儿一听,还领赏啊!不发配出去。就是好事儿,就这烂菜蝴饭臭汤还大宴群臣呢!好家伙,等着吧!碰巧了就许抄了家。


  就瞧这俩老太爷一个从桶里舀了点儿汤尝了尝:“行,还差不离。”那个从桶底下捞了点碎豆腐,搁嘴里一叭吐:“好!够味儿。”拍了拍县官肩膀就说:“这豆腐是你的手艺,我们哥儿俩一定启奏皇上,说是你做的,叫你升官发财。”县官一听:“老……老太爷您饶了我吧!”


  御宴时候将到,俩要饭的叫厨子跟县官把几桶菜重新回锅,把盐倒在锅里头又掺上几把沙上,尝了尝不够牙碜,再来点儿!这个说:“颜色不够深。”那个说:“锅烟子哪?对呀!”一大包锅烟子就倒锅里了,俩人随添作料随着尝,等锅开了,县官跟厨子都受不了啦,这屋子里又酸又臭。就听这俩要饭的说:“好啦,赶紧盛,往上端。”


  这天皇宫内院悬灯结彩,布置得是富丽堂皇。皇亲国戚、文武百官早在四更天就到了,净等着万岁爷赏赐的珍珠翡翠白玉汤啦!这个说:“年兄,这珍珠翡翠白玉汤非同小可啊!记得当年家父受皇恩曾尝此味,回家时连连夸赞,今天我们受此隆恩,福分非浅。”那个说:“据小弟所知,此汤用龙肝凤髓,山珍海味,穷天下之奇珍异宝,九熏九炼,才能制成,真是其妙无比呀!”


  御宴开始,小太监是一字长蛇阵排成一行,手捧描金朱盒,里边都是官窑定烧盘龙小碗,碗里面盛的就是这个珍珠翡翠白玉汤。大家一瞧,这小太监真规矩极了,一个个都斜着身,扭着脸,不敢看这个汤,头一碗先端到皇上面前,朱洪武一闻,也仿佛有点恶心似的,可是这股子味儿使他想起当年在破庙里喝这个汤的时候,怎么那么舒服呀!所以老想再尝一次,怎么会今天觉着是这种味道呢?怪不得人说,“饿了吃糠甜如蜜,饱了吃蜜也不甜”。那时候我是饿极了,近些年来是舒服惯了,可是我当初喝过它,今天应该也得喝,不但我喝,让大伙儿都得喝。朱洪武往四下一看,众皇亲国戚、文武百官都是紧皱眉头,望着这汤发愣,那意思是看皇上如何发落。朱洪武一看就恼了,心说:你们就会跟我享福啊?得啦!今儿咱们一块儿尝尝吧!说:“众位爱卿,来!随孤家一同饮珍珠翡翠白玉汤,”一憋气儿,咕嘟咕嘟就灌下去了。起先,这些皇亲国戚、文武百官见汤端上来,这个味儿酸臭冲天,心想:甭说皇上,连我们都不能喝,这俩做汤的非千刀万剐不可。可是现在一看皇上喝得还挺带劲儿,大伙儿吓愣了,赶紧端起来跟着也往下灌,有的就被这股子酸臭味勾得差点儿吐出来,可是当着皇上又不敢吐,怕有失仪之罪,没办法憋着气一口一口地往下咽,甭管怎么样,大伙儿总算把这一小碗汤对付下去了。


  朱洪武一看,他们都喝完了,笑着就问:“众家皇亲国戚,各位爱卿,孤家找人做的这珍珠翡翠白玉汤,滋味如何?”大伙儿赶紧起身谢思,连声称赞:“味美,味美。”朱洪武说:“既然如此,来呀!每人再赏两大碗。”


  啊!受得了吗?


(刘宝瑞根据高炳华整理本再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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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9 发表于: 2009-04-14
灶王爷

(垫话儿)

  在旧社会呀,人们都迷信,家家户户起码都供灶王爷。

   那时候,封建统治阶级为了麻醉人民,净宣扬这些个,愣说:天底下的人哪,都归玉皇大帝管着。灶王爷哪,是玉皇大帝从天上派下来的,到谁家就是谁家的“一家之主”!这不是胡说吗?灶王爷算一家之主,可哪家儿的户口本儿上也没他!

   要真给他往上写,还麻烦,怎么?他没准姓啊!

   那位同志说了,我知道:灶王爷姓“张”,常言说“灶王爷本姓张,一碗清茶三炷香”嘛。

  哎,您说的是“武王伐纣”的故事,张奎把守渑池县,姜太公斩将封神封他为炉王爷,灶王奶奶叫高兰英。这是按《封神演义》的说法,灶王爷叫张奎,姓张。

   可《礼记》上说,灶王爷不姓张,也不叫张奎;灶王爷叫祝融。再瞅《五经异义》——灶王爷姓苏,叫吉利。

   哎,出来仨灶王爷啦。究竟哪个是真的,这让高兰英也为难哪,仨灶王爷一个灶王奶奶,您说她到底嫁谁呀?

  其实要按南方的习惯哪,她谁也没嫁。怎么呢?在黄河南边儿是“独龛”。没有灶王奶奶,就灶王爷一个人儿。合着是光棍儿灶王爷!

  到了黄河北岸变双座儿啦,有灶王奶奶啦。从哪儿分界呢?以济南洛口桥为界。我细这么一琢磨,敢情灶王爷是过了黄河才结的婚!

  到了黄河北边儿,灶王龛儿上人多啦。不但有灶王奶奶,两边儿还有俩小童儿,一人儿捧着一个小罐儿,罐儿上写着字儿,一个写“善”,一个写“恶”,这叫善恶罐儿。前边儿还有些零碎儿,这边儿画条狗,那边儿画只鸡。这是什么意思呢?“犬守夜,鸡司晨”嘛。就是说,灶王爷有休息的时候,一早一晚儿让鸡跟狗替他值会儿班儿!

   嘿!

   这家儿,每天干了些什么,灶王爷全部记下来,办好事儿,写一条儿,放善罐儿里头;办了坏事儿,写一条儿,放恶罐儿里头,要是坏事儿干得太多了,恶罐儿就装满啦。您听有这么句话“恶贯满盈”,哎,八成儿就是从这儿留下的!

   这灶王爷专门记录人间善、恶,到时候上天向玉皇大帝汇报。什么时候上天汇报呢?旧历腊月二十三,老百姓管这天叫小年。小年,小年,就是“小”结这一“年”!

   这天家家都祭灶,欢送灶王爷。还贴副对联:“上天言好事,下地保平安。”那意思是,让灶王爷上天多多美言,拣好事儿汇报,下地就能保平安;如果上天净说坏话,那下地就……非摔死不可!

  还得上供,买些糖瓜儿,草节儿,料豆儿,往那儿一摆。这是干吗呀?有用。灶王爷上天怎么去呀?又不趁汽车!得骑马。草节儿、料豆儿,是喂马的。您想天地之间那么远,马不吃饱了行吗?不然回头马一卧槽,灶王爷就趴半道儿上啦!

   干吗买糖瓜儿呢?糖瓜儿甜哪,让灶王爷嘴一甜,就净说好话了。常言说,吃了人家的嘴短嘛!

   还有的人哪,不放心,死气白赖往王爷嘴上抹糖稀。他那意思是:我把你嘴糊上啦,到天上你就说不了我的坏活啦,其实这人也糊涂,糖把嘴糊住了,坏话是说不了啦,可好话也说不成啦!

   哎,这不是瞎掰嘛!

(刘宝瑞述 殷文硕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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