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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书文本节选

级别: 管理员
只看该作者 40 发表于: 2009-04-16
单田芳-> 瓦岗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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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秦叔宝发配北平府 史大奈赎罪立擂台点击: 5448  投票: 2
这部评书的故事发生在距今一千三百年前的隋朝。这一天,在通往北平府的大道上,走来三个人。仔细看是二差一犯。两个解差都是二十来岁,前边这个解差生着张黑脸,身后背着手铐、脚镣、脖锁、刑枷各种刑具,腰中挎着黑裤儿弯刀,走得满头大汗。后边这个解差生着张白脸,肩上扛着水火无情棍,后边斜背着一个沉甸甸的大包袱,也是走得满头大汗。再看当中这个人,身高过丈,细腰奓臂,双肩抱拢,面似淡金,眉分八彩,目若朗星,准头端正,英华满面,微微有点短胡须。头上戴六楞抽口硬壮巾,周身穿青,遍体挂皂,一派英雄气概。这个人姓秦名琼字叔宝,外号人称“小孟尝”。秦琼家住山东济南府历城县,为人正直,事母至孝,济困扶危,侠肝义胆。故此有人说他交友似孟尝,孝母赛专诸。
  秦琼自幼曾受高人传授,枪马纯熟,武艺精通,骑一匹黄骠马,马踏黄河两岸,使一对熟铜锏,锏打山东三州六府半边天。只可惜秦琼空有一身本领,英雄无用武之地。当时他仅在历城县当了一名马快班头。头年二月,秦琼受历城县知县徐有德所差,到山西潞州天堂县送一份公事,万万没有想到在皂角林误伤人命,被定成死罪。多亏他的好友赤发灵官单雄信从中周旋,不惜万金运动官府,终于把死罪买成活罪。问了个响马犯,充军发配北平府。

  送秦琼的这两个解差,黑脸的叫金甲金国栋,白脸的叫童环童佩之。别看他俩身在公门,都是秦琼、单雄信的好朋友。在起解的那一天,单雄信写了一封信交给金甲、童环说:“北平府我有个朋友叫张公瑾,在王府任四品旗牌长。你们把这封信交给他,叫他替秦二哥打点官司,早日还家。”就这样哥儿仨起身上路。一路上金甲扛着刑具,童环背着包袱,秦琼逍遥自在,谁也看不出他是个配军。兄弟三人一路上游山玩水,走了三个多月这才来到北平府。哥儿仨刚要进城,见对面来了一伙人,原来是几个官人押着一个人游街。这个被押的是个矮胖子,三十多岁。只见他头上戴满了花,脸上搽遍了粉,还抹着红嘴唇,手里边拿着个小铜锣。当差的官人喝道:“站住吧!你对大伙说一说为什么叫你游街?”“是!”这个被押的人手敲铜锣“当,当”响,说:“诸位乡亲们!我叫王三愣,是个摔跤的,因为我会几招武术,谁也瞧不起,昨天我跑到擂台上去打擂,被擂官把我打倒。按打擂的规矩,我应该游街示众,我说乡亲们哪,你们可别跟我学呀,游街示众这个滋味可不好受啊!”“当,当!”“别说了!走,往前去。”“哎!”当差的官人押着王三愣往西去了,老百姓也一哄而散。

  秦琼和金甲、童环忙于进城,也没有详细打听这是怎么回事,随着人群进了北平府的东关,先找了座店房住下,梳洗已毕,又吃了点东西。金甲道:“秦二哥,咱们总算来到北平府啦。今儿个咱先不去牢军营报到,您在店中好好休息休息,我们哥儿俩先去王府找旗牌长张公瑾,把我单二哥的信交给他,求他想办法打点您的官司,您看如何?”秦琼点了点头:“二位贤弟!让你们受累了,快去快回,以免愚兄挂念!”金甲、童环来到街上一看,喝!热闹极啦!真是店面林立,市井繁荣,车水马龙,行人拥挤。金、童二人来到王府一打听,门上人说:“张公瑾不在,到顺义庄镇擂去了,何时回府没有一定。”金甲、童环一商议,回店也没有事,不如到顺义庄找张公瑾去,同时也看看擂台的盛况。金甲问明了道路,哥儿俩出了城直奔顺义庄走去。

  顺义庄离城不到五里远,是个很大的镇子,足有万户人家。三趟大街,市面繁荣。在十字街的中心有个关帝庙,庙前是个大空场,方圆有三十亩地那么大,擂台就设在空场中间。金甲、童环从人群中挤到擂台之下,留神观看,见这座擂台足有一丈五尺多高,上面有芦苇棚罩着,四周有二尺多高的木栏杆。左右的明柱上有一副对联,上联写“拳打南山斑斓虎”,下联写“脚踢北海金蛟龙”。横批三个大字“北平擂”,这时候台上空无一人,台下挤满了老百姓。金甲、童环四周观看,东西还有两座很大的看台,台上也坐满了看打擂的老百姓,台上还卖茶水和瓜子。金甲、童环上了东看台,挤了两个座位,要了一壶水和两碟瓜子。工夫不大,见人群一阵骚乱,从关帝庙那边走过一群人来,有许多挎刀的官人尾随着一条大汉。这条大汉身高过丈,腰大十围,肚大体胖,方面大耳,二目有神,身穿古铜色裤褂,腰扎大带,精气神十足。此人来到台下,仰脸往台上看了看,双脚点地,飞身蹿上擂台。观众一阵掌声:“好功夫!好快的身法!”这大汉在台上转了两圈,然后笑嘻嘻地向四外一抱拳:“众位乡亲们!在下是北平擂的擂官,姓史叫史大奈,有个小小的绰号叫‘大肚子天王’。我是北平府的人,原来以贩卖马匹为生。只因去年我领着伙计到口外贩卖,与人言语不合,发生殴斗,是我一时失手,打死人命,按照王法应该以命抵命,多蒙北平王、燕山公罗王千岁开恩,叫我在顺义庄立擂百日赎罪。在百日之内有人把我战败,我就得依旧偿命打官司。如果在百日之内无人是我的对手,王驾千岁不但免掉我的罪名,还收留我在王府效力当差。现在九十九天过去了,蒙各位父老乡亲的爱顾,蒙天下各位英雄好汉手下留情,也是小子我的侥幸,还真没有打过败仗,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我史大奈再请一请,还有打擂的没有?如果没有打擂的,我可就拣着了。有没有打擂的?我再说一句,打擂可不白打,把我赢了,要官有官当,要钱有银子花。如果被战败也不能白败,要抹粉戴花,游街示众。”说完他哈哈一笑。

  金甲、童环听完之后,有点不平,这叫什么事,这个姓史的太便宜了,打死人不但不抵偿,还要当官,这是什么王法?打不过他还要游街示众,这不是仗势欺人吗?再看看这个姓史的摇头晃脑,趾高气扬的样子,不由得火往上撞。这金甲、童环自幼也学过拳脚,功夫也不一般,平常就好斗,今天碰上这个场面,还能坐得住吗?金甲一捅童环:“兄弟!听见了没有?你看这个姓史的有多狂,把嘴撇得跟破瓢似的。这种人非给他点厉害尝尝不可,要不他就不知道马王爷是三只眼。”“对!大哥!你不去我也要去,应该叫他知道知道世界上有的是高人。”金甲下了东看台,从人群里挤到台下,往上一长腰,双手扒住台板,又一缓劲上了擂台,用手一指:“呔!打擂的来啦!”史大奈一看笑道:“朋友!贵姓?在哪行发财?”金甲把眼一瞪:“少说废话,等我把你打倒了再告诉你。你就接招吧!”说着往下一矮身,左手一晃史大奈的面门,右手一拳直奔史大奈的前胸打来。史大奈急忙往右一闪身,躲过了金甲的拳头,忙伸左手一捋金甲的手腕子,这一招叫顺手牵羊,跟着脚下使了个扫堂腿,喊了一声:“朋友!对不起,你给我趴下吧!”金甲也真听话,“咕咚”一声趴到台上。观众一阵大笑,把金甲臊了个面红耳赤。他双手一按台板刚要往起站,忽然从台下上来一伙官人,不容分说,给金甲抹了一脸粉,插了满脑袋的花:“起来!自己敲锣,围着擂台转三圈。”金甲这时候这个后悔呀,可有什么办法呢?他刚被众人拖到台下,就见童环大喝一声,蹿上擂台:“等一等,先别游街,我们俩是一块儿的。我要是胜了,你们就把他的游街免了;我要是输了,我们哥儿俩一块儿游街去。”说罢直奔史大奈扑来。史大奈往后一退:“朋友且慢,你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的?说清楚了再战不迟。”“少说废话,大爷有名有姓,就是先不告诉你,等我把你打趴下再说。”说罢一个单风贯耳,右掌直奔史大奈的耳根打来。史大奈急忙往下一缩头把童环的巴掌躲开,童环急撤右手,把左拳抡起来,泰山压顶似地直奔史大奈头顶便砸。史大奈往左边一转身子把拳躲过,还没等童环变招呢,史大奈的双掌可就到了,一个虎扑子直按童环的两个肩头。童环使了一个野马分鬃式,双手想抓史大奈的手腕子。可是他作梦也没有想到史大奈这一招是假的,为的是把童环的注意力吸引到上边来,然后抬起右腿直奔童环的小腹踢去。童环想躲可就来不及啦!“咕咚”一声,坐到台上。还没等他站起来,也被人家按倒,抹粉戴花拖到台下:“走!快走,你这个当哥哥的在前边敲锣,当弟弟的在后边跟着,围着擂台转三圈,要不是最后一天,非到大街上去游不可,这就便宜了你们。”在压力之下,金甲、童环只好按着人家的意思绕台三周,然后才放了他们。金甲、童环被放开之后,整理好衣服,粗脖子红脸地往台上一指:“呔!姓史的,你听着,你先别猖狂,等着我们去找我二哥来跟你算账!”史大奈哈哈大笑:“好好好!我等着,慢说你二哥,就是找你二大爷来我也不怕。”金甲、童环分开众人,撒腿就跑,回店房找秦琼去了。这一找,才引出秦叔宝大闹北平擂。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http://book.dushu5000.com/html/6/254/1.html

瓦岗英雄就是隋唐演义,两个名字而已。
级别: 管理员
只看该作者 41 发表于: 2009-04-16
皮五辣子  作者: 扬州评话  
“皮五辣子”是扬州评话故事名,人们总以“皮五辣子”作为无赖的代词。

  “皮五辣子”的故事,原名“清风闸”,是扬州评话的传统书目,它的主人公不是英雄豪杰,而是一个亡命之徒。它在江淮地区流传甚广,影响极其深远。这个故事的作者叫浦琳,是清代乾隆时期的著名评话艺术家。

  江苏古籍出版社搜集整理出版了《皮五辣子》一书,书中的不少扬州方言和掘港方言极相似:扬州方言把摆脸色,不给面子叫“黄面子”,而掘港方言中把这种情况叫“黄脸儿”。此外,扬州旧时的不少谚语、俚语、风俗,在掘港至今仍有流行。

  两地相隔几百里之遥,而语言风俗颇相似是有原因的:“太平天国”时曾国藩扎“江北大营”在扬州,扬州市民为避兵祸,纷纷携家逃难,不少人逃至掘港,在那里挑盐、经商,带来了“皮五辣子”的故事。

  扬州人在掘港定居以后,他们的语言和当地语言渗和,仍保留了扬州方言的某些语言特色,久而久之才形成了如今的掘港方言。  
扬州评话-> 皮五辣子           简->繁 默认背景淡蓝海洋明黄清俊绿意淡雅红粉世家白雪天地灰色世界 字体12字体14字体16字体18字体20字体22字体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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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强氏选婿点击: 5299  投票: 16
    宏仁宗皇帝在位期间,有一年,安徽定远县西门外清风闸这个地方,发生一桩命案,被害人叫孙大理,生前在定远县衙内当刑房书办。孙大先生原配场氏,单生一女,取名孝姑。家中有两个拥人:一个是打粗的王妈,专管烧茶煮饭、洗衣浆袋;一个是跑腿打杂的小六子。这一家亲慈女孝,主仆和睦,十分欢乐。
    不幸汤氏在上年得病去世。大老爹续娶强氏。六十多岁的人,娶了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作补房,已是不妥,他先生又没事找事做.收了个义子,取名孝继。收义子应派访访他的根底,孙大先生老糊涂了,他只看外表,认为这个义子眉清目秀,能说会道,笔头子又来得,是块好材料,却不晓得孙孝继在其泗州老家中,是个赌吃嫖遥全花色的玩角。
    这个义子一进孙家门就与继母强氏有了苟且行为,又因奸情被大先生觉察,奸夫淫妇在今年六月初一半夜三更,合谋勒死孙大理,投尸井内,闭井支锅,对外谎称大先生半夜发疯病,跳下清风闸,户骸随大水淌走了,偏偏本县县官又是个糊涂虫子.认为无尸可验,无人告发,死者亲属又说孙大理是发疯病自己跳下闸的,无法立案,只看了看清风闸下的浑水。就大袖子一甩,打道回衙。这件事街坊上议论不小,但强氏与孙孝继暗中高兴:拔掉一只眼中钉,县大老爷未追究,下一步再来挑去肉中利。这根刺不挑掉,非但我二人不能公开地作夫妻,还怕将来事情败露,小命难保。
    肉中刺是哪个?孙孝姑。强氏也想过,要挑去这根肉中刺难哪!勒死她,不行;毒死她,也不行。一个门里平白无故连死两人,一父一女,皆是暴死,难打过门。想个什么办法把姑娘害掉呢?她整整动了三个月的脑筋,到十月头上,想到一个主意:有了,这个死丫头不是已经十八岁了吗?我何不请个人做媒,把她嫁掉,嫁一个穷斯滥矣的角儿,这个人非但人穷,还要是个酒鬼、赌鬼,蛮不讲理的凶神恶煞。叫她在婆家吃没得吃,穿没得穿,饿死、冻死,被她男人磨死、气死、打死。她一死,孙大理就没一个亲人了,我与孝继就能笃笃定定、天长地久做夫妻了。
    章程想定,这几天强氏专门蹲在大门口,向街上张望,等候一个人从她门前经过。什么人?卖花婆张妈妈。她想的这件事,只有张妈妈能帮忙。这天一早,强氏才朝门口一站,巧极了,张妈妈提着小花盘朝这边来了。”
    张老太呀!”
    “哎,哪一位?”
    抬头一望,心里大不高兴:晦气,头笔生意就撞到骚狐狸,戴孝的人买花戴,不顺遂。不过,既是生意就要做,不能不敷衍。”
    “啊哟哟,孙大奶奶啊!”
    “张妈妈、家来坐坐啊。”
    张妈妈心里有话:到你府上坐一坐,要筹一身骚气味哩。”
    改日再来陪你谈谈玩玩,这刻儿我要混嘴哩。”
    “唉!不怪人说,人在人情在,人死两不睬。想我家大先生在日,你张老太三天两口就过来陪找谈闲,死鬼一走,你老太连我家门边子都不拢了。怕我跟你借钱用呀?”
    张妈妈咂咂嘴;这个大娘厉害,我还不能不进她家门。”
    大奶奶言重了。我老婆子再穷,也不是势利小人。好沙,今儿个情愿赚不到钱,陪你大奶奶谈了玩玩。”
    说着跨步进门向里走。强氏领张妈妈到自己房里坐下,倒了一杯茶送过去;“老太,你请用茶。”
    “哎呀!谢谢,你不要客气、”两个人先谈了几句奶奶经,谈呀谈的,强氏转到正文上来了。”
    老太呀,今儿请你来,想烦你做个媒。”
    强氏一提做媒,张妈妈打了个寒噤。什么玩意?有前因的。原来张妈妈年轻的时候,是个媒婆。人说是媒都有谎,无谎不成媒,不过她说起谎来都离了经。明明是个丑八怪,到她嘴里就成了小美人儿。二十八岁的老姑娘被她扣减十岁,小寡妇在她嘴里变成黄花闺女。为了骗人家把大姑娘嫁给一个老头子做小老婆,她能忍心害理说这位相公才二十九岁,上等的小标品,其实是个胡子发白的老家伙。除去做谎媒,她还替一些不规矩的男女牵马拉皮条,只要有钱,什么缺德的事都做。
    这一说强氏托她做媒,应该开心,为何又打寒,噤的呢?前头所谈的是张妈妈过去的为人,自从她三十岁上守寡后,她这个人也就变了。不要说做谎媒,规规矩矩的媒也不做。先前做谎媒,被人家骂绝八代、活守寡,张妈妈又信神,以为两件事都应了,就决心不做损心丧德的事,只做规矩媒。哪晓得还是要挨骂。人家圆房以后,夫妻争吵,两家主人都骂她张媒婆:“这个东西害人啊!”
    张妈妈从此寒了心,不替人做媒了。强氏一提出做煤二字,她就难过:“大奶奶,我多年不替人做媒了,你另请高明吧!”
    “啊哟哟,趣的哪一家沙!张老太呀,这个媒你非做不可.不然你对不起我家死鬼大先生。”
    张鸿妈打了个愣:喀,她话里有话吧。我要不做这个媒,就对不起死掉的孙大先生、孙大先生跟这个媒有什么牵扯沙?大先生人已经死了,就留下强氏这个小寡妇踉姑娘孝姑,难不成这个狐狸精想跳门槛?”
    不对,耳闻她跟晚儿子孙孝继有苟区之事,用不着我来帮忙。晤、恐怕是想把张孝姑姑娘支出门。她这晚娘与晚儿子就可以关起门来并一张床了。果真是这个意思,姑娘的媒我非做不可、想当初我做谎媒,出过两次纰漏,亏得孙大先生帮我在衙门里周旋.才没有挨板子、蹲牢监、如今大先生死得不明不白,留下姑娘这条根,苦死她了。
    强氏这个晚娘,心肠歹毒,还不是整天磨难姑娘。姑娘一天不出门、就要受一天的罪。只有嫁出去,才能出头.说不定将来还能把大先生死的这桩事情弄个水落石出。想到这里,张妈妈有意放个苦睑:’‘大奶奶,你不提大先生我不难过。我老妈妈子年轻时受过他老人家的恩惠,只恨无力量报答。既然大奶妈说,我不做这个媒,就对不起大先生.想必是大先生有过嘱咐的。”
    “平时谈过的,说他年纪大了,就剩一桩心事了。”
    “啊,我猜到了,大概是替小孙先生成家的事吧,这个你放心,包在我身上。”
    “哎,张老太,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孝继虽说也要成家,他又不是真正的孙家人。大老爹不放心的是我家的宝贝疙瘩姑娘啊!”
    “哎呀呀,大奶奶,你不说我还真想不到哩,不过,姑娘还小啊!”
    “小什么?十八岁了。”
    “不好,十八岁啦!该死,我还当她只有十四五岁的哩。晤,人说晚娘心狠,我看你就不是这样。大先生生前相谈的一句话,你就放在心里盘算。这是真待姑娘好。行,你大奶奶既然托我,姑娘的媒我老妈妈一定要做。你想得对,应该替姑娘找个好好的人家,不能误她的终身.”
    张老太接着就说出许多门户;某公馆的大少爷,某绸缎庄的小开,某银号的小老板。。。强氏都摇头。生意人谈不成再谈乡下财主,强氏还是回不行。士农工商全提到了,他象得了摇头瘟,一户看不中。张妈妈有点不除疑了:“你大奶奶拿我着妈妈于穷开心啊,你究竟想把姑娘嫁个什么人呢?”
    强氏用眼角子勾了一下张妈妈:“老太,你不要着急沙……”
    随手在床头前拿出二十两银子,朝老太手口一放,“张老太,请你先收起来。”
    “你把这么多银子给我做什么?”
    “向你买一样东西。”
    “大奶奶,我卖花,连金子一齐卖,也要不了这么多的银子啊!”
    “我要买你张妈妈一颗心。”
    强氏说着,目露凶光,盯着张妈妈等回话。张妈妈就有意跟她打岔,装糊涂:“大奶奶,我把心挖给你,还能活吗?银子再多也带不到阴间去。你大奶奶不要拿我开心了。”
    “哎呀,你老太怎么这样糊涂的,我向你买的是好心、坏心、黑心、善心、天理良心的心。”
    “嘿!我的头都被你绕大了,你是要买我的心意啊!大奶奶,我老妈妈子现在凭天理良心吃饭,黑心、坏心不敢有。”
    “对不起你老太,我还就要你一颗黑心,不卖也要卖.”张妈妈心里有话:不好,一答她的腔,倒打起来丁,听她说下去。看她安什么心。”
    “大奶奶,你把话说明了好不好。”
    “行。我请你老太管我家姑娘找个人,这个人要上无片瓦遮盖,下无立足之地;日无鸡啄之米,夜缺鼠耗之粮;孤独一个,六亲不靠;炮仗性子,一点就炸;举手就打,开口就吵。好说你老太听到这些活,要喷起牙齿骂我个晚娘心毒了。你骂吧,我宁受千人骂啊!我哪里不想曾姑娘找个好好的人家呢?
    不行啊!这向时我找了十几个算命先生替姑娘排生辰八字,他们都说姑娘外柔内刚命太硬,在家克爹娘,出嫁克公婆、伯叔妯嫂、大姑小姨,见人就克,嫁一个死一个,除非有一个个比她硬的山神恶煞,把她镇住,姑娘才能长寿。老太呀,我能做这种损心的事吗?不过我再想想,我家大先生就留这根独苗,我不忍心看着她跟我一样命苦,将来克丈夫,活守寡!我只求姑娘将来长寿,夫妻白头,别人骂由她骂,只要姑娘不象我这样年纪轻轻就守寡。欧,欧,欧!”
    张妈妈是什么人,这种过门在她面前一眼看个通心过。她心里想:这条毒蛇说得圆哩,嘿嘿,你这些花样经,老娘三十年前天天玩。我现在不能戳破你,我要搭救姑娘。看这个情形,姑娘不能再留在家里了。多留一天就多一天的危险。不过,我若答应她,万一姑娘回后受罪,我要遭人骂了。”
    大奶奶,这件事嘛……”
    假马日鬼装着有顾忌的样干,骨里偷空想心思:我若不答应她,她一定还要找旁人。唉!我被人骂了半辈子,预备再让人骂一次吧。等我派花花轿子把姑娘抬出这个门,再把真情告诉姑娘,有姑娘体谅我就行了。”
    大奶奶,照你这样说,姑娘是要嫁个命硬的男人哩。就是我老妈妈子不忍心。”
    “张老太呀!从字面上看,这种事是要有黑心才做得成功,骨子里是做的件好事,你说是不是的?这二十两银子你先拿去零花花,事成之后再补你的情。”
    张妈妈暗暗思量:我还不能不装个死小人的样子,这个钱非取不可。”
    照这么一说,你大奶奶的确是好心。这样吧,我试试看。”
    顺手把茶几上的银子放进花盒子,“还有什么事呀?大奶奶。”
    “你什么时候给我回信沙?”
    “大奶奶,你选的这个女婿难找啦!总要让我访访吧!”
    大约要多少日子呢?”
    “这个……一年行不行?”
    “太多了。”
    “半年?”
    “还嫌多。”
    “一百天?”
    “嫌多。”
    “一个月?”
    “嫌多。”
    “十天?”
    “十天也嫌多。”
    “大奶奶,找姑爷不是买纸人儿,要买纸人儿,纸扎店里有现货,跑去就能买到。我替府上选的这个姑爷,就象买稀奇货,只怕一时缺货。既然你大奶奶这样着急,我上紧些,三天,好不好?”
    “好,给你三天,连今儿算,后天听你的回信。你老人家辛苦些。我有数。”
    “好说好说。得罪你了。”
    “张老太,慢慢走。”
    张妈妈赶快提起花盒,离开孙府。张妈妈往哪里去?回家。此时已近中午,她要回去烧中饭。她家往西门外城脚根,从孙府回家必经后街。不要看她平日日刚刷刷刮刮,今儿走路太慢,头又低着,想心思哩。
    她嘴里叽叽咕咕,自言自语:唉,这种宝货难找哩!三天就要给答复.咦,怕的三年也难找到.把姑娘嫁这种人,不是把姑娘往火坑里推吗?不过,就这种人也比强氏这个晚娘好。嫁给这票货,不过受点罪,蹲在家里姑娘要送命。救姑娘命要紧。她老太只顾低着头朝前走;前面已到西门外十字路口。
    这地方是个闹市,从早到晚,人来人往,滔滔不断,哪晓得这时候路上一个人没得。什么玩意?有个犯嫌的角儿站在这块呢!他朝这里一站,行人一律绕道,没哪个敢与他照面。什么人?本书的主人公,大名鼎鼎的讹王大帝皮五辣子。杨辣子的辣!尖头子狗奶辣椒的辣。不能碰,不能靠,哪个碰一碰,靠一靠,辣得你亲娘妈妈地叫。
    这一位什么样子?他是:头戴通天小帽,身穿百孔短袍,吊脚裤子半截腰,断底鞋片鞘套。日间街坊讹诈,夜来身栖破庙。人人见他拔腿逃,皮五辣子是尊号。是张妈妈要找的最佳候选人。这一说,皮五辣子是个头号大坏蛋了?不,要看怎么说。他这个人本来并不坏,是变坏了的。
    他原名皮凤山,祖籍山西太原。父亲皮宏,是个大财主,在太原开当典、银号,家财很大。皮宏原有四个儿子,有一年辽兵犯境,打进太原,四个儿子全被杀死。皮宏夫妇侥幸得生,带着若干的金银珠宝,逃到安徽定远县定居。过了一段时间,他重整旧业,在城里开了当铺和银号.晚年又得一子,因他开的典当后门对着凤山,就以山做小儿子的名字。
    皮宏夫妇对这个五儿子宠爱非常。难怪沙,五个被杀掉四个,名为老五,其实是独种一个。皮凤山小时候眉清目秀,聪明伶俐,学什么会什么。皮宏经常宴客,赌钱消遣,总把宝贝儿子抱着:“乖乖儿子呀,替我掷一把,一甩就甩,喊四五六.”有老子亲自传教,皮凤山六七岁就学会赌钱。等到他十三岁时,皮定夫妇病重,临死前,把儿子托给许多好友照应。哪晓得皮宏死后,这些老朋友整天骗皮凤山掷骰子。
    小孩子懂什么输赢,一把骰子掷下去,四五六被说成幺二三。就这样,今儿掷一把,当典输掉了,明天掷一把,银号又输掉了,也不过一年的时间,就把皮宏在世的家产玩得精光。皮凤山冲了家,老子的朋友也不管他了。到未了,他连安身之处也没有,只好流浪街头,行乞为生。要不到.就要无赖,讹到两文,就去赌钱,赌输了再讹。现在皮凤山已经二十四岁,他经过十一年的苦况,好的东西未学到,七绕八绕的绕门经学到不少。所好他的吃心不大,见人只讹二百文。你若不给,他拳头一伸:“请你吃三十太平拳。”
    皮五辣子不但名声坏,样子也难着。他懒得成精,从不洗脸,一只眼睁,一只眼闭。其实不是一只眼,是做出来的独眼龙。他常熬夜赌钱,欠觉太多,一觉醒来,眼屎糊糊的,他蘸点唾沫涨眼屎,扒开左眼皮,左眼睁开了,右眼就不必费事再扒,日子一久,习惯成自然,右眼总是闭着。他身上有虱子,后背痒,用手抓嫌费事,就用肩头扛破衣,衣擦皮,皮擦衣,久而久之,又养成扛肩膀的习惯。
    他又好喝酒,嗓子烧坏了,一开口辣腔辣调,难听无比。今天这种角儿站在街中心,哪个敢从他身边过。皮五辣子此刻站在十字路口,想等个有钱的人来,讹二百文吃东西。他已经两顿未进食了。张妈妈不晓得皮五辣子站在十字路口。皮五辣子见她拎着花盆子,低着头跑过来,心里好欢:嘿嘿,今天不会挨饿了。他把肩头一扛,头一斜,烧酒嗓子喊起来了。”
    九月重阳十月前,我们光棍腿上皮起燥。六月炎天尚好过,数九隆冬最难熬…咦喂,风不小…”他往张妈妈面前跑是顶风,“风再大,也不能把我皮五辣子刮倒,我来扛风了。。。”他头一伸,肩一扛,膀条子一横,奔张妈妈面前跑。张妈妈听到皮五辣子的辣胜,想避开,来不及了。”
    哈哈哈…张妈妈站着啊……”
    “啊哟,老五嘛,你喊我做什么?”
    “我想跟你老人家谈谈。”
    “你我没谈头。”
    “哪个说的?大有可谈。”
    “有什么谈的?”
    “这……这个嘛……”
    皮五辣子想先找几句废话说说:张奶妈呀,我要难为你呢。”
    “无故的难为我做啥?”
    “一个月前,我讹一个乡下土财主,当时他身上没有带钱,亏你老人家替他垫了二百文,救了我们两个人,乡下财主免挨一顿太平拳,我混了个饱肚子。今天遇到你.理当要谢谢你老人家。”
    “过去的事情拉倒咧,何必老放在心上呢。”
    “你老人家不晓得我的为人,谁待我好,我都记着,还特为订了一本簿子,替他们挂个号。嘿嘿,备忘。前天我查看号簿,只剩你老人家没有登记。今天巧遇,请你老补办个手续.张妈妈呀,拿二百文来挂号啊——!”
    张老太又好气,又好笑,心想:真正是好人做不得,把他二百文,倒把出晦气来了,还要挂号费哩。不过今儿结绉了;身上没带零钱.“老五啊,今儿要对不起你了。从早到现在,一。枝花没有卖掉。身上一文也没得。”
    “这个…你身上真的一文没得听?”
    “你来搜,有得,全是你的。”
    说着,把花盆子朝地上一放,爽爽快快地把布带子搭起来。”
    你望沙,兜包子是瘪的,口袋是空的.”皮五辣子没话说了,再望回花盒子;“你把花金盖子掀开来把我望下子。”
    张妈妈一惊:咦喂,不能玩,花盆里有二十两根子,被他抓去,我没处喊冤。老太虽是个老江湖,赶到皮五辣子就昏了,她连忙朝下一蹲,双手按着花盒子:“皮皮皮皮五辣子小伙呵,你你你你做做好事,花盒子不能动,里里里里头没得钱哎!”
    “哈…哈…”皮五辣子心里欢喜;发虚哩,里头一定有钱,不然她不会这样着慌。”
    你把盒盖子掀开来把我望下子。”
    “不能望,里头全是花,你这个畜生,粗手粗脚的,把花碰坏,就不好卖了。我明天把二百文给你,好吧?”
    “明天说明天的话,这刻儿我等钱用。你老太怕我碰坏花,我就不动手,你把盖子掀开来把我望。”
    “不能掀。”
    “你不掀我就动手了,皮五辣子动手咧——”嘴说动手,其实只做了个姿势,吓张妈妈。张妈妈吓昏了,两手按着花盒子,死命地喊起来:“不不不不得命了,后街上不能跑路了,青天白日的,拦路劫抢。诸位大爷呀,救命啊!”
    “咦喂,咦喂,还没有碰到你,就喊救命了。我要你的命能当饭吃呀?你既喊救命,就请你放大喉咙喊,我倒要看看哪个敢来保你的驾。我这刻地巴望有人来救你哩。越多越好,请他们一起挂号,二百文一个。”
    可有人来?后街后巷的住户中,没哪个敢出来。就在这时,十字路南边巷子里,走出来个乡下老头子。他面露笑容,自言自语:“哈哈哈,本人这一辈子总算没有白混。在乡下那一洼子,大家小户,排解纠纷,叙理做中,都要请我到位。一年到头,吃多少白儿大,弄多少外快钱。我现在只有一件心事,就是老蹲在乡下混,场面太小,名声不大;要想出风头,必得到街上混混,能在街上混出名,我在定远县就算是一个人物了。
    晤,这刻儿还早呐,我何不就在城里城外、大街小巷,四处跑跑,如有人家刚嗓吵嘴,我就去排难解纷。哎呀,莫忙,听说城里有个皮五辣子,是个角儿,最好不能碰到他。不过,万一碰到也不要紧,他是个老混世的,彼此都是窝里鸡,说清楚了,谅他也不会不讲交情。咦,走了半天啦,怎么没有碰到什么事情的?”
    这个乡下混事的老头子想到城里出风头,急于想找闲事管,哪晓得事情就来了。他才出巷子,十字路口张妈妈正勒起嗓门喊救命。老家伙听到好欢喜:哈哈哈,人要走局,随心所欲。我想找件事问问,事情就来了。老头子放快步子向十字路口奔,抬头看到一个少年小伙缠着一个老奶奶,心里有话:这小伙年纪轻,不是皮五辣子。晤,让我先.玩点小噱头。
    他说着走着:“喂,丢下来,跟人家这些没脚蟹有什么抵搭头!少年豪气的,想混事,应当找一个一等的刮儿,拳头溜上能跑马的户儿打交道,不要说你,就是皮五辣子遇到我,尚且怕我、让我三分。你算什么?…丢下来,有话跟我谈。”
    张妈妈听了,就差笑出声:我的妈妈呀,从哪块冒出来的这个老麻木虫子啊!皮五还怕他哩,缠着我的是皮六吗?老麻木既来解困,我正好脱身。皮五辣子听到有个人喊得来了,觉得好玩:什么?我还怕他?哈哈哈,这个老家伙认不得我,等他来,倒要跟他谈谈哩。
    此刻乡下老头子已经走到十字路口:“啊唷,我当哪位的,原来是你兄弟,自己人,有话跟老哥哥谈,跟她没有闹头;兄弟,你是还黄我么?”
    “老爹,我跟您谈,就没她的事啦?”
    “没她的事,你跟我谈好了。”
    “好的,不发黄你而子。……-张妈妈,你老人家请吧,有话我跟他谈。”
    张妈妈拎起花盒,望着老头子:“老太爷呀,难为你了。”
    “去去去,少讲废话,快走吧。”
    张妈妈转身就溜。她下去不远,再一想:啊呀,我一走,这年老头子倒楣了。他身上如果没有二百文,皮五辣子决不会饶他,老家伙吃不消皮五辣子的三十太平拳。张妈妈想想不放心,就掩在治街一户人家的门堂里,听皮五辣子跟老头子斗法。张妈妈一走,乡下老头儿真开心:我玩了一点小噱头,就把他木住了,看上去是个嫩芽子。”
    好!兄弟能混,爽快,把面子给我,好的!哈哈哈,兄弟啊,老哥哥今天本当请你喝四两,谈谈玩玩,因为皮上辣子约我吃下午,没工夫陪你,过一天老哥哥请你兄弟,决不食言。再会,再会!”
    老头子掉头要走。皮五辣子望着他好笑:这个老家伙,就象发高烧差不多,胡大热说的。”
    站着,不许跑?”
    “嗯?”
    “那老奶奶走了,有话跟你谈。”
    “谈什么?老哥哥打过你的招呼,过一天请你弄四两。”
    “不客气,我不敢扰你。你是个混的。现在我要问你,你可晓得我跟那个老奶奶为什么事在这块抵搭?”
    “这……这个……不晓得。”
    “不晓得.就问闲事啦?请问你老贵姓?”
    “嘿!你认不得我?”
    “面生。”
    “认不得我,你就能混么?敞姓杨。”
    “台甫?”
    “草字是个盘字。”
    “杨盘!杨老爹,年纪老了,算老杨盘。你太爷要算一等的刮儿!”
    “不,不,一等的算不上,二等的在数。”
    “你阁下拳头溜子上能跑马?”
    “这个……”
    老头子拳头一伸,“虽不能跑马,小骡子也能踩踩。”
    “不坏,能混!今儿你有了面子,我还没得里子呐,请你替老奶奶把二百文给我。”
    “什么二百文?”
    “就这个二百文。”
    “那个老奶奶欠你二百文吗?”
    “不差不欠。”
    “人家不欠你的钱,要什么二百文?”
    “有这个例子,遇到我就要把二百文,不但她,你遇到我也是如此。你既是混的,那我就跟你客气些,不刮你的了。你要替老奶奶把二百文给我。快些,把钱。”
    “噢!遇到你就要把二百文,不欠你的,不差你的,非给不可。你不是讹人嘛?”
    “你打听打听,我哪里是今天才讹人的?”
    “这……你难不成是皮五辣子?”
    “你把我当皮六呀?”
    “啊呀!你……太爷就是皮……五爷?”
    “我就是皮五辣子。”
    “对……对不起……”
    老头子急死了,心里扑通扑通地跳。”
    我不晓得是你太爷。”
    “我怕你呢?”
    “我……我说错了,我怕你哎。”
    “把二百文。”
    “没钱,对不起。”
    “没有钱为什么跑上街要面子?要面子就把钱。”
    “没有钱。”
    “把大褂子脱下来算钱。”
    “这…不…不能脱大褂子。”
    “不剥大褂子,就给我二百文。老头子呀,放快些.耽搁工夫要罚款。此刻只要二百文,停一刻就要四百,再停一刻就八百、一吊六、三吊二、六吊四,见风涨。”
    “不能玩,我…,把二百文。”
    “快掏。”
    老杨盘想想怄气:但在街上混哩,头一炮就打不响,打了个回头炮,到底都不顺遂。唉!今天不送二百文给皮五并子,我不得过身。没屁放,把钱!别人把钱放在兜包里,他的钱穿在麻绳头上;麻绳既做裤带子,又当钱串子.要取钱就要解裤带子。这二百文穿在麻绳头上已有六年半了,磨得烁亮的。为何没有用掉?这个老家伙在乡下专吃白大.他每天早上到小茶坊里喝茶吃点心,见人就假马日鬼的玩客套话:“你吃的归我这块算吧。”
    说着装作掏钱,象要代别人会东。人家也顺便说句把客气话:“老爹,不客气,你老爹吃的归我算吧。”
    “这…哈哈,这怎么好呢?就你算沙!下次我再请你。”
    下次他可请人?他专门吃人的,从来不复东。他每天都要把这二百文拿出来摸摸,摸得亮堂堂的,有六年半没有用得掉。今日遇到皮五辣子,不拿出来不得过。他把麻绳头上打的结解开,二百文抹下来,交给皮五辣子。”
    五太爷呀,二百文给你。”
    皮五辣子接过来再交代一句:“老头子,下次上街听到我的嗓音,快掏二百文等着我。”
    “晓得。”
    “走吧。”
    杨盘气得要死,掉头就奔。皮五辣子开心极了:“哈哈,这二来饿不死了。”
    他才要动身,远处有人喊他了,“老五呀,慢忙走啊!”
    张妈妈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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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2 发表于: 2009-04-16
洪武大帝  作者: 段少舫  
朱元璋演义  
段少舫-> 洪武大帝          
第一章 皇觉寺出家
元朝残暴将亡,群雄各据一方,
襄阳起义朱元璋,敌寇闻风胆丧。
文有刘基智广,武用徐达兵强,
万众一心驱虎狼,誓把妖烟扫荡。
元朝至元年间,淮西濠州钟离乡孤庄村有户人家,老爹姓朱名叫世贞,娶妻郭氏,膝下四男一女。大儿子朱元锦,二儿子朱元秀,三儿子朱元文,四儿子朱元璋,女儿是九月初九生人,起名叫重阳姑。只因当今皇帝昏庸无道,到处是贪官污吏,横征暴敛,逼得百姓走投无路,纷纷起义反元。战火连绵,灾荒不断,弄得朱老爹的家境越来越穷。为了活命,二儿子远离家乡投军入伍,三儿子跟随邻居出外逃荒,就连不满十三岁的重阳姑,也被迫送给人家做了童养媳。家中只剩下老两口和大儿子朱元锦、小儿子朱元璋,一家四口全靠吃树皮草根度日。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朱元璋十一岁那年,淮西流行了一种瘟病,人若是得了这种病,上吐下泻,昏迷不醒,不出三日就气绝身亡。起初人死了还用棺木殓葬,后来人死多了就只好用芦席卷上挖坑掩埋。人越死越多,连芦席也用不上了,只好把死人放在坑内,脸上盖件破衣裳用土一埋了事。朱老爹一家缺衣少食,身体本来就虚弱,一得病就挺不住,没几天一家人就都病倒了。有一天大儿子朱元锦带病出去剜草根死在路上。朱老爹的老伴听说大儿子死了,一着急也咽了气。跟着朱老爹喊了一声“天杀我也”,饮恨而亡。朱元璋守着三具尸体哭得死去活来,可是光哭又有什么用,总不能老让尸体停在家里呀!向财主去借债,不但借不到钱,还挨了一通骂,给赶了出来。后由隔壁汪妈妈——朱元璋的干娘出头,在村里敛了点钱,买了三领芦席把尸体盛殓起来。汪妈妈对朱元璋说:“没有坟地就葬在荒山脚下吧,你爹娘在九泉之下也不会责怪你的。谁叫咱赶上这个世道了呢!”
汪妈妈又请了些乡邻帮忙,刚刚把三个席卷抬到荒山脚下,还没等刨坑,突然间乌云密布,狂风大作,又是雷又是闪,霎时间瓢泼大雨铺天盖地下了起来。众人连忙跑到树林里避雨,只见半空中一道刺眼的闪电,接着就是喀嚓一声巨雷,人们觉得好像天塌下来似的。大约下了有半个时辰,雨住了以后,大家到山脚一看,三个席卷不见了。再仔细一瞧,原来是雷雨把山坡冲塌了一大片,恰好把席卷盖得严严实实。有的说:“这可省事了,连坑也不用刨了。”也有的说:“这叫作天葬,看起来朱老爹造化不小。”大家你一锹,他一铲,培起来三个坟头。朱元璋跪在坟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又大哭起来。汪妈妈好歹把他劝住不哭了,谢过了众乡邻,把朱元璋带回家中。
朱元璋本来就有病,经过这场变故,又叫雨淋了一下,回到汪妈妈家里,一头倒在床上就昏迷不醒了。汪妈妈见他病势沉重,赶紧去请郎中给他调治。有汪妈妈日夜精心照看,他这病总算有了好转。
又过了一个多月,朱元璋病已大好,就对汪妈妈说:“您老人家的日子也好
过,多了我这一张嘴,大家都活不下去,不如让孩儿远走他乡,另寻活路。以后若有出头之日,一定回来报答您老人家的救命之恩。”汪妈妈听了,一把将朱元璋搂在怀里,流着眼泪说:“孩子,你这样小小年纪,我怎忍心让你流落他乡。我也曾想过,你大病刚好,在我家有上顿没下顿的,身体很难强壮起来,莫若到皇觉寺去当个行童。那里僧人众多,香火兴旺,日子要好过得多。你若愿意,我去求求老方丈,他也许能收留于你。”朱元璋点头应允。原来汪妈妈的丈夫在世时,在皇觉寺当过杂役。汪妈妈经常给寺里的师父们缝缝补补。她和寺院的住持僧法兰也熟识。凭着这点面子,她找到法兰师父一说,法兰也就答应了。几日之后,汪妈妈准备了香烛和一点礼物,领着朱元璋来到皇觉寺。
朱元璋随汪妈妈走到半山坡,就看到迎面这座大寺院,山门上标着“皇觉寺”
三个大字。进了寺院门迎面一尊护法神,两手端着降魔杵,神像庄严,令人望而生畏。三层大殿,左右配殿,虽然破旧一些,倒也雄壮。寺院座落在孤庄村的西南角上,离村十五里,里面有四五十名僧人。朱元璋小时候和伙伴们跟着进香拜佛的人来过这里。那时,觉得那些四大金刚、十八罗汉都怪好玩的。可是今天汪妈妈领他来到这里,他看见两边排着的四大金刚横眉怒目,龇牙咧嘴,非常可怕,就连当中那个一脸笑容的大肚弥勒佛,也不那么可亲了。大雄宝殿的如来佛,是寺院最大的一尊佛像,两旁的十八罗汉怪模怪样,每尊都有一个姿态,朱元璋越看越觉得心烦。随着汪妈妈穿过禅堂,来到东跨院,这是住持僧居住的方丈室。这时,从正房出来一位四十多岁的和尚,头戴增帽,身穿褐色袖衣。汪妈妈对朱元璋说:“孩子,这就是法兰师父,快磕头。”元璋双膝跪倒,叫了一声:“师父。”法兰双手合十,口中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快快起来。”汪妈妈说:“法兰师父,这就是我说的那个孩子。”法兰把朱元璋上下打量了一番,说:“孩子倒还机灵,只是身体太弱了。”汪妈妈说:“这孩子一场大病刚好,慢慢会强壮起来的。老师父多发慈悲吧。”法兰说:“老施主请放心。”又对朱元璋说:“佛门以善为本,你既人佛门,要多结善缘。佛门规矩和你入寺之后干些什么,会有人告诉你的。”汪妈妈见法兰答应了,赶快又嘱咐朱元璋:“孩子,我要走了。有不明白的事,多向师父、师兄们请教。以后我常来看你。”说罢和朱元璋洒泪而别。
从此以后,十一岁的朱元璋开始了晨钟暮鼓、黄卷青灯的日子。每天除了在经堂扫地、上香、打钟、击鼓之外,还要砍柴、挑水。虽然活儿累一些,但能吃上口饱饭,他也就心满意足了。日子一长了,有的和尚拿他耍笑,寻开心;有的和尚把自己的活儿也推给他干,他嘴上不说,心里憋气。有一天大殿供桌上的蜡烛被老鼠咬坏了,师父责怪他没有管好殿堂。他心里不平,看见那些泥塑菩萨,气就不打一处来。瞧瞧这个,笑眯眯地看着他,他生气;看看那个,龇着牙瞪着眼,他恼火,嘴里说着:“你们这些东西,什么活儿也不干,还得叫人伺候!”说完抡起笤帚,没好气地扫起来,弄得满殿尘土飞扬。扫到左边的伽蓝殿,他在伽蓝神像面前停了下来,瞪着眼瞧了一会,指着伽蓝神像说道:“你是这庙里护殿的菩萨!既然是你看家,老鼠咬坏了蜡烛,为什么让我替你受责?别人尊你为菩萨,我可不怕你。今天我就要教训你四十笤帚把子。”说完举起笤帚把子,在伽蓝神的屁股上,啪啪啪一顿好打。打罢又找来一块白灰,在伽蓝神像的背上,写上“发配三千里”五个大字,这才算消了气。
这件事很快传遍了全寺院。老和尚们认为这是亵渎神灵,罪不可赦,主张把朱元璋赶走。本寺的长老高彬却和别人看法不同,对朱元璋的这种行为倒很赏识,当众人嚷嚷要赶走朱元璋时,他对法兰说:“孩子嘛,哪能不淘气,何必要辞掉呢,留下他吧。”高彬长老在寺院威望高,他一发话,众人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从此,众僧觉得他连神像都敢发配,今后不知他还要闯出什么祸来,尽量少和他接近。这一来,再也没人欺负他了,那些让他干活儿的人,也不敢支使他了。他每日无非是早起晚睡,把自己的活儿干完,倒落个清净。
说话春去冬来,朱元璋来到皇觉寺不觉已是一年光景。有一天夜里,他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听着谯楼打过了二更,夜静更深,四外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忽然听见院内有轻轻的脚步声。他心里琢磨:这是谁三更半夜不睡觉,出来干什么?他轻轻下了床,扒着门缝往外一瞧,只见外面天晴月朗,如同白昼一般。一位老和尚手拄一根拐棍,弯腰驼背,摇摇晃晃向前殿走去。朱元璋心中纳闷,这老和尚三更半夜到前殿去干什么?便暗暗跟了出来。那老和尚来到前殿天井里,四外瞧了瞧没有人,把手中的拐杖一扔,腰也不弯了,背也不驼了,一下子像高了许多。眨眼之间,脱去僧衣,露出了一身练武的装束:上身穿一件青缎子瘦袖小夹袄,紧袖口,银护腕,密密匝匝的银钉在月光下闪闪发光。腰系一条巴掌宽的皮(革呈)带。下身是青缎子兜档滚裤,青腿带双系蝴蝶扣。足下一双青绒面皮包头的薄底快靴。只见他的动作敏捷,轻如猫,快似燕,噌、噌、噌,来到殿前的石鼎前边,拉了个骑马蹲裆式,运足了力气,用双手抓住两个鼎腿,双膀一较劲,呼地一声,就将这大石鼎举在了半空中。他稳住身形,撤回了左手,用右手唿唿耍了几个反正花。那六百多斤重的石鼎,在他手里就好像纸糊的一样,毫不费力。老和尚耍了一会儿,又把它轻轻放回原处。朱元璋看得两眼出了神,心里说:谁有这么大的力气呢,莫非说这是一位神人?我倒要看个究竟。他悄悄跟在老和尚的后边,又不敢离得太近了,远远哨着。老和尚进了小角门,轻轻将门带上。朱元璋见他进小角门更觉奇怪了,这里是高彬长老居住的地方,法兰师父曾告诉过他,不经呼唤,任何人不许随便入内,自己从来没有进去过。他扒着门缝往里一瞧,只见这里庭院宽阔,周围古树参天,坐北朝南一溜五间大殿,都是红油漆的格扇门,黄铜门环,汉白玉的台阶,大红的明柱,走廊的墙壁上有画,看不大清楚。西配殿亮着灯,可能是高彬长老的禅房,门前有一棵龙爪槐,树下面有一块三尺见方的青石板,四面还有青石凳,这大概是老方丈下棋乘凉的地方。只见那位老者来到青石板前一猫腰,把那块石板揭开,又一探身,双手从里边取出一对明光锃亮的瓮金锤来。这对锤,大似牛头,亮如明月,看样子足够二百多斤重。他双手擎锤,在院中练了起来。只见双锤上下翻飞,呼呼作响,行上就下,行左就右,封前挡后,开始还能看得见人,瞧得见锤,后来可就看不见人,瞧不见锤了,只见一个大光圈在院中旋转飞翻。看得朱元璋眼花缘乱。一会工夫,那老人抽身撤步,收住双锤,放回原处,转过身来。借着月光,朱元璋看了不由得大吃一惊,暗暗叫道:“哎呀,原来他就是高彬长老!”他不敢久留,急匆匆回到自己房中。
朱元璋躲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心中不住盘算:这长老有多好的一身功夫!
我要有这一身武艺,官府还敢到我家作威作福吗?财主还敢骂我吗?那些和尚谁还敢欺我?可惜我没有这个本事。天快亮了,朱元璋还是睡不着,他简直被长老的那身武艺给迷住了。心想:我明天就去求他收我做个徒弟,白天干活,夜间学艺,有个三几年也可以学到一点东西。又一想,不行,这位高彬长老平时不出后院,也不轻易见人,从来没见他有什么徒弟,哪能收我一个打杂的小和尚啊,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心里这么想,嘴里却不由自主地念叨着:“多好的武艺呀!”
第二天夜里,朱元璋没有睡,他熄了灯坐在床上等着。果然,在二更天院里有了动静,高彬长老又像第一天那样出现了。一连三天都是如此。他高兴极了,暗暗想了一个主意:只要老和尚天天晚上练,我就夜夜去偷学。尽管这样学得慢一些,只要时间长,肯下功夫,总可以学到一两手。对!就这么办。从此,朱元璋天天夜间二更天到后殿角门偷学武艺。
光阴荏苒,转眼已是半年。一天夜里,朱元璋又到角门偷学武艺,他刚刚站住,正想往里看,忽然背后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小伙子,你又来了?”朱元璋回头一看,原来是高彬长老站在后面。他这一惊非同小可,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急忙双膝跪倒,颤颤抖抖地说:“师……师父,我……我……”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高彬长老一看他这副模样,反倒笑了,一把抓住他的肩头,说了声:“起来。”朱元璋觉得身不由己就跟着站起来了,长老说:“此处不是讲话之处,你随我来。”朱元璋战战兢兢跟着高彬走进了禅堂。高彬长老回过身来,看着朱元璋说:“你从四月初九三更天起,就来这里偷艺,现在已经五个月零七天了。你想干什么?”朱元璋一听,暗暗吃惊,心说:这高彬长老真是一位世外高人,我偷学艺的事他全知道了。急忙跪下磕头哀告说:“师父,我实在没有歹意呀!我是想学点本事,自立为人。”高彬长老一摆手说:“你先别急。你这样不辞劳苦地偷学武艺到底为了什么?”朱元璋想了想说:“我的父兄都是老实人,一辈子受官府和财主的欺压,我总想学点本事,不但可以防身,还可以惩治那些恶人。可是,我家境贫寒请不起人来教我,那天夜里,无意间看到师父练武,我下了决心,要偷偷学点武艺,也好长
点本事。”高彬长老听了微微一笑:“深更半夜,扒着门缝偷看人家练,你能学到
什么本事?”朱元璋一听,以为高彬耍笑他,腾地站了起来,攥紧两个小拳头,咬着嘴唇,两眼瞪着高彬,一句话也不说,转身就走。高彬长老大喝一声:“站住!好哇!我就喜欢你这股倔劲,过来,我收下你这个徒弟!”这句话使朱元璋感到意外,想不到长者真收他做徒弟了。他转过身来呆呆地看着高彬长老。高彬长老说:“怎么,难道你不相信我的话吗?还是不愿意当我的徒弟?”朱元璋噗通一声双膝跪倒:“师父,弟子给您磕头了。”高彬长老哈哈大笑,用手搀起朱元璋:“起来,孩子。自打你在伽蓝神背上写了‘发配三千里’那天起,我就觉得你不是个一般的孩子。几个月来看到你夜夜来学武艺,如果是胸无大志,没有恒心的人,这事是办不到的。我一生不收弟子,今天破例收你这个徒弟了。”高彬长老问朱元璋:“你想学点什么呢?”朱元璋说:“弟子想学舞锤、举鼎。”高彬长老对朱元璋说:“你年龄尚小,舞锤、举鼎臂力不够,还是先教你拳术、枪法吧。”这下子可把朱元璋给乐坏了,他往高彬身旁挪了挪:“师父,咱们什么时候开始学?”高彬长老说:“你先慢着,为师还有几句话要对你讲。常言说:学会文武艺,货卖帝王家,帝王不用,卖给识家,识家不用,作义行侠。能够杀贪官,除恶霸,搭救忠臣孝子、义夫节妇,这也不过是个杀富济贫、行快作义之人。你学艺为报私仇,杀田主,可你一个人能杀尽天下所有的田主吗?田主作恶的根是在朝廷,只有立大志推翻元朝,才能拯救天下百姓。为了这个宏图大业,为师提出三条:一、学习武艺,不能操之过急,必须持之以恒,至少要学五年;二、学艺是件苦事,要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要吃得下苦才行;三、学好武艺,要为国为民出力,切不可持艺妄为。徒儿,这些你能做得到吗?”朱元璋立即回答:“弟子全能做到。”高彬长老高兴地说:“那好。从明天起,我每晚教你武艺,以后就到后院干活吧,我也好随时指点与你。”朱元璋高高兴兴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从此,朱元璋留在高彬长老身旁,白天学文,晚上练武。高彬长老对朱元璋连说带讲,由浅入深,由小到大,经常地把那些救国救民的道理讲给朱元璋听,朱元璋慢慢开窍了。他本来聪明过人,又肯吃苦,不但学得快,记得牢,有时自己还能琢磨出点新花样来。高彬长老越发喜爱这个徒弟了,把自己的所有本领都拿出来教他。不觉一晃又是三个年头。正在他学得起劲的时候,谁料到,事不随人愿,皇觉寺起了变化。
皇觉寺靠收租和香火养活众僧。淮西的灾情越来越重,百姓连饭都吃不上,哪里还有粮交租有钱进香啊。寺院的存粮眼看就要吃光了,只好打发挂单儿的和尚去自寻出路,本寺和尚出去化缘,讨来生米熟饭大家食用。朱元璋也不能整日守在师父身边学艺了,只好和其他僧人一样,拿着木鱼、瓦钵出去讨口要饭。他白天出去化缘,晚上回来学艺。后来他又用了一年多时间到淮西一带的合肥、信阳、濠州等名都大邑化缘,看到的是贪官污吏的敲诈勒索,豪门贵族的巧取豪夺,百姓们怨声载道。有些地方,灾荒连年,赤地千里,到处是背井离乡的人群,真是满目凄凉。他也听到不少官逼民反的事情。这时他才领悟到父亲临终时高喊“天杀我也”的真意。这个天,是指天降的灾难,也是指当朝天子。要拯救受苦受难的黎民百姓,就得推翻腐败无能的朝廷。他怀着这个救国救民的雄心大志,回到皇觉寺向恩师高彬长老求教。高彬长老笑道:“孩子,俗话说:‘孤树不成林,单丝不成线’。你想成就大事,必须云游天下,广交有识之士,聚集英雄豪杰,万不可单枪匹马地独闯。”朱元璋说:“师父所言极是,弟子年幼,所知甚少,到哪里去寻找高人呢?”高彬说:“我给你介绍一位当今的豪杰,此人姓刘名基字伯温,青田人氏。自幼熟读诗书,知天文晓地理,兵书战策无一不精,是位博学多才之士。十八岁中了进士,二
十岁做了知府。为官清廉,两袖清风,深得人心。贪官污吏、豪门贵族都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总想暗算于他。说来凑巧,在他的管辖之内,住有皇上爱妃的表弟,此人名唤王怀。这王怀看中了本村姑娘丽娘,硬要强行婚配。女家不允,他就指使众恶奴抢亲,打死了丽娘的父亲,丽娘也含恨自刎身亡。王皇亲害死了两条人命,被人告到府行。开审之前,这恶棍差人给刘知府送去白银二干两,锦缎二百匹。刘伯温一见大怒,重责王怀行贿,当堂秉公而断,判以斩刑。那位妃子在皇上面前屡进谗言,昏君便传旨罢了刘伯温的官。从此后刘伯温换上了道服,去游在淮南、湖北、河南等地。他到处走访高人结交好汉,游说抗元之道。你若能得到这位高贤相助,可算如虎生翼,可以纵横天下了。”朱元璋问:“可是我到何地去访他呀?”高彬笑道:“他如今隐居在会稽山上三清观。你歇息几日便去访他吧!”
过了几天,朱元璋收拾好了行装,拜别过师伯、师叔们,又走去拜别恩师。高彬长老从内室拿出了一把宝剑,对朱元璋说:“孩子,这把青锋剑从战国传到了唐朝,薛仁贵拿它为国立过功,是为师心爱之物,今日赠与你做个纪念。日后离开为师,你见物犹如见人。”朱元璋双膝跪倒,接剑在手,拔出来一看,寒光烁烁,冷气嗖嗖,真是一把好剑。他眼含热泪说道:“不知弟子何日才能报答师父的大恩。”高彬说:“你快快起来。为师年事已高,无力上阵厮杀,日后这反元的大业就指望你了。你带上这宝剑闯天下去吧。”说完又从内室拿出一个红布小包,说:“孩子,在家千日好,出门事事难。这里有些散碎银两你带上,途中好用。”朱元璋说:“徒儿不能留在寺中孝敬师父,已然是很感不安了,怎好还拿您老的银子。”高彬长老硬把银包塞在朱元璋怀中,说了声:“我送你一程,还有许多话要对你说。”说罢,师徒二人离开了皇觉寺。
高彬长老送了一程又是一程,一直送到荒郊野外无人之处,才开口问道:“孩
子,你我师徒相处数载,你可知我是谁吗?”朱元璋感到师父这话问得奇怪,便说:“你是我的恩师,高彬长老。”高彬说:“我不姓高,也不叫高彬。”朱元璋一惊:“那您是……”高彬一笑说:“我是朝廷画影绘形到处捉拿的要犯。”朱元璋又一惊:“啊?您是……”高彬说:“我是前朝岳元帅帐下大将狄雷的后代。”朱元璋听说师父是大将狄雷的后代,又惊又喜。他想起了小时候,听老人们讲的朱仙镇八大锤车轮战、大败金兵的故事,不由得肃然起敬。又问师父:“那您怎么到了皇觉寺?”高彬叹了口气说:“说来话长。我是忠良后代,不甘心当元朝顺民。二十年前,我到处奔走,联络了一些英雄豪杰,在八弓山上树起了反元大旗,招兵买马,积草屯粮。山上有五千多喽兵,杀官差,幼军饷,朝野震惊。朝廷赶紧派了几万兵来剿灭我们。只因有几位首领各怀私心,众兵丁又没有经过严格训练,在元军重兵围困之下,不得不弃寨而逃。我虽然抵挡了一阵,终因寡不敌众,败了下来。我的妻子儿女,连八十岁的老母都被元军杀害。官府紧追不放,画影绘形到处捉我。皇觉寺的住持僧真奎是我的好友,便把我留在寺中,这才改姓埋名,削发为僧,皈依了佛门。”朱元璋听着师父这些话,望着师父那一把已经花白了的胡须,不由得落下泪来:“日后若能成事,定替恩师报仇!”高彬长老还要相送,朱元璋说:“师父年迈,山路崎岖。就不要再送了。弟子到了会稽山,一定捎信回来。”高彬说:“此地离会稽山甚远,一路之上多加小心。刘伯温虽然学识过人,但性情乖僻不是轻易能见到的,你要诚心诚意方好。”元璋眼含热泪,双膝跪下:“弟子记下了,恩师请回。”说完一头磕下去。高彬长老强忍住眼泪,说了声:“去吧。”朱元璋含泪别了恩师,走出很远了,回头望望,高彬长老还站在那里,向他频频挥手。
朱元璋一路行来,晓行夜宿,饥餐渴饮,不再细表。这一日,他来到一座山下,抬头观看,只见此山:
悬崖陡壁人难走,怪石磷磷不易行,奇峰遍长参天树,古木倒挂野萝藤;一团团白云绕山走,一片片野花山坡生,一阵阵鸣禽穿林过,一双双蝴蝶舞花丛。
朱元璋正在观看山景,忽见从那弯弯曲曲的山间小路上走来一个小道童。朱元璋紧走几步迎了上去,双手合十:“请问道友,此处可是会稽山吗?”那道童向朱元璋打量一番,说:“正是。”朱元璋又问:“此山之内有位刘伯温刘先生,你可知他住在何处?”小道童向山上一指:“刘先生就住在山间的古庙三清观中。”
“请指上山之路。”道童说:“你问这上山之路吗?有一远一近两条路,沿着这条
石路往上走,需两日工夫,这是远路。”“那么近路呢?”“近路由山间小路爬上
去,半日可到。我看你还是走远路吧。”朱元璋说:“朱某求贤若渴,哪能舍近求
远。多谢道友指路,告辞了。”说完向山上走去。正如道重所说,这儿哪里有路啊,到处坡陡林密,怪石横生。朱元璋只好攀石而上,千叠万转,好容易来到山顶。遥望对面山腰里,影影绰绰有一座小庙。他心里不由一阵高兴,心想过了这座山,就可见到刘先生了。擦了擦汗,又向前走去。转过一块大石头一看,不由得“哎呀”一声,原来一条深谷拦住了去路,往下看黑沉沉深不见底。正在为难之际,忽然看见一条野藤挂在右边的陡壁上。心里说,看来只有攀藤跃谷了。他抓住藤条,飞身悠起,耳边呼呼作响,不觉到了对岸。他两脚刚刚落地,就听见前面有呼救之声。朱元璋侧耳细听,声音来自前面的山谷里,他想怎么能见死不救呢!于是飞身向山谷奔去。到了近前,只见一棵大树下面压着一个人,朱元璋顾不得细看,左腿跪下,右腿蹲着,双手抱住树干,往上一较劲,嘴里喊声:“起!”把树干扌周起二尺多高。压在下面的那个人爬了出来,朱元璋一看,原来是在山下碰见的那个采药道童,便问:“你怎么跑到这里?伤着没有?”那道童连个谢字也不说,掉头就走,一眨眼就不见了他的影子。朱元璋想,哪有这样不通情理的人。刚要坐下来休息一会,忽然觉得背后一阵风起,像有个什么东西向他扑来,一回头,可了不得啦,从山石背后蹿出来一只斑斓猛虎。但见:
这只虎,一张大嘴赛血盆,满身上下扁担纹,顶门之上一王字,四颗獠牙上下分,目如铜铃碗口大,四只蹄爪似铜铸,蹿山跃润如平地,百兽之中它为尊。
这虎一声长啸,前爪悬起,后脚一蹭,向朱元璋直扑过来。朱元璋一纵身闪过,老虎扑了个空,连吼几声,尾巴一甩,像一条钢鞭扫了过来。朱元璋往上一纵身,虎的尾巴又扫空了。老虎掉转身来,虎须一奓,大嘴一张,两眼瞪着朱元璋,想找个下口的地方。朱元璋此时已经累得通身是汗,嘘嘘带喘,心想,这时要有杆长枪就好了,谁知他这一走神,却给老虎一个空当。那虎照定朱元璋的两肩扑了下来。朱元璋站不住脚跟,被虎扑倒在地。老虎张开血盆大口,对着朱元璋的哽嗓咽喉就咬。朱元璋把眼一闭,心说,我命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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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3 发表于: 2009-04-16
少西唐演义  作者: 黄佩珠  
作者:黄佩珠.口述.李少岩整理 出版社:花山文艺出版社

第一回 李世民平叛发雄兵 薛仁贵上阵会宝童点击: 5169  投票: 4
话说大唐贞观年间,正是二帝太宗李世民在位。这位皇上爱民如子,赏罚分明,安邦有道,治国有方,称得起是一位有道明君。
这一天,西凉哈迷人派来使臣,硬说界牌关一带是他们的领地,要大唐天朝在三月之内,让出这块地面。如若不然,就要发兵攻夺。
唐王一听,十分气恼,心想:我大唐天朝,兵多将广,威镇四方,岂能容你小小的西凉嚣张!他连忙召来群臣.商议对策。
文武百官同声奏道:“我大唐社稷,怎能让番邦蹂躏?西凉哈迷人如此不自量力,就应立即发兵御敌!”
“这……”二主唐壬听了群臣的话语,一时拿不定主意。
话是这么说,可要是真的提到发兵,此事谈何容易呀!为什么呢?因为老元帅尉迟敬德没在朝中,由谁挂帅出征呀!尉迟敬德在哪里?在正定府监修大佛寺呢!想当年,敬德曾在正定府监造了大佛寺。因年久失修,已经倒塌不堪。上次扫北得胜归来,唐王高兴,发下饷银,命敬德带领他的三个儿子——尉迟宝林,尉迟宝庆和尉迟宝怀,到正定府重修庙宇去了;老军师徐懋功也未在朝中。他到哪里去了?只因沿海登州地界,先旱后涝,颗粒无收,他奉旨救济难民,到那里放粮去了。俗话说:“远水救不了近火。”如果等他们回来,再去征剿,只怕西凉兵早已进攻边界。若真如此,京都长安也就难保了。
书接前言。二帝唐王一时拿不定救急的主意,满朝文武商议再三,推举大将薛礼薛仁贵挂帅出征。唐王思忖再三,才降下旨意,命薛礼薛仁贵挂了领兵元帅,薛礼的磕头弟兄——十家总兵:周青、姜欣本、姜欣霸、李庆先、李庆洪、王兴西、王兴鹤、周文、周武及薛显图,各委任将军之职。程咬金自告奋勇,担当了押粮运草官。他的两个儿子程铁牛和程万牛,跟扫北王罗通一起,担任了马前先锋。因为李世民年事渐高,龙体欠安,不能亲自出征,便派了殿下李治督师亲征。又赐给他一柄尚方宝剑,由他执掌军中的生杀大权。留下驸马秦山秦怀玉,镇守京都。
元帅薛礼登台点将,来到校场集齐人马,号令三军杀牛宰羊,祭过了大纛旗,三声冲天大炮响过,三万大军浩浩荡荡,保着殿下离了长安,直奔西凉进发。
先说先锋官罗通。他跨下宝马,带着五钩神飞枪,逢山开路,遇水架桥,不止一日,来到了界牌关前。扫北王罗通举目一瞧,可把他气坏了!怎么?那西凉使者打来战表时言道,三月之后才兵进中原;可是,他们言而无信,早巳把界牌关占去了。罗通的脾气暴躁,见此情形,怎能忍受得了?未等安营扎寨,便派人上前讨敌骂阵。
片刻工夫,西凉的守将领兵出迎。他哪里抵挡得了罗家大枪?二将交锋,未战几合,西凉守将大叫一声,便跌落马下。西凉军兵不敢再战,纷纷弃城而逃。
罗通出师得胜,指挥大军,直向西凉进发。这大军西下,那真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压颤了地皮,靠倒了树木,扬起的黄尘,都遮蔽了天日。罗通就凭着手中这杆五钩神飞枪,日抢三关,夜夺八寨,不到几日,就来到了锁阳城下。
那锁阳城的守将,见罗通来势凶猛,吓得魂魄惊飞,打都没敢打,便慌忙弃城逃命。罗通见此情景,并未追赶,指挥大军,进了锁阳城。
罗通进得城来,见满城的百姓,都已逃得净光。他挑选了几间好房屋,为殿下安排了行宫,又给元帅选定了帅府。接着,派出军兵,一面在城头插丁大唐的旗号,一面关闭了西、南、北三面城门,亲领人马守在东门以外,等待大军到来。
天近傍晚,元帅和殿下的大兵果然来到。罗通带领众人,前呼后拥,把他们迎进城中。又将三军将校安排在城里歇息。诸事完毕,他才来到大堂以上,与元帅等人共议军机。
罗通向薛元帅禀报了一路的军情。元帅听了,十分高兴,将他们的战功标明在功劳册上,然后问道:“先锋官,此次进兵,为何如此顺利?”
罗通说:“元帅,想那西凉小小番邦,不过弹丸之地,怎能抵得了我大唐雄兵?此番征西,实如探囊取物,掌中吹灰。”
元帅一听,摇摇头说:“切不可如此轻敌。依本帅之见,其中必有隐情。贤弟,这锁阳城咱万万不可久占,更不能将我三万大军都聚在城内。如若突然生变,就会中敌人的奸计。”
罗通听了,虽然点头称是,但他心中却暗暗发笑:元帅呀,你也太小心了!
一夜无话。二日天明,薛元帅带领手下的将官,又把大街、小巷仔细查看了一番。他见城内空空荡荡,既无商贾摊贩,也无黎民百姓,心中更觉不安。他剐想传令,将人马撒出城去,就听城外传来了惊天动地的炮声。薛元帅心知不好,急问左右:“为何城外炮声阵阵?”
话音未落,蓝旗禀报:“报元帅,大事不好!”
“何事惊慌?”
“西凉兵马从四面八方而来,漫山遍野,不计其数。”
众人听了,大吃一惊。薛礼下令:“速上城楼察看!”
众人急忙赶到城楼。薛礼手扒垛口,向外一看,不由大吃一惊。怎么?他万万没有想到,西凉的兵马,竟有这幺大的气派!你看哪,锁阳城的周围,灯笼火把,漫山遍野。在灯火的映照下,只见营挨营,帐连帐,密密匝匝,就象忽然闻堆起了遍地的坟头。薛礼情知已无法出城,只好传令将士们紧守城门,准备伺机迎战。
转眼过了一天,西凉人马亮出大队,堵住城门,前来讨阵。薛礼闻讯,与殿下等人登上城楼一瞧:只见城下人群如蚁。这些讨阵的兵将,一个个胖大威武,身强体壮。骑兵多,步兵少,前面的使短刀,后面的使长枪,十八般兵刃高举,遮无蔽日,一望无边,再看这西凉的将校兵丁,一个个气势汹汹,横眉竖目,眼望城头,“嗷嗷”呐喊,柱正中看,两秆门旗,分立左右,中间是一杆大纛旗。旗脚下闪出一匹
浑红战马,马鞍鞒上端坐一人,三十来岁,身高顶丈,虎背熊腰,紫脸膛,朱砂眉,狮子头,豹子眼,头戴一顶乌金盔,胸前横担狐狸尾,脑后飘摆雄鸡翎,肋下佩带防身剑,足下蹬着牛皮靴,身后披着绛紫战袍,腰里系着牛皮战带,战带上有十二个皮套,每个皮套里装的都是半柞多长,二指多宽、两面带刃,其侠无比的尖刀。尖刀的顶端都是黑色的,刀把上拴着红绿绸子。打过仗的一看便知,这红绿绸子是给刀尖定方向用的。这种尖刀叫五毒飞刀。此时,敌将把手中的三亭门扇大砍刀朝前一推,两边人马向左右一闪,他马往前提,眼望城关,高声呐喊:“城上哪位搭话?”
唐殿下眼望城下便问:“来者何人?”
“我乃西凉六国元帅苏海苏宝童。看你这身打扮,难道就是大唐的殿下不成?”
“然也。我看你言谈举止,不象西凉之人,不知你为何与我为仇?”
“你要问吗?听我仔细道来!我本中原苏定方的后代,只因罗通弄计,将我全家害死。今日本帅统兵前来,就是要抄拿罗家满门,为祖先报仇雪恨!”
那位说了,这苏宝童跟罗家有什么深仇大恨呢?苏宝童祖籍本是中原人氏,他的爷爷叫苏定方,是个臭名昭著的大奸臣。想当年,在“铜旗阵”上,苏定方曾用箭射死了罗义;后来在淤泥河,又用乱箭射死了罗成。罗通长大以后,在扫北归途中,得知了这二世的冤情,便抄斩了苏定方全家。诸位你想,这苏、罗两家还不结下冤仇!
书归正传。殿下李治听说苏宝童前来报仇,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便站在城头,劝解苏宝童,无非是说了一番冤仇宜解不宜结的道理,那苏海报仇心切,哪里听得进去?非但不昕,还破口大骂:“你休得罗嗦!如今,我六国兵马已将尔等团团围困。你死在临头,还想哄骗与我吗?”
薛礼见城下敌兵甚众,心中已在疑惑,刚才又听苏海两次提及西凉六国,更是不解其详,便问:“但不知是哪六国兵马?”
苏宝童洋洋得意:“正要告你得知!我姐姐苏金莲,是哈谜王妃,你爷苏海苏宝童,乃哈进国舅。我父临终之前,将家仇告诉与我。当时我还刚刚懂事,便发下誓言,不报家仇,不灭大唐.誓不为人。莫看我今年三十来岁,却已苦练了二十多年武艺。因我武艺超群,韬略出众,国王才委以重任。如今我挂了元帅印,联合了英堂、鄯善、邙羊,步夏及托罗,合兵一处,要夺大唐江山。下战表之前,我占了你们几座小小的关城,只不过是为了诱敌深入。不科你果然中计,兵入我西凉地面。如夸,你们是有来无回了。”
苏宝童这一套狂言,可气恼了薛礼大元帅:“小小反将,岂能容你这般撒野?众将官,随本帅出城迎敌!”
三声炮响过后,城门开,吊桥落,大唐的兵马来在疆场,排开了阵势。
莫看那苏海拥有六国的兵马,那样神气十足;可他一看大唐的阵营,也是毛骨悚然!他定睛一看,压阵的三千军兵不说,光马上的将官就有好几十号,而且一个个精神抖擞,气宇轩昂!有的金盔金甲、有的银盔银甲、有的铜盔铜甲,有的铁盔铁甲,一个个稳坐鞍鞒,手端兵刃,白眼珠起红线,血贯瞳仁。再看压阵军兵,他们把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镗、镰、槊、棒、鞭、锕,锤、抓、拐子、流星这十八般兵刀高高举起,明晃晃,亮堂堂,夺人二目,气汹汹、恶煞煞,吓人魂魄。阵前还飘舞着飞龙旗,飞凤旗,飞虎旗,飞豹旗。飞龙旗张牙舞爪,飞凤旗两翅插花,飞虎旗肋生双翼,飞豹旗锯齿撩牙。两杆门旗分立左右,上写着“旗开得胜”,下写着“马到成功”。还有一条横幅,写的是“三军司令”。正当中一杆大纛旗,光旗杆就有两丈多高。这杆大旗是白缎子面儿,红火沿儿,正当中绣着斗大的一个“薛”字。纛旗脚下,闪出一匹登云宝马,鞍鞒之上端坐一人,年方五十,此人足有八尺开外的身材,双肩抱拢,多背丰腰,头上戴着一顶帅子盔,二龙斗宝,脑后飘摆一撮束缨,抖擞成风;搂颏带包耳护项,遗肩盖颈,足有二寸多宽,上面的银钉,闪闪发亮,后罩着八杆护背旗,掐金边儿,走金线儿,绣着翻滚的银龙,顺风摆飘;护心宝镜夺人双眼,袢甲丝绦,紧勒胸前,肋下一口斩颅宝剑,两扇征裙分为左右,鱼褐尾上挂着银铃,虎头战靴踏入银镫,后面罩着素罗自袍。背后斜插一把白虎钢鞭,战骑背后挂着镇天弓,走兽壶内插着穿云箭,手中端着一扦方天画戟,往脸上看:面似银盆,剑眉虎目,准头端正,四方阔口,三绺短髯。那真是:顶梁上飘杀气足有万丈,胸膛前挺威风百步挂零!苏海不问他的姓名,使也略知八九:此人定是大唐元帅白袍大将军!
苏海看罢多时,明知故问:“呔!对面来者何人,还不通名受死?”
薛礼一听,正要拍马上前,只见旁边一员大将催马提枪,上前拦阻:“元帅!杀此鼠辈,何用元帅亲自出马!待末将前往。”
薛礼回头一看:说话的乃是他的磕头三弟,大将姜欣本。薛礼点头应允,嘱咐一声:“你要多加小心!”
姜欣本得令,拍马上前。二人互通姓名之后,苏海轻蔑地一笑:“无名鼠辈!我要杀你,显不出我的本事。还不快快换将?”
姜欣本一听,怒发冲冠:“无耻反将,竟敢口出狂言!看我取你首级!”不容分说,挺枪便刺。
这一下,可恼怒了六国元帅苏海苏宝童:“无知匹夫,本帅本想放你一条生路,你却不知好歹。既然如此,休怪你苏爷手狠!”说罢,摆刀架过大枪,力劈华山,往下就剁。
姜欣本不敢怠慢,急忙摆枪,举火朝天,向上招架。只见兵刃相撞,“仓啷啷”一声巨响,火星直进。姜欣本错镫之后,踅回马头,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哎呀,好大的力气,我要小心了!想到这里,二番提马,蹿上前来,摆枪又刺。苏海再摆大刀招架,又将大枪磕开。
使枪的知道:扎者为枪,顺者为棒。姜欣本被苏海把大枪磕开,忙翻手腕,枪杆奔苏海的头顶砸来。苏宝童摆大刀,大喝一声:“开!”就听“仓啷啷”一声,把大枪磕到了空中。再看姜欣本,只觉得两臂发麻,虎口直流鲜血。他见大事不好,一抖丝缰,抹马就逃。苏海哪里肯放?马往前提,紧迫上来,抡起大刀,拼力硬砍。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喀嚓”一声,可怜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就这样死于苏海的大刀之下。苏海把大刀在姜欣术的尸体上蹭了两蹭,擦去血迹,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呔,哪一个还来送死?”
姜欣本一死不要紧,唐营阵前一阵大乱!此时,差欣本的弟弟姜欣霸大叫一声:“哎呀哥哥,你可疼煞我了!”他也不讨令,飞马就往前冲。
程咬金的儿子程万牛,见此情景也跟着冲了上去。这两个人来到阵前,也不搭话,摆兵刃就战。
再看那苏宝童,好象玩耍一般,左一刀,右一刀,打得却十分轻松。但见:
三将交锋在沙场,
六只臂膀望空忙。
一对齐心报仇恨,
一个怀志灭大唐。
恰似那貔猊摆尾斗虎豹,
又亚赛狮子摇头战双狼。
几个回合过后,那苏海左面一砍,右面一挥,就见有两颗人头象刚刚削皮见瓢的西瓜一样,几乎是同时滚落在地。
这下子,唐营这边可就更乱了套啦。程咬金大叫一声:“儿呀,你可疼煞我了!”话音刚落,往后一仰,当时就昏死过去。
此时,元帅急忙吩咐:“来呀,快把鲁王爷抬回城去!”霎时间,涌来几个兵士,将程咬金和沙场的三具死尸,抬回城池。
再看唐营的阵前,将士们个个垂泪,人人伤情。这真是:
瓦罐不离井口破,
虎将难免阵前亡。
众战将纷纷上前讨阵,都要为这三位大将报仇。薛元帅瞪圆虎目,高声喝喊:“你等休要多言,待本帅亲自与他见阵。”
薛仁贵催马来在疆场,左手提戟,右手勒缰,冲苏海微微冷笑:“苏海,你好大的本领!”
苏海把大刀耍了一个花:“薛元帅,您见笑了!”
薛仁贵把声音一变,厉声断喝:“贼子!你竟敢忘却祖宗养育之恩,流窜西方,卖国求荣,引来外族,侵我疆土。刚才疆场之上,又灭绝人伦,连杀我三员大将。似你这等豺狼之徒,还有何面目站在本帅的面前?我想,本帅的威名,你不会不晓。你若识时务,立即扔刀下马,任我捆绑,我便免你一死,如若不然,本帅麾师灭贼,定让你戟下做鬼!”
苏海听罢,只气得“哇呀呀”暴叫:“薛礼!你已中了本帅之计,被困锁阳。你君臣已经命在旦夕,竟然还敢出此浪言?依我之见,你应该倒戈投降!待我到王爷面前多多美言,封你个一官半职,如若不然,你悔之晚矣!”
薛礼听到此处,只气得虎眼圆睁,眉锋直立,咬紧牙关,马往上闯,抖戟就扎了出去。苏海见戟到了,连忙往外招架。兵刃“喀嚓”一磕,把苏海吓了一跳。怎么?二人交战之前,他见薛礼的年龄比自己大了二十来岁,已是个半老之人,便没怎么把他放在眼里,如今一碰薛礼的大戟,顿觉两臂发麻。他心里合计:哎呀呀!没想到他还有如此力气,我万万不可轻敌!他想到这里,勒马打踅,二次举刀交锋。薛礼也转回马来,两个人又厮杀到一处。这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只杀得难分难解,难离难散。
再看那两边的阵地:唐营的催阵鼓,响如爆豆,西凉的牛角号,鸣似惊雷。整个疆场,人欢马跃,杀气腾腾、都为自己的主将助威。
苏诲虽然年轻力壮,怎经得住薛仁贵的巧妙周旋,薛礼虽然招数巧妙,怎抵得住苏海的无穷气力!两个人枪来马去,各有千秋啊!二帅交锋,由晌午一直打到晚上。薛礼的两鬓,汗水淋漓,苏海的脑门,也热气腾腾。
此时,天已黑了下来。两旁的兵士,点起了灯笼火把,举起了亮子油松。整个疆场,照得如同白昼。直杀得;
遍地征云笼宇宙,
迷空杀气罩乾坤。
这阵,夜色更深了,二人还是不分上下。苏海心想:看起来,单凭武艺胜他,不那么容易。常言说;“兵不在多,而在精,将不在勇,而在智。”我恩师教我练就的五毒飞刀,现在不使,更待何时?苏海想到这里,正好二马错镫。他虚晃一招,高声叫道:“辞礼,今日天色太晚,我已杀了你三员大将,足可以回营贺功。本帅留你一夜之命,明日再来取你项上人头!”
薛礼一听,气冲牛斗:“小娃娃,哪一个容你回营?着戟!”薛礼勒马回冲,马往前提。
这下子,薛礼可就上当了。只见苏宝童左手握住刀杆,把刀头担在马鞍鞒上,右手往肋下一伸,“唰!”拽出一条红绿绸子。紧接着,把腰一哈,使了个回头望月的招式,盯准薛礼的颈嗓咽喉,腕子一抖,“嗖!”这把刀就飞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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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4 发表于: 2009-04-16
白佩玉 残唐演义  作者: 白佩玉  
残唐演义  
第一回 献西瓜奸臣当主考 感菊花英雄题反诗点击: 4570  投票: 2
秦月汉宫迹已空,残唐又演走马灯,
  沧桑变迁今非古,江山不老蓝换青。
  四句诗吟罢,引出一部《残唐五代演义》。
  话说大唐第二十二代皇帝僖宗李儇在位,李家王朝国运衰败,天灾人祸,连年不断。
  却说这位僖宗皇帝,正在少壮之年,每天迷恋酒色,不理朝政,大权都落在了奸相田令孜手里,百官奏折都推给他来处理。
  奸相田令孜这人,身高不过四尺,一张猴儿脸,几根老鼠胡须,专会投机取巧,谄媚钻营。早在唐僖宗年幼之时,他就在李儇身边,常给小王爷讲今说古,投其所好,整天陪他擎鹰牵犬捉蟋蟀,只要能哄得小王爷开心,他趴在地上让人当马骑,半个月不起来都干。小王爷李儇也一刻离不开他。天长日久,臭味相投,更觉得这位奸佞小人十分可爱,竟管他叫起阿父来了。后来,李儇登基当了皇帝,他也就跟着平步青云,从一个王府的马坊小吏,渐渐地爬上了丞相的宝座。别人当丞相,是协助皇上管理国家,他当丞相跟别人不一样,专门给皇上选美室,征娇娘。每日里不是陪着皇上饮酒看花,观赏歌舞,就是陪着皇上走马打围,击剑抛球,逗引皇上沉迷了酒色,荒废了朝政。四方发来的告急文书,八面送来的报灾奏折,一古脑儿全压在龙书案上。就好象没有那么回事儿似的。那位说:田令孜这么奴颜媚主图个什么?不过是小人得志,图个自身的荣华富贵罢了。
  闲言少叙。话说今岁又是个龙虎之年,文武两科同时开考。老奸相田令孜的小儿子田彪也跃跃欲试。想趁这个大比之年捞个一官半职。但是,他心里头明白,论文,斗大的字儿不识半口袋。论武,虽说也学过儿趟拳棒,会个三脚毛、四门斗儿的。但比起天下的那些英雄豪杰来,他又能往哪摆呢?所以,这小子就提前从江南老家跑到长安,来找他爸爸田令孜给拿主意。父子俩见面儿一商量,办法就出来了。什么办法?抢主考官哪!只要田令孜把主考官的位置抢在手里。到时候甭说一个儿子,就是十个八个儿子,也管保他个个金榜题名。这老小子想好了主意,就把田彪从江南带来的海南大西瓜挑了两个大个儿的,亲自跑到皇宫里面叩见皇上。
  见皇上,为什么还要抱两个大西瓜?这里头有个缘故。田令孜从小跟李儇在一块儿厮混,对唐僖宗的脾气一清二楚。他知道这位皇上特别喜欢吃时鲜果品。最爱吃的则是柑桔、西瓜。所以,他经常告诉家里的人,只是要有人进京。别忘了带点儿应时鲜果儿,好留给他去巴结皇上。现在海南的西瓜刚熟,北方还见不到西瓜的影子,您说这两个西瓜算不算最珍贵的礼物?
  田令孜抱着这两个大西瓜,摇摇摆摆地走进宫来,正赶上僖宗皇帝在长乐殿的龙床之上醉卧刚醒。他来到龙床前面往那儿一跪:“万岁,老臣见驾!”
  唐僖宗睁开惺忪睡眼,翻过身来,低头一看:“哈哈哈…!田爱卿,原来是你!”
  田令孜一看皇上乐了,把自己那一双葡萄球儿似的小眼珠儿一转也乐了:“嘿嘿,嘿嘿!臣听说万岁爷昨夜晚的兴致很好,多饮了几杯琼浆玉液,正巧犬儿田彪从江南老家来报考,带来几个海南大西瓜,臣不敢先尝鲜,特来进给万岁爷醒酒!”
  僖宗拿眼睛瞧了瞧这两个大西瓜,十分高兴地点了点头:“好好好!爱卿,你赶紧平身吧!”
  “臣谢万岁!”
  说话之间,走进来两个太监。一个替僖宗穿好了内宫常服,一个上前接过了田令孜手中的大西瓜。这回,田令孜才算是解放了。从地上爬起来,往那儿一站,看着又走进来的两个宫女,手棒着金盒跪在地上,请唐僖宗洗手净面。
  僖宗洗完了手和脸,看着小太监手中抱着的大西瓜,高高兴兴地对田令孜说:“啊,田爱卿,难得你一片忠心,给本王送来这海南珍果。来呀!陪朕到长乐亭儿一同尝鲜!”
  田令孜忙答:“臣遵旨!”
  小太监不等吩咐,急忙抱着两个大西瓜在头前带路。田令孜紧紧跟着唐僖宗直往长乐亭而来。
  君臣二人一先一后走进这座亭子,唐僖宗往南边的小圆墩儿上一指:“坐!”自己先在北面的圆墩儿上坐下了。田令孜急忙一揖到地,算是谢了座。然后,翅着脚尖儿爬上了给他指定的那个小圆墩儿上。这时,小太监早已把西瓜切开,用一个绿翡翠盘托着,端端正正地摆在桌上。
  田令孜忙又跳下小圆墩儿,在盘子里选了一块绿皮黑耔红沙瓤的西瓜,恭恭敬敬,用双手捧到僖宗的面前,谄媚地一笑:“万岁爷,请尝鲜!”
  “好!”唐僖宗把西瓜接过来,咬了一口,连连点头,“好瓜,好瓜,果然是好瓜!爱卿,你也吃呀!”
  “万岁爷请!请!”田令孜一边答话,一边也拿起一抉西瓜,慢慢啃了起来。
  田令孜一边陪着皇帝吃西瓜,一边察颜观色,在心里头想着鬼主意。想方设法逗引皇上唠闲嗑:从西瓜唠到海南,从海南谈到江南,又从江南淡到他儿子进京赶考一事儿。说着唠着,不知不觉之中,唐僖宗就上了他的圈套了。
  僖宗问:“你家公子田彪此番来京,是赶文场呢?还是赶武场?”
  “启奏万岁,犬子田彪从小就不喜欢文墨,专喜舞枪弄棒。所以,这次来京是赶武场的。”
  “如此甚好,虽说如今天下太平,有道是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兵是不能不练的。这次会试,若你家公子果能夺魁,朕就又多了一只膀臂。”
  田令孜一听,赶忙放下手中的西瓜,躬身到地:“多谢万岁爷抬爱,臣父子定舍身忘死为万岁爷效命。只是……”说到这儿,故意不说了。
  僖宗一愣:“哦,田爱卿,你因何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万岁,今岁文武两科不比往年,为朝廷选拔良才,乃是臣份内之事,所以请万岁准臣担当主考!”
  僖宗一听,笑了:“咳呀!朕还以为什么大事呢。既然你愿当主考,肤准了!”
  田令孜见皇上答应了,心中暗喜。又说:“只是犬儿田彪来京赶考,臣当了主考选中我儿,只怕人心不服。”
  “哎!举贤不避亲,古来不乏其人。你何必多虑?朕为你作主!”
  “臣谢万岁!”
  就这么简单,三言两语,不但把主考官弄到手了,还为自己的营私舞弊找好了靠山。
  不表田令孜怎样对来旨意,兴冲冲回府,单说长安城内,因为朝廷要开科大考,文武举子纷纷往长安而来。赶文场的挑书箱墨担,赶武场的骑马佩刀。一时之间,把长安城的大小客栈都挤满了。连东门以里,有一家招商小栈,此时为了招揽生意也特地改换字号,新添了一块红漆大匾,上书五个大字“文武魁星店”。那些文武举人,为了图个吉利,都往这文武魁星店投宿。没出三日,就把这家店房住满了。举子们四面八方聚在一处,没出几天全认识了。考武的,英雄聚会,谈拳比剑;考文的,以文会友,评章论典,个个都盼着三场考罢,金榜题名。
  明日就是考期了。就在这天晚上,在长安的大街上跑来一匹黄骠马。这匹马“嗒嗒嗒嗒”一溜小跑,一直来到了文武魁星店。到了门前,大马的前蹄一跃,从马背上跳下一个人来。这位英雄虽然风尘仆仆,却是仪表非凡,但见
  身八尺,瞪十围,豹头虎目好神威。
  丹凤眼,立剑眉,目若流星闪光辉。
  面如敷粉似满月,鼻直口方耳轮肥。
  此人家住山东曹州,姓黄名巢字巨天。他进城后,一连找了几家客店都住满了。后来遇到一位好心的紫脸汉子,有四十来岁,请黄巢与他同住一室,这才有了安身之处。
  第二天早晨,黄巢急急忙忙洗过脸,吃了点儿东西,出了店门,纫镫扳鞍上了黄骠马。双足点镫,催马就往前走。
  黄巢到武科场一看,见那里早已人山人海,热闹非凡。有南来北往的赶考举子,也有三教九流看热闹的百姓。拨开众人,挤到里面去,见正北面一字儿排开,搭了三座高大的彩棚。东彩棚里坐着的是副主考官,兵部尚书程敬思;西彩栅里坐的是监考官、京营殿帅李飞虎。正中的那个彩棚又高又大,正当中的桌前,端坐着一十圆糊糊的大肉球,谁?正是主考官,丞相田令孜。
  此刻,场上已有两个举子在那比武了。一个人使一柄大砍刀,另一个舞一对铁锤。两匹战马马来马往,两员武生杀得难解难分。杀着杀着,就见那位使刀的故意卖了一个破绽,拔马拖刀便走。那个使锤的没看出门道儿来,在后面紧追不舍。看看赶上,来了个“霸王举鼎”,一双大锤同时并举,“呼”的一声往下就砸。就见那位使刀的两腿一夹胯下的青鬃马,突然来了个“回头望月”。叫了一声;“开!”再看那两把大锤随着两声响亮, “咔啷啷!悠!”直飞向了半天空。再往下落,“咚!咚!”锤头砸进平地有半尺多深。这时,就见那位使刀的并不罢休,再抡大刀,随手又来个“秋风扫落叶”“啪!咕咚!”把那个使锤的打落马下。然后,立马横刀一阵大笑:“哈哈哈……!似这等本事,也敢来此卖弄,真乃不知天高地厚!快快起来,回家孝敬你娘去吧!”
  使锤的那位满脸通红,从地上爬起来,拾起双锤,拉马往外就走。
  这时,就听一声高叫:“考场比武,本是以武会友,你何故如此放肆?眼中还有天下的英雄吗?”众人循声望去,就见一位绿衣少年飞马抡枪杀进场内,要与那位使刀的比一个上下高低。
  使刀的一看,上来的乃是一个娃娃,哪里把他放在眼里。两个人马头对马头,也不知说了一些什么,就动手开打了。但见使刀的那位“刀劈华山”,往下就剁。那少年横枪招架。就听“咔嚓”一声,火星进闪。再看那少年,当时就没有精神头儿了。勉勉强强又战了三合,被人家大刀一抢,“啪!”又打落于马下。使刀的仰天一阵大笑:“哈哈哈……!似这等本事,还敢妄称什么天下英雄?真是笑在人也。来呀!哪位不服气,请上场指教!”
  虽说黄巢晚来一步,把这些也都看在眼里了。心里想:这哪里象个武考场?连规矩都不讲。也罢,看此人口出狂言,俺不妨上前会他一会,打打他的威风。想到这儿,急忙到彩棚标名挂了号。然后,在兵器架上选了一条枪,从容催马来到场内。未曾开口,先打量一下那位使刀大汉的尊容。蠖!他怎么长得这个模样啊?但见:身高九尺,虎背熊腰,一张马脸似蓝靛,两只牛眼如朱砂;狮子鼻,鼻孔朝天,野猪口,口龇獠牙。真是三分象人人见怕,七分象鬼鬼见愁。
  黄巢看罢此人的长相,心里头直恶心。嘴上却不能不客气:“对面英雄,请问尊姓大名?”
  使刀的答:“家住河南汴梁,姓朱名温字全忠,你是何人?”
  “俺乃山东黄巢。”
  “哦!黄巢,方才朱某已连胜四杰,你还不服吗?”
  蠖!这哪是比武,分明是斗气呢。黄巢什么也不说:“请!”还没等这字说出一半儿来,朱温的大刀早抡过来了。“噗-…”一刀接一刀,根本就不容黄巢还手。
  黄巢见状不妙,只得连忙招架。
  这时,就听场外一声高叫:“回马!”不用回头看,从声音里就听出来了,说话的正是那位紫脸大汉,他立刻就明白了。这是在给我支招哇!心领神会,暗暗点头一笑,拨马便走。那朱温不知是计,拍马紧追,两匹马一前一后,“嗒嗒嗒嗒!”在场中便绕开了圈子。
  彩棚里面的主考官田令孜也没有看明白,回过头来对站在他身后的儿子田彪说:“儿呀,你来看,这个黄巢上得场来,一招没使,只顾奔逃。似这等手段也敢上场出丑?”
  田令孜的话还没有说完,朱温那把大刀又抡起来了,“力劈华山”,照着黄巢的脑后便剁。说时迟,那时快,但见黄巢将马一勒,突然来个“怪莽翻身”,抡枪头拨开朱温的大刀,随手将枪花一变,扳枪头,献枪攥,朝后一点,“咚”的一声正点在朱温的前胸。把朱温点得一趔趄,连人带马倒退了好几步,差点儿没跌下马来。那位紫脸大汉站在场外的高处看得一清二楚,禁不住亮开嗓门儿,大叫一声:“好一手回马枪!”紧接着,场外那些看热闹的都跟着喝起彩来:“好!”
  主考官田令孜还是没有看明白,转过头来问儿子:“谁败了?”
  “那个姓朱的败了。”
  “他不是还骑在马上吗?”
  “爹爹,您没看见黄巢使的那一手回马枪吗?这是在考场,他手下留了情,点到而止。这要是在战场上,那个姓朱的早就没命了。”
  “哦!”田令孜这才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按照比武的规矩,朱温被人家点了这么一枪,他就应该败下场了。可是,因为他刚才说尽了大话,又听见场外看热闹的猛劲儿为黄巢拍手叫好,他就有点恼羞成怒了。定了定神,重抖威风,与黄巢马打对头,大叫一声:“看刀!”上面虚幌一招,突然反手来了一个“海底捞月”,直砍黄巢的马腿。
  黄巢早提防朱温会来反扑,神色自若。心中暗想:朱温哪朱温,你真不知好歹,我要不给你一点儿颜色看看,你也不知道俺山东还有一个黄巢!心里头这么想,暗中把劲儿都使在手上了。就见他不慌不忙,轻轻把马一提,那马前蹄腾空跃起,早躲过了这一刀,这时候,黄巢的枪法就亮出来了。就见他把枪头一甩,枪尖直指朱温。只听得“嗖嗖嗖……”风声阵阵,枪尖银光闪闲,上下翻飞,左右盘旋,枪枪不离朱温的前心和两肋。把朱温忙活得眼冒金花,左搪又挡。等到人家黄巢不杀了,拨马慢慢往回走时,朱温才看见自己头上那领武生巾早就挑在黄巢的枪尖儿上了。
  场外又是一阵喝彩声。
  到了这会儿,朱温也明白了:自己这两下子真不是人家的对手。要不是人家手下留情,我这吃饭的家伙就得开出一朵花儿。得了!大英雄不吃眼前亏,我得走了。急忙拍马跳出圈外,挂刀拱手:“黄巢,咱们后会有期!”拨马便走。
  黄巢见朱温要走,知道他已经服输。叫了一声:“阁下休走,黄巢还冠!”说着话使了个枪花,将挑在枪尖的武生巾一甩,就见那武生巾紧跟在朱温的马后,在空中“滴溜溜”转个不停,眨眼之间,便端端正正地飞回朱温的头上。这下子可把那场里场外的上万双眼睛看呆了!顿时,叫好声,喝彩声响成一片,直到朱温低着头,红着脸,在人群中挤出武科场好半天之后,声音才慢慢地平静下来。
  黄巢立马在场内等了好半天,不见再有人上场,便在马上欠身说道: “俺黄巢才疏学浅,武艺不精,在此校场之上出乖露丑,还望天下英雄不要见笑。俺来长安赶考,虽不敢指望金榜题名,却也愿在此以武会友。哪位英雄如愿与俺切磋武艺,请上场赐教!”说完话,将枪挂在得胜钩上,拱手抱腕连连施礼,等了好半天,才见从西北角上跑过来一匹白龙马。马上端坐一员小将,银盔银甲,身穿白袍,手端一杆虎头铲。往脸上看,秀发似墨,面如白玉,鼻直口方,目如朗星。两道剑眉微微扬起,头顶紫色冠,在脖项之上还戴着一个银项圈儿。看年龄也不过十四五岁,却是英姿勃发,大有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儿。
  这位小将飞马来到黄巢的面前,拱了拱小手,亮开一腔童子音:“黄英雄听了,俺乃是辽东总镇石建恩之子石敬塘,因听说朝廷开科考武状元,我背着父亲来到长安。方才见您三招两式便赢了那连胜四杰的朱温,小将我打心眼儿里佩服。因见您等了半天,无人下场,我才斗胆上阵,想来英雄面前请教几招。”
  黄巢听了小将的一番言语,觉得十分入耳。看了看这位小将的娃娃脸儿,却又觉得有儿分可笑。便微微摇头,慢慢说道:“石公子,虽说这里是考场,但自古以来,这比武场上也是兵刃交锋。俺黄巢只怕伤了贵公子,还是请您回去吧!”
  黄巢说的本是一句老实话,这位小将听了,却觉得十分刺耳。小脸蛋儿一红,小眼珠儿就瞪起来了!“黄巢,你欺负我年龄小吗?告诉你,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自古英雄出少年,我石敬塘既然敢上场,就是要与您分一个上下高低。英雄,比武场上来不得虚假,讲的是当场不让步,请!”说着话,把手中虎头铲“哗棱棱”一抖,一个“仙人指路”,“嗖!”直向黄巢的胸前铲来。
  黄巢一看:嘿!这小孩儿的年岁不大,脾气却不小。他不能干挺着挨这一铲哪!急忙摆手中钢枪,一个“英雄玉柱”,搪开了虎头铲。小将见这第一铲落空,急忙换招儿,突然来了一个“长蛇摆尾”,虎头铲一抖,直刺黄巢的眉间。黄巢一看:蠖!这小孩儿的招法果然不凡,便夸了一句:“好招法!”小将听见夸奖,越发抖起精神.便和黄巢马来马往,杀在了一处。只斗得:这一个,点钢枪金蛇狂舞,那一个,虎头铲八面生风。
  两个人在马上斗了十几个回合,小将石敬塘毕竟年小力不足,渐渐气喘吁吁,汗透征衣,方才那股冲劲儿,越来越小了。接枪还铲之间,他早已看出那黄巢十分本领,却只用了五六分。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人家的对手,哪里还敢再打?便虚幌一铲,拨马跃出圈外,说了一句:“不打了,不打了,今科这个武状元就让给你吧!”说完了这句话,打马就走,逗得场外看热闹的人无不拍手大笑。
  经过了这两场较量,黄巢的一身本领,早被场里场外的看得一清二楚,谁还敢上前出丑呢?就见黄巢在场里拱手抱腕,叫了好半天,谁也不肯上前,好多人都在私下里议论:“看着没有?今科的武状元是人家的了!”“那当然,看人家那个本事,天下第一!”“让我说,今科状元很难让他夺去。没听说吗?这年头儿,靠本事没有用,得上边有人。”“嗯,可也是,要不人家怎么说不怕本领差,就怕没好爸呢?”
  不提大家伙儿在那里七嘴八舌。就在这个时候,忽听一阵“嗒嗒嗒嗒”马蹄声响,在彩棚那边儿蹿过来一匹花白马。马上端坐着一个身高九尺,虎头豹眼的大汉,手端一柄门扇大刀,来到黄巢的跟前,未曾开言,先把那柄大刀挂在鸟翅环得胜钩上了。双手轻轻一抱腕,低低的声音,说:“黄巢,论你这身武艺,取个头名状元倒也不难。我想和你商量商量,请你把这个头名状元让给我怎么样?”
  黄巢一听这话,他就愣了;这位是来赶考的吗?榜还没有到,就让俺把头名状元让给他。看此人不呆不傻,却说出这样的话来,想必是有点儿来历。想到这儿,便问了一句:“你是何人?”
  那大汉见问,还是低声回答:“实话告诉你,在下乃是主考官田丞相之子田彪。只要你肯将这头名武状元让给咱,你要金有金,要银有银。你要是金子银子全不要,就想要个官儿做,只要我爸爸一句话,保证赏给你一个榜眼,探花当当。”
  “哦!”黄巢不听这话还罢,一听此言,不由得怒从心头起。心中暗想:在这天子脚下,武科场上,堂堂主考官的儿子竟敢当众作弊,这官场的黑暗,也就可想而知了。
  黄巢摇了摇头,把手中的点钢枪掂了一掂:“田彪,俺黄巢倒有心让你,只怕俺手中这位‘朋友’不答应,你看怎么办呢?”
  “什么?”田彪听罢,脸色一沉,怪笑一声, “嘿嘿!黄巢,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告诉你,你要听我良言相劝,还会有你一点好处。你要诚心跟咱作对儿,即便你打遍天!英雄无敌手,我爸爸也管叫你名落孙山!”
  “什么?”黄巢听罢了这句话,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突然,他想起了昨晚紫脸大汉对他说的那句话,又想到人们经常议论朝廷昏暗的种种传言,这颗心就沉下来了;难道说我真不该来此是非之地,真不该求取功名了?
  就在这时,又见田彪逼上一步:“黄巢,你想好了吗?到底让是不让?”
  黄巢胸中五火难压,再也忍不住了。就见他把钢枪一横,大声说道:“不让!不让!俺就是不让。田彪,你想夺武状元,就凭本事来比。想叫俺黄巢拱手相让,那是痴心妄想!”
  黄巢这句话一说出口,田彪当时就变脸了:“黄巢,你不要不识抬举!”说着话,将马一勒,后退了两步,把大刀举起:“看刀吧!”随着他的一声大叫,大刀砍来。“刷!刷!刷!”拦腰,劈肩,搂头,毫不留情。黄巢见了,岂敢怠慢,左撩,右摆,上架, “横镇长江”,将上下左右封了个严严实实。
  田彪知道不是人家的对手,便急忙转身,撒马便走。一边跑还一边侧着耳朵听后面的动静。这时,他早已听清了身后的马蹄声响,却并不回头,就见他把刀交左手,右手向怀里一伸,再向身后一甩,就听“嗖”的一声,一件东西飞出了他的手心。
  黄巢正在后面追赶,早把田彪的动作看在眼里。忽见一道寒光,有一件东西带着风声迎面打来。好英雄,就见他不紧不慢,轻舒猿臂,随手就把那件东西接住了。拿在手中一看,原来是一把三寸来长的单刃飞刀。这下子,黄巢可就恼了:“好贼子!校场比武,你竟敢动暗器伤人?我黄巢岂能容你?回去吧!”喊着话,随手一扬,“嗖!”这把飞刀又舞向了田彪的后心。
  不管怎么说,那田彪也是个练武之人。听黄巢在后面一喊,就知道不好。赶忙回身抡了一个大刀花,就听“当啷”一声,那把飞刀被磕了出去,直奔监考官李飞虎的脑门而去。
  场上发生的一切,李飞虎早已看得明明白白。一见这把刀又奔自己来了,可把他吓坏了。高叫了一声:“不好!”赶紧低头,就听“咔”的一声,那把刀飞过他的头顶,正插在他身后的棚柱子上。
  就在这时,田令孜来脾气了。就见他“啪”的一声,拍案而起。高声大叫:“反了!反了!大胆黄巢,竟敢身带暗器,谋害朝廷命官!来人呐!快将这反贼拿下!”两旁的武士听了, “呼啦啦”往上一拥,给黄巢来了个猝不及防,拉下马来。
  田彪正在又惊又怕,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听他爸爸这一阵喊叫,才定下神来。滚鞍下马跪倒在地:“众位考官,小将与黄巢比武,正要用拖刀计胜他不想他竟用暗器伤人。要不是俺用刀挡过,险些伤了京营殿帅的性命!”
  还没等李飞虎说话,场外面早就乱了。就听那位紫脸大汉在人群里高声呐喊:“用暗器的不是黄巢!”
  紧接着,各路举子也放声大叫:“不要冤枉好人!”
  “主考官营私舞弊,我们罢考了”“田彪使用暗器害人,把他抓住!别让他跑了!”
  嚯!这个乱劲就甭提了。
  兵部尚书程敬思早将这柄飞刀在场上飞来飞去的情况,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可是,他这个人有点胆小,自己是个副主考,说了不算,又怕田令孜给他小鞋穿,才一直没有吱声。这时,他看见考场大乱,怕犯了众怒,再牵连了自己,便站起身来传下口令:“飞刀究竟是何人所使,待查,明日论处。先将黄巢赶出考场!”
  田令孜听了,明白这位副主考的用意.他也怕把事情弄大了不好收拾,便来了一个顺水推舟:“不错,来呀,把黄巢轰了出去!”
  此时此刻,黄巢有口难辩,只得长叹一声,牵着黄骠马,在武士们的看押下,垂头丧气地走出了校军场。观阵的举子们见此情景,无不寒心,“哗啦啦”散去了一大半儿。
  田令孜扫了一眼乱哄哄的武科场,对两个同僚拱手相同:“二位大人,今科武考到此结束,不知该举荐哪位为武状元,呈请万岁点榜呢?”
  李飞虎知道田令孜的用意,他也会卖人情,连忙说道:“主考官,令公子田彪武艺出众,本可以胜那黄巢,只因为这一把飞刀出了意外,才未定胜负。既然黄巢已被轰出武科场,今科的头名状元,也就理当首举田彪了!”
  田令孜闻听此言,心中暗喜。回头又看了看程敬思,但见他在一旁默不做声。只好说了一句;“待我去奏明万岁,请圣上亲自点榜吧!”说完了这句话,迈步走下彩棚,吩咐一声;“顺轿!”上了自己的八抬大轿,带着儿子田彪匆匆而去不提。
  却说黄巢被逐出考场之后,心里又气又恼。也不骑马,牵着马缰绳,一个人孤孤单单,神随步游,在长安街头乱逛起来。那匹黄骠马也象理解主人的心情一样,耷拉着耳朵,也不吆,也不叫,默不作声地紧跟在黄巢的身后,这一人一马信步往前走,来到了南门城隍庙前。
  这城隍庙是长安城有名的一个热闹所在。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仕农工商,无所不有。只见那说书的,唱戏的,打把式卖艺的,摆摊的,挑担的,卖肉的,卖面的,补锅的,锔碗的、吆喝叫卖,好不热闹!黄巢一边走,一边观看这都市的繁华景象,不由得想起他从山东来到长安,一路上见到的那些逃荒的,避难的,卖儿的,讨饭的,跟这里的景象相比,简直是天地之差。天下百姓所受的水早之灾,刀兵之祸,捐税之压,真连喘气都难。不觉之中,默默长叹:“唉!朝廷昏暗,怎知这京城之外的民间疾苦!”正胡思乱想,忽闻得一股酒香扑鼻而来。他一抬头,见是一家洒楼,门楣上悬挂一块漆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刻着四个金字“长安酒家”。在大门的两旁还挂着一副对联,也是黑漆金字:
  龙城闻香曾留步,
  太白品味不思归。
  黄巢闻过了酒香,又看罢了这副对儿,便觉得肚腹之中“咕噜噜”叫唤起来。比了大半天武,早晨吃的那点东西,早就消耗在武科场上了,何不进去寻几碗酒吃,也好驱一驱这胸中的闷气!想到这儿,将马在酒家的门前拴好,迈步跨进门槛。店小二见了,早笑眯眯地迎上前来:“客爷,喝酒楼上请!”
  店小二在头前引路,把黄巢领到楼上,又为他挑了一个清洁的座位,请他坐下之后,才又问了一句:“客爷,您来点儿什么?”
  “先来二斤好酒,八个肉馒头。菜嘛,不论荤素,有现成的来两盘儿。”
  “好了,您少候!”店小二答应一声去了。工夫不大,随着一声唱喝:“二斤关西十里香,八个雪花肉馒头来了!”店小二就回来了。把东西放在桌上,回去又送来两盘菜,便又招待别人去了。
  黄巢见酒菜都上来了,味道也还不坏,便独自坐在临窗的桌前,自斟自饮起来。忽然一阵爽风吹过,一阵幽香自窗而入。他扭头朝窗外一看,才看清楼下乃是一处大花园。那满园的秋菊,什么绿牡丹,金牡丹,温玉,醉香,如意金钩,玉盘盛珠等,种种上品,黄白相间,绿紫斗艳,正丽色缤纷,迎风怒放。黄巢从小父母双亡,流落江湖,虽然说出身清贫,却练就了一身傲骨,再加上他学武攻文,一身武艺,满腹才学,只可惜是英雄不得志。所以,在百花之中,他对这耐寒傲雪的菊花特别有情。今天,他虽然在武科场上比武,闹得一肚子不痛快。但是,此刻坐在这清雅的长安酒楼之上对酒赏花,总还是一件难得的乐事。只见他一边观赏着窗下那五彩缤纷的菊花,一边左一杯,右一碗地畅饮起来。喝着吃着,渐渐高兴,不知不觉,早将那武科场中所受的闷气,一古脑儿全抛到了九霄云外。
  正当黄巢对花饮酒,喝得半醉,看得入神时,忽然听到大街上锣鼓喧天,人声喧嚷。他扭头朝临街的窗外一看,就见对面的城隍庙前,有几个衙役正往墙上张贴一张大红榜。四周围看热闹的立即挤上去一大群。他不知是怎么回事儿,正想下楼去看看热闹,就见店小二手里面拿着一张金笺纸,一边上楼一边喊:“发榜了!发榜了!不知哪位客爷金榜题名,见面儿给赏啊!”
  黄巢一愣,忙问店小二:“发什幺榜?”
  “状元榜,武科状元榜。客爷,您瞅,我家掌柜的早已抄好了一张,要是客爷您榜上有名,小二我可要请您的赏了!”
  “哦!”黄巢听罢,一把将金笺纸夺在手里。展开一看,只见上面清楚地写道,武科状元江南田彪。再看两名榜眼,三名探花,接着个儿地往下看,许多人金榜题名,就是没有他山东黄巢。
  黄巢看罢,不由得一阵心血上涌,两眼发直,“嘿嘿嘿!”三声冷笑,自言自语地说道:“黄巢呀黄巢,你自幼拜师学艺,苦读兵书,深研三略六韬,实指望治国安邦,为民效劳。却怎知朝廷昏暗,奸臣当遭,你空有一身本领,满腹经纶,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呀!”说罢,又是伸天一声长叹,猛然间,一阵狂风吹来。再看窗外菊花尽倒。转眼间狂风过去,那些秋菊又昂然挺立。他眼睛一亮,将手中的金笺纸“唰唰唰!”撕十粉碎。朝窗外一扔,大叫了一声:“小二,取笔墨一用!”
  店小二答应了一声:“是!”工夫不大,把笔墨取来了。
  黄巢取过笔,研好了墨,蘸饱了笔,就在赏菊窗旁的粉墙之上,大笔一挥,“唰唰唰唰!”一气呵成,写出了一首感菊诗:
  待到来年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在下面又题了一行小字落款:不第后赋菊一一山东黄巢题壁。
  黄巢写完了这首感菊诗,刚要将笔扔下。突然,从他的身后伸来一只大手,将他的手腕一抓:“好你个大胆黄巢,竟敢在天子脚下题写反诗!”只因这一句话,直把个大英雄黄巢惊得魂飞三千里,魄散九重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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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5 发表于: 2009-04-16
忠义响马传  作者: 马连登  
《忠义响马传》是北方评书名家马连登传授下来的传统评书《隋唐》的前半部,由秦琼天堂县当锏卖马始,至大破长蛇阵义放杨林止。本书的特色在于评书语言的运用,既鲜明生动,又不失文采(具体实例参见下文)。此外,在刻画人物上亦有独到之处。像对秦琼和杨林的关系,每多肯定秦琼的“仁义”观念,是非无所褒贬,而本书着重从秦琼的思想、心理状态及外部环境等方面增益了一些描绘,使人物形象更加丰满,情节设置更为合理。剪书处“断龙山义放杨林”即是独家书,徐茂功智激秦琼去阻截溃不成军的杨林,借秦琼的“仁义”观念放走敌手,既表现了徐茂功的深谋远虑,又暴露了秦琼的弱点,有助于听众对书中人物的认识和理解。  
第一回 秦叔宝落难天堂县 单雄信买马二贤庄点击: 4210  投票: 7
野史说来鉴兴亡,评今讲古意味长。
暴虐昏庸属杨广,英雄起义聚瓦岗。
咬金板斧开基业,叔宝威名震四方。
推倒隋室建勋绩,江山一统话盛唐。
自从秦始皇统一垒国以后,传到二世胡亥,就有陈胜、吴广揭竿起义。不出三年,天下归了刘邦,重新统一,从此汉朝国威大振。传到献帝来年,又形成魏、蜀、吴鼎立的局面。司马氏篡魏,建立了晋朝,可是一百五十年之间,天下并不太平,从东晋十六国到南北朝割据,全国一直是分裂的形势。
南北朝的时侯,北周传到宣帝宇文黄,立了华阴县大贵族杨忠的女儿为正妃。不想宣帝即位不久就死了,传位给儿子字文衍,当时还在年幼,并不懂事。就这样,杨忠的儿子杨坚乘这个机会废了静帝宇文衍,自己登极即位,立国号为隋朝,改元开皇。又用了八年的时间,扫灭了南陈后主,天下重归一统。杨坚做了皇帝,吸取前朝兴亡的经验,行事谨慎,对待百姓也比较宽和。《隋书》上说他“躬节俭,平徭
赋,仓廪实,法令行。君子备安其生,小人各乐其业,强不凌弱,众不暴寡。人物殷阜,四海欢娱,二十年间太平无事,区宇之内宴如也。”这些话难免有点儿夸张,可是天下经过二百七八十年的混乱,创造下这么一个统一安定的局面,杨坚总得说是有些文治武功,对老百姓还是有相当好处的。
隋文帝杨坚虽说统一了全国,可是皇族、贵族的内部倾轧却很厉害,埋伏着一场大的风暴就要到来。《响马传》这部书说的就是隋朝爆发的一场农民起义的故事。到后来,胜利果实落到唐国公李渊的手里,建立了唐朝,又坐了将近三百年的天下。
这一部书从哪里说起呢?单说山东省济南府历城县水南寨太平街专诸巷东口路北第二个门,住着一位惊天动地的人物。此人娃秦名琼,表字叔宝。幼年之间,马踩黄河两岸,锏打山东九州十府一百单八县,人称神拳太保。秦叔宝为人挥金似土,仗义疏财,交朋友肝胆照人。他父亲秦彝是南陈武将,马鸣关的总兵。隋文帝灭南陈的时候,为国捐躯,死在马鸣关。从此,秦琼是亡国之臣的后代了,只好奉养着母亲宁氏老夫人,带着妻子贾氏、儿子秦怀玉隐居在老家历城县。秦琼在二十岁上,为了养家糊口,在历城县衙门当了一名马快班头,也就是办案拿贼、押解犯人、呈递公文一类的差使。
到了隋文帝仁寿二年,历城县令黄锦芳叫秦叔宝押解十八名囚犯,奔长安城刑部衙门报到交差。因为隋文帝在开皇十六年下过一道旨意,凡是州郡判处死刑的犯人,都不准在当地处决,必须解往长安,交大理寺复审核实,再交尚书省呈送皇帝裁处。皇帝批下来,还得交尚书省拨到大理寺重新核实,再经尚书省呈交皇帝。这样往返三次,才能最后处决。这就是表示皇帝注重民命、不肯草率的意思。叔宝当时领命下来,就找樊虎、连明商量。这俩人是副班头,秦琼的得力助手,又都是结义的弟兄。樊虎表字建威,是个大个儿,紫脸膛,人称紫面赛文长,长得象三国时的魏延。马上使一把大刀,步下也是一身好功夫。连明表字子开,人称玉面赛子龙,象三国时的赵云,也是一身好本领。当时兄弟三个一商量,决定让连明在家里当差,樊虎跟着秦琼一起押解犯人去长安交差。按当时的制度,县衙门派了官人押差,其余随路护送的人就由地方上派民夫。民夫是一站一站的换人,到了长安交差以后,就剩下官人,领了回文,日县衙交差,就算了结啦。
当时,秦琼、樊虎安排好家务事,地方上派了民夫,押解着十八名犯人起程,按官站直奔长安。走东阿,下大名,奔灵宝、阌乡,观音堂,进潼关,走华阴、华州,少华山、太华山,过渭水、渭南、……这一日,来到临潼地界。
秦琼一看临潼达地方风景特别好,山峦密布,到处桑柳榆槐,遍地山花,微风摆动,香气扑鼻。“樊贤弟!你看这地方真好!”“嗯!就是不错!”“贤弟看住了差使,哥哥我到山上去瞧瞧。”“您去吧。”叔宝一催坐下黄膘马,背插双锏,顺着山道往上走。到了山上,还没顾得欣赏风景,就听山下一片哭喊之声。叔宝顺声着去,只见下边有一条从西南通往东北的山路,路旁一片大树林,有男有女,都在哭喊。有位年轻的妇人正要上吊自杀;一位官长身穿大红袍,方面大耳,一部黑髯,骑一匹桃红战马往东北逃跑,后边一匹青马,马上一人,金甲蓝袍,手使一口大刀,脸上罩着青面纱,紧紧追赶。叔宝心想:一定是这位官长赴任,半路遇见响马大盗要劫财害命。叔宝是见义勇为的英雄,焉能不管。一伸双手,抽出一对金装锏,腿肚子一撞铁过梁,双磕飞虎鞯,黄膘马翻蹄亮掌,如同电掣风驰一般,赶到近前。让过前边的官长,把响马截住,双手一分熟铜锏,抖丹田一声喊吓:“呔!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敢图财害命,劫杀官长!响马大胆,休要逞凶,某家来也。”其实这个脸罩青纱之人并布是强盗,叔宝要知道是谁,吓死也不敢管。原来前边跑的这位是太原侯李渊,后边蒙青纱的这个人是隋文帝的儿子杨广,后来继了位就是隋炀帝。
杨广的母亲就是隋文帝杨坚的妻子独孤皇后,她有个妹妹独孤氏就是李渊的母亲。他们俩是两姨兄弟,按理说是很亲近的。为什么杨广要追杀李渊呢?因为杨广是个酒色之徒。杨坚做皇帝以后,打算灭南陈统一大隋朝,派出六路人马,李渊,韩擒虎、贺若弼都各带一路,杨广和他兄弟杨俊是大元帅。临出发的时候,杨广把李渊找来说:“哥哥!我托您点儿事情。”“有什幺事儿,说吧!”李渊心里明白:没好事儿。“兄长!我听说南陈后主陈叔宝有个最美丽的孔贵妃,发长七尺,光可鉴人。您要得到这个女人,您可想着给我带回来。”李渊心说:陈后主耽于酒色,才难免灭国亡家,你还学他。李渊当时勉强答应,等灭了南陈以后,从井里把孔贵妃捞上桌,李渊一看,绝不能要,回手抽剑,卟哧一下斩了孔妃。杨广从这起就恨上了李渊。
李渊的妻子窦夫人长得好,杨广早就看上了他的姨嫂。有一天,杨广邀李渊下棋,要赌输赢。杨广说:“我要输了,将来把大隋的江山社稷让给你。”李渊说:“我要输了呢?”杨广一笑:“你要输了,把嫂嫂窦氏夫人归我。”李渊一听,勃然大怒:“好昏王!”用手抄起棋盘,叭喳一下,正打在杨广的嘴上,嘣!把门牙给打掉了两个。杨广一疼,往里一吸气,嘶!连血带牙他都咽了。
后来在长安出现了童谣,“天子季无头”。文帝犯了疑忌,把李渊的唐国公降为太原侯,戍守太原。李渊全家上任,迁往太原。杨广一看机会来了,带着人扮成响马,要截杀李渊全家。李渊当时拨马就跑,杨广紧紧追赶,一家人吓坏了,窦夫人就要上吊自尽。正在千钧一发之际,叔宝赶到。
杨广生气,又不敢说出名姓,把心一狠,催马举刀,二马相交,举刀就砍。叔宝左脚一点金镫,黄膘马往里手一裹头,右手锏一用力,往上一迎:瞠!杨广虎口震裂,大刀脱手而飞。二马一错镫,叔宝双锏一合,照杨广后背喊声:“打!”其实也就是三成劲儿,叭喳,就打上了。杨广就觉着五脏六腑一翻个儿,嗓子眼发甜,心口窝一发热,哇的一下早,血就喷出来了。吓得他落荒而逃。
叔宝赶紧拨过马来往回走。李渊高声喊:“恩人救我全家性命,感恩不尽,请留名姓!”叔宝一摆手:“我叫秦琼。”一催马顺山道走了。李渊惊魂始定,就听见一个琼字。一想:伸出五个手指头,可能恩人叫穷五。
叔宝回来见樊虎也没提这事,直奔长安进发。来到长安城,这是辇毂之下,帝王之都,人烟辐辏,熙来攘往,做卖做买,五行八作,百业并举。弟兄押着差使来到金象大街刑部衙门,进去投文。正赶上长安已经没有在押地方,监里都满了。刑部叫叔宝押着原差,奔山西潞州天堂县投文交差,同时又抓了樊虎一趟回山东的闲差,押着一股犯人奔磁州。哥儿俩只得分手。樊虎想了想;“这么办吧,二哥!您去磁州,我去天堂县。”叔宝摇了摇头:“天堂县的公文写上了我的名字,不能更改。再说谁去都一样,差不了几天的事,还是我去吧。”“也行,您的路费够吗?”叔宝看看银子虽然不怎么富裕,也还够用。再说也没有什么耽误,交了差还能领六两六钱银子,这叫“够不够,六两六”。
弟兄在长安分手。樊虎到磁州交差完了,回山东销票没事了。秦叔宝来到天堂县衙门交了差。差事虽然收了,可是公文盖不了印,因为本县县令蔡天德到府里去办事,必须一个月后才能回来用印。这公文上没印,叔宝不能回山东交差。没有办法,在南门外路西仁义席要了一间上房住下来,耐心等候。这下子可坏了,路费不足,二十天的光景,欠下店饭帐不少。本店王掌柜的心眼儿小,每天来要,叔宝只好对付着说吧。这天王掌柜进来:“哈哈哈,秦二爷!您想出点儿办法来了吗?您住的这么宽敞,人吃马喂,一天多少钱哪!我这店本小利薄,垫办不起呀。”“店东!我比您还着急哪。谁想到蔡大老爷不在,您再照顾几天,等大老爷一同来,用印领盘缠马上还你。你就再等一等吧。”“嘿嘿!每天您都是这套话,我耳朵都听出茧子来啦。反正您有一定之规呀。”
刚说到这儿,就听见外边呛啷啷一棒锣响,伙计从外边跑进来:“秦二爷!您赶紧去,蔡大老爷的大轿到咱门口儿啦!”“啊!”叔宝立刻往外跑,出店门一看,果然是县太爷的轿子到了,四个人抬着,黑轿周子白轿顶,两面铜锣开道,全份的执事,后边有十几个人跟着。轿帘高挑,大老爷两手接着扶手。叔宝这些日子,叫店主东天天磨烦得着急,心里窝着火,紧行几步,分人群来到轿前,两手一按轿杆头儿:“太爷慢走,小吏有下情上禀!”叔宝自己觉着没使劲儿,可这前边的两个轿夫受不了了,咕咚!俩人都卧槽啦。前边的轿杆一栽,可后边儿这两个人还抬着呢,大轿往前一栽,蔡大老爷脑袋往外一探,身子往前一拥,噌的一下,从轿里裁了出来,闹了个烧鸡大窝脖儿。帽子也瘪了,脑袋撞了一个包,滚了一身土。叔宝跪在地下也吓坏了,看热闹的百姓忽拉拉一阵大乱。官人过来搀起蔡天德。掸掸土,把帽子戴上。蔡天德气坏了,一瞪眼:“把狂徒绑起,押在轿后!”官人过来把叔宝给捆起来,押到轿后。蔡天德上了大轿:“打道回衙!”在轿里气得他直吹胡子:这么多的百姓看着,简直太丢脸,有失官体。
回到衙门,立刻吩咐:“击鼓升堂!”令下如山倒,咚咚咚鼓声如同爆豆,快、壮、皂三班人役站立两厢。蔡天德升大堂:“快把狂徒押上堂来!”“是!”壮班撒腿往外跑,一带锁头儿,哗楞楞,拉着叔宝往里走。登堂阶往大堂一跪:“下役秦琼拜见太爷。”秦琼心里后悔:自己这是怎么啦!真要命,怎么这么糊涂。蔡天德一拍桌子:“你是哪里来的?”“下役从山东来。”“到山西干什么来了?拉下去与我打!”一伸手抓出四根签来,这就是四十板子,叭!扔在堂下。皂班头儿把大板举过头顶:“请大人验刑。”“与我狠狠地打,重重地打。”这四十大板打得叔宝皮开肉绽,鲜血崩溅,死去活来。
打完以后,架起来往这儿一跪,“哼哼!谢太爷恩典!”“来此何干?”叔宝无奈,哆哩哆素掏出公文叙说前情,师爷才给用了印。“秦琼身为官吏,竟敢在长街上拖翻大轿,污辱本县,本应重责,念其远路,给铜钱两吊,轰出衙门!退堂。”蔡天德走了。有差役拿来两吊铜钱交给叔宝,带好公文,晃晃悠悠出离了县衙。
秦琼在长街上悲恨交加,浑身上下,疼如火燎,额角上的汗珠往下掉。好容易来到店门,其实王掌柜早就知道了,“哎呀!哈哈!秦二爷回来啦,我搀着您。”一直来到上房。“您快坐下!”“哎呀!”“哟!打得真够重的,我给您找点乃疮药,先上点止止疼。”洒上药面儿,叔宝才好一些。王掌柜端来热汤面:“哈哈,您先吃一点儿,压压火。怎么样?按几下打不要紧,总算把银子领下来啦。”“唉!店圭东,我真对不起你。太爷只给铜钱两吊,轰出衙门。”“哟!”再看王掌柜的脸儿,当时就绷起来了:“噢!没给您银子?那么您欠的店饭钱怎么办哪?”“店主东不必发怒,我秦琼把伤势养好,寻找宾朋摘借,也不会欠下你的店钱。”“哟!您都混到这份儿啦,不用说没有朋友,就算是有,哈哈!人家躲都躲不及,准还上您这儿找倒霉来!”“哼哼!秦某的朋友都是生死至交,哪能跟店东一样,狗眼看人低哪。”“好好,您也别绕弯
儿骂我,这碗热汤面您先别吃啦。”他又给端走了。真是蛟龙离水鱼虾戏,虎豹出山狼犬欺。王掌柜真是势利的小人。
到了晚上,叔宝又气又怒,又悔又恨,棒伤又疼,直到天亮,才朦咙睡着。坏了!百病乘虚而人,夜晚受了贼风,这叫夹气伤寒。又搭着请不起医生吃不起药,辗转床侧,把英雄困在异乡,真是呼天不语,唤地不灵。王掌柜一天催八次店钱,从上房给叔宝挪到下房。下房挪到单间,单间挪到伙房,最后把英雄扔到后院草棚,店主东弄个破帘子给挡上。
这可不是一天了,从六月到了九月。这天店东想起叔宝可能死了,想去看看。他来到后院草棚一撩破帘子,嘿,秦叔宝在里边坐着哪。“哟!秦二爷,您还没死哪?”
原来叔宝被扔在草棚以内,自认必死。昏昏沉沉。觉着有人叫他。“客人醒来吧!”英雄睁开二目一看,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妇人,荆钗布裙,倒很端正,左手拿着丸药,右手端着温开水:“您吃点药吧!”“噢!大嫂,您是何人?”“店主东就是我们当家的,这个人倒很正直,就是爱财如命。您是外乡人病到店里,我看着挺难过的,给您拿点药来,先吃吧。”叔宝心里很感激,想不到店主东有这么贤惠的内助,“哎呀,多谢大嫂!”接过来吃下去,时间不大,内掌柜的端来一个小托盘,上边放着一碗热汤面,洒上香菜末,倒点明香油,一碟咸菜丝,一双筷子。二爷心里一痛快全吃了。从此以后,每天送药送饭,照顾得又体贴又周到。这样一来,病就慢慢地好转了。
今天王掌柜进来:“哟,秦二爷,您还没死哪?”“哼!多谢店东挂念。”“哈哈,看您这样是好多了。我不能不跟您提一声,您那对熟铜锏当了几两银子,早就用完了。您这人吃马喂,一天多少钱哪?二爷,您可该还帐啦。”“店主东!你来看,我病体尚未痊愈,哪有银钱还帐。你就担待担待吧!”“秦二爷!您可是跑腿儿的,好朋友不能叫好朋友为难。住店的要全像您似的,我们开店的喝西北风呀?红口白牙地吃东西,您也是一丈高的男子汉,说出话来不嫌丢人哪。”“店东你再能说,我无钱也是枉然。”
刚说到这儿,就听槽头一声嘶鸣,唏呖呖!咴咴咴!黄膘马饿急了。“哈哈!秦二爷您的马叫哪!”英雄听黄膘马叫,真不亚如万把钢刀扎于肺腑,心里难受。“秦二爷!说真的,您这匹马我们也照顾不了啦,倒不如卖了吧。卖俩钱儿。一来瞧病,二来您短的店饭帐可也真不少了,我们的本钱小,倒不过来,您真得替我们想一想。要是卖了马,还还帐,身体好一点,也该回家看看去啦。再说家里孩子大人也想您哪。”叔宝连连摇头:“店主东,这马我是不能卖呀!此马乃是朋友所赠,再困难我也不能卖,卖了马我对不起自己的良朋,不卖。”王掌柜把脸蛋儿往下一耷拉: “那好!那好!您不卖拉倒。马是您的,卖不卖由您。可有一节,从今天起。您这马我可不给喂啦。店饭帐这就得还。您这马要饿死,我们可不管。您这是怎么啦,我越对付您,您越来劲儿。给钱吧。”叔宝实在无法:“好吧!店主东你去牵马。”“哎。哈哈,太对啦。这一个活物儿,早就该卖。我给您牵去。”英雄慢慢地站起来,觉着有点头重脚轻,晃晃悠悠站起身形,走出草棚。
王掌柜把马拉过来。良马恋主,这马抬着头好象是很委屈,那意思象是说:可把我给饿坏啦。叔宝用手理理马毛:这马都成了马灯啦,瘦得皮包骨。唉!世态炎凉,连我这人都饿成这样,何况是马哪。“来吧!您拉着马慢慢走,别着急。”
叔宝拉着马出了店房,一直往北进城。大病初愈,觉着凉风刺骨。他没卖过东西,脸上发烧,心里扑通。看了看前后没人:“卖马呀!卖马!”这谁买呀?快走到鼓楼了,过来一个老头儿,五十多岁,穿一身青,过来伸手一拦:“朋友!您这是干什么哪?”“噢!老丈!我卖马呀。”“您是哪儿的人哪?”“我是山东人。”“您山东地方要卖马,在什么地方卖呀?”“到马市去卖。”“您山东有牲口市,我们山西也有牲口市,大街上能卖吗?”“对对对。”“您从这儿到鼓楼,往西顺大街出西门到关厢,那就是骡马市。插个草棍儿,有货不愁客,一货有一主,卖得了!去吧!”“多谢老丈。”
叔宝拉着马到了牲口市。人真不少,各种驴骡牛马全有。有买的,有卖的,设价的,争价的,打圆盘的,试力的。有的低声商量,有的争得粗脖子红脸,还有卖草卖料的。最多的是不卖不买,在旁边等着抬草秸粪的。叔宝捡了个草棍儿插上,往旁边一蹲。本来叔宝就没精神,当然马也没精神。人灯马灯。两盏灯,可惜不亮。不多时有人过来问价:“谁的马呀?”“我的。”“卖多少钱?”“纹银二百两。”把这位
吓了一哆嗉。“这么贵?!”伸左手一托黄膘马的下颏,中指大指一用力,马嘴张开,右手一卡上嘴唇,看了看:“噢,口儿还不老。哈哈!这市上膘满肉肥的马也过不了五十两银子。”叔宝一摆手:“朋友!货卖识家。”“对对!给五两银子吧。”叔宝一听,五两?“不买。”“啥哈,这个价儿可不少啦。我要买回去,好草好料还得喂仨月也赚不了十两银子,怎么样?”“不卖。”这个人走了老半天,又来一位,围着马转了半天:“谁的马?”“我的。”“你这马瘦得皮包骨,一点肉都没有,汤锅不爱要哇。”叔宝一听:噢,怪不得他不瞧口,光看身上,赶情是拉汤锅去宰了卖肉哇:“朋友!多少钱我也不卖给你。”“嗬!你这马都成了马灯了。干活用没人要,给你十两吧。”“不卖。”“你不卖可别后悔,谁也给不了这么大的价钱。”“不卖,不卖。”这个人走了。叔宝心里一阵难过:这么大的天堂县,连一个识马的都没有。可叹哪!不卖啦!把草棍儿一扔,往回里走。
叔宝拉着缰绳,在前边走,黄膘马在后边跟着。进了城门洞。这时候从城里来个挑挑的老头儿,看上去五十多岁,紫脸膛儿,两个颧骨发黑,花白胡子,头带草绝巾,上身穿兰褂儿,下穿青裤,两只皂鞋白袜子,系着个蓝围裙。挑着一挑草,前后八根绳,一条竹花扁担。走到了城门洞,老头要换肩儿。从右扁往左肩换,扁担从脖子后边一转,扁担一援,后边这筐草正碰到黄膘马的腮帮子上。常言说:良马比君子。黄膘马吃过好麸子好料,黄酒、绿豆、小米、香油都吃腻了,从来不嘴馋。可现在真饿急了,见食哪能不吃。黄膘马往左一回脖子,一口叼住草,其实连绳子也叼住了,往回一带,这老头儿往后一仰,来个大屁股蹲儿,真摔着了。“哎哟!哎哟!这是怎么了?”叔宝一回头:黄膘马还吃哪,就知道惹祸了,赶紧过来搀住:“老人家!摔着没有?”老头腿脚真俐索,噌地一下子就蹦起来了,一伸右手劈胸抓住:“摔死都不用你管,赔我草。”“老丈不要生气。我一定赔偿。”可惜一文钱没有。 “老丈!多少钱?”“一吊钱。”“不多,哎呀!老丈!您府上在哪儿住,我一会儿给您送钱去。”“不行!”
老头嘴里说着不行,可眼睛盯上这匹马了。他把手也搬开了:“壮士!你给谁拉的马?这是干什么去?”“老人家!这马是我自己的,要卖去。”“卖去?”老头仔细看秦琼,从眼神里都看得出来,那意思好象是:“就凭你穷的叮当儿乱响,你能趁这么一匹好马?”“你要卖这匹马?”“是是是。”老头儿走过来,两手平伸,从马的脑门儿正中往后量,一直量到马尾巴梢儿。又站在马旁边用自己的个头儿,量这马的身高。然后围着马转了仨圈儿,又看了看口。就看这老头儿眼睛都亮了:“这位壮士,您卖出去了吗?”“嘿嘿!可惜吁,这么大的天堂县没有识马之人。”“朋友!别这幺说。您知道这马叫什么吗?”叔宝心说,我的马我能不知道吗! “他叫黄膘马。”就看老头儿把脑袋摇得跟拨楞鼓儿一样;“哈哈哈,那是最俗的名儿。”“怎么还有雅名吆?”叔宝心说:这回可遇见行家了。“你这匹马真名叫透骨龙,还有个雅名,叫玉顶西凉驹。”“噢,玉顶西凉驹。”“对对。这马真是您本人的吗?”“是啊。”“好好。您打算卖多少钱哪?”叔宝一想:连还帐带路费和回家买的东西物件,有二百两够了:“老丈!我只卖纹银二百两。”“哈哈哈,就卖二百两?”“不错。”“好极了。”老头心说:这号买卖我做上了。准得赚个千儿八百的。 这老头姓苏名叫苏奎,五十多岁,最善相马,人称小伯乐。他们家五辈子贩马,久走口外,到他这辈儿还作这行业。后来他到了岁数了,就卖草为生。他这是给城里送草去,起晚了,人家不要了。他打算到牲口市去卖,才碰上秦叔宝。他想;这号买卖我发财了。“来来来,朋友!咱别在城门洞说话,妨碍人家走路。”他把草挑到城门外。靠边儿一解绳,把黄膘马拉过来,把草一倒:“吃吧。”这回黄膘马甩开腮帮子足吃。“朋友!您可一定卖?”“一定卖。”“马价二百两?”“我只要二百。”“好。”“请问老丈贵姓?”“我姓苏哇。等马吃完了草咱就走,到那儿就卖。”“苏老丈!这马卖给谁呀?”“哈哈,朋友!你这马要上牲口市卖去,那还不下汤锅呀,就把马给糟蹋了。从这儿往西,八里地有个村子,就叫八里二贤庄。”“二贤庄?”“对呀。”“卖给哪一家哪?”“就是那赤发灵官二员外,他叫单雄信。”“噢!单雄信。”“是啊。”叔宝心里想:这可不成。我与单雄信乃是未见过面的好朋友。如今我秦琼被困天堂,时衰运蹇,被困招商,只落得当锏卖马,衣衫如此槛楼,愧见宾朋。我不能给朋友丢人哪,想至此处:“老丈!这马我可不能卖呀。”苏奎这气呀,一挑草全吃了,你又不卖了:“什么?不卖,给草钱。”“老丈不要动怒。卖也行,我不管你进去卖多少钱,我只要白银二百两。我在他家门外等候,不能与买马人见面。行吗?”“行行行。咱们走吧。”
叔宝心里难过,眼看着就跟马分别了。黄膘马也明白,不愿往前走,真是人懒移步,马难抬蹄。
到了八里二贤庄的村口,只见路北半条街一片甲第连云。正中大门,画栋雕梁。五层台阶,一边儿四棵龙爪槐树。走马大门,过街的八字影壁墙。上有门灯,下有懒凳。两边四个家人,都是青衣大帽,红丝线的板带子。这四个人的名字也特别,叫单轴、单面、单股,单套。苏奎想让叔宝看看自己的份儿,老远一抱拳:“哈哈哈,四位管家大人,一向可好?我这儿有礼了。”“哎哟!苏大伯!您好哇。”苏老头用眼睛瞟了秦叔宝一下,那意思:您看看,我姓苏的有份儿没有?四位管家大人都管我叫苏大伯,这不是吹。“哈哈,四位管事的,我短来看望。”“您可老没来了。”“瞎!我这穷事太多,总没给二员外爷问好来,您给我回一声。”“您等一会儿。”单轴往里跑,时间不大出来了:“苏大伯!我们二员外爷一听您来了,很高兴,请您进去。”“谢谢。”
秦琼拉着马往里走,绕过影壁,只见东西配房都是朱红油漆的隔扇,朱红漆的抱柱,抄手的游席,方砖漫地。正中老虎座的大门楼,重檐花瓦。两扇大门开放。黄澄澄赤金兽环,迎面四扇绿油漆洒金星的屏风门,当中两扇开着。再往里走是正院,东西厢房北大厅,修的是金碧辉煌,犹如王府。苏老头把马拴在门楼外,一直奔大厅:“哈哈哈,二员外爷,您好哇?苏奎给您请安来了。”“哈哈哈!苏老丈!快快请进。”单轴赶紧把帘子挑起来,苏奎揣头看单雄信,晃荡荡身高一丈开外,前胸宽,臂膀厚,虎体熊腰,头如麦斗。戴一顶宝蓝缎色扎巾帽,穿一身宝蓝缎色箭袖袍,外罩宝蓝缎色英雄氅,上绣团花朵朵。大红中衣,厚底青靴子。往脸上看。面似蓝靛,蓝中透亮。满头朱砂发,压耳毫朱红色,亚赛倒栽抓笔相似。两道二指宽的朱砂浓眉,七道环穴;一双虎目,炯炯发光。鼻直口阔,大耳垂轮。一部朱砂须苫满前胸,足有二尺多长。这部胡子根根见肉,丝丝透风,就好象一部断了尖儿、缺了鼻儿的钢针洒满朱砂一般。这单雄信是大隋九省响马总瓢把子,东西南北中五路响马大贼头儿。他手下的人不管在哪儿做了案,也得交给单雄信三成帐。可有一样儿,要是有人被捕犯了案,那就看单雄信的,花多少钱都是他的。天堂县大老爷蔡天德亲自拜望过三次,他都闭门不见,瞧不起这个县太爷。
苏老头进了大厅,迎面的丈八架几案,硬术雕刻玲珑剔透,八仙桌太师椅,椅拄、椅垫、桌围子都是南绣平金的。东间挂着织锦门帘。单雄信在椅子上坐好,苏奎走过来:“哈哈,小老儿苏奎拜见单二员外。”“苏老丈免礼免礼,请坐吧。”“不敢当。我站着就行啦。”“哪有站着说话的。单轴儿!”“在!”“搬个座位去。”单轴搬来个木凳放好。“啊,谢谢二员外。”苏老头儿偏着坐好了。“苏老丈!您千什么来了?”“您总想让我给您找匹好马,这回可给您找来了。这匹马上了八骏图,叫玉顶西凉驹。”单雄信一生无所爱,就是爱好马,“马在哪里?”“门楼外边儿。”“拉来我看。”“好,我给您拉马去。”
时间不大马被拉到雄信的面前:“二员外请看吧。”雄信一推颔下朱砂须,左手一拢,右手平抬,凤凰单展翅,挑双眉,圆睁虎目,“哎呀!好马呀,好马!”看毛色,骨架、尺寸,个头儿,没有一点不好。雄信要试一试力量,一伸右手顺马的前三岔儿脊粱一理,到黄膘乌的后三岔骨,从丹田提起口真气,从脊骨达于掌心: “嗨!”往下一按。单雄信有横推八马,倒拽九牛的力量,这一按有千钧之力。要是一般的马就卧槽啦。别看黄膘马食水全缺,有道是虎老雄心在。再看黄膘马,竹签儿的耳朵一立,双目圆睁,前蹄一蹦,后蹄一躬。奋鬣扬尾,一声嘶鸣,纹丝没动。雄信撕髯大笑:“哈哈哈.好马呀,好马。苏老丈!这匹马要卖多少钱?”“您就哈一千两银子!”“嘿哟!一千两?”雄信一想:我没听真吧?一万两上哪儿买去,太便宜啦。
“哈哈哈!”右手推胡须,左手一拢,右手点指,二目发光,看定苏奎。“怎么,一千两?”苏奎害怕了,认为嫌贵,我少赚点儿吧,“不不不,这个这个……”伸右手比八字:“八百两。”单雄信一听,怎么着,还落价哪?够便宜的了。
雄信一甩头,朱砂须洒在右臂上,双手往左推,限往右看,二目直视苏奎:“怎么,八百两啊?”苏老头害怕了,认为还嫌多:“不不,哈哈,六百两。”雄信一听,还落价哪。两手一撕朱砂须。“啊!………六百两?”干了!还是嫌多,这买卖要吹。一狠心,得了,我少赚点儿:“不是!您没听清楚,四百两。”
单雄信生气了,心说:您要自给我是怎么着?还落价儿?两手一托胡须,一发威,“哼……这四百两啊?”苏老头现在什么都忘了。“二百两。我干赔一挑草。”“二百两?”苏奎心说:你把我脑袋揪去,也不能落了。再落,我就赔钱了。这还赔上一挑草呢。“对!二百两。”“哈哈哈,太便宜了。”苏老头这气呀,到现在您才说便宜呀!
“且慢。”单雄信心里想:这匹马是谁的呢?与凰同飞必定俊鸟,与虎同眠绝非善兽。马是千里马,骑马的这人是谁呀?我得问问:“老丈!这马是你自己的?”“二员外,我可不配。”“朋友相托?”“这还差不离儿。”“这卖马人现在哪里?”苏老头一想,反正我也没赚一分钱,一挑草还搭进去了,干脆,叫他们俩见面,当面锣、对面鼓的一成交。倒许给我一两半两的。 “卖马人就在门外等候。”“可否请来一谈?”“行啊!我苏奎一手托两家,一分不赚,您愿见您就见吧。”“既然如此。有请卖马人。”一直传到大门外。“有请卖马人。”
叔宝正在这里蹲着昵,心想:自己如果从山东来到单雄信的家里,他可能远接近迎,今天我到人家门口儿蹲着来,不敢声张,也怨不得人家,只怪自己落到这种地步,没有脸面见人。这时候里迈传出话来:“有请卖马人!”叔宝一想:我不愿见姓单的,跟苏老丈说了,为什么还请我呀?后来英雄一琢磨:我又不该你的不欠你的,又不想跟你借,见见你有什么关系。思索至此,一挺彪躯,壮虎胆,右手一挑大带,左手一撩,右手一分,“卖马人来也。”
英雄迈大步往里走,直到大厅前,唰啦啦帘子高挑.雄信下堂阶抬头看见叔宝。好一派英雄气魄:身高九尺,青衣大帽,黄色线板带扎腰。面似姜黄,虽然带着病容,眉宇之间一团英气。两道朱砂眉,斜插入鬓。金睛阔目,鼻直口方,大耳垂轮。三绺墨髯在胸前飘洒。雄信一愣,这可不是一般的人物。叔宝看雄信,真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卖马人。在哪里?”“愚下在此。”“不知贤兄莅临,未曾远迎,望乞宽恕。”“冒昧造府,阁下海涵。”“此处不是讲话之所,大厅待茶。”“请。”二人往里走,进大厅分宾主落坐。叔宝端然坐好,目不斜视。老苏奎心里都纳闷儿,这个卖马的真有派头儿,大大方方的,没人保着他就坐下了。
雄信上一眼下一眼打量叔宝,心说:我怎么看着眼熟哇。雄信抱拳:“请问贤兄,贵姓高名?”“这……小可姓琼,排行在五。”“原来是琼五兄。”苏老头儿心说:二员外怎么眼睛死盯着这位琼爷。雄信一摆手:“单轴儿,把东堂帘挑起。”“是。”唰啦,帘子挑起来,叔宝不由得往东里间观看:“啊……”,连苏老头都愣啦。在东山墙挂着一张画,又叫行乐图,只见画上站立一人,青衣大帽,黄丝线板带子,黄脸瞠儿。叔宝一看,跟自己一模一样,就是没胡子。苏老头一看,墙上跟这位一模一样,这可新鲜。
“请问琼五兄家住何方?”“小可祖居山东。”其实叔宝不说,单雄信也知道他是山东人,因为听口音也听得出来。“啊,但不知是哪一府?”“济南府。”“济南府?”雄信向着就站起来了。“正是。”“济南府有某的一位好宾朋,兄台可曾认识?”“有名便知。”“哈哈哈,单轴儿倒水去。”“是。”秦叔宝一看,这是干什么?只见单雄信先漱口,再洗脸,然后毕恭毕敬冲着东作了深深的一个揖。叔宝一想,他提的是朋友,可能不是长辈。既然是平辈,干什么这样敬重啊?他这个朋友一定是了不起的人物。再看单雄信往桌前一站,本来个儿就大,两臂高举,双舒大指:“哈哈哈,琼五兄!我那宾朋,家往山东省济南府,历城县水南寨太平街专诸巷。此人马踩黄河两岸,锏打山东九州十府一百单八县,交友似孟尝。孝母赛专诸,人称神拳太保,名叫秦琼,秦叔宝。”“噢!”英雄心里万分难过,想不到这没见面的宾朋,待我秦叔宝地
厚天高,把我寨某看得如此致重。可我如今,落魄天堂、被困街头,当锏卖马,衣衫如此破败,形体如此寒酸,愧见良朋。“哎呀!二员外,您提此人正是不才在下……”“哎呀!二哥呀,想死您兄弟了。”噗哆,跪在叔宝面前: “二哥!恕过小弟。”叔宝单腿打千儿:“二员外爷,叔宝乃是不才在下的邻居。二员外性急了。”雄信的脸一红,“琼五兄请原谅我单某思兄心切,过于莽撞了。”
秦琼心里非常难过。人家单雄信把我秦琼看得重如泰山,我却不能以诚相见,实在惭愧。“琼五兄和我哥哥既是邻居,也是我单某的亲人,请来上坐。”苏老头心里说:二员外的座位,什么人敢坐?连本县太爷蔡天德都轮不到上座,甚至连大门口儿都进不来。这个卖马的倒吃香啦。叔宝心里完全明白,敬重的不是我这卖马人,因为我是秦琼的邻居,这叫爱屋及乌,看佛斋借。赶紧恭身谦让:“不不,愚下不敢。”
雄信叫单轴儿快去准备,时间不大,捧着四样礼物进来放在桌上。叔宝一看,头一份是两寸高的金寿星两个,非常精致;还有金九连环一对,顶上镶着一棵珠子,晶芒四射。第二份是钻石的金耳环一对,潞绸四匹。第三份是赤金的长命百岁四个字的金牌子一件。第四份是十两一键的黄金十锭。叔宝一看这礼物太重了,苏老头心说,马不用卖了,这几件礼物就抄上啦,哪怕给我一锭金子呢,我就脑门儿贴面肥——发啦。
单雄信一抱拳:“请问贤兄,我那老娘秦母宁太夫人一定福寿康宁?”“老人家福体十分强健。”“好。再问仁兄,我那嫂嫂贾氏夫人也一定青春永驻?”“她也十分贤意,帮助教宝孝母堂前,课子檐下。”“好。再问琼五兄,我那侄儿怀玉也一定活泼可爱?”“稚子髫童,尚能膝下承欢。”“好。还有我那二哥叔宝,公事一定顺遂?”“他虽有蹭蹬,也还不错。”“好。这就是我弟兄的造化。琼五兄,我与二哥情同骨肉,弟兄们经常去山东打扰,本想造府膳拜,实因冗事繁杂,未能如愿,负疚于心。因此略备薄礼,请贤兄带回山东,交付兄长,以慰渴念之意。”说着话一伸手,把礼物放到叔宝面前。“朋友请看,这第一份礼孝顺老母,二份礼送与秦家嫂嫂,三份礼给怀玉侄男,这第四份礼,因我二哥屈做小吏,薪俸不足,垫办家用,有劳贤兄携带。”苏老头心说,早知这样儿,我也投生到山东去。卖马的这回你可发啦。叔宝心里非常感叹,我姓秦的有什么了不起呀。“二员外,我与叔宝虽是邻居,并无深交。礼物太重,愚下不敢代劳。倘若遗失,百口莫赎。二员外请原谅下情。再说天堂离历城关山相阻。千里迢迢,这逢山……”苏老头的心噔一下子就到了嗓子眼儿啦,心里话:卖马的,你可别说走了嘴。单二员外是大贼头儿,您要说逢山有寇,那可就干啦。“这逢山……”,“怎么样?”“逢山有好汉。”单雄信一托朱砂须:“好!好一个逢山有好汉。”“这遇岭……”“遇岭怎样?”“遇岭有英雄。”“嗯!好一个遇岭有英雄。”单雄信一抱拳:“琼五兄!我闻古人异姓陌路,白马轻裘尚且敝而无培,微小之物,又何足挂齿呢!”“哎呀!二员外,我与阁下萍水相逢,不敢担此重托。倘有差错,上不能达足下之意,下不能通叔宝之情,罪莫大焉。礼物璧回,心意转述也就是了。”苏老头子心说:这人真是死心服儿。“贤兄既然如此讲话,单某不敢再托了。”
说着话,到单轴儿拿来纹银二百五十两。“贤兄,这二百两纹银是马价,余外五十两权做路费,贤兄收纳。”“在下愧领了。”“且慢!酒饭备好,请宾朋用饭再走。”“二员外,厚赐良多,在下只有五衷铭感,不能再讨酒饭了。”苏老头生气:你这人怎么这样别扭,你要吃饭,我也跟着沾光啊。核算我什么也没落着,干赔一挑草。雄信苦苦拦阻:“一定用饭再走。”“愚下还要到店中算帐,告辞了。 ”“那就等阁下算帐回来,单某在舍下恭候。”“告辞。”
单雄信往外送。一出大厅,黄膘马抬头恋主,叔宝把心一横要走。“贤兄留步。”“明公何事?”“请贤兄把此马拉走,以备脚程。”“二员外不收此马,愚下也请收回银两。”“既然如此,这马,算我先给您喂着。”“好。银子也算我暂借。”到了二门,叔宝一回头:“二员外.不势远送了。”“好。一路珍重!单某告罪。”两人各自抱拳,苏老头儿也行礼告辞。
单雄信在门旁看着叔宝到大门洞,伸手拿出五十两银子来,“苏老丈,您多多受累呀。”“没什么,哈哈!这算什么。您的坐骑。单二员外的钱,我一手托两家呀。”“谢谢!这有纹银二十两,权做谢仪。”“哈哈!好好好,我谢谢。”苏奎这高兴啊.心说:这位穷的把马都卖了,还这么大方哪。把银子接过来带好。“四位管家跑前跑后,这里有三十两银子买双鞋穿吧,不成敬意。”“哟!得啦!您离山东还这么远,哪儿都需要钱哪。”几个人都过来:“谢谢您哪。我们二员外是交朋友的人,将来您到山西,想着串门来。”单雄信暗伸大指:“好!”
秦琼跟苏老头儿也分手了,迈大步直奔天堂县西门。一边走一边想:当年双龙岭,洒泪赠良骑,此马乃是好宾朋所赐,到现在我给卖了,如何对得起朋友哪。自己的病又没完全好,觉着头重脚轻,进了城觉着有点饿。抬头一看路南,有一个五间门脸儿两层楼的大饭馆,门口儿挂着帘子,一边摆着四大盆万年青,两边都是拴马的幌绳,当中一块金字匾,黑地儿金字:“会友楼”。上下有一副对联,笔走龙蛇,上联是:酒气冲空飞鸟闻香化风,下联是:糟粕人海游鱼得味成龙。秦叔宝一看这是大饭馆子,自己穿得破,别进去啦。
刚想到这儿,没恕到一挑帘儿出来个伙计,认为秦叔宝是要饭的了。“嘿!别在进门口儿站着,躲开躲开。”秦叔宝有点生气,不但没躲,反倒往里走。伙计伸手一拦:“哎哎!别进去!里边没有剩折罗,待会儿再来吧。你先上路北向阳光的地方蹲一会儿,有剩下的我叫你。”“你这是什么话!我上这儿吃饭来了。”“啊?!你是吃饭的?咱们会友楼的酒菜可贵呀!”“哈哈哈!我吃的是饭,只要做得好,吃着对口味,钱多少没关系。”“嘿!我拿您当了乞丐了。说真的,您带着钱呢么?”“没钱能进饭馆吗?”“那行!请进来。”
叔宝到里边一看,都是金潦的硬木八仙桌,确实很讲究。“坐下吧。”“不,我要到楼上去。”“这可不行。”“为什幺?”伙计一撇嘴:“先生!我可不是瞧不起您,您在楼下,凑和着叫碗热汤儿面,天气冷,连汤儿带水的就不错啦。您看您浑身上下哪个地方是姓钱的!哈哈。”叔宝一听非常生气:真是人敬阔的,狗咬破的。我姓秦的才从山东到了山西,混得连吃饭馆都不让上楼啦。“哼哼!伙计,你们这饭馆有多名贵的菜?”“瞎!我们这儿什么菜都有,不用说南北大菜,时兴小卖,各种丝儿馏片儿炒,跟您这么说吧,吃活人脑子,现砸。五十两银子一个。”“哈哈哈!好,我先来俩活人脑子尝尝。”“啊?”伙计一哆嗦。
叔宝上楼了。楼上还不到上坐儿的时候,叔宝一看西边有个一尺来高的木台儿,上边有一张红木大圆桌,雪白的桌单儿上边放着两个小花瓶,插着两枝菊花,周围都是红木的大椅子,椅披、荷垫都是南绣平金的,不但干净,还非常讲究。叔宝迈步走过来:“就是这张桌吧。”伙计一摆手:“这可不行。您坐散桌吧。”“怎么不行?”“这是包座。一年十二个月,都是人家一家包下来的。从晚上能包到天亮。”“嘿!巧啦,我从天亮包到晚上。”伙计心说:坏了,这穷鬼真要坐这儿,待会儿爷爷们要来了,还不把我打死啊。“先生!您这边儿吧!”秦琼一迈步上来了,到正面当中,脸冲东一坐,伙计可真急啦;“您这位真不照照自己。就冲您这身尊服,您不怕脏了我们的椅垫儿。”心说:挤兑挤兑你:“哈哈,爷台!咱这张桌可不卖零菜呀,您要吃,可就是成桌的。”“好好,我来一桌。”“您吃得了吗?”“吃不了,我扔了它。”。那好,那好。您要什么样的酒席?”“你们这儿都卖什么酒席?”“上等酒席十二两,中等酒席十两,下等酒席八两。”“我来一桌上等酒席。”“好。我给您叫去。”“等一等。刚才你不是说你们这个饭馆还卖活人脑子吗?”伙计心说:别看这位穿的不行,腰里一定有货:“哈哈,爷台!那是我跟您说着玩儿哪。”
时间不大,一桌酒席摆好。叔宝斟上一杯酒,心里翻腾开了,从有病想到卖马,想到二贤庄单雄信肝胆照人,想到离家半年,白发的娘亲、绿鬓的贤妻、稚气的幼儿。又想到心爱的黄膘马已然卖掉,如果见到送马的朋友,我有什么脸面见人。只喝了一杯酒就喝不下去了,用左手一支前额,臂肘一支桌子,低头不语。
正在这时候,大街上从东往西来了两匹马,一匹红马、一匹白马。两匹马鞍耱嚼环鲜明,得胜钩上都挂着大枪。红马上坐着一位青年,身高八尺,细腰乍背。头戴粉绫子武生巾,四根朝天绿色软翅,两边倒卷如意坨,双垂大红灯笼穗。身穿粉红色箭袖袍,上绣团花朵朵,外罩粉红色英雄氅。面白似玉,剑眉虎目,鼻直口正,大耳垂轮。旁边这匹白马上端坐一位英雄,身高也在八尺开外,猿臂蜂腰,圆方脸有点尖下颏,面如冠玉,两道浓眉直插入鬓,一双虎目皂白分明,鼻如玉柱,唇似涤朱,眉宇之间含着威严之气,令人望而生畏。头上白缎子软扎巾,相衬白缎子箭袖袍,织锦大带上绣金万字儿,外穿白色英雄鹤氅。二人都是肋下佩剑。穿粉红色的这位是少华山大寨主、神射将军谢科,表字映登,穿白的这位是拚命三郎王勇,表字伯当,是少华山的二寨主。两个人都是单雄信的传马官,撒绿林信的。
二位英雄穿城而过,打算去八里二贤庄见单二哥去。走到会友楼,一拢丝缰:“吁——”两匹马停住。“哥哥!喝点酒再走吧。”谢映登点头:“可以。”弟兄甩镫离鞍下了坐骑,刚下马,饭馆帘子挑起来,跑出十几个伙计,过来都叩头请安:“谢二爷!王三爷!你们哥儿俩可有几天没来啦。”两个伙计赶紧拉缰绳接马,顺西边大门进去拴到槽头上,细麸子细料喂上。“挑帘子!王三爷、谢二爷到啦。”“您快往里请吧。”王伯当连看都不看,理都不理,谢映登倒冲他们笑笑。里边红白两案、前后堂的好几十位一块儿喊:“接三爷!接二爷!”
哥儿俩刚要上楼,楼上的伙计,就是刚才接待秦叔宝的那个,可不是狗脸生霜那股劲儿了,当时满脸春风,一团和气,可他心里也吓坏了。因为那个穷鬼占着地方哪。王三爷上楼要看见坐他那张桌子,还不把我宰了。他赶紧往下跑,到楼下高喊:“小子孙九儿,给三爷、二爷叩头。”王伯当一摆手:“起来!我们到楼上去。”“哈哈,三爷!二爷!您在楼下雅座先休息一下,小子还没把楼上收拾出米,屈尊爷爷们的贵体,小子我没算计好,二位爷这么早就到啦。”因为平常的时候,谢映登、王伯当二人总是先到二贤庄,如果单雄信不愿在家里吃,先送个信来,然后哥儿几个才来呢。没想到冤家路窄,他还没把秦二爷对付走,这哥俩就到啦。
秦叔宝更不敢走了,因为他听出来了。心说:坏啦!我兄弟王伯当、谢映登来了。黄膘马乃是三弟所赠,我给卖了,这怎么对得起人哪。再说兄弟的脾气性如烈火,这要知道了可坏了,不好办哪。叔宝索兴趴在桌子上不动了。
王伯当哪肯听孙九这套:“滚开!”孙九一看不行:“三爷!您打死我得了。我把您那张桌儿,给让人生了。”“孙九,你好大胆子!”一抬腿,把孙九踢了一溜滚儿。回手拉宝剑,映登忙给拉住,“你先别着急。孙九,上边有几个人?”“就一个,还是个穷鬼。我说包出去了。他非要坐下。三爷,我招您生气了。”他跪在地下左右开弓,一连打了自己五个大嘴巴:“三爷!您还生气不生气?您要还生气,我接碴儿打。”谢映登拉着王伯当,“孙九你先起来。咱们到楼上看看去。”孙九起来:“我上去把这穷鬼给轰开。”“你也别把人家给赶了,我们喝点酒就走。”哥儿俩上楼,在旁边儿这张桌上坐下。孙九赶紧把桌子擦得干干净净。他知道王伯当爱干净。“哈哈哈,三爷!您受吃的还照样来吧!”时间不大就端上酒菜来。
王伯当看着桌上趴着的人显着眼熟:“谢二哥!您看象不象咱们二哥?”“你这不是说胡话么,二哥上山西干什么来。不是。”“噢!我可真想二哥了。咱们这次完了事,跟单二哥请几天假,上山东去一趟,我得看看二哥去了。”叔宝心说:兄弟!我也想你们啦。谢映登点头:“对。是要去山东一趟,我早就想看看老娘去。”叔宝几乎落下泪来;我也想娘啦。娘在家也正在盼我早归山东哪。王伯当喝了一口酒:“我也想嫂嫂他们娘儿俩啦。”叔宝心说:瞎!我也想他们哪。王伯当要站起来,谢映登一拉他:“你干什么去?”“这个人是二哥,我得过去看看。”“瞎!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吗?二哥上咱们这儿干什么来呀?”“二哥不会办公事来呀!”叔宝心说:我可不是办公事来的吆。 “那二哥也不能穿的这么破呀!”“二哥不会混落魄了么!”“那二哥的双锏呢,怎么不在身上?”“瞎!不会因为没吃没喝的,给双锏当啦。”叔宝心说:兄弟!我可不是因为没吃没喝把双锏给当了么。“哎呀!兄弟,二哥来山西,他得骑着黄骠马来呀!”“不许因为有灾有病的把马给卖了?”叔宝心说:我可不是把马给卖了吗,我对不起你们。伯当站起身来,走到叔宝的跟前,“嘿!您是我二哥吗?”叔宝趴在这儿泪如涌泉。常言说得好:人在难处想宾朋。自己如今被困异乡、落魄天堂,多么想亲人哪。可是近在咫尺,如隔万岭崇山,不能相见,怎能不难受哇。“嘿!说话呀,是不是我二哥?”这时候,谢映登也过来了。王伯当一急,右手一搬叔宝的脑袋左手托下颏:“是二哥吗?”这一下秦叔宝憋不住了,抬泪眼望着伯当哭出声来:“兄弟!”王伯当、谢映登一见真是二哥,扑到叔宝身上,两腿一跪:“哥哥呀!”
伙计孙九一见这情景,吓得魂飞天外。心想:哎呀!一会儿这穷爷爷要说我看不起他来着,王三爷准宰我呀!赶紧到后院,卷铺盖,辞活不于了。
这时,王伯当亲自给叔宝擦眼泪:“哥哥别哭了。”叔宝忙说:“兄弟们,快起来,坐下叙话!”哥儿俩两边坐好:“哥哥!您怎么上我们这里来了?”叔宝冲王伯当说:“贤弟!我对不起你,我把马给卖了!”“瞎!卖就卖,吧,我再给您买好的。”伯当嘴里这么说,心里想:得赶紧把马追回来:“哥哥卖哪儿了?卖马市了么?”“不是!”“卖给什么人了?”“买给八里二贤庄了!”伯当一听就不高兴了:“八里二贤庄?谁买去了?”“单二员外!”“啊?!单雄信买去了?”谢映登就知道这问要出人命,因为王伯当性如烈火,人称拚命三郎,遇见这种事哪能忍得住!果然,伯当一听,心头恼怒:单雄信啊,单雄信!我二哥落难,你不管还可以,我姓王的也不恼你。怎么?你还投井下石,买我哥哥的马!?你这不是看不起我哥哥秦叔宝,这是看不起我王伯当啊!想到此,英雄回手抽佩剑——嚓愣愣,宝剑离鞘,要到二贤庄找单雄信前去拚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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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6 发表于: 2009-04-16
金瓶梅  作者: (明)兰陵笑笑生著  
  现存明刊本欣欣子《序》称“兰陵笑笑生”所作。三百年来,关于是书作者兰陵笑笑生之外尚有:绍兴老儒、金吾戚里门客、嘉靖间大名士、世庙一巨公、王世贞、王世贞门人、李笠翁、卢构、薛应旗、赵南星、某孝廉、李贽、徐渭、艺人集体创作、李开先、冯惟敏、浙江兰溪一带吴侬、沈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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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序

  《金瓶梅》,秽书也。袁石公亟称之,亦自寄其牢骚耳,非有取于《金瓶梅》也。然作者亦自有意,盖为世戒,非为世劝也。如诸妇多矣,而独以潘金莲、李瓶儿、春梅命名者,亦楚《檮杌》之意也。盖金莲以奸死,瓶儿以孽死,春梅以淫死,较诸妇为更惨耳。借西门庆以描画世之大净,应伯爵以描画世之小丑,诸淫妇以描画世之丑婆、净婆,令人读之汗下。盖为世戒,非为世劝也。余尝曰:读《金瓶梅》而生怜悯心者,菩萨也;生畏惧心者,君子也;生欢喜心者,小人也;生效法心者,乃禽兽耳。余友人褚孝秀偕一少年同赴歌舞之筵,衍至《霸王夜宴》,少年垂涎曰:“男儿何可不如此!”褚孝秀曰:“也只为这乌江设此一着耳。”同座闻之,叹为有道之言。若有人识得此意,方许他读《金瓶梅》也。不然,石公几为导淫宣欲之尤矣!奉劝世人,勿为西门庆之后车,可也。

  东吴弄珠客题

(注:此序在万历词话本《新刻金瓶梅词话》中,落款为:“万历丁巳季冬东吴弄珠客漫书于金阊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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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词话本《新刻金瓶梅词话》欣欣子序及廿公跋】

金瓶梅词话序

  窃谓兰陵笑笑生作金瓶梅传,寄意于时俗,盖有谓也。人有七情,忧郁为甚。上智之士,与化俱生,雾散而冰裂,是故不必言矣。次焉者,亦知以理自排,不使为累。惟下焉者,既不出了于心胸,又无诗书道腴可以拨遣,然则不致于坐病者几希。吾友笑笑生为此,爰罄平日所蕴者,著斯传,凡一百回。其中语句新奇,脍炙人口,无非明人伦,戒淫奔,分淑慝,化善恶,知盛衰消长之机,取报应轮回之事。如在目前始终,如脉络贯通,如万系迎风而不乱也。使观者庶几可以一哂而忘忧也。其中未免语涉俚俗,气含脂粉。余则曰:不然。《关雎》之作,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富与贵,人之所慕也,鲜有不至于淫者;哀与怨,人之所恶也,鲜有不至于伤者。吾尝观前代骚人,如卢景晖之《剪灯新话》、元徽之之《莺莺传》、赵君弼之《效颦集》、罗贯中之《水浒传》、丘琼山之《钟情丽集》、卢梅湖之《怀春雅集》、周静轩之《秉烛清谈》,其后《如意传》、《于湖记》,其间语句文确,读者往往不能畅怀,不至终篇而掩弃之矣。此一传者,虽市井之常谈,闺房之碎语,使三尺童子闻之,如饫天浆而拔鲸牙,洞洞然易晓。虽不比古之集,理趣文墨,绰有可观。其它关系世道风化,惩戒善恶,涤虑洗心,无不小补。譬如房中之事,人皆好之,人皆恶之。人非尧舜圣贤,鲜有不为所耽。富贵善良,是以摇动人心,荡其素志。观其高堂大厦,云窗雾阁,何深沉也;金屏绣褥,何美丽也;鬓云斜軃,春酥满胸,何婵娟也;雄凤雌凰迭舞,何殷勤也;锦衣玉食,何侈费也;佳人才子,嘲风咏月,何绸缪也;鸡舌含香,唾圆流玉,何溢度也;一双玉腕绾复绾,两只金莲颠倒颠,何猛浪也。既其乐矣,然乐极必悲生。如离别之机将兴,憔悴之容必见者,所不能免也。折梅逢驿使,尺素寄鱼书,所不能无也。患难迫切之中,颠沛流离之顷,所不能脱也。陷命于刀剑,所不能逃也;阳有王法,幽有鬼神,所不能逭也。至于淫人妻子,妻子淫人,祸因恶积,福缘善庆,种种皆不出循环之机。故天有春夏秋冬,人有悲欢离合,莫怪其然也。合天时者,远则子孙悠久,近则安享终身;逆天时者,身名罹丧,祸不旋踵。人之处世,虽不出乎世运代谢,然不经凶祸,不蒙耻辱者,亦幸矣!吾故曰:笑笑生作此传者,盖有所谓也。

欣欣子书于明贤里之轩



  金瓶梅传为世庙时,一巨公寓言,盖有所刺也。然曲尽人间丑态,其亦先师不删郑卫之旨乎?中间处处埋伏因果,作者亦大慈悲矣。今后流行此书,功德无量矣。不知者竟目为淫书,不惟不知作者之旨,并亦冤却流行者之心矣。特为白之。

  廿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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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鲁书社版《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前言】

  王汝梅

  《金瓶梅》是我国小说史上第一部文人独立创作的长篇白话世情小说,对后世的小说创作与文化嬗变产生过较大影响,在文学史、文化史上具有重要地位。近年来,我国《金瓶梅》研究不断取得新的进展,引起国外汉学家的注意。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金瓶梅词话》删节本,齐鲁书社出版的《张竹坡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删节本,香港星海文化出版有限公司出版的《金瓶梅词话》全校本,都促进了《金瓶梅》研究的深入发展。

  《金瓶梅》的版本,大体上可分为两个系统,三种类型。一是词话本系统,即《新刻金瓶梅词话》,现存三部完整刻本及一部二十三回残本(北京图书馆藏本、日本日光山轮王寺慈眼堂藏本、日本德山毛利氏栖息堂藏本及日本京都大学附属图书馆藏残本)。二是崇祯本系统,即《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现存约十五部(包括残本、抄本、混合本)。第三种类型是张评本,即《张竹坡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属崇祯本系统,又与崇祯本不同。在两系三类中,崇祯本处于《金瓶梅》版本流变的中间环节。它据词话本改写而成,又是张评本据以改易、评点的祖本,承上启下,至关重要。现存的崇祯本都十分珍贵,一般不易见到,因此,把存世的主要崇祯本全面地校勘一下,出版一部会校本《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就显得十分重要了。它不仅有助于认识《金瓶梅》的版本系统,而且也是探讨《金瓶梅》成书之谜、作者之谜,研究作品思想艺术价值的客观依据,是《金瓶梅》研究的基础工程。

  一、崇祯诸本的特征、类别及相互关系

  刊刻于十卷本《金瓶梅词话》之后的《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是二十卷一百回本。卷首有东吴弄珠客《金瓶梅序》。书中有插图二百幅,有的图上题有刻工姓名,如刘应祖、刘启先、黄子立、黄汝耀等。这些刻工活跃在天启、崇祯年间,是新安(今安徽歙县)木刻名手。这种刻本避明崇祯帝朱由检讳。根据以上特点和刻本的版式字体,一般认为这种本子刻印在崇祯年间,因此简称为崇祯本,又称绣像本或评改本。

  现仍存世的崇祯本(包括清初翻刻的崇祯系统版本)有十几部,各部之间大同略有小异。从版式上可分为两大类。一类以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本为代表,书每半叶十行,行二十二字,扉页失去,无廿公跋,回首诗词前有“诗曰”或“词曰”二字。日本天理图书馆藏本、上海图书馆藏甲乙两本、天津图书馆藏本、残存四十七回本等,均属此类。另一类以日本内阁文库藏本为代表,书每半叶十一行,行二十八字,有扉页,扉页上题《新镌绣像批评原本金瓶梅》,有廿公跋,回首诗词前多无“诗曰”或“词曰”二字。首都图书馆藏本、日本京都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藏本属于此类。

  崇祯诸本多有眉批和夹批。各本眉批刻印行款不同。北大本、上图甲本以四字一行居多,也有少量二字一行的。天图本、上图乙本以二字一行居多,偶有四字一行和三字一行的。内阁本眉批三字一行。首图本有夹批无眉批。

  为了清理崇祯诸刻本之间的关系,需要先对几种稀见版本作一简单介绍:

  王孝慈旧藏本。王孝慈为书画家,通县人,原藏《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插图二册,二百幅。一九三三年北平古佚小说刊行会版词话本中的插图,即据王氏藏本影印。图甚精致,署刻工姓名者多。第一回第二幅图“武二郎冷遇亲哥嫂”栏内右侧题署“新安刘应祖镌”六字,为现存其他崇祯本插图所无。其第一回回目“西门庆热结十弟兄”,现存多数本子与之相同,仅天图本、上图乙本略异。从插图和回目判断,王氏藏本可能是崇祯系统的原刻本。

  残存四十七回本。近年新发现的。扉页右上题“新镌绣像批评原本”,中间大字“金瓶梅”,左题“本衙藏版”。插图有九十幅,第五回“饮鸩药武大遭殃”及第二十二回“蕙莲儿偷期蒙爱”,俱题署刻工刘启先姓名。此残本版式、眉批行款与北大本相近,卷题也与北大本相同,但扉页则依内阁本所谓“原本”扉页格式刻印。此版本兼有两类本子的特征,是较晚出的版本,大约刊印在张评本刻印前的顺治或康熙初年,流传至张评本刊印之后。该书流传中失去五十三回,用张评本配补,成了崇祯本和张评本的混合本。从明末至清中叶,《金瓶梅》由词话本、崇祯本同步流传演变为崇祯本和张评本同步流传,其递变端倪,可由此本看出。

  吴晓铃先生藏抄本。四函四十册,二十卷百回,是一部书品阔大的乌丝栏大字抄本。抄者为抄本刻制了四方边栏、行间夹线和书口标“金瓶梅”的木版。吴先生云:“从字体风格看来,应属乾隆前期。”书中秽语删除,无眉批夹批。在崇祯诸本的异文处,此本多与北大本相同,但也有个别地方与北大本不同。由此看来,此本可能系据崇祯系统原刊本抄录,在研究崇祯本流变及版本校勘上,颇有价值。

  《绣刻古本八才子词话》。吴晓铃先生云:“顺治间坊刻《绣像八才子词话》,大兴傅氏碧蕖馆旧藏。今不悉散佚何许。”(《金瓶梅词话最初刊本问题》)吴先生把此一种本子视为清代坊间刊词话本。美国韩南教授著录:“扉页题《绣刻古本八才子词话》,其下有‘本衙藏版’等字。现存五册:序文一篇、目录,第一、二回,第十一至十五回,第三十一至三十五回,第六十五至六十八回。序文年代顺治二年(一六四五),序者不详。十卷百回。无插图。”(《金瓶梅的版本及其他》)韩南把它列入崇祯本系统。因韩南曾借阅傅惜华藏书,笔者采取韩南的意见,把此版本列入崇祯系统。

  周越然旧藏本。周越然著录:“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二十卷百回。明崇祯间刊本,白口,不用上下鱼尾,四周单栏,每半页十行,每行二十二字,眉上有批评,行间有圈点。卷首有东吴弄珠客序三叶,目录十叶,精图一百叶。此书版刻、文字均佳。”据版式特征应属北大本一类,与天图本、上图乙本相近或同版。把现存周越然旧藏本第二回图“俏潘娘帘下勾情”影印件与北大本图对勘,北大本图左下有“黄子立刊”四字,周藏本无(右下有周越然章)。

  根据上述稀见版本的著录情况和对现存崇祯诸本的考查,我们大体上可以判定,崇祯系统内部各本之间的关系是这样的:目前仅存插图的通州王氏旧藏本为原刊本或原版后印本。北大本是以原刊本为底本翻刻的,为现存较完整的崇祯本。以北大本为底本翻刻或再翻刻,产生出天理本、天图本、上图甲乙本、周越然旧藏本。对北大本一类版本稍作改动并重新刊印的,有内阁本、东洋文化研究所本、首图本。后一类版本卷题作了统一,正文文字有改动,所改之处,多数是恢复了词话本原字词。在上述两类崇祯本流传之后,又刊刻了残存四十七回本,此本兼有两类版本的特征。为使读者一目了然,特将所知见诸本关系,列表如下:

        新刻金瓶梅词话
       (万历丁巳序本)
            │
            ↓
       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
       (通州王氏藏本)  ─┐
           │       │
           ↓       │───────────┐
       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  │           │
 ┌─────(北大本)──────┘           │
 ││                           │
 ││    ┌→(天图本) ─→新镌绣像批评       │
 ││  ┌─│ (上图乙本)  原本金瓶梅        │
 ││  │ └→(周氏藏本)   /           │
 │└─→│           /            │
 │   │ ┌→(天理本)  │             │
 │   └─│        │──→(首图本)───┐ │
 │     └→(上图甲本) │           │ │
 │         │    │ ┌→(内阁本)   │ │
 │         │    └→│         │ │
 │         │      └→(东洋文化所本)│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张竹坡批评   绣刻八才子    新镌绣像批   新刻绣像批
 第一奇书金瓶梅   词话      评原本金瓶     评金瓶梅
(吉林大学藏本)(傅惜华旧藏)  (残本)  (吴晓铃藏抄本)

  二、崇祯本和万历词话本的关系

  崇祯本与万历词话本相同又相异,相异而又相关。兹就崇祯本与万历词话本明显的相异之处,考查一下二者之间的关系。

  一、改写第一回及不收欣欣子序。崇祯本把第一回“景阳冈武松打虎”改为“西门庆热结十弟兄”。从开首到“知县升堂,武松下马进去”,是改写者手笔,以“财色”论作引子,写至十弟兄在玉皇庙结拜。文句中有“打选衣帽光鲜”、“看饭来”、“哥子”、“千百斤水牛般气力”等江浙习惯用语。“武松下马进去”以后,文字大体与词话本同,删减了“看顾”、“叉儿难”等词语。改写后,西门庆先出场,然后是潘金莲嫌夫卖风月,把原来武松为主、潘金莲为宾,改成了西门庆、潘金莲为主、武松为宾。改写者对《金瓶梅》有自己的看法,他反对欣欣子的观点,因此把词话本中与欣欣子序思想一致的四季词、四贪词、引子,统统删去了。

  欣欣子序阐述了三个重要观点:第一、《金瓶梅传》作者是“寄意于时俗,盖有谓也。”第二、《金瓶梅传》是发愤之作,作者“爰罄平日所蕴者,著斯传”。第三、《金瓶梅传》虽“语涉俚俗,气含脂粉”,但不是淫书。欣欣子冲破儒家诗教传统,提出不要压抑哀乐之情的进步观点。他说:“富与贵,人之所慕也,鲜有不至于淫者;哀与怨,人之所恶也,鲜有不至于伤者。”这种观点与李贽反对“矫强”、主张“自然发于性情”的反礼教思想是一致的。崇祯本改写者反对这种观点,想用“财色”论、“惩戒”说再造《金瓶梅》,因此他不收欣欣子序。而东吴弄珠客序因观点与改写者合拍,遂被刊为崇祯本卷首。

  二、改写第五十三、五十四回。崇祯本第五十三、五十四两回,与词话本大异小同。词话本第五十三回“吴月娘承欢求子息,李瓶儿酬愿保官哥”,把月娘求子息和瓶儿保官哥两事联系起来,围绕西门庆“子嗣”这一中心展开情节,中间穿插潘金莲与陈经济行淫、应伯爵为李三、黄四借银。崇祯本第五十三回“潘金莲惊散幽欢,吴月娘拜求子息”,把潘金莲与陈敬济行淫描写加浓,并标为回目,把李瓶儿酬愿保官哥的情节作了大幅度删减。改写者可能认为西门庆不信鬼神,所以把灼龟、刘婆子收惊、钱痰火拜佛、西门庆谢土地、陈经济送纸马等文字都删去了。崇祯本第五十四回把词话本刘太监庄上河边郊园会诸友,改为内相陆地花园会诸友,把瓶儿胃虚血少之病,改为下淋不止之病。瓶儿死于血山崩,改写者可能认为血少之症与结局不相符而改。上述两回,尽管文字差异较大,内容亦有增有减,但基本情节并没有改变,仍可以看出崇祯本是据万历词话本改写而成,并非另有一种底本。

  值得注意的是,词话本第五十三、五十四两回与前后文脉络贯通,风格也较一致,而崇祯本这两回却描写粗疏,与前后文风格亦不太一致。例如让应伯爵当西门庆面说:“只大爹他是有名的潘驴邓小闲不少一件”,让陈敬济偷情时扯断潘金莲裤带,都显然不符合人物性格,手法拙劣。

  三、崇祯诸本均避崇祯皇帝朱由检讳,词话本不避。如词话本第十七回“则虏患何由而至哉!”、“皆由京之不职也”,崇祯本改“由”为“繇”;第九十五回“巡检司”、“吴巡检”,崇祯本改“检”为“简”。此一现象亦说明崇祯本刊刻在后,并系据词话本而改。

  四、崇祯本在版刻上保留了词话本的残存因素。北大本第九卷题作“新刻绣像批点金瓶梅词话卷之七”,这是崇祯本据词话本改写的直接证明。此外,词话本误刻之字,崇祯本亦往往相沿而误。如词话本第五十七回:“我前日因往西京”,“西京”为“东京”之误刻,崇祯本相沿;词话本第三十九回:“老爹有甚钓语分付”,“钓”为“钧”之误刻,北大本、内阁本亦相沿。上述残存因素,可以看作是崇祯本与其母体《新刻金瓶梅词话》之间的脐带。

  五、其他相异之处:崇祯本删去词话本第八十四回吴月娘为宋江所救一段文字;崇祯本改动词话本中部分情节;崇祯本删去词话本中大量词曲;崇祯本删减或改动了词话本中的方言语词;崇祯本改换了词话本的回首诗词;崇祯本比词话本回目对仗工整;等等。

  大量版本资料说明,崇祯本是以万历词话本为底本进行改写的,词话本刊印在前,崇祯本刊印在后。崇祯本与词话本是母子关系,而不是兄弟关系。

  崇祯本刊印前,也经过一段传抄时间。谢肇淛就提到二十卷抄本问题。他在《金瓶梅跋》中说:“书凡数百万言,为卷二十,始末不过数年事耳。”这篇跋,一般认为写于万历四十四年至四十六年(一六一六──一六一八)。这时谢肇淛看到的是不全的抄本,于袁宏道得其十三,于丘诸城得其十五。看到不全抄本,又云“为卷二十”,说明谢已见到回次目录。二十卷本目录是分卷次排列的。这种抄本是崇祯本的前身。设计刊刻十卷词话本与筹划改写二十卷本,大约是同步进行的。可能在刊印词话本之时即进行改写,在词话本刊印之后,以刊印的词话本为底本完成改写本定稿工作,于崇祯初年刊印《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绣像评改本的改写比我们原来想象的时间要早些。但是,崇祯本稿本也不会早过十卷本的定型本。蒲安迪教授认为,崇祯本的成书时间应“提前到小说最早流传的朦胧岁月中,也许甚至追溯到小说的写作年代”(《论崇祯本金瓶梅的评注》),显然是不妥当的。从崇祯本的种种特征来看,它不可能与其母本词话本同时,更不可能早于母本而出生。

  三、崇祯本评语在小说批评史上的重要地位

  崇祯本评语是古代小说批评的一宗珍贵遗产。评点者在长篇小说由英雄传奇向世情小说蜕变的转折时期,冲破传统观念,在李贽、袁宏道的“童心”、“性灵”、“真趣”、“自然”的审美新意识启示下,对《金瓶梅》艺术成就进行了开拓性的评析。评点者开始注重写实,注重人物性格心理的品鉴,在冯梦龙、金圣叹、李渔、张竹坡、脂砚斋之前,达到了古代小说批评的新高度。其主要价值有如下几点:

  (一)肯定《金瓶梅》是一部世情书,而非淫书。评点者认为书中所写人事天理,全为“世情所有”,“如天造地设”。评点者第一次把《金瓶梅》与《史记》相提并论,认为《金瓶梅》“从太史公笔法来”,“纯是史迁之妙”。评点者批判了淫书论,他说:“读此书而以为淫者、秽者,无目者也。”明末《金瓶梅》评论有三派观点。第一,从进步文艺思潮出发,对《金瓶梅》的产生表示惊喜、赞赏,以欣欣子、袁宏道、谢肇淛为代表。第二,接受进步思潮影响,又受传统观念束缚,对此书持又肯定又否定态度,认为此书是淫书、秽书,所以要刊印,盖为世戒,非为世劝,以东吴弄珠客为代表。第三,固守传统观念,持全盘否定看法,认为此书淫秽,坏人心术,决当焚之,以董思白为代表。崇祯本评点者鲜明地批评了第二、第三两种观点。

  (二)分析了《金瓶梅》中众多人物的复杂性格。鲁迅曾指出,《红楼梦》的可贵之处在于它突破了我国小说人物塑造中“叙好人完全是好,坏人完全是坏”的传统格局。其实,最早突破这一格局的应该是《金瓶梅》。《金瓶梅》已经摆脱了传统小说那种简单化的平面描写,开始展现真实的人所具有的复杂矛盾的性格。对于这一点,崇祯本评点者注意到了。他在评析潘金莲时,既指出她的“出语狠辣”,“俏心毒口”,惯于“听篱察壁”、“爱小便宜”等弱点,也赞美她的“慧心巧舌”、“韵趣动人”等“可爱”之处。评析李瓶儿时,既说她“愚”、“浅”,也指出她“醇厚”、“情深”。即使是西门庆,评点者亦认为作者并非把他写得绝对的恶,指出“西门庆临财往往有廉耻、有良心”,资助朋友时“脱手相赠,全无吝色”。尤其可贵的是,评点者冲破了封建传统道德的束缚,对潘金莲这样一个“淫妇”,处处流露出赞美和同情。在潘金莲被杀后,评点者道:“读至此,不敢生悲,不忍称快,然而心实恻恻难言哉!”这是对一个复杂形象的充满矛盾的审美感受。

  (三)评析了作者刻画人物的传神技巧。评点者说作者“写笑则有声,写想则有形”,“并声影、气味、心思、胎骨”俱摹出,“真炉锤造物之手”。他特别赞赏对潘金莲的刻画,说其“撒娇弄痴,事事堪入画”,其“灵心利口”,“乖恬”“可爱”。在四十三回作者写金莲乔妆假哭时,评点者道:“倔强中实含软媚,认真处微带戏谑”,点出作者不仅善于描摹人物的声容笑貌,还能借形传神,展现人物的内心世界。

  (四)崇祯本评语显示了评点者新的艺术视角。传统的评论重教化而不重审美,重史实而不重真趣。评点者冲破这种传统,从新的艺术视角对《金瓶梅》全面品评。他称作者为“写生手”,很多评语肯定作品的写实特点,白描手法,一再评述作者的艺术真趣。通俗、真趣、写生,这种新和艺术视角,反映了万历中后期的美学追求。冯梦龙的“事赝而理真”论,金圣叹的性格论,李渔的幻境论,张竹坡的情理论,脂砚斋的“情情”论,使古代小说批评达到成熟与繁荣的高峰,而早于他们的崇祯本评点者,对明清小说批评的发展,可以说起了奠基与开拓的作用。

  袁宏道在一六九五年传递了《金瓶梅》抄本的第一个信息,惊讶《金瓶梅》的出现,肯定《金瓶梅》的自然之美。谢肇淛在《金瓶梅跋》中称此书为“稗官之上乘”,作者为“炉锤之妙手”,特别评述了作者写人物“不徒俏其貌,且并其神传之”的特点。崇祯本评点,可以看作是袁宏道、谢肇淛对《金瓶梅》评价具体化的审美反映。

第一回 西门庆热结十弟兄 武二郎冷遇亲哥嫂点击: 4135  投票: 2
  诗曰:

    豪华去后行人绝,箫筝不响歌喉咽。雄剑无威光彩沉,宝琴零落金星灭。
    玉阶寂寞坠秋露,月照当时歌舞处。当时歌舞人不回,化为今日西陵灰。

  又诗曰: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

  这一首诗,是昔年大唐国时,一个修真炼性的英雄,入圣超凡的豪杰,到后来位居紫府,名列仙班,率领上八洞群仙,救拔四部洲沉苦一位仙长,姓吕名岩,道号纯阳子祖师所作。单道世上人,营营逐逐,急急巴巴,跳不出七情六欲关头,打不破酒色财气圈子。到头来同归于尽,着甚要紧!虽是如此说,只这酒色财气四件中,惟有“财色”二者更为利害。怎见得他的利害?假如一个人到了那穷苦的田地,受尽无限凄凉,耐尽无端懊恼,晚来摸一摸米瓮,苦无隔宿之炊,早起看一看厨前,愧无半星烟火,妻子饥寒,一身冻馁,就是那粥饭尚且艰难,那讨馀钱沽酒!更有一种可恨处,亲朋白眼,面目寒酸,便是凌云志气,分外消磨,怎能够与人争气!正是:

    一朝马死黄金尽,亲者如同陌路人。

  到得那有钱时节,挥金买笑,一掷巨万。思饮酒真个琼浆玉液,不数那琥珀杯流;要斗气钱可通神,果然是颐指气使。趋炎的压脊挨肩,附势的吮痈舐痔,真所谓得势叠肩而来,失势掉臂而去。古今炎冷恶态,莫有甚于此者。这两等人,岂不是受那财的利害处!如今再说那色的利害。请看如今世界,你说那坐怀不乱的柳下惠,闭门不纳的鲁男子,与那秉烛达旦的关云长,古今能有几人?至如三妻四妾,买笑追欢的,又当别论。还有那一种好色的人,见了个妇女略有几分颜色,便百计千方偷寒送暖,一到了着手时节,只图那一瞬欢娱,也全不顾亲戚的名分,也不想朋友的交情。起初时不知用了多少滥钱,费了几遭酒食。正是:

    三杯花作合,两盏色媒人。

  到后来情浓事露,甚而斗狠杀伤,性命不保,妻孥难顾,事业成灰。就如那石季伦泼天豪富,为绿珠命丧囹圄;楚霸王气概拔山,因虞姬头悬垓下。真所谓:“生我之门死我户,看得破时忍不过”。这样人岂不是受那色的利害处!

  说便如此说,这“财色”二字,从来只没有看得破的。若有那看得破的,便见得堆金积玉,是棺材内带不去的瓦砾泥沙;贯朽粟红,是皮囊内装不尽的臭淤粪土。高堂广厦,玉宇琼楼,是坟山上起不得的享堂;锦衣绣袄,狐服貂裘,是骷髅上裹不了的败絮。即如那妖姬艳女,献媚工妍,看得破的,却如交锋阵上将军叱咤献威风;朱唇皓齿,掩袖回眸,懂得来时,便是阎罗殿前鬼判夜叉增恶态。罗袜一弯,金莲三寸,是砌坟时破土的锹锄;枕上绸缪,被中恩爱,是五殿下油锅中生活。只有那《金刚经》上两句说得好,他说道:“如梦幻泡影,如电复如露。”见得人生在世,一件也少不得,到了那结束时,一件也用不着。随着你举鼎荡舟的神力,到头来少不得骨软筋麻;由着你铜山金谷的奢华,正好时却又要冰消雪散。假饶你闭月羞花的容貌,一到了垂眉落眼,人皆掩鼻而过之;比如你陆贾隋何的机锋,若遇着齿冷唇寒,吾未如之何也已。到不如削去六根清净,披上一领袈裟,参透了空色世界,打磨穿生灭机关,直超无上乘,不落是非窠,倒得个清闲自在,不向火坑中翻筋斗也。正是:

    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日无常万事休。

  说话的为何说此一段酒色财气的缘故?只为当时有一个人家,先前恁地富贵,到后来煞甚凄凉,权谋术智,一毫也用不着,亲友兄弟,一个也靠不着,享不过几年的荣华,倒做了许多的话靶。内中又有几个斗宠争强,迎奸卖俏的,起先好不妖娆妩媚,到后来也免不得尸横灯影,血染空房。正是: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话说大宋徽宗皇帝政和年间,山东省东平府清河县中,有一个风流子弟,生得状貌魁梧,性情潇洒,饶有几贯家资,年纪二十六七。这人复姓西门,单讳一个庆字。他父亲西门达,原走川广贩药材,就在这清河县前开着一个大大的生药铺。现住着门面五间到底七进的房子。家中呼奴使婢,骡马成群,虽算不得十分富贵,却也是清河县中一个殷实的人家。只为这西门达员外夫妇去世的早,单生这个儿子却又百般爱惜,听其所为,所以这人不甚读书,终日闲游浪荡。一自父母亡后,专一在外眠花宿柳,惹草招风,学得些好拳棒,又会赌博,双陆象棋,抹牌道字,无不通晓。结识的朋友,也都是些帮闲抹嘴,不守本分的人。第一个最相契的,姓应名伯爵,表字光侯,原是开绸缎铺应员外的第二个儿子,落了本钱,跌落下来,专在本司三院帮嫖贴食,因此人都起他一个浑名叫做应花子。又会一腿好气毬,双陆棋子,件件皆通。第二个姓谢名希大,字子纯,乃清河卫千户官儿应袭子孙,自幼父母双亡,游手好闲,把前程丢了,亦是帮闲勤儿,会一手好琵琶。自这两个与西门庆甚合得来。其余还有几个,都是些破落户,没名器的。一个叫做祝实念,表字贡诚。一个叫做孙天化,表字伯修,绰号孙寡嘴。一个叫做吴典恩,乃是本县阴阳生,因事革退,专一在县前与官吏保债,以此与西门庆往来。还有一个云参将的兄弟叫做云理守,字非去。一个叫做常峙节,表字坚初。一个叫做卜志道。一个叫做白赉光,表字光汤。说这白赉光,众人中也有道他名字取的不好听的,他却自己解说道:“不然我也改了,只为当初取名的时节,原是一个门馆先生,说我姓白,当初有一个什么故事,是白鱼跃入武王舟。又说有两句书是‘周有大赉,于汤有光’,取这个意思,所以表字就叫做光汤。我因他有这段故事,也便不改了。”说这一干共十数人,见西门庆手里有钱,又撒漫肯使,所以都乱撮哄着他耍钱饮酒,嫖赌齐行。正是:

    把盏衔杯意气深,兄兄弟弟抑何亲。一朝平地风波起,此际相交才见心。

  说话的,这等一个人家,生出这等一个不肖的儿子,又搭了这等一班无益有损的朋友,随你怎的豪富也要穷了,还有甚长进的日子!却有一个缘故,只为这西门庆生来秉性刚强,作事机深诡谲,又放官吏债,就是那朝中高、杨、童、蔡四大奸臣,他也有门路与他浸润。所以专在县里管些公事,与人把搅说事过钱,因此满县人都惧怕他。因他排行第一,人都叫他是西门大官人。这西门大官人先头浑家陈氏早逝,身边只生得一个女儿,叫做西门大姐,就许与东京八十万禁军杨提督的亲家陈洪的儿子陈敬济为室,尚未过门。只为亡了浑家,无人管理家务,新近又娶了本县清河左卫吴千户之女填房为继室。这吴氏年纪二十五六,是八月十五生的,小名叫做月姐,后来嫁到西门庆家,都顺口叫他月娘。却说这月娘秉性贤能,夫主面上百依百随。房中也有三四个丫鬟妇女,都是西门庆收用过的。又尝与勾栏内李娇儿打热,也娶在家里做了第二房娘子。南街又占着窠子卓二姐,名卓丢儿,包了些时,也娶来家做了第三房。只为卓二姐身子瘦怯,时常三病四痛,他却又去飘风戏月,调弄人家妇女。正是:

    东家歌笑醉红颜,又向西邻开玳宴。几日碧桃花下卧,牡丹开处总堪怜。

  话说西门庆一日在家闲坐,对吴月娘说道:“如今是九月廿五日了,出月初三日,却是我兄弟们的会期。到那日也少不的要整两席齐整的酒席,叫两个唱的姐儿,自恁在咱家与兄弟们好生玩耍一日。你与我料理料理。”吴月娘便道:“你也便别要说起这干人,那一个是那有良心和行货!无过每日来勾使的游魂撞尸。我看你自搭了这起人,几时曾有个家哩!现今卓二姐自恁不好,我劝你把那酒也少要吃了。”西门庆道:“你别的话倒也中听。今日这些说话,我却有些不耐烦听他。依你说,这些兄弟们没有好人,使着他,没有一个不依顺的,做事又十分停当,就是那谢子纯这个人,也不失为个伶俐能事的好人。咱如今是这等计较罢,只管恁会来会去,终不着个切实。咱不如到了会期,都结拜了兄弟罢,明日也有个靠傍些。”吴月娘接过来道:“结拜兄弟也好。只怕后日还是别个靠你的多哩。若要你去靠人,提傀儡儿上戏场──还少一口气儿哩。”西门庆笑道:“自恁长把人靠得着,却不更好了。咱只等应二哥来,与他说这话罢。”

  正说着话,只见一个小厮儿,生得眉清目秀,伶俐乖觉,原是西门庆贴身伏侍的,唤名玳安儿,走到面前来说:“应二叔和谢大叔在外见爹说话哩。”西门庆道:“我正说他,他却两个就来了。”一面走到厅上来,只见应伯爵头上戴一顶新盔的玄罗帽儿,身上穿一件半新不旧的天青夹绉纱褶子,脚下丝鞋净袜,坐在上首。下首坐的,便是姓谢的谢希大。见西门庆出来,一齐立起身来,边忙作揖道:“哥在家,连日少看。”西门庆让他坐下,一面唤茶来吃,说道:“你们好人儿,这几日我心里不耐烦,不出来走跳,你们通不来傍个影儿。”伯爵向希大道:“何如?我说哥哥要说哩。”因对西门庆道:“哥,你怪的是。连咱自也不知道成日忙些什么!自咱们这两只脚,还赶不上一张嘴哩。”西门庆因问道:“你这两日在那里来?”伯爵道:“昨日在院中李家瞧了个孩子儿,就是哥这边二嫂子的侄女儿桂卿的妹子,叫做桂姐儿。几时儿不见他,就出落的好不标致了。到明日成人的时候,还不知怎的样好哩!昨日他妈再三向我说:‘二爹,千万寻个好子弟梳笼他。’敢怕明日还是哥的货儿哩。”西门庆道:“有这等事!等咱空闲了去瞧瞧。”谢希大接过来道:“哥不信,委的生得十分颜色。”西门庆道:“昨日便在他家,前几日却在那里去来?”伯爵道:“便是前日卜志道兄弟死了,咱在他家帮着乱了几日,发送他出门。他嫂子再三向我说,叫我拜上哥,承哥这里送了香楮奠礼去,因他没有宽转地方儿,晚夕又没甚好酒席,不好请哥坐的,甚是过不意去。”西门庆道:“便是我闻得他不好得没多日子,就这等死了。我前日承他送我一把真金川扇儿,我正要拿甚答谢答谢,不想他又作了故人!”

  谢希大便叹了一口气道:“咱会中兄弟十人,却又少他一个了。”因向伯爵说:“出月初三日,又是会期,咱每少不得又要烦大官人这里破费,兄弟们顽耍一日哩。”西门庆便道:“正是,我刚才正对房下说来,咱兄弟们似这等会来会去,无过只是吃酒顽耍,不着一个切实,倒不如寻一个寺院里,写上一个疏头,结拜做了兄弟,到后日彼此扶持,有个傍靠。到那日,咱少不得要破些银子,买办三牲,众兄弟也便随多少各出些分资。不是我科派你们,这结拜的事,各人出些,也见些情分。”伯爵连忙道:“哥说的是。婆儿烧香当不的老子念佛,各自要尽自的心。只是俺众人们,老鼠尾巴生疮儿──有脓也不多。”西门庆笑道:“怪狗才,谁要你多来!你说这话。”谢希大道:“结拜须得十个方好。如今卜志道兄弟没了,却教谁补?”西门庆沉吟了一回,说道:“咱这间壁花二哥,原是花太监侄儿,手里肯使一股滥钱,常在院中走动。他家后边院子与咱家只隔着一层壁儿,与我甚说得来,咱不如叫小厮邀他邀去。”应伯爵拍着手道:“敢就是在院中包着吴银儿的花子虚么?”西门庆道:“正是他!”伯爵笑道:“哥,快叫那个大官儿邀他去。与他往来了,咱到日后,敢又有一个酒碗儿。”西门庆笑道:“傻花子,你敢害馋痨痞哩,说着的是吃。”大家笑了一回。西门庆旋叫过玳安儿来说:“你到间壁花家去,对你花二爹说,如此这般:‘俺爹到了出月初三日,要结拜十兄弟,敢叫我请二爹上会哩。’看他怎的说,你就来回我话。你二爹若不在家,就对他二娘说罢。”玳安儿应诺去了。伯爵便道:“到那日还在哥这里是,还在寺院里好?”希大道:“咱这里无过只两个寺院,僧家便是永福寺,道家便是玉皇庙。这两个去处,随分那里去罢。”西门庆道:“这结拜的事,不是僧家管的,那寺里和尚,我又不熟,倒不如玉皇庙吴道官与我相熟,他那里又宽展又幽静。”伯爵接过来道:“哥说的是,敢是永福寺和尚倒和谢家嫂子相好,故要荐与他去的。”希大笑骂道:“老花子,一件正事,说说就放出屁来了。”

  正说笑间,只见玳安儿转来了,因对西门庆说道:“他二爹不在家,俺对他二娘说来。二娘听了,好不欢喜,说道:‘既是你西门爹携带你二爹做兄弟,那有个不来的。等来家我与他说,至期以定撺掇他来,多拜上爹。’又与了小的两件茶食来了。”西门庆对应、谢二人道:“自这花二哥,倒好个伶俐标致娘子儿。”说毕,又拿一盏茶吃了,二人一齐起身道:“哥,别了罢,咱好去通知众兄弟,纠他分资来。哥这里先去与吴道官说声。”西门庆道:“我知道了,我也不留你罢。”于是一齐送出大门来。应伯爵走了几步,回转来道:“那日可要叫唱的?”西门庆道:“这也罢了,弟兄们说说笑笑,到有趣些。”说毕,伯爵举手,和希大一路去了。

  话休饶舌,捻指过了四五日,却是十月初一日。西门庆早起,刚在月娘房里坐的,只见一个才留头的小厮儿,手里拿着个描金退光拜匣,走将进来,向西门庆磕了一个头儿,立起来站在旁边说道:“俺是花家,俺爹多拜上西门爹。那日西门爹这边叫大官儿请俺爹去,俺爹有事出门了,不曾当面领教的。闻得爹这边是初三日上会,俺爹特使小的先送这些分资来,说爹这边胡乱先用着,等明日爹这里用过多少派开,该俺爹多少,再补过来便了。”西门庆拿起封袋一看,签上写着“分资一两”,便道:“多了,不消补的。到后日叫爹莫往那去,起早就要同众爹上庙去。”那小厮儿应道:“小的知道。”刚待转身,被吴月娘唤住,叫大丫头玉箫在食箩里拣了两件蒸酥果馅儿与他。因说道:“这是与你当茶的。你到家拜上你家娘,你说西门大娘说,迟几日还要请娘过去坐半日儿哩。”那小厮接了,又磕了一个头儿,应着去了。

  西门庆才打发花家小厮出门,只见应伯爵家应宝夹着个拜匣,玳安儿引他进来见了,磕了头,说道:“俺爹纠了众爹们分资,叫小的送来,爹请收了。”西门庆取出来看,共总八封,也不拆看,都交与月娘,道:“你收了,到明日上庙,好凑着买东西。”说毕,打发应宝去了。立起身到那边看卓二姐。刚走到坐下,只见玉箫走来,说道:“娘请爹说话哩。”西门庆道:“怎的起先不说来?”随即又到上房,看见月娘摊着些纸包在面前,指着笑道:“你看这些分子,止有应二的是一钱二分八成银子,其余也有三分的,也有五分的,都是些红的黄的,倒象金子一般。咱家也曾没见这银子来,收他的也污个名,不如掠还他罢。”西门庆道:“你也耐烦,丢着罢,咱多的也包补,在乎这些!”说着一直往前去了。

  到了次日初二日,西门庆称出四两银子,叫家人来兴儿买了一口猪、一口羊、五六坛金华酒和香烛纸札、鸡鸭案酒之物,又封了五钱银子,旋叫了大家人来保和玳安儿、来兴三个:“送到玉皇庙去,对你吴师父说:‘俺爹明日结拜兄弟,要劳师父做纸疏辞,晚夕就在师父这里散福。烦师父与俺爹预备预备,俺爹明早便来。’”只见玳安儿去了一会,来回说:“已送去了,吴师父说知道了。”

  须臾,过了初二,次日初三早,西门庆起来梳洗毕,叫玳安儿:“你去请花二爹,到咱这里吃早饭,一同好上庙去。一发到应二叔家,叫他催催众人。”玳安应诺去,刚请花子虚到来,只见应伯爵和一班兄弟也来了,却正是前头所说的这几个人。为头的便是应伯爵,谢希大、孙天化、祝念实、吴典恩、云理守、常峙节、白赉光,连西门庆、花子虚共成十个。进门来一齐箩圈作了一个揖。伯爵道:“咱时候好去了。”西门庆道:“也等吃了早饭着。”便叫:“拿茶来。”一面叫:“看菜儿。”须臾,吃毕早饭,西门庆换了一身衣服,打选衣帽光鲜,一齐径往玉皇庙来。

  不到数里之遥,早望见那座庙门,造得甚是雄峻。但见:

    殿宇嵯峨,宫墙高耸。正面前起着一座墙门八字,一带都粉赭色红泥;进里边列着三条甬道川纹,四方都砌水痕白石。正殿上金碧辉煌,两廊下檐阿峻峭。三清圣祖庄严宝相列中央,太上老君背倚青牛居后殿。

  进入第二重殿后,转过一重侧门,却是吴道官的道院。进的门来,两下都是些瑶草琪花,苍松翠竹。西门庆抬头一看,只见两边门楹上贴着一副对联道:

    洞府无穷岁月,壶天别有乾坤。

  上面三间敞厅,却是吴道官朝夕做作功课的所在。当日铺设甚是齐整,上面挂的是昊天金阙玉皇上帝,两边列着的紫府星官,侧首挂着便是马、赵、温、关四大元帅。当下吴道官却又在经堂外躬身迎接。西门庆一起人进入里边,献茶已罢,众人都起身,四围观看。白赉光携着常峙节手儿,从左边看将过来,一到马元帅面前,见这元帅威风凛凛,相貌堂堂,面上画着三只眼睛,便叫常峙节道:“哥,这却是怎的说?如今世界,开只眼闭只眼儿便好,还经得多出只眼睛看人破绽哩!”应伯爵听见,走过来道:“呆兄弟,他多只眼儿看你倒不好么?”众人笑了。常峙节便指着下首温元帅道:“二哥,这个通身蓝的,却也古怪,敢怕是卢杞的祖宗。”伯爵笑着猛叫道:“吴先生你过来,我与你说个笑话儿。”那吴道官真个走过来听他。伯爵道:“一个道家死去,见了阎王,阎王问道:‘你是什么人?’道者说:‘是道士。’阎王叫判官查他,果系道士,且无罪孽。这等放他还魂。只见道士转来,路上遇着一个染房中的博士,原认得的,那博士问道:‘师父,怎生得转来?’道者说:‘我是道士,所以放我转来。’那博士记了,见阎王时也说是道士。那阎王叫查他身上,只见伸出两只手来是蓝的,问其何故。那博士打着宣科的声音道:‘曾与温元帅搔胞。’”说的众人大笑。一面又转过右首来,见下首供着个红脸的却是关帝。上首又是一个黑面的是赵元坛元帅,身边画着一个大老虎。白赉光指着道:“哥,你看这老虎,难道是吃素的,随着人不妨事么?”伯爵笑道:“你不知,这老虎是他一个亲随的伴当儿哩。”谢希大听得走过来,伸出舌头道:“这等一个伴当随着,我一刻也成不的。我不怕他要吃我么?”伯爵笑着向西门庆道:“这等亏他怎地过来!”西门庆道:“却怎的说?”伯爵道:“子纯一个要吃他的伴当随不的,似我们这等七八个要吃你的随你,却不吓死了你罢了。”说着,一齐正大笑时,吴道官走过来,说道:“官人们讲这老虎,只俺这清河县,这两日好不受这老虎的亏!往来的人也不知吃了多少,就是猎户,也害死了十来人。”西门庆问道:“是怎的来?”吴道官道:“官人们还不知道。不然我也不晓的,只因日前一个小徒,到沧州横海郡柴大官人那里去化些钱粮,整整住了五七日,才得过来。俺这清河县近着沧州路上,有一条景阳冈,冈上新近出了一个吊睛白额老虎,时常出来吃人。客商过往,好生难走,必须要成群结伙而过。如今县里现出着五十两赏钱,要拿他,白拿不得。可怜这些猎户,不知吃了多少限棒哩!”白赉光跳起来道:“咱今日结拜了,明日就去拿他,也得些银子使。”西门庆道:“你性命不值钱么?”白赉光笑道:“有了银子,要性命怎的!”众人齐笑起来。应伯爵道:“我再说个笑话你们听:一个人被虎衔了,他儿子要救他,拿刀去杀那虎。这人在虎口里叫道:‘儿子,你省可而的砍,怕砍坏了虎皮。’”说着众人哈哈大笑。

  只见吴道官打点牲礼停当,来说道:“官人们烧纸罢。”一面取出疏纸来,说:“疏已写了,只是那位居长?那位居次?排列了,好等小道书写尊讳。”众人一齐道:“这自然是西门大官人居长。”西门庆道:“这还是叙齿,应二哥大如我,是应二哥居长。”伯爵伸着舌头道:“爷,可不折杀小人罢了!如今年时,只好叙些财势,那里好叙齿!若叙齿,这还有大如我的哩。且是我做大哥,有两件不妥:第一不如大官人有威有德,众兄弟都服你;第二我原叫做应二哥,如今居长,却又要叫应大哥,倘或有两个人来,一个叫‘应二哥’,一个叫‘应大哥’,我还是应‘应二哥’,应‘应大哥’呢?”西门庆笑道:“你这搊断肠子的,单有这些闲说的!”谢希大道:“哥,休推了。”西门庆再三谦让,被花子虚、应伯爵等一干人逼勒不过,只得做了大哥。第二便是应伯爵,第三谢希大,第四让花子虚有钱做了四哥。其余挨次排列。吴道官写完疏纸,于是点起香烛,众人依次排列。吴道官伸开疏纸朗声读道:

    维大宋国山东东平府清河县信士西门庆、应伯爵、谢希大、花子虚、孙天化、祝念实、云理守、吴典恩、常峙节、白赉光等,是日沐手焚香请旨。伏为桃园义重,众心仰慕而敢效其风;管鲍情深,各姓追维而欲同其志。况四海皆可兄弟,岂异姓不如骨肉?是以涓今政和年月日,营备猪羊牲礼,鸾驭金资,瑞叩斋坛,虔诚请祷,拜投昊天金阙玉皇上帝,五方值日功曹,本县城隍社令,过往一切神祗,仗此真香,普同鉴察。伏念庆等生虽异日,死冀同时,期盟言之永固;安乐与共,颠沛相扶,思缔结以常新。必富贵常念贫穷,乃始终有所依倚。情共日往以月来,谊若天高而地厚。伏愿自盟以后,相好无尤,更祈人人增有永之年,户户庆无疆之福。凡在时中,全叨覆庇,谨疏。
    政和  年  月  日文疏

  吴道官读毕,众人拜神已罢,依次又在神前交拜了八拜。然后送神,焚化钱纸,收下福礼去。不一时,吴道官又早叫人把猪羊卸开,鸡鱼果品之类整理停当,俱是大碗大盘摆下两桌,西门庆居于首席,其余依次而坐,吴道官侧席相陪。须臾,酒过数巡,众人猜枚行令,耍笑哄堂,不必细说。正是:

    才见扶桑日出,又看曦驭衔山。醉后倩人扶去,树梢新月弯弯。

  饮酒热闹间,只见玳安儿来附西门庆耳边说道:“娘叫小的接爹来了,说三娘今日发昏哩,请爹早些家去。”西门庆随即立起来说道:“不是我摇席破座,委的我第三个小妾十分病重,咱先去休。”只见花子虚道:“咱与哥同路,咱两个一搭儿去罢。”伯爵道:“你两个财主的都去了,丢下俺们怎的!花二哥你再坐回去。”西门庆道:“他家无人,俺两个一搭里去的是,省和他嫂子疑心。”玳安儿道:“小的来时,二娘也叫天福儿备马来了。”只见一个小厮走近前,向子虚道:“马在这里,娘请爹家去哩。”于是二人一齐起身,向吴道官致谢打搅,与伯爵等举手道:“你们自在耍耍,我们去也。”说着出门上马去了。单留下这几个嚼倒泰山不谢土的,在庙流连痛饮不题。

  却表西门庆到家,与花子虚别了进来,问吴月娘:“卓二姐怎的发昏来?”月娘道:“我说一个病人在家,恐怕你搭了这起人又缠到那里去了,故此叫玳安儿恁地说。只是一日日觉得重来,你也要在家看他的是。”西门庆听了,往那边去看,连日在家守着不题。

  却说光阴过隙,又早是十月初十外了。一日,西门庆正使小厮请太医诊视卓二姐病症,刚走到厅上,只见应伯爵笑嘻嘻走将进来。西门庆与他作了揖,让他坐了。伯爵道:“哥,嫂子病体如何?”西门庆道:“多分有些不起解,不知怎的好。”因问:“你们前日多咱时分才散?”伯爵道:“承吴道官再三苦留,散时也有二更多天气。咱醉的要不的,倒是哥早早来家的便益些。”西门庆因问道:“你吃了饭不曾?”伯爵不好说不曾吃,因说道:“哥,你试猜。”西门庆道:“你敢是吃了?”伯爵掩口道:“这等猜不着。”西门庆笑道:“怪狗才,不吃便说不曾吃,有这等张致的!”一面叫小厮:“看饭来,咱与二叔吃。”伯爵笑道:“不然咱也吃了来了,咱听得一件稀罕的事儿,来与哥说,要同哥去瞧瞧。”西门庆道:“甚么稀罕的?”伯爵道:“就是前日吴道官所说的景阳冈上那只大虫,昨日被一个人一顿拳头打死了。”西门庆道:“你又来胡说了,咱不信。”伯爵道:“哥,说也不信,你听着,等我细说。”于是手舞足蹈说道:“这个人有名有姓,姓武名松,排行第二。”先前怎的避难在柴大官人庄上,后来怎的害起病来,病好了又怎的要去寻他哥哥,过这景阳冈来,怎的遇了这虎,怎的怎的被他一顿拳脚打死了。一五一十说来,就象是亲见的一般,又象这只猛虎是他打的一般。说毕,西门庆摇着头儿道:“既恁的,咱与你吃了饭同去看来。”伯爵道:“哥,不吃罢,怕误过了。咱们倒不如大街上酒楼上去坐罢。”只见来兴儿来放桌儿,西门庆道:“对你娘说,叫别要看饭了,拿衣服来我穿。”

  须臾,换了衣服,与伯爵手拉着手儿同步出来。路上撞着谢希大,笑道:“哥们,敢是来看打虎的么?”西门庆道:“正是。”谢希大道:“大街上好挨挤不开哩。”于是一同到临街一个大酒楼上坐下。不一时,只听得锣鸣鼓响,众人都一齐瞧看。只见一对对缨枪的猎户,摆将过来,后面便是那打死的老虎,好象锦布袋一般,四个人还抬不动。末后一匹大白马上,坐着一个壮士,就是那打虎的这个人。西门庆看了,咬着指头道:“你说这等一个人,若没有千百斤水牛般气力,怎能够动他一动儿。”这里三个儿饮酒评品,按下不题。

  单表迎来的这个壮士怎生模样?但见:

    雄躯凛凛,七尺以上身材;阔面棱棱,二十四五年纪。双目直竖,远望处犹如两点明星;两手握来,近觑时好似一双铁碓。脚尖飞起,深山虎豹失精魂;拳手落时,穷谷熊罴皆丧魄。头戴着一顶万字头巾,上簪两朵银花;身穿着一领血腥衲袄,披着一方红锦。

  这人不是别人,就是应伯爵说所阳谷县的武二郎。只为要来寻他哥子,不意中打死了这个猛虎,被知县迎请将来。众人看着他迎入县里。却说这时正值知县升堂,武松下马进去,扛着大虫在厅前。知县看了武松这般模样,心中自忖道:“不恁地,怎打得这个猛虎!”便唤武松上厅。参见毕,将打虎首尾诉说一遍。两边官吏都吓呆了。知县在厅上赐了三杯酒,将库中众土户出纳的赏钱五十两,赐与武松。武松禀道:“小人托赖相公福荫,偶然侥幸打死了这个大虫,非小人之能,如何敢受这些赏赐!众猎户因这畜生,受了相公许多责罚,何不就把赏给散与众人,也显得相公恩典。”知县道:“既是如此,任从壮士处分。”武松就把这五十两赏钱,在厅上散与众猎户傅去了。知县见他仁德忠厚,又是一条好汉,有心要抬举他,便道:“你虽是阳谷县人氏,与我这清河县只在咫尺。我今日就参你在我县里做个巡捕的都头,专在河东水西擒拿贼盗,你意下如何?”武松跪谢道:“若蒙恩相抬举,小人终身受赐。”知县随即唤押司立了文案,当日便参武松做了巡捕都头。众里长大户都来与武松作贺庆喜,连连吃了数日酒。正要回阳谷县去抓寻哥哥,不料又在清河县做了都头,却也欢喜。那时传得东平一府两县,皆知武松之名。正是:

    壮士英雄艺略芳,挺身直上景阳冈。醉来打死山中虎,自此声名播四方。

  却说武松一日在街上闲行,只听背后一个人叫道:“兄弟,知县相公抬举你做了巡捕都头,怎不看顾我!”武松回头见了这人,不觉的──

    欣从额角眉边出,喜逐欢容笑口开。

  这人不是别人,却是武松日常间要去寻他的嫡亲哥哥武大。却说武大自从兄弟分别之后,因时遭饥馑,搬移在清河县紫石街赁房居住。人见他为人懦弱,模样猥蕤,起了他个浑名叫做三寸丁谷树皮,俗语言其身上粗糙,头脸窄狭故也。只因他这般软弱朴实,多欺侮也。这也不在话下。且说武大无甚生意,终日挑担子出去街上卖炊饼度日,不幸把浑家故了,丢下个女孩儿,年方十二岁,名唤迎儿,爷儿两个过活。那消半年光景,又消折了资本,移在大街坊张大户家临街房居住。张宅家下人见他本分,常看顾他,照顾他依旧卖些炊饼。闲时在铺中坐地,武大无不奉承。因此张宅家下人个个都欢喜,在大户面前一力与他说方便。因此大户连房钱也不问武大要。

  却说这张大户有万贯家财,百间房屋,年约六旬之上,身边寸男尺女皆无。妈妈余氏,主家严厉,房中并无清秀使女。只因大户时常拍胸叹气道:“我许大年纪,又无儿女,虽有几贯家财,终何大用。”妈妈道:“既然如此说,我叫媒人替你买两个使女,早晚习学弹唱,服侍你便了。”大户听了大喜,谢了妈妈。过了几时,妈妈果然叫媒人来,与大户买了两个使女,一个叫做潘金莲,一个唤做白玉莲。玉莲年方二八,乐户人家出身,生得白净小巧。这潘金莲却是南门外潘裁的女儿,排行六姐。因他自幼生得有些姿色,缠得一双好小脚儿,所以就叫金莲。他父亲死了,做娘的度日不过,从九岁卖在王招宣府里,习学弹唱,闲常又教他读书写字。他本性机变伶俐,不过十二三,就会描眉画眼,傅粉施朱,品竹弹丝,女工针指,知书识字,梳一个缠髻儿,着一件扣身衫子,做张做致,乔模乔样。到十五岁的时节,王招宣死了,潘妈妈争将出来,三十两银子转卖于张大户家,与玉莲同时进门。大户教他习学弹唱,金莲原自会的,甚是省力。金莲学琵琶,玉莲学筝,这两个同房歇卧。主家婆余氏初时甚是抬举二人,与他金银首饰装束身子。后日不料白玉莲死了,止落下金莲一人,长成一十八岁,出落的脸衬桃花,眉弯新月。张大户每要收他,只碍主家婆厉害,不得到手。一日主家婆邻家赴席不在,大户暗把金莲唤至房中,遂收用了。正是:

    莫讶天台相见晚,刘郎还是老刘郎。

  大户自从收用金莲之后,不觉身上添了四五件病症。端的那五件?第一腰便添疼,第二眼便添泪,第三耳便添聋,第四鼻便添涕,第五尿便添滴。自有了这几件病后,主家婆颇知其事,与大户嚷骂了数日,将金莲百般苦打。大户知道不容,却赌气倒赔了房奁,要寻嫁得一个相应的人家。大户家下人都说武大忠厚,见无妻小,又住着宅内房儿,堪可与他。这大户早晚还要看觑此女,因此不要武大一文钱,白白地嫁与他为妻。这武大自从娶了金莲,大户甚是看顾他。若武大没本钱做炊饼,大户私与他银两。武大若挑担儿出去,大户候无人,便踅入房中与金莲厮会。武大虽一时撞见,原是他的行货,不敢声言。朝来暮往,也有多时。忽一日大户得患阴寒病症,呜呼死了。主家婆察知其事,怒令家僮将金莲、武大即时赶出。武大故此遂寻了紫石街西王皇亲房子,赁内外两间居住,依旧卖炊饼。

  原来这金莲自嫁武大,见他一味老实,人物猥瑣,甚是憎嫌,常与他合气。报怨大户:“普天世界断生了男子,何故将我嫁与这样个货!每日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只是一味吃酒,着紧处却是锥钯也不动。奴端的那世里悔气,却嫁了他!是好苦也!”常无人处,唱个《山坡羊》为证:

    想当初,姻缘错配,奴把你当男儿汉看觑。不是奴自己夸奖,他乌鸦怎配鸾凤对!奴真金子埋在土里,他是块高号铜,怎与俺金色比!他本是块顽石,有甚福抱着我羊脂玉体!好似粪土上长出灵芝。奈何,随他怎样,到底奴心不美。听知:奴是块金砖,怎比泥土基!

  看官听说:但凡世上妇女,若自己有几分颜色,所禀伶俐,配个好男子便罢了,若是武大这般,虽好杀也未免有几分憎嫌。自古佳人才子相配着的少,买金偏撞不着卖金的。

  武大每日自挑担儿出去卖炊饼,到晚方归。那妇人每日打发武大出门,只在帘子下嗑瓜子儿,一径把那一对小金莲故露出来,勾引浮浪子弟,日逐在门前弹胡博词,撒谜语,叫唱:“一块好羊肉,如何落在狗嘴里?”油似滑的言语,无般不说出来。因此武大在紫石街又住不牢,要往别处搬移,与老婆商议。妇人道:“贼馄饨不晓事的,你赁人家房住,浅房浅屋,可知有小人罗唣!不如添几两银子,看相应的,典上他两间住,却也气概些,免受人欺侮。”武大道:“我那里有钱典房?”妇人道:“呸!浊才料,你是个男子汉,倒摆布不开,常交老娘受气。没有银子,把我的钗梳凑办了去,有何难处!过后有了再治不迟。”武大听老婆这般说,当下凑了十数两银子,典得县门前楼上下两层四间房屋居住。第二层是楼,两个小小院落,甚是干净。

  武大自从搬到县西街上来,照旧卖炊饼过活,不想这日撞见自己嫡亲兄弟。当日兄弟相见,心中大喜。一面邀请到家中,让至楼上坐,房里唤出金莲来,与武松相见。因说道:“前日景阳冈上打死大虫的,便是你的小叔。今新充了都头,是我一母同胞兄弟。”那妇人叉手向前,便道:“叔叔万福。”武松施礼,倒身下拜。妇人扶住武松道:“叔叔请起,折杀奴家。”武松道:“嫂嫂受礼。”两个相让了一回,都平磕了头起来。少顷,小女迎儿拿茶,二人吃了。武松见妇人十分妖娆,只把头来低着。不多时,武大安排酒饭,款待武松。

  说话中间,武大下楼买酒菜去了,丢下妇人,独自在楼上陪武松坐地。看了武松身材凛凛,相貌堂堂,又想他打死了那大虫,毕竟有千百斤气力。口中不说,心下思量道:“一母所生的兄弟,怎生我家那身不满尺的丁树,三分似人七分似鬼,奴那世里遭瘟撞着他来!如今看起武松这般人壮健,何不叫他搬来我家住?想这段姻缘却在这里了。”于是一面堆下笑来,问道:“叔叔你如今在那里居住?每日饭食谁人整理?”武松道:“武二新充了都头,逐日答应上司,别处住不方便,胡乱在县前寻了个下处,每日拨两个土兵伏侍做饭。”妇人道:“叔叔何不搬来家里住?省的在县前土兵服侍做饭腌臜。一家里住,早晚要些汤水吃时,也方便些。就是奴家亲自安排与叔叔吃,也干净。”武松道:“深谢嫂嫂。”妇人又道:“莫不别处有婶婶?可请来厮会。”武松道:“武二并不曾婚娶。”妇人道:“叔叔青春多少?”武松道:“虚度二十八岁。”妇人道:“原来叔叔倒长奴三岁。叔叔今番从那里来?”武松道:“在沧州住了一年有馀,只想哥哥在旧房居住,不道移在这里。”妇人道:“一言难尽。自从嫁得你哥哥,吃他忒善了,被人欺负,才到这里来。若是叔叔这般雄壮,谁敢道个不字!”武松道:“家兄从来本分,不似武松撒泼。”妇人笑道:“怎的颠倒说!常言:人无刚强,安身不长。奴家平生性快,看不上那三打不回头,四打和身转的”武松道:“家兄不惹祸,免得嫂嫂忧心。”二人在楼上一递一句的说。有诗为证:

    叔嫂萍踪得偶逢,娇娆偏逞秀仪容。私心便欲成欢会,暗把邪言钓武松。

  话说金莲陪着武松正在楼上说话未了,只见武大买了些肉菜果饼归家。放在厨,走上楼来,叫道:“大嫂,你且下来则个。”那妇人应道:“你看那不晓事的,!叔叔在此无人陪侍,却交我撇了下去。”武松道:“嫂嫂请方便。”妇人道:“何不去间壁请王乾娘来安排?只是这般不见便。”武大便自去央了间壁王婆来。安排端正,都拿上楼来,摆在桌子上,无非是些鱼肉果菜点心之类。随即烫酒上来。武大叫妇人坐了主位,武松对席,武大打横。三人坐下,把酒来斟,武大筛酒在各人面前。那妇人拿起酒来道:“叔叔休怪,没甚管待,请杯儿水酒。”武松道:“感谢嫂嫂,休这般说。”武大只顾上下筛酒,那妇人笑容可掬,满口儿叫:“叔叔,怎的肉果儿也不拣一箸儿?”拣好的递将过来。武松是个直性的汉子,只把做亲嫂嫂相待。谁知这妇人是个使女出身,惯会小意儿。亦不想这妇人一片引人心。那妇人陪武松吃了几杯酒,一双眼只看着武松的身上。武松吃他看不过,只得倒低了头。吃了一歇,酒阑了,便起身。武大道:“二哥没事,再吃几杯儿去。”武松道:“生受,我再来望哥哥嫂嫂罢。”都送下楼来。出的门外,妇人便道:“叔叔是必上心搬来家里住,若是不搬来,俺两口儿也吃别人笑话。亲兄弟难比别人,与我们争口气,也是好处。”武松道:“既是嫂嫂厚意,今晚有行李便取来。”妇人道:“奴这里等候哩!”正是:

    满前野意无人识,几点碧桃春自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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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7 发表于: 2009-04-16
缥缈录IV·辰月之征  作者: 江南  
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而来的是沉重的铁靴声。裹着黑氅的老人雷碧城在步桥前轻轻拉了拉马缰,那匹仿佛铁铸的骏马便在年轻人面前默默立住,一双没有眼白的巨大马眼笔直地盯着年轻人,雷碧城也在看年轻人。换了别人,看着这样的一匹黑色神骏和三名巨神般的黑衣从者站在面前,总不免惊惶不安,而年轻人却丝毫不为所动,依旧拢手躬身而立,嘴角带着一丝笑。他的笑淡泊和善,令人不由自主生出亲近的意思,可是看久了却又觉得有些木然,因为那笑容仿佛是刻在他嘴角边的,很少有变化。  
胤成帝三年八月三十,帝都,天启城。

池上莲花落尽,只剩黑色的枝条纠结在水面上,湖面上秋风萧瑟。长长的步桥用取意天然的木板搭建,通往远处的水阁。青衣的年轻人独自站在步桥的尽头,双手抱着袖子,微微躬身,静静地等待着。

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而来的是沉重的铁靴声。裹着黑氅的老人雷碧城在步桥前轻轻拉了拉马缰,那匹仿佛铁铸的骏马便在年轻人面前默默立住,一双没有眼白的巨大马眼笔直地盯着年轻人,雷碧城也在看年轻人。换了别人,看着这样的一匹黑色神骏和三名巨神般的黑衣从者站在面前,总不免惊惶不安,而年轻人却丝毫不为所动,依旧拢手躬身而立,嘴角带着一丝笑。他的笑淡泊和善,令人不由自主生出亲近的意思,可是看久了却又觉得有些木然,因为那笑容仿佛是刻在他嘴角边的,很少有变化。

“是雷碧城先生么?我奉长公主的命令,已经在这里等候了一个早晨。”年轻人朗声问询,声音清润温和。

一名从者趋前跪在马鞍下,雷碧城踏着他的背下马:“是长公主的使节?如果我没有猜错,是宁卿公子吧?”

年轻人彬彬有礼地鞠躬:“正是。我姓百里,有个小名叫做宁卿,长公主和身边的人也都这么称呼我。雷先生不见外的话,叫我宁卿就可以了。”

“百里?”雷碧城略略有些惊讶,“那么公子和百里长青先生怎么称呼?”

“是宁卿的父亲。”宁卿依然含笑。

雷碧城环顾四周,水面开阔,河岸上遍植柳树,无边无际:“这座府邸,本来应该是百里家的产业、百里氏主家的故宅。百里长青先生以擅权干政的罪名下狱之后,家产没收,这座府邸才被赐予长公主殿下作为夏季的凉宫吧?”

“正是。我小的时候,还经常和父亲一起在湖上泛舟。家母早亡,父亲为了寄托哀思,经常折纸船做河灯,有时候一夜就在船上过去,几十盏河灯在水上飘浮。”

“百里长青先生绝世之材,皇室重臣,却因为小人的诬陷而获罪处死,已经是不可思议的事。却没有想到百里长青先生唯一的儿子,最后却效命于杀死他的白氏。”雷碧城这么说的时候,踏上一步,冷冷地看着这个年轻人,目光中藏着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似乎想要从百里宁卿的眼睛里逼出些什么来。

百里宁卿却随着雷碧城的进而微微退却,他像是一根浑然不着力的柳条,将雷碧城咄咄逼人的势头无声地化解了。他依旧带着笑:“雷先生这么说,大概也是责怪我这个未能尽孝、也背叛了家族的无用子孙吧?不过我是个没什么大用的人,小时候长在父亲的羽翼之下,失去了庇护就活不下去。承蒙长公主关怀,令我可以存活,好比覆巢的大劫之下保住了唯一的完卵,这是莫大的恩典,宁卿此生,不得不报答。况且,假使父亲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也更想看见我好好地活下去,而非为他报仇血恨吧?”

雷碧城微微愣了一下,饶有兴致地打量这个年轻人,点了点头,退了半步:“好,不愧是长公主身边的人。你这番话,无懈可击。不过你不是没用的人,在我所遇的人中,能够不避我的目光而坚持那么久的人,你是唯一一个,绝无仅有!”

宁卿听到这里,忽地捂住嘴轻笑起来。

雷碧城长眉微微一挑,冷冷地看着他不说话。

“我感觉到雷先生的敌意了,”宁卿撤去手,还是温雅地浅笑,“不过我笑并非嘲笑,而是雷先生绝世的人物,却被我无意中骗了。”

“哦?”雷碧城问。

“我生来就是一个瞎子,这双眼睛是废的,从不曾见光。只是我的耳朵因此敏锐,刚才都是借着听力和雷先生应对的。我也听说雷先生身怀神术,与人对视威若神临,可惜这些对我这个瞎子偏偏都是没有用的啊!”宁卿轻声说。

“瞎子?”雷碧城惊疑地看着对方那双清澈的眼睛,只觉得那双眼睛里也带着些温和的笑意,令人自然而然地对这个年轻人生出好感来。他看了许久,直到隐约觉得百里宁卿的眼神确实显得空虚无着,像是始终聚焦在空无一物的远方,这才有些相信了。

“这样的俊才却天生目盲,令人惋惜。长公主在百里氏主家覆灭的时候保护公子,想必也是看中公子的才华。好,相逢幸甚,”雷碧城对这个年轻人也多了一分礼节,“请引路。”

“长公主已经在池中水阁里等待半日了。雷先生从殇阳关而来,此时距离白毅将军克复殇阳关不过两天,雷先生的马真是快。”宁卿转身而行。他看不见东西,但是这座步桥是他幼年开始就天天行走的地方,所以方向没有丝毫差错。雷碧城不带从者,跟上了他的脚步。

这座步桥长达半里,行至桥中便如踏在水面中央,除了一条窄窄的木桥在脚下摇晃着,放眼看向周围,只有一片平静的水,风来的时候波纹细碎。雷碧城停了一步,放眼远眺,轻而漫长地叹息了一声:“真是难得一见的胜景。只是这样的幽静,也太深了,显得孤独。”

“这是父亲所喜欢的,这里广种莲花,可惜现在都已经凋谢了。父亲在世的时候,每当花开最盛时,他就独自坐在水阁里,整日地赞叹惋惜,为莲池写下的诗文,可以编作厚厚一本集子。他把盛开的白莲称为‘千衣雪’,赞叹它‘寒华哀婉’,当时几位诗友却都说莲花花形盛大丰润,并非哀婉的意境。父亲解释说,白莲盛开的时候,也是由夏转秋的时候,花形最盛大的时候,也是在风中摇曳、即将凋落的时候。所以它纵然华贵,却像仕女身上披着轻纱,轻纱之上覆着白雪。这种华贵,华贵得让人觉得寒冷。”宁卿说。

雷碧城沉思了片刻:“百里长青先生所说,是盛极必衰的道理吧?”

“其实我至今也没有完全体会,”宁卿轻声说,“不过也许是因为想起了我母亲,便觉得母亲留下的一切,包括这池莲花,都有亡人之思。”

“原来最早种这池莲花的是宁卿公子的母亲。”雷碧城微微点头。

“我父母,本该是相依靠着在那间水阁里一起老去的两个人。可惜母亲去世太早,父亲也不得不入世。雷先生说得是,他确实是孤独的人,自比莲花,无欲无求。”宁卿低声叹息,“我还记得父亲安慰我不必在意自己是个瞎子,他说,‘藕根也没有眼睛,可是这天下最洁最净的花,却是在藕根上开出来的。你看不见,却不必拘泥于别人眼中所见,只要写出自己心中所想。有眼睛的人,下笔之初终究还是临描他所见的,而世上的至美,却偏偏在人心中。你可明白?’至今这些话都在我心里,一个字都不会错的。”

雷碧城默然良久:“百里长青先生真绝代了。”

“请。”宁卿比了一个手势。





雷碧城登上台阶,走进了古雅的方形水阁。这座精致却朴实的建筑坐落在水中央天然的一块巨石上,完全以不上漆的方木搭建,甚至看不见一枚铁钉,像是搭一件巨大的积木那样垒了起来。它的年代很久远了,色作黝黑的木材上依然可见古朴绚丽的花纹。水阁四周无墙,风从水阁中穿行而过,撩动挂在中央的一垂金色纱幕。

雷碧城闻见了极淡的水沉香气息,隐隐约约看见纱幕中一人长衣广袖,静静地端坐着。

他微微点头,也不拘束,撩起黑氅坦然坐在纱幕对面的一张无腿竹榻上,和纱幕中的人相隔不远凛然对视。他的平静中自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威严,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宁卿走到雷碧城身边,笼手在袖子里,默默地侍立。

纱幕里传来女人低低的笑声:“碧城先生,我们之间有多久没有见了?”

“十一年,十一年之前,长公主还刚刚变成长公主的时候,我们在帝都见的面。”雷碧城也微微地笑。

“那时候嬴无翳还不是令人畏惧的雄狮,我们白氏的疆土也像铁桶般稳固,我敬重碧城先生的才智和上通神意的修为,想请碧城先生留下来为皇室出力,可是碧城先生说神意已经选中了另外一个人,所以纵然我屈膝恳求,碧城先生也不肯留下,而是执意要去效忠于那人。后来我才知道,这个人叫做嬴无翳,他便是我白氏最大的敌人。”长公主的声音转冷,“而今日嬴无翳已经威震东陆四州十六国,便是白毅也不能将他阻挡在殇阳关下,碧城先生得偿所愿了。可是贵为离国的国师,碧城先生却又回来找我了,让我受宠若惊啊。”

雷碧城端坐不动,神情坦荡:“长公主这番话,是说雷碧城是一个不知进退的人,该留下的时候没有留下,不该回来的时候却又回来,又或者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

长公主沉默了一会儿,咯咯地轻笑起来:“好,碧城先生果然是不为名利所趋使的人,我这些话,别人听来或者难堪,碧城先生却不会。我既然今天在这里苦等碧城先生,一定要见这一面,自然不会因为当初我们未能成为朋友便记恨到如今。我相信碧城先生,跟十一年前没有任何区别,只是我要明明白白地知道,碧城先生这次是为了什么而来,总不该是嬴无翳的使者吧?”

只是这淡淡的一笑,仿佛寒冰遇火,方才森冷的语调全都融化在了甜润妩媚的笑声中。

“我想十一年前我已经说得很明白,我们只是跪拜在神的脚下、奉从他旨意行事的人。我如果是使者,也只是神的使者。神选中嬴无翳,我便效忠于离国,神选中长公主,我也可以是长公主驾前的猎狗,任凭驱策。”雷碧城在竹榻上略略躬身致意。

长公主掩着嘴低笑,“在我们这些凡俗的人看来,碧城先生这样的人,便和神也没有什么区别了。哪敢说‘驱策’?不过凡俗的人,也有凡俗的人的立场。”她的话锋一转,再现锋芒,“敢问碧城先生,您所侍奉的神为何选择嬴无翳那样的逆贼,又为何会重新选择我们白氏?”

“这太复杂,长公主不信奉我们的教义,我无法向长公主解释。不过我倒是有几个问题,想反过来请长公主为我解答。”

“知无不言。”长公主在纱幕中探出一只白净修长的手来,向着宁卿招了招,“既然是长谈,难免口渴,给碧城先生奉茶。”

“不必,”雷碧城摆手阻止宁卿走向水阁一角陈设的茶具,“我已经二十年不动食水了。”

“不动食水可以得长生么?”长公主问。

“不,只会加速死亡。”雷碧城微微一笑,笑意深不可测。

他整理黑袍正襟危坐:“我想知道的第一个问题是,当白毅已经拿下殇阳关,占据了通往帝都的门户,白氏皇族就欣然看着这件事发生,而毫不在意其中的危险?”

“危险?”长公主问。

“自从蔷薇皇帝开国以来,殇阳关就是帝都的门户,羽林天军守卫的重镇。第一个占据它的诸侯是嬴无翳,第二个就是白毅。此时殇阳关里有六国的联军,如果算起来白毅在突围战中死伤了两万余人,白毅手里还有四万多精兵。我的第二个问题是,如今的东陆,还有谁能够阻挡统帅四万精兵的舞阳侯白毅白将军?”雷碧城的话锋无声无息间锐利起来。

长公主思索了片刻:“天下第一名将,六国的四万精锐,这样的兵团东陆无人可以阻挡,即便此时的嬴无翳也不堪和他再战。虽说,白毅也挡不住他归国。”

雷碧城冷冷一笑:“那么如果白毅有上逼帝都、挟持皇帝的心思,他就是第二个嬴无翳,是不是这样?”

“这种猜测未免嚣张了!”长公主的语气再变,冷然带着怒意,“碧城先生是离国的国师,嬴无翳所倚重的人,如今不但突然到访,而且以这种无中生有的话来游说我,不觉得有离间皇室和忠臣的嫌疑么?我所认识的碧城先生,应该不是夸夸其谈的说客和妖言惑众的小人!”

雷碧城幽幽地长叹一声,抚摸着自己的膝盖:“长公主,我们既然已经坐在这里了,何不坦诚一些,对彼此都有好处。”

两人都是沉默。片刻,长公主再次咯咯地笑了起来,仿佛春风化冻,鸟语花香般煦暖:“碧城先生说得对,我那些作态,不过是女人的一点曲折心思,但是瞒不过碧城先生的眼睛。”

她也是幽幽地长叹:“其实早在离国攻入帝都之前,我们白氏对于东陆的控制已经无从谈起。风炎皇帝在位的时候,诸侯还对皇室保有敬畏,可是如今的皇帝,一代不如一代,我这样的宗室之女,虽然焦虑却没有用武之地。嬴无翳不过把皇室虚弱的一面彻底暴露在天下人面前而已。现在嬴无翳刚走,白毅所带诸侯联军却掌握了帝都的门户,若是白毅果有不臣之心,变生肘腋,防都来不及。这其中的危险,皇帝和亲近的臣子间也早有议论,可是如今还没想出什么办法,只能期望祖宗的英灵保佑,或许我白氏不该绝于此处。”

“皇室现在还有多少兵力可以调用呢?”雷碧城问。

“四万,原本羽林天军一共三万骑甲,卫戍帝都。嬴无翳擅自裁减为两万,而且将羽林天军的主营移到城外七十里的承恩镇。我于是劝说皇帝,以皇室内库的钱养了一支世家子弟充作金吾卫,这些年来这支金吾卫的人数年年增长,如今大约又有两万人。这些事我想碧城先生的主上离国公也看在眼里,不过他倒没有威逼皇帝裁撤兵马,我想是金吾卫的威胁还不在他眼里,这些世家子弟,娇生惯养,虽然也痛恨逆贼乱党,可若是放在两军阵前,可能三千赤旅就可以叫他们全军覆没。”长公主恨声道,“有时候我也是恨铁不成钢,又觉得中了离国公的设计,耗费了大量的内库钱财,却只得到一支徒有其形的军队。”

“跟我估计的完全一样。”雷碧城微微点头,“不过,徒有其形的军队未必不能作战。”

“作战?”长公主声音里透着疑虑,“跟谁作战?”

“长公主以为,两万羽林天军和两万徒具其形的金吾卫可以和谁作战?”

长公主迟疑片刻,摇了摇头:“以现在的规模和训练,不要说和离国的劲旅抗衡,即便是诸侯中的下唐、楚卫、晋北、淳国也都可以轻易地击溃之。”

“不错。恕我直言,”雷碧城道,“长公主可以劝说皇帝调用皇室的大军,可是这支大军跟诸侯的兵力相比,就像一头瘦狼和一群猛虎。它若是骤然冲进猛虎们搏斗的战场上,也许立刻就被撕碎了。”

“虽然这话不好听,但也要承认这是实话。”长公主的声音里终究还是透出了沮丧。

“不过,”雷碧城话锋一转,“如果猛虎们已经陷入了不可停止的搏杀,瘦狼窥伺在旁边,却可能轻易咬死胜出的那只猛虎。这支猛虎已经身受重伤,而其他的猛虎已经丧生在它嘴里了。这就像长公主设下庞大的计划,引发嬴无翳和诸侯联军决战,希望从中取利。这个招数再用一次,怎么样?”

雷碧城的双目忽然神光如炬,仿佛可以洞穿一切般的亮。隔着纱幕,依然可以看见长公主身子一震,像是被这话惊住了。

“再用……一次?”她迟疑道。

“猛虎们已经厮杀过一场了,现在彼此都受了伤。可是他们之间还没有完全地分出胜负来,长公主只要再逼他们一次,让他们再战一场。到时候必然会有一只死去,即使还剩下一只,也不足以和长公主在帝都的兵力抗衡了。”雷碧城幽然道,声音飘忽,高深难测。

“怎么逼?”

“不准任何人踏上帝都的土地!而白毅请求觐见皇帝的表章,我想已经在路上了。”

“不准他踏上帝都又如何?”

“很快,第二场战争就会开始。不!这场战争还远未结束!”

“哪一只老虎……会死?”长公主的声音因为克制不住的激动而颤抖。

“白毅。”

“白毅?”

“白毅、息衍、冈无畏、费安、程奎,还有古月衣。诸侯的名将们将和他们的大军一起葬身!殇阳关会在他们的面前变成囚牢,他们踏了进去却不能出来,那是我为他们准备好的,无还之土。”雷碧城微微眯起眼睛,抬起头,目光从纱幕上方飞越出去,仿佛直到天地尽头,已经看见了那一战的落幕,名将们的头颅被悬挂在枯朽的老树上,周围无不是尸骸。

长公主沉默良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碧城先生,真有这样的把握?”

“在东陆,要杀死白毅和息衍这样的人,谁都不敢说自己有把握。我能做的,也只是试一试,只看长公主是否愿意跟我一起做这次尝试。”雷碧城淡淡地笑,“而我,既然是挑起这场战争的人,我会作为人质留在这里,直到战争的结束。长公主如果觉得有需要,任何时候都可以拿走我的头颅。”

一阵风来,像是萧杀的空气从战场上忽然来到这里,凉得令人忍不住哆嗦。纱幕飞扬,雷碧城的黑袍也鼓着风,勾勒出他瘦骨嶙峋的身形,他手笼在衣袖里扶着竹榻两侧的把手,挺直腰背巍然而坐。一只手忽地从纱幕中透出,纱幕被掀起,长公主衰老中依旧透着绝丽的一张脸暴露出来,她瞪大黑白分明的眼睛,紧紧盯住雷碧城,许久不发一言。

“能这样则是上天赐予我们白氏转机,”她终于说话了,缓慢清晰,声调毫无起伏,“这是碧城先生的神赐给我们的么?神对碧城先生的旨意到底是什么?他希望嬴无翳取得天下,还是我们白氏国祚绵长?相比白毅可能带来的危险,我们白氏和嬴无翳之间,更是你死我活,决不能共存的关系!碧城先生是希望我协助嬴无翳杀死白毅,那么白毅死了,谁来保障我们的安全?”

“当我把我的计划全部告诉长公主,这个问题自然就被回答了。当这场战争最终落幕的时候,无论嬴无翳或者白毅,都不再能撼动长公主的地位。长公主也无需再靠任何人去保护。至于我所信奉的神,他并不偏袒长公主,也不偏袒嬴无翳,长公主被他选中,只是长公主今时今日的地位和目标,恰恰是他所需要的。所以他差遣了我来,把他巨大的力量赐予长公主使用。”

长公主和雷碧城对视,两个人的目光都不肯移开丝毫,甚至根本不眨眼,像是要把全身的力量凝聚在这次注视中推过去压倒对方。他们的身形绷紧,仿佛即将扑向食物的豹子,看不见的獠牙毕露。

最后终于长公主无法抗拒雷碧城眼里那种神降般的威严,喘息着后仰,重新合上了纱幕:“碧城先生的目光,还是十一年前那样让人可敬可畏。可是,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如果仅凭这番话,未免显得我太可笑了一些。”

“敢问长公主,在皇室衰微的时候,你一个女人,为什么要顶着历代祖先的遗志站出来?”雷碧城声音平静,问题却锐利如刀。

长公主并不因为这个问题的无礼而动怒,反而是沉思了片刻,才谨慎地回答:“因为谁也不甘被别人左右自己的命运。我们白氏,蔷薇皇帝不甘心,风炎皇帝不甘心,我是他们的后人,虽然是一个女流,也不能甘心听从摆布。”

“那如何才可以不受摆布?”雷碧城如影随形地追问。

“力量,”长公主回答,“必须拥有属于自己的力量,便如军队,便如金钱。”

“那么长公主,什么是世间最伟大的力量?”

这一次长公主沉吟了许久,她像是忽然领悟了,高声道:“是人心!得人心者,天下宾服!”

“不!”雷碧城霍然而起,“不是人心!是神的主宰!神的主宰,是这个世界得以运行的根本!”

“神的主宰?”长公主骇然。

此时的雷碧城像是变了一个人,他不怒而威,全身似乎有无穷的力量向着四面八方放射出去。他踏步如虎行,伸展了双臂,仰首面向天空。他的呼吸沉雄悠长,雪白的长发被风吹动般狂乱不安。

雷碧城大步而出,踏上了步桥。他暴露在天空下,黑袍飞扬,像是随时可以凌空升起。不知何时天空已经乌云密布,本是正午时分,即便阴天也是光线充足的,可是这个时候周围黑得像是夜里。狂风中像是带着鬼神的怒吼,吹得天地间飞沙走石。长公主惊恐地冲出纱幕拉着宁卿的手,瞪大眼睛也只能看见雷碧城一个孤零零的黑影站在上下起伏的步桥上。

“神的主宰,从天地的开辟,到万物的生长,到灵魂的凝聚和溃散,无处不在。它是不可抗拒的规则,是不能逃避的囚禁,是笼罩在世界上方的手,转动着时间的轮盘。”雷碧城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轰隆隆地带着回声,震耳欲聋,“臣服于它的人得到它赐予的福祉,妄想挣脱的人被迫臣服。没有一片空间,没有一点时间能够逃脱规则的掌握,它就在我们永远看不到的地方,比钢铁更坚固、比岩石更沉重地存在着!”

风势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而改变,风化为了龙卷,数十顷水面上,狂风带着数十条水龙升空而去。银色的水龙在一片漆黑中反射不知哪里来的光,长公主能够清楚地看见水龙中裹着无数的莲花残枝。

电光割裂了乌云密布的天空,雷声像是敲打着一面硕大无比的铁锅,而这面铁锅,就扣在世界的上方。它被电光割裂的地方,短暂地露出了外面比太阳耀眼一千倍的神光。

倾盆大雨,刚才被龙卷风迅速抽走的水以同样的速度返还了人间,根本没有所谓的雨点,雨落的时候,就是一根根手指粗的水柱笔直地下坠,打在步桥上噼啪作响。雷碧城的黑影还在那里,张开了双臂,任雨水冲击自己的身体。

长公主觉得水阁就要塌了,她像是个孩子一样,在自然的伟大力量面前无所适从。她一手抱着头,一手抱住宁卿的腰,放声大喊。可是她的声音被雨声和风声完全吞没。

雨下得极快,停得也极快。天空中的乌云从正中裂开了一个口子,天光如柱,从那个缺口洒了下来。从那个缺口开始,云层一片一片地崩溃掉。剧烈的风从天空正中央向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把云层的碎片扫荡一空,转眼就是烈日如焚。

长公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看着嫩绿色的莲叶尖从水面下升起,不是一处,而是同时数百数千数万枝。莲叶展开,亭亭如少女以足尖而立,而后再展开如圆盘,池面上一瞬间满是绿意,青蛙跃入水中,水波潋滟。涟漪中白色的莲花花蕾冉冉从水中升起,花蕾上的水珠犹然没有落下,莲花已经盛开。成千上万的花,风吹来像是仕女的衣袖那样盈盈舞动。

此时的雷碧城含笑而立,他从身边摘下一朵莲花,平平捧在掌中。

他摘完了,风就变得微凉起来,一阵一阵地扫过池面。秋意浓郁,充塞四周,炽烈的阳光不知何时消弥得无影无踪了,一片片的花瓣在风里零落,复而飞扬,重又落在水面上,悠悠地旋转,沉入水底,像是一场盛大的雪。

那些纵横在池面上的枝条褪去了绿色,变得漆黑丑陋,盘结在水面上,极遥远的地方,有人奏箜篌放歌,质朴苍凉:





我有枯木琴

山中奏古调

花开无人采

零落已千年





歌声隐没,一切便仿佛梦境般消散。依旧是一池平静的水面,横着秋末的莲枝,一个黑袍老人站在步桥之上,他的掌中平托着一枝还沾着露水的白莲花。长公主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只觉得许久以来自己所相信的太多事情都在瞬间被摧毁了,整个世界空荡荡的,一切都是虚幻。

雷碧城再次踏入水阁,将那枝白莲恭恭敬敬地献给长公主:“这便是神的力量,生死荣衰盈亏往复,无不可以被驾驭。我不过是他的一个使者,他的力量跟我相比就像是大海之于水珠。而他已经把这伟大的权柄赐予了长公主。”

长公主呆呆地握住那枝莲花,用尽全力,把花梗都挤出水来。那是一朵真正的莲花,是这里生长的莲花。这里是她的凉宫,她熟悉这里盛开的花,这是不可能被伪造的。而在深秋一切凋谢的时候,一种她不曾真正领略的伟大力量让她看见时间的迅速流动和造物的生死轮转。

她颤抖着把莲花高举过头,恭恭敬敬地对着雷碧城俯拜下去。

雷碧城也跪下向着她俯拜,像是奴仆面对主人那样。

“为什么?”长公主的魂魄像是已被抽走,她摇着头,“像你们这样的人会挑选我们?你们有无可比拟的力量,你们可以做到一切。”

“你们就像古伦俄!对,你们和古伦俄是一样的!”她想起了这个名字,猛地抬起头,瞪大眼睛,乌发散乱,“你们是神的使节,无论是带来毁灭还是恩赐,都没有人能拒绝的。”

雷碧城似乎也因展示这样的神迹而疲惫不堪,他委顿在地上,微微地喘息着:“因为神的力量虽然无处不在,无所不能,但是他有一个缺点,连我们这些信奉和追随他的人都不能讳言。神的力量,无法改变人的心。”


“人的……心?”长公主看着他,目光里满是茫然。    


宁卿上前一步弯腰,准确地拾起了落在地上的那枝白莲。他用自己的脸轻轻蹭着白莲的花瓣,像是孩子依偎在父母胸口似的:“雷先生的神迹,连我这样的瞎子都能够感觉到。刚才风初起的时候,忽然觉得像是听见父亲又在对我说话。空气里,满是小时候的味道。”
雷碧城抬头看着这个平静如初的年轻人,忽然有种强烈的警觉。他想起刚才的整个过程里,这个年轻人一直静静地站在那里,任长公主搂着,他没有挪动,脸上带着淡泊优雅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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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8 发表于: 2009-04-16
北宋倒马金枪传 旧版  作者: 付老师  
由付老师整理,本子由齐姓老先生所说,富察先生补充的。

此为旧版,新版见:
http://www.dushu5000.com/bookinfo.php?bid=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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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马金枪传》的整理最早可追溯到1982年的夏天,那时候还在上小学,一天朝家门口右边电工房工地内寄居的齐老要碎铁片,我们把砍下的直一些的树枝撕开尖头棕皮倒垂着模仿枪缨,再用铁皮包起来,看着很象是枪,互相对打着玩闹。老先生闲暇无事就教我们枪应当怎么使,顺带给我们几个小顽童讲杨家将的故事,那个时候还不算是在说书。后来每天早上就都找老先生练武术基本功,晚上听书。由于幼承庭训,很早就练书法和古文,家里父亲藏的上海古籍出版社80年版的《杨家府演义》就成了我核对老先生故事的第一本书,后来广播里有了刘兰芳的杨家将,跟齐老的书不一样,我比较好奇,开始做笔录,然后拿回去找老先生核对,那个时候的知识水平还很差,所以早期的记录有很多错误和笔误。曾清楚地记得他说过,他自己是不能做记录的,只能是凭脑子记,我不是说书的人,记下来没关系,将来不至于全丢了,也是一件好事。自己现在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大的兴趣,父母也一直很奇怪,这个孩子一天到晚净写那些东西?我把作业本剩下的纸拆下来自己装订起来,小字一个一个认真地抄写。

初中以后开始自己经常买书,当时出版的许多评书类书籍开始多了,发现了一些相近的地方,开始有了兴趣,以后整个中学的六个暑假,除了到外地去画画,剩下的时间就基本是花费在详细整理这个北京本的评书说本上了,直到与老先生失去联系(那个年代连电话都没有),以后就只有靠自己一边积攒知识,一边把书道的细节丰富起来,就形成了今天这个评书文本的面貌。当然,基本故事的梁架是没有改动的。后来我确定它是北京传统本子是从一些老年京剧票友那儿得知的,他们说这些故事很多和京剧内容是一致的,于是我又开始关注京剧剧本,后来一一核对。整个整理的过程很漫长,越来越喜爱这个故事,喜欢这部评书,更喜欢书里的人物,在具体描述的过程中,难免带有我自己的趣味特点,或许对原本是一种损伤吧。

真正开始把手抄本转变为数字文件的时间我已经记不清楚了,我是在2002年买了自己的第一台电脑,应该从那年的夏天就已经开始了,我现在在文件里能找到的最早的属性记录是2004年4月。后来2005年偶然一次搜索到了中国评书论坛,一时兴趣所至就把“摆箭宴”的文本发上去一部分,可能是与大家熟悉的内容有一些小区别,反倒引起大家的兴趣。于是,我整理文本的乐趣也多了,从那时候,一直零零碎碎贴出了一些文字,但都不完整,甚至带有一些错误。可以说第一部六卷本完全是在坛友们的督促下完成的。

无论如何,《倒马金枪传》是要继续整理下去的,并且保证能够在论坛里全文贴出,对于我这个活动只是一种人生的乐趣,愿意看到真正喜爱它的人能得到。当然,这么做违背了出版人的利益,再加上本来评书出版就受到猜疑,还有就是这一个段落也太不成系统了,基本都被编辑给枪毙掉,最近在论证明年的出版计划吧,已经错过两家出版的机会了。但这不是我的目的,希望所有金枪组里的朋友谅解,你们看到真书的时间要往后推了。最后一句话是,任何人都可以将这些故事以任何传播的方式介绍给别人,不必提整理者,只是要注明它是原来北京的老书就好,我只是一个过手的人罢了。真心感谢大家的喜爱,2006年的整理工作彻底结束了!希望对得起大家的期待。


整理者:付爱民

2006年11月22日零点28分初稿于北京
头本 金殿争印点击: 3885  投票: 6
词曰:

唐灭五朝更替,黎庶苦海沉浮,朝梁暮晋总茹荼,石晋儿皇卖土; 胡虏交驰掠掳,英雄应世而出,金枪且把契丹服,四海重施雨露。


一曲《西江月》,道出来咱这部《北宋倒马关扫北金枪传》[①]的话头。

话说唐朝灭亡以后,在五十二个年头儿里有梁、唐、晋、汉、周这五朝,共八姓十三君交接更替。其间有父子、君臣,争权、相弑,背纲常、弃礼义都不足为怪;又有二十八镇的诸侯吞疆霸土,逐鹿纷争,是兵盗蜂起,狼烟不息!黎民百姓饱受倒悬之苦。梁晋交兵一打就是二十多年,两藩的军士攻杀往来,轮着番儿地抢啊,老百姓只得是离乡背井、顾命而逃。有那个机灵些儿的人家儿在自家门口挂上一块木牌儿,正面写着一个“梁”字,反面就写着个“晋”字。若要是梁王的军队得胜而来,就把写着梁字的这面儿冲外,梁兵来到一看,“嚯!这个是咱梁王子民哪,弟兄们暂且放过。”若是晚间晋王的将士又打回来,得嘞!还得把那牌子给翻转回来,让“晋”字朝外。这个典故有个话儿说,就叫做“朝属梁来暮属晋”,真正是民不聊生!正当中原群雄割据、混战之际,塞北的潢水之阴——就是在潢水河的北岸兴起了一部番胡种裔名唤“契丹”,这契丹人哪都是牧放游猎为业,自幼在马背上翻滚跌爬,生来骁勇剽悍。契丹的大狼主早已垂涎南朝的河山锦绣,妄图迁离塞北、霸牧中原!唐王驾前镇守三关的驸马爷石敬塘,是个乱世的枭雄,他和契丹大狼主私底下结为父子之盟,借兵篡唐!夺了晚唐李姓的江山,改国号为“晋”。为了报答狼主干爹的借兵之谊,石敬塘就把燕云十六州都献给了北国。这十六座军州都是北面长城的边防重地,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一旦被北国所占,南朝的门户大开,契丹铁骑正好长驱直进。这一段儿在史书上就称作“儿皇卖土”,石敬塘割土求荣留下了千载的骂名。

后来契丹国主耶律德光背信弃义领大军直突中原,强占了石晋朝的东京汴梁城。这位大狼主也想效仿南朝的皇帝登基坐殿,改国号为“辽”,招纳汉人降官,帮着他代理河山,自以为从此可以永为中国之主。怎奈这北国的军兵早习于抢掠人畜以充资饷,又是残暴无度,直至洛汴之间是赤地百里——人都杀绝跑光啦,耕地也都丢了荒了。曾以牧马为名,屠城相州,杀男掳女,殒命十万!激起了天下义愤。坐镇山西太原府晋阳城的北平王刘高刘知远号召天下英雄起兵反辽,河东的义士云集响应。辽主耶律德光倾举国重兵来扫荡河东,将晋阳城重重围困起来如铁桶一般,要困死北平王和这些八方聚义的将士英豪。就在此时,河西麟州府出了一位英雄了得的人物,此人单枪匹马收服了山后一十六路的绿林统领,扯旗举兵,到晋阳城下独斗辽王,来为群雄解围。

此人姓杨名衮,表字弘信,乃是晚唐的守节名臣、魏州总管银枪大帅杨世厚[②]的独子,自幼抱负远大,曾投师在金枪老祖夏鲁奇[③]的门下学到了夏家枪法的真传。为了给同门师兄白马银枪高思继报仇,曾代师出山,力闯宝鸡山人头峪枪挑横勇无敌铁枪王王彦章,一举成名。苦无明主扶保,杨衮在老家麟州府杨家堡隐居,遍仿名师,潜心钻研枪法,融古传六种名枪[④]之精要自创了一套“六合梅花三十六枪”,是为闻名后世的“杨家枪法”。只因北国军兵恶行多端,年近五旬的杨衮方才二次出山,凭着一杆金轮火尖枪,尽服山后一十六家山寨的绿林好汉,在山后池州[⑤]府火焰山绝顶之上依火塘口立寨,自号“火山王”,群雄奉为酋首。火山军到了晋阳城下,杨衮施展杨家枪法连挑北国一十七员上将,连环计火烧辽王,最后耶律德光败走滦城,气死在大营。从此,有杨衮的一杆金枪坐镇山后,契丹人再也没敢进犯中原。可惜杨衮胸怀一统山河的壮志,却未遇明主。后来刘知远做了皇帝,开创后汉基业,赍诏召其进京封王,杨衮傲然不受,仍在火塘寨拥兵自立。

再到后来周灭汉、宋代周,宋太祖赵匡胤黄袍加身坐了天下,这可是个有道名君、治平之主。老本书里都说这个赵匡胤本是上界的赤须火龙降世——真命天子嘛,他的父亲原是晚唐庄宗皇帝驾前的一员爱将名叫赵弘殷,兵荒马乱之时,赵匡胤就降生在洛阳的夹马军营。就说啊当时是赤光绕室,异香经宿不散,赵弘殷就给他起了个乳名叫“香孩儿”,从小大家都说这个孩子长大了必能有出人的作为。至后汉刘知远立朝,赵弘殷做了殿前都指挥,此时匡胤已然长成,生得是面如重枣,容躯雄伟,器度非凡。再加上他武艺精通,膂力过人,又是生来的豪侠性情,每日在汴梁城中,生非闯事、抱打不平。华山的隐士陈抟就派自己的徒弟苗训苗光义出山,假借给他算卦的机会,说你赵匡胤有真命天子之相,劝他收去公子哥的习气,去走闯天下,建功立业。赵匡胤是个明白人,听从了劝诫,真就凭着一条杆棒走关西、闯江湖结交了无数的英雄好汉。后汉二帝怀王昏庸无道,即位以后滥杀功臣,逼得郭威起兵反汉。赵匡胤到军前投身报效,建立功勋卓著,做了帐前的大将,辅佐郭威灭汉兴周。

后来赵匡胤挂帅下河东平灭北汉,和火山王杨衮在疆场对阵,老王杨衮看出他有承命归统之主的气魄,在战场上用铜锤换下了太祖爷的玉带,订下盟约,约定日后杨门子孙世代扶保赵氏的江山。最后赵太祖三下河东以老山王的铜锤为凭招收了杨衮第三子杨继业归宋,杨继业领军挂帅,凭一口九环金锋定宋宝刀横扫雁门,威震北国,军中尊号为“金刀令公杨无敌”。令公领兵直攻到辽国的都城幽州,逼得辽主天庆梁王耶律尚纳降称臣,从此宋辽两国便以白沟为界、拒马分疆,暂止兵戈。

金刀令公杨继业因功授爵为世袭火山王,一门妻子官封五侯,赐第金水河畔清风无佞府,府门头造一座八宝重檐滴水天波楼,楼上供奉着当年太祖爷的玉带和御批金书铁券,记载着杨门子弟的开国九功,可免杨氏子孙的九死之罪;又在府门外大街上设石碑玉坊,着令满朝文武百官至此必须是下马而过。从此,天波杨府在东京汴梁城是名重誉满,咱这部《金枪传》也便由此开书。此正是:

纷纷五代乱离间,一旦云开复见天。

草木百年新雨露,车书万里旧山川。

大宋朝开国皇帝赵匡胤,庙号太祖,驾坐龙庭一十七载,收取河东、三下南唐、两伐幽燕,博得四海宁靖、天下承平。开宝九年[976]十月,太祖爷病重驾崩,位传二弟匡义,庙号太宗,改元太平兴国,是为二帝雍熙王。

雍熙二年[985],二帝赵匡义登基即位已满九阳之数,四方安宁无事,早已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朝廷武备日渐废弛。这一日正是腊月二十二,小年儿将至,二帝早朝升在大庆朝元殿,文武百官朝会,又有西夏、高丽等国的使臣上殿礼贺,送来珍奇异宝无数,二帝见了龙颜大悦。可惟独没见着契丹国使,雍熙帝正跟这儿纳闷呢,兵部急呈三关的告急本章:说探马刺得,腊月头几日里,北辽大梁天庆王耶律尚与承天王后萧绰率番汉众臣齐着戎装,五更三点坐朝点兵,鼓乐宴饮,杀青牛白马祭告天地。礼仪完毕,举国武士皆随狼主饮马琉璃河,萧后为她的大闺女铜镜公主耶律琼英招选驸马。有燕山王之子韩昌韩延寿日搏十熊、箭贯双鹿,围场夺魁,做了北国的大驸马,被拜为征南兵马大元帅。单等聚齐了三川六国的勇士精兵就要兵发三关口!三关总镇贺令图上本奏请朝中早谋兵备,一旦战事打开好从容防范。

这个时候大宋朝开国已然是二十六载,九王八侯十三公等开国名将仅余半数,只有呼[延赞][⑥]、杨、高[怀德][⑦]、曹[彬] [⑧]四位老王尚在朝中,虽雄心不减,却难免年迈体衰;当年名扬四海的那些位少年王侯也多远镇边疆,朝中眼下只有高琼和郑印两位。雍熙帝闻听战报,“可恨北国胡儿不守盟约,又来犯我国门,扰某子民,咱天朝自当演兵选将以备边防。但不知哪位卿家愿殿前请缨,担此扫北戍边之责?”群臣听皇上叩问……一时默然,无人答言。这种要紧事大家伙心里头都能琢磨明白:如今朝中众家将领是能征惯战、斩将夺旗的武夫多,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帅才少,本来只有两个人让人大家膺服的:头一位是老帅太原王曹彬,他最早辅佐太祖爷打江山,虎帐为帅凡三十余年,征南唐、扫北汉、战东齐、灭西蜀,博得开国炎宋第一功;二一位就是山王金刀令公杨继业。现如今,曹老王爷已年逾七十,难耐鞍马劳顿,早已不胜疆场拼杀,故曹王没有出班讨旨的意思。杨老令公今年是五十九,可称的上是宝刀未老,但也是心存谦让,无意出头。其余大将又都在等着曹、杨二王讨旨,所以皇上问完了一时之间竟无人回复圣意。雍熙皇帝问完了等了半晌见无人答言,刚要发作,端坐龙书案旁的皇侄贤主八王站起身形,躬身对皇上说道:“叔皇万岁,侄臣以为山王杨老令公声震北域,当年雁门关一捷,番贼闻‘杨无敌’之名丧胆;望红令字军旗溃逃,前朝汾阳王郭令公花甲高龄走马卸甲尚能退敌,侄臣信有本朝杨令公挂此帅印,定能得旗开得胜、再定北番。”群臣闻言都纷纷点头称是。

这位皇侄八王爷乃是太祖皇帝的次子,一个人身上就挂着八个王子的爵位在南清露华宫监国摄政。开宝九年十月二十日,夜降大雪,太祖皇帝赵匡胤重病卧床在万岁殿,自觉天年将尽,传召二弟晋王赵匡义携太子德昭进见。谁知道赵匡义早与总管太监谋通,未宣太子,自己一个人进入太祖寝殿商议传位之事。太祖要二弟辅助太子登基,随后屏退左右,众人但见室内烛影之下晋王作逊避之态,最后太祖用金鸡斧击地,大吼一声:“汝好为之!”声绝驾崩,这就是野史上盛传的“烛影摇红”疑案。第二天早朝由丞相赵普、太师潘洪开诏,假借太后遗命“金匮之盟”[⑨],说赵家江山应代代位传同宗年长之人,以防“主少国忧”,说太祖皇帝遵太后的遗命传位给了晋王。大典之日百官朝贺,太子赵德昭身穿孝服上殿质问赵匡义,赵匡义命镇殿将军捉拿,德昭气急之下当殿触柱而亡。惹得贺皇后带着次子德芳上朝骂殿,逼太宗让位。赵匡义不敢强硬,要是贺皇后有个好歹,群臣不服——自己的江山就坐不稳了。只得好言赔罪,愿尊贺后为养老宫皇太后,加皇侄德芳为一勤、二良、三忠、四正、五德、六靖、七孝、八贤这八个一字王爵,御赐八只镶金白玉锁,御封宝诰“五金不加”,也就是没有人能杀得了他。专为小八王在紫禁城的对面京城的南城建起一座南清宫监国府院,露华宫殿顶鎏金与大庆朝元殿齐高,平日上朝设座于龙书案旁与皇叔同起同坐,叫做叔侄俩共享天下;再赐给八王一把监国凹面金装锏,可以上打昏君无道、下打 佞误国,监国摄政。二帝这一封王——可了不得了,封出个“两君临朝”来!大宋朝的书从此就一直是两君临朝,一家是在大庆朝元殿,一家在南清露华宫,历代有一帝就有一个八王辅佐。炎宋十八代帝君、三百二十年的基业,正好各占一半,日后康王赵构开创的南宋基业,就一直都是八王的后人坐江山,后话带过不提。好在这个小德芳自幼是聪颖明慧,为人敦厚,品格端正、谦和善良;明辨是非忠 ,亲君子、远小人,朝野上下都交口称赞,后来就借其最后一个王爵尊号都叫他做八贤王。

今天八王举荐令公挂帅,是深符众意,但皇上听见了却稍有迟疑之态。为什么呢?皆因为当初太祖驾崩、二帝即位之时,太子德昭戴孝骂殿被逼自尽。令公杨继业看出来新君不是仁义之主,不由得想起了父亲老王杨衮临终前的告诫:说咱杨家莫在朝中久伴君王,只要天下太平、万民乐业,我杨家自当归隐山后火塘寨乐守田园。所以大典之日群臣都来朝贺,惟独令公没来拜贺,反倒披麻戴孝上殿来奉还太祖爷的玉带。说我杨家守锤带之盟保太祖爷打下了宋室江山,而今太祖皇帝驾崩,天下太平,我杨门子弟无用于朝,恳赐田园,还归山后。结果令公一上殿辞朝,原来归宋的河东众将八正阳侯和十三位令公全都出班告老,太宗龙颜大怒,当殿要斩杨继业。还是群臣保本求情,这才把杨家和河东令公贬为庶民,赐田园百亩准其还乡养老。等到德芳受封为八王,方才又亲自前往山西池州搬请令公满门还朝,并许诺保杨家不遭昏君和 臣的陷害。正因为令公和皇上有过这么一段过节,所以明知令公有帅才,二帝仍然不肯将兵权相授,毕竟心有疑忌。但是皇侄既已举荐,也不能不与理会:“啊,既是皇侄举荐,杨老令公您可愿挂帅扫北啊?”令公一听圣上问到自己了,不敢怠慢,移虎步出班。雍熙帝君注目观瞧,但见:

金銮殿上一位老王爷走出班列,平顶身高八尺有余,肩宽背厚,体态威严;头戴三扇镶金王帽,身披大红色蟒袍,上绣高山峻岭、海水江崖,裹定了大宋河山;腰横玉带,足蹬厚底官靴;老将军面如古月,宽天庭、重地阁,两道苍眉直插入鬓,一双虎目皂白分明,四字阔口,鼻准端正,颏下是三缕白髯,垂洒在胸前。

雍熙帝看在眼里,心里头暗自佩服,别看老将军年近花甲,看着有如此精神,威风不减当年!令公的本意是想要挂帅,一听边关有告急表章他的心里就一动,我杨家子弟哪能老在这东京城坐享荣华呢?先祖爷在魏州,当年就是北御番王的名将,“银枪大帅”谁人不知?先父和太祖爷战场之上锤换带,曾有一言说有朝一日国家有难,我杨门子孙自当万死不辞!力保万里江山千年稳固!想到这儿令公就要躬身讨旨——嘶?又见皇上迟疑。噢,想起来二帝和自己因为太子德昭存有旧隙,这君王与大将如若相互猜疑的话,就犯了兵家的大忌,出师必败!如今满朝文武,人才济济,我又何必让八王和皇上为难呢?想到此处,令公出班本是要躬身推辞,可还没开口呢,又有一人晃身形抢出班来:“哎呀万岁!老臣见驾呀。”皇上一看,吓!这一位朝臣的身砣儿着实不小:

见此人身高足七尺有余,头如麦斗,上窄下宽,肩宽背厚,腰大十围;头上戴着乌翅相雕,身披海蓝色的蟒服;面白如敷粉,窄脑门宽下颌,一双卷云蓝扫帚眉,两只三角眼,白眼球多,黑眼球少,小眼珠子在里面撒欢地转、左眼睛底下还有一颗黑痔;狮子鼻、血盆口,颏下是连鬓络腮的红胡须。看上去,是凶狠中又透着 诈。

谁啊?这位就是掌朝检校太师、西宫国丈潘洪潘仁美。潘洪乃河北大名府人氏,家里头是世代商贾的出身。汉王刘知远起兵之初,潘家捐助了巨资军饷,就在汉军中给谋了个偏将之职。郭威立周反汉,潘仁美曾帮着赵匡胤倒反汴梁城,立下军功。后来在军中南征北战,也算得上是一员虎将。宋朝开国以后,潘仁美官拜代国公,位列九王八侯十三公之内。再后来潘仁美将女儿潘玉蓉嫁与晋王赵匡义,二帝登基以后就加封他为检校太师,执掌朝纲。所以这个潘仁美乃是雍熙帝的信臣。

潘仁美今日抢身出班,为什么呢?并没安的好心。他那儿正自个儿盘算要借机独揽兵权、谋篡皇位的阴谋!老贼想:石敬塘靠什么做的皇帝?靠兵权在握!他就是从边关联合北国再打回京城,灭了唐朝的江山;郭威、赵匡胤全玩的是这手,什么黄袍加身,全是早有谋划。老主赵匡胤就是怕再有人跟他玩这手,当年在功臣阁大宴群臣,杯酒释兵权,让能打仗的人手里没兵,带兵的人不会打仗。他怕什么?就是怕有大将再来个陈桥兵变。唉,想我潘仁美到今天这一步,富贵荣华已经算是到了头儿了,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能图什么?就差在这金銮殿飞龙椅上也坐上一坐!今天北国又要进犯边庭,正是个好机会,我何妨不效仿一下前辈的古人,率领人马到了边关与北国大军兵合一处,再杀回东京——何愁这大宋江山就不能是我潘家的?想到这老贼潘洪本想讨旨挂帅,但是八王已经举荐了令公,自己明知道争是争不过杨继业的,于是开口假意保举:“万岁!依老臣之见,也认为杨令公挂帅再合适不过了!有令公挂帅,老臣请皇命愿在令公麾下做押粮运草的值事官,望请圣上恩准……”其实老贼心里跟明镜似的,皇上可不会让我去押粮运草去。二帝一听,什么?您老要去当押粮官,那是什么差事?奔波劳顿就不说了,粮草跟不上或是出了岔子,打了败仗要吃重罪!我的老丈人啊,您今儿个怎么糊涂了?所以皇上恩恩啊啊的半天没吭声。令公在旁一听就明白了,太师这是要自个儿挂帅,又不好意思直说,就自荐个押粮官,嗨,我正好做个顺水人情,上前冲皇上施礼:“万岁,既是潘太师有报国雄心,微臣倒认为此扫北元帅应由太师担当。”杨继业这个人毕生宽厚待人,明鉴是非、擅体大局,但从不计较小节,凡沾利禄功名一概不愿与人争执,总是退让为先。但有一节令公没琢磨透,潘仁美虽说也会打仗,但毕竟不能和九王八侯相比,更不能跟自己比。这要是到战场上,三军司命指挥稍有差池,做大将的也一样要身受其害。所以老话讲“当仁不让”,什么事都谦虚退让可就不是美德了。日后令公果然被潘洪狭私报复,也算是事起今日,这是后话带过不提。

皇上一听当然高兴了,心说令公这是为我解围啊:“啊,既是山王举荐潘卿家,太师你是否愿意挂帅出征、为国效力啊?”那能不愿意吗?潘仁美也不客气:“啊,这个,既然是山王千岁相让,老臣怎敢推脱?微臣愿请缨挂帅练兵,防御北国的进犯。”雍熙王说:“好吧!传朕旨意,加封潘太师为天下都招讨、扫北兵马大元帅,执掌烈火印信,着兵部速点怀庆府二十万禁军,即日进京,开始操练备战。”有黄门侍郎把圣旨书写完毕,由皇上和八王过目,加盖玉玺和八王的印信,老贼跪倒在丹墀之前由殿头官把圣旨递到他手里。拿着这个老贼就可以到兵部去办手续点兵要将、领取军需军饷了。

元戎既定,皇上还得钦选一名武将做先锋官。这回皇上拿眼睛看杨继业,雍熙王心说虽然兵权不能握在你的手中,但打仗还得靠你们杨家,杨家的子弟兵可厉害。皇上的意思是令公啊,要不你挑出个公子来做先锋官吧?皇上这话憋了半天没好讲出口。老贼那边又算计开了,我得了帅印,但这兵权实际上只得了一半。为什么呢,先锋官那还掌握着军机大权呢,先锋营指挥的都是精兵锐士,不可小窥啊。不行,我还得把先锋印给抢过来,不然以后不好办事。于是老贼不等皇上说话,就抢先奏本:“启奏万岁,如今尚且缺少一名能征惯战的勇将来做先锋官。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老臣在此就举贤不避亲了。臣的三子潘豹,自幼随我在军营长大,十岁头上我把他送上深山,找高人学艺,练就了一身的本领。眼下官封镇殿将军之职,臣就保举臣子潘豹来掌这个先锋印。”雍熙帝听了很高兴,这是我小舅子啊,他要是有真本事我的江山还用的着别人吗?“恩,三国舅的武艺朕多年前就已经有所见识,按他的能耐早应该升迁,可惜寸功未立。今日正好有辽国前来进犯边关,就让国舅做先锋前去显露一下本领,为国家建立功勋,也算是人尽其才啊。”说着话皇上又要颁旨,群臣可就不干了,下面是议论纷纷、交头接耳:“哎,我说张大人,今天太师这是怎么了?往常不这样啊,哪有便宜往哪钻,哪有活干躲着哪,今儿怎么上赶着往刀头上撞啊?”“恩,李大人,老家伙没准打的什么主意,没油水的事他可不干。”“是啊?我说捞什么油水也不能往战场上送儿子啊,他就能有把握肯定能打胜仗?”

自有忠臣良将挺身而出,铁鞭靠山王呼延赞一点不客气,出班嚷嚷上了:“哎!万岁,就这么吧嗒两句就说是一身武艺啊?在哪呢?我们也没看着啊?选派先锋官可关系到国家的军机大事,焉能如儿戏一般?三国舅潘豹从未上过阵,两军对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靠两下花拳绣腿可不行。”呼王一开口,好些个人也在下面起哄。雍熙帝一听呼王说的很对,潘豹究竟有多大能为,能不能上阵?大家都不知道。当年自己也只是在琼林宴上看他表演了一通,后来是一时缺少亲信助威就封他兄弟四个人为镇殿将军,那只是个站脚助威的虚职,毕竟没上过战场。让他做了先锋,一旦有个闪失,娘娘也不能甘休。皇上说:“这样吧,众位爱卿,既然三国舅就在殿前,且先宣他上殿,朕要在殿前御考,不知各位卿家意下如何?”老贼心里话呼延赞虽然多嘴,但他这说道也还真是那么回事,合乎事理。也罢!正好在百官面前显显我儿潘豹的武艺!恩……所以太师潘洪没再多说什么,低头应诺。杨老令公和呼延赞退回班列,也表示允可。殿头官赶忙宣诏,镇殿将军潘豹才能离开职守,跪倒金阶之上。雍熙帝叫他平身站到近前——大家仔细观瞧,做得了镇殿将军,身材必定魁梧:

见潘豹平顶身高超过九尺,身材剽悍、精干,生就一副豹头熊颈、虎背狼腰;紫黑色的脸庞,浓眉细目,鹰鼻阔口,大耳有轮,颏下微有卷髯。头上戴一顶凤翅缨尖紫金盔,身穿一领盘蛟绣凤猩猩血色的大红袍,外罩五色护体黄金甲,腰束八宝玲珑勒甲狮蛮带,内衬紫色的箭衣,大红缎子的兜裆滚裤,足蹬五彩战靴。看摸样是一员勇将。

皇上就问了:“潘将军,只因北国要兴兵犯我疆界,你父在殿前保举你做前部正印先锋官,群臣不服,朕才要殿前御考。不知爱卿可有此胆量应试啊?”老贼潘洪一共有四个儿子,长子名叫潘龙,次子潘虎,潘豹是老三,老疙瘩叫潘强。潘龙、潘虎都是在老家大名府由正室所生,等接到东京来的时候,孩子已经成人了,文不成、武不就,没什么出息,所以潘洪很不待见。这个小三儿潘豹是老贼头下南唐时候在军阵前由妾室所生,自幼跟着他在战场上跌爬滚打长大的,从小就喜欢练武,深得潘洪的宠爱。这潘豹也很有出息,聪明伶俐,老贼潘洪花了重金聘请高手教师,教他拳脚枪棒,后来还专门上山学艺,直学得是马上步下、明里暗里、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当年太祖爷驾崩,雍熙帝登基之日,身边缺少贴心的战将辅佐,潘洪就钻个空子,把自己这四个儿子都保举了功名,做了镇殿将军。大典晚宴设在皇家御园琼林苑,众家武官各献绝技,潘豹在老贼的举荐下当众使了一趟戟法,争标试射拔了头筹,雍熙帝一时开怀又加封了个近卫军都指挥使。别看平时只是站殿角示威的虚职,不在班值的时候潘豹也常到禁军校场练兵,勤学苦练,和禁军将领经常的交手过招,普通的将官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所以今天上到殿前潘豹一点也不怯场,他心里有底。听皇上这么问,潘豹沉着应答:“启奏万岁,臣子学艺十数载,为了练好这身本事,可以说是‘闻鸡起舞平常事;披星戴月夜夜勤。’所为何来?常言说的好:‘学得文武艺,货卖帝王家’,为臣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给咱大宋朝阵前建功、刀枪底下博名。今天正是我要出头的机会,臣子岂敢胆怯。”雍熙王一听,这话回答的挺漂亮,“好!既然如此,咱们今天就在朝元殿上御考先锋官。潘将军,你来看,咱大宋朝的开国名将都在殿前,今日就由呼、杨、高、郑、曹这监国五王来做你的主考官。他们认可,你就是扫北的先锋,他们摇头,你就得回家等候军前调用,什么时候阵前立功,什么时候再取功名。”潘豹点头称是,恭身给五王行礼,请考官出题。

五王之中属太原王曹彬年纪最大,大家都推请他来出头一道题,曹王就问潘豹了:“三国舅,你可知晓先锋之五才?”“回千岁,先锋五才为勇、智、仁、信、忠。”“不错,先锋五才勇者为首,何谓勇者?”潘豹想了想:“勇者,有胆有力是也。”“好,做先锋的必得为一员勇将,当进则进,有胆有识还要有勇力决胜。本王问你,你自己可清楚自己的膂力究竟有多大?”“哎呀千岁,在下在山上学艺之时,每日都要举巨石练力,但从来都没有约过,自己到底能举多重的分量,您就出题吧。”“那好”,曹王用手一指殿门口陈列的九鼎,“你来看:这九只铜鼎暗合着九州一统之意,大小分量都不一样,你得把鼎举过头顶,那上边都标记着有分量,你能举起哪一只来,就知道你有多大的力气。”潘豹说一声遵命,脱去盔铠甲胄,大踏步走到九鼎台前,早有金瓜武士侍立一旁。潘豹一指那只最大的就问:“这只鼎有多重?”武士一看是最重的,“回国舅爷,这一只重有千钧。”古代的时候一钧就是三十斤,那千钧可就是上万斤,根本不可能造出这么重的鼎。大概是封建帝王为了显示威仪,诈称千钧之数。潘豹来到千钧鼎前,搬下鼎盖儿,左手握住鼎足、右手一掰鼎口,起!一较劲还真起来了。潘豹举过头顶以后还不算完,他还得显摆显摆,举着巨鼎绕着九鼎台转了一圈,才又将千钧鼎放回了原处。

雍熙帝一看这阵势就高兴了,能力举千钧鼎,敢情我小舅子是个奇才啊,一击龙书案“好!”皇上一叫好,有那些个善于溜须拍马的文武百官也跟着一起叫好起哄“好啊!三国舅真乃神力也!”潘豹回到大殿,老令公杨继业仔细端详,潘豹脸不红、气不喘,而且是面带微笑,就是脚底下稍有点发飘,外行根本看不出来。令公瞧在眼里,恩……是日夜苦练之功,这个年轻人很有毅力,可惜下盘不稳,不会用贯注之力,上到战场之上连日的厮杀恐怕就坚持不住了。曹王笑了笑,退步回班。

二一位上来的乃是东平王高怀德,高怀德对潘豹说:“三国舅,你确实有过人的膂力,然疆场之上,瞬息万变,单靠血气之勇的蛮力不能持久。因此上还要看你的武艺工夫,看你会不会用力。金殿之上不能使用兵器,你就使一趟拳脚让列位大人品评。”潘豹也不客气,倒退了几步,紧了紧大带,袖面高挽、抬抬胳膊踢踢腿,看看浑身紧缠利索没有绷挂了,啪!一个小跨虎,拉个架势,走行门、迈过步,什么犀牛望月、仙人指路、排山倒海、二郎担山……一招一式、套路分明。雍熙帝也是一位马上皇帝,年轻的时候也做过阵前的将军,一看潘豹这一招一式,心里头更塌实了,行了,有这么个小舅子何愁江山不保啊?潘豹用了一柱香的工夫把拳打完,抱拳定式,仍然是面不红、气不喘。高王看看:“好,三国舅拳脚工夫也是了得,本王考较完毕。”高王是转身回班,给令公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行了,这个小子能上阵,别再难为他了。令公和高王战场上搭档多年了,是过命的交情,俩人只看眼神就知道对方要说什么。换上来令公就对潘豹说:“三国舅膂力、武艺都是将中良才啊,老夫不再多考,只问问三国舅你平日里可读过什么兵书战策?”老令公这个题出的好,身为将门之后不可能不读兵书,只要你读过,答上来一两条这道题就算考过了。高、曹二王和令公都不想过分为难潘豹,一来潘豹也确实有惊人的本领;二来潘洪为人心胸狭窄,又受到皇上的重用,得罪潘家对战事不利。三位老王都打定主意,先让潘家出征,得胜了皆大欢喜,一旦败绩咱们再讨旨挂帅不迟。潘豹回答说:“启禀王驾千岁,末将自幼年随父亲征战南北,是在军营里长大的。懂事以后想念书没书念,军营里只有兵书战策可读,像什么《黄石三略》、《太公六韬》、《尉缭子》、《孙武子兵法十三篇》,末将在十五岁以前就已倒背如流。请问令公想要提问哪家兵法?”令公随意挑拣了几句兵法问了问,对潘豹的回答很满意,退步回班。潘洪听了乐坏了,我儿不只是先锋之才,简直是帅才啊,到了前敌,有些事他还可以帮我拿主意。

下一位就该轮到铁鞭靠山王呼延赞了,呼延赞的心思与令公和高、曹二王可是大有不同。别看呼王相貌魁伟、平日里大大咧咧,出言直来直去,实际上他可是个有心眼的人。潘洪一出班讨旨争帅印,呼王就觉得不对头,呼王心说这老小子平时占便宜没够、吃亏了难受的主,今儿个怎么主动要活儿干?准没安好心!呼王是心明眼亮啊。还有一位就是二辈汝南王小王爷郑印,跟呼延赞的想法一样,也在琢磨绝不能够叫潘豹得了先锋。郑印是大宋朝开国功臣头辈汝南王郑恩郑子明和女中豪杰陶三春俩人的独苗,陈桥兵变之后不久,郑恩在桃花宫被太祖皇帝冤杀,以后就由小郑印袭领王爵。怎么回子事儿呢?咱们得重叙一下前面《南宋飞龙传》里的一段。

太祖爷在走江湖的时候就与郭威的义子柴荣和卖油郎郑子明结为异姓弟兄,后来龙虎风云会众家英雄在澶州大聚义,尊柴荣为长兄、赵匡胤为次,以下依序为郑恩郑子明、张铎张光远、罗瑰罗彦威,二帝赵匡义是老六,老七史魁史彦升,老八石弘石守信,老疙瘩史衡史彦超[⑩]。那时还是天下大乱,大哥柴荣要仰仗着众家兄弟卖命,就笑着说众兄弟保着大哥我柴荣打得天下,有朝一日我要是做了皇帝,这江山咱们兄弟们轮流执掌,兄死弟继。说者或许无心,听者却是有意。柴荣真的做了皇帝,驾崩以后没有传位给赵匡胤,而是传给了自己的幼子。众将不满,就在陈桥发动兵变,给赵匡胤来了个黄袍加身,二哥您不想做皇帝也不成了!郑子明、张光远、罗彦威这些个弟兄就带着军队打进京城,对大嫂符皇后说:当年澶州结义之时大哥有言在先,皇位要兄死弟继,今大哥既故,为何食言?符后哪里还能有二话,连忙叫宰相范质等到崇元殿集齐文武百官,马上撰禅诏,将皇位禅让于赵匡胤。这个就是历史上有名的“陈桥兵变、黄袍加身”,明面上是赵匡胤自己并不想篡位,底下的将官们不干哪!实际上都是他和几个亲信一手筹划的。

赵匡胤登基以后,发誓子子孙孙不斩柴家的后人,但是不能留在身边,一律跟随幼主小梁王柴宗训发到云南南宁州,做了称霸一方的藩主。张光远、罗彦威、史彦升、石守信和郑子明一班弟兄还念着大嫂往日对待自己的好处,陪着送行给送出去一百多里地,符后就说了:“兄弟们哪,你们回去吧,但是分手之前嫂子还有句话说给你们。嫂子我们全家是已然离开了是非之地,这也算赵老二办了一件人事儿!但是你们几个可还在龙潭虎穴之中哪!这个赵匡胤他可不是个东西哇,没你们大哥他都死好几回啦!可他不念旧情,逼你们小侄儿退位。依着嫂子看,这个赵匡胤他是表面忠厚,实质上他就是红脸的曹操。要听嫂子我的,你们兄弟几个赶紧辞官,找他要块儿地,有多远走多远,自个儿找个好地方俩胳膊一抱——忍着吧,要不然啊,他早晚得把你们哥几个给拿喽!”大家都觉得嫂子说的是气话,没往心里去,三王爷郑恩还直说呢:“大嫂啊,您多虑了,二哥是个讲义气的,不能这么做。”

谁想到没过多少日子,赵匡胤就在功臣阁设摆筵宴,请众家弟兄和开国的功臣来聚首,酒宴之上,他就说了:“哎呀,兄弟们哪,这几天我老睡不好觉。”有人傻乎乎地就问:“万岁,您因为什么睡不好觉哇?”“唉,我就担心哪,哪天有哪位也看着这个皇位眼馋,跟哥哥我反目为仇!咱们可都是一个头磕在地下的弟兄,如果要是谁跟哥哥我因为这个玩意成了仇敌,那哥哥我倒不如现在就把皇位禅让与他!啊?你们谁有这个兴趣啊?”谁敢说有兴趣啊?胆小的都跪倒谢罪:“哎哟万岁爷呀!您还信不过我们哥几个吗?绝对不会出这样的事的……”“哎呀,都起来起来,对你们哥哥我当然是放心啦,没你们哪有我赵元朗的今天!但是你们手底下都握有重兵啊,你们能保证将来底下没有人来给你们披上龙袍吗?到那个时候恐怕反不反我就不由着你们自己啦!哥哥我是替你们着想,你们呀不如都把兵权给交出来,手里头别管着那么多的兵,就做个太平王子,乐享天年,那有多好啊!”老八石守信最机灵,想起来大嫂的话,就跟赵匡胤说:“万岁,那您把西南长沙府那儿割给我点地儿,我到那儿去做一镇的藩王去,您也别让我管兵,也别叫我管政,我就过我的日子去!”“那好哇,我不单把长沙府给你,把我闺女也嫁给你儿子,咱们结个亲家,亲上加亲哪!”那个时候,长沙府就算是边疆了。就这么,石守信从威武王迁为长沙王。当时三王爷郑恩郑子明就火了!“好啊你赵匡胤,你真应了那句话,‘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啊!大嫂说你是曹操我还替你喊冤呢!现在看来你不冤枉哪!”也搭着酒喝的多了点,破口大骂。赵匡胤可不敢跟他翻脸,因为郑子明这个人是个真正的血性汉子,为人憨厚,刚直不阿,谁都喜爱他,太有人缘啦!结果闹得不欢而散。

晚上王妃陶三春责怪三王,再怎么着你大哥他如今是皇上,你得尊重着点,哪能象以前那样你想说就说、想骂就骂哪?干脆你趁着没过夜呢赶紧进宫去陪个不是去吧!郑子明酒醒过来也后悔了,就直奔后宫找赵匡胤来了。赵匡胤正在桃花宫跟娘娘韩素梅这寻欢作乐呢,哥俩一见面,把话说明白就和好了,坐下来接茬喝酒。

哥俩这儿喝着喝着,那边娘娘韩素梅耐不住了,想早点回后宫歇息,就在一旁劝皇上停宴。郑子明是早就瞧这个娘娘不顺眼了,韩素梅以前是河北大名府城里著名的歌妓,赵匡胤在大名府闲混日子的时候俩人是老相好,后来兵荒马乱的就失散了。赵匡胤和郑子明到百铃关投军之时,在街头博鱼,和韩素梅的干儿子禄哥遇见了,小两口这才重逢。赵匡胤登基之后,因为韩妃的身份低微,不能封在三宫,就在后宫另辟地起建了一座桃花宫,封为偏妃。韩素梅有个弟弟叫韩龙,原来就是一个地痞流氓小混混,韩妃受封以后,他也沾光被封了个官儿。就在前不久,郑恩在大街上和这个小子遇见,见他目空一切,到处欺压百姓,就在当街前把小子给揍了一顿。韩龙这个气呀,找姐夫赵匡胤评理,赵匡胤乐了,三王爷我都不敢惹他,你还敢告他的状?你趁早一边凉快去吧!临了韩龙来一句,“哦,合着咱大宋朝是三王爷比皇上还大啊?”就这一句,把皇上给激着了。今天晚上,韩素梅不叫他们哥俩好好喝酒,郑恩又来火了!赶巧了韩龙也来了,郑恩又借着酒劲大骂韩素梅姐弟。赵匡胤这个脸色可就不好看了,心里有点恼三弟,叫手下卫士把郑恩给捆起来,不叫他撒酒疯。赵匡胤也喝多了,回后宫睡觉去了,想着等天亮以后再把三弟放了,煞煞他的卤莽脾气。没想到,韩龙对郑恩怀恨在心哪,趁着赵匡胤睡觉的工夫在旁边套他的话,套出个“杀”字来,就假传圣旨,把三王给冤杀在桃花宫。

等到第二天天一亮,赵匡胤明白过来后悔已然晚了。这一出戏唱的过了,功臣们都寒透了心,军师苗训苗光义先辞了官爵,出家云游而去,眼看着一班生死弟兄就要散了。王妃陶三春可不干哪,杀到宫门前要为夫报仇。陶王妃可是女中豪杰,当年就连高怀德、高怀亮弟兄都叫陶三春给打的到处躲藏,满朝武官都不是她的对手。赵匡胤现在满不占理,又悔又怕,吓的躲在宫城里都不敢出来,最后是高怀德和张光远、罗彦威来给了事,叫二哥把身上的黄袍脱下来,让三嫂拿刀砍三下,这在古代年间就叫大逆不道啦!算是给三王爷报了仇。有一出戏叫《斩黄袍》,演的就是这段故事。赵匡胤加封弟妹女老阴侯太君之首,执掌监国铜锤,叫人把韩龙带上城楼给杀喽,把韩妃赐死。最后,把郑氏子孙嫡长世代封为世袭的汝南王。

就这么着,郑印就成了大宋朝的宝贝疙瘩啦,少年时就位加九锡,谁都不敢得罪。他由打心底里看不上潘洪,所以眼珠子瞪着,铁拳头握着,等着呆会要收拾潘豹。呼王就站在他旁边,一看就明白了,郑王爷也不干,那就好办了!呼王对潘豹说:“哈哈,侄儿啊!为叔的就不出什么题目难为你了,什么攻杀战守啊、逗引埋伏啊为叔的也不懂。为叔的就知道上战场讲究真刀真枪,你得真上去跟人家玩命。我看这样吧,要让你跟我打吧,你爹该说了,呼延赞你怎么大人欺负小孩啊?你看郑王爷比你也大不了几岁,你就在这殿上和郑王爷过过招,也好让万岁爷看看你的真本领!”

潘仁美在一边听见好没给气炸了肺,呼延赞!你就损吧,你这招儿可太坏了!没想到呼王话音刚落,那边郑印把王帽、蟒袍都给脱了,哇呀呀地要上来比武。不用潘仁美阻拦,皇上先急了,那汝南王郑印是什么人?一则,他十五岁闯营报号在寿州力杀四门,可说是横勇无敌;二则他是大宋朝的功臣之后,当年我兄王酒醉误斩了他的父亲,满朝上下追悔莫及,从此谁敢动他一根毫毛?连朕都要避忌三分,何况潘豹?他俩比武那只有潘豹挨打的份儿。皇上和郑恩是结义弟兄,论家长辈分是郑印的叔叔,所以对郑印也不客气:“恩!郑印啊,如今你已贵为王爵,乃千金之躯,岂能如此卤莽?还不速速退回将衣冠整齐!”郑印一听,没戏了,皇上不让我动手,得!老呼啊,你上!他冲呼王一摆手。呼延赞可没他那么二乎,我上?我上皇上也不能让我打他小舅子!呼王假装冲郑印说:“哎,我说小郑啊,到底你是皇上侄儿啊,万岁爷真向着你啊,怕你被打坏喽。” 郑印一听火就上来了:“什么?他能把我打坏了?姥姥!”皇上能听不明白吗?呼延赞是在讽刺自己呢,那也不能让他们在殿上动手啊,这几个人谁把谁打了都不行!可刚才话已经出口,哎呀,这可叫寡人如何是好?

此正是:

名以报效君前争,暗将锋镝袖底藏。

要知各家忠良如何阻拦潘豹夺先锋印?且听下回《呼延赞下河东巧调七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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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9 发表于: 2009-04-16
乾天剑传奇  作者: 徐甦 黄佩珠  
曹家将后传  
第 一 回 红戎国兴兵作乱 沈恒惟叛逆通敌点击: 3629  投票: 5
唐尧虞舜夏商周,
秦汉两晋斗不休;
南朝北朝隋唐后,
五代十国战火稠。
陈桥兵变成一统,
太祖东京坐龙楼;
几代明君逢盛世,
又出奸佞乱春秋。
话说大宋朝一统江山,定都汀梁之后,经过五代明君,中间虽有与辽、夏之争,好相陈平通敌谋反,玉宇将倾,幸亏出了一位顶天立地的英雄力扭乾坤,方使江山稳固,坚若磐石。此人就是北宋开国名勋花刀将曹彬之后——曹克让。他曾三闹汴梁扬威,三擒陈平立功,除奸平乱,四海扬名。回京后钦封镇西候,威镇边关保安城。掌一口切金剁玉的乾天宝剑,杀退西夏红戎国的多次进犯,剑斩西戎都督赫连黑塔后,更是威名大震,令敌丧胆,致使西夏久久不敢进犯中原,二十余年来,算得上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不料,毒极未尽,孽芽蔓生,陈平门生沈恒惟又做了当朝宰相。神宗皇帝即位后,沈相又成了当朝国丈.一跃为身贵爵显的皇亲。出阙入宫,言听计从。常言说: “人心不足蛇吞象”,奸相为报私仇,竟暗中勾结西夏红戎国,欲夺宋室江山,,自坐九五。于是在天子面前奏本,假替曹克让请命,说“曹年高体弱,劳苦功丰,理当回京,随朝伴驾。以体恤英主抚爱功臣之心”。这一本,名义上是让曹怡养天年,实际上则是釜底拙薪。神宗当即允奏。沈贼见本章奏效,便暗给红戎写信,约他兴兵,他在京城暗中接应,以期将东京汴梁城阙献出。
提起东京汴梁,乃历史名都,地居中原腹地,城跨四条大河,即汴河、蔡河、金水河、五丈河。城周湖、泊、池、潭密布,到处树木葱笼。分罗城、内城、宫城三重。
罗城为宋都的外城,也叫国城,因皆土筑,又称土城,是开封的防御门户。共有城门十三座,水门七道。
沈恒惟将这十三座城门、七道水门,连同内城、宫城之门户、街道,尽画图中,标明其位置、防守之兵力,派密使连同书信,一齐送往西夏红戎。信中承诺,一旦功成,则平分疆土,永结盟好。
此刻,曹克让已在边关接到万岁旨意,宣他回朝,便交接了兵符信印,安置好兵马,星夜返回汴梁,住在金庭御馆候旨,一住就是数月,不提。
单说红戎国王哈林格海,接到沈恒惟密信后,马上与军师黄胖仙计此立点镜花夫人为帅,其女赫连丹红、其子赫连铁头为左右先锋,这夜起兵,离开图龙城,直奔保安。兵
临城下,丹红、铁头双双叫阵。
保安城总兵薛建功,自接守保安以来,按曹克让部署,严守城池,昼夜不怠。这天闻报红戎兵马叫阵,传令游击方天化迎敌。一通鼓响,号炮齐发,方天化来到两军阵前一民原来是一个番童,一个番女,女的十六七,面如火炭,男的十四五,脸似蓝靛,不由哈哈笑道: “谁家娃娃,竞来此胡闹?还不下马受擒!”
游连丹红刚要催马,赫连铁头一步枪出,“蹭蹭”儿步,到了跟前“我说你扎呼什么?你家少爷是替父报仇攻打中原来了。你可别活的不耐烦,没事找死!”方天化一听,哎呀,别看他人小,说话还挺狂呢。
“你是何人?”
“少爷乃是青面罗汉赫连铁头。”
“铁头?我让你变成漏头。”
“唉——”枪就到了。
“喂呀,光动手啦?”供头架过枪就打。他二人马打盘旋,仅几个照面,只见铁头一抖手,“嗖——”镖就出去了。方天化躲闪不及。只听“扑!”“啊一—”正中咽喉,顿时废命。
参将花盛东连忙催马过来,直奔铁头,正要交手,只见赫连丹红一催她那穿山跳涧的深红枣骝马,“蹭——”就到了。
你是何人?”
“保安城总兵麾下,参将花盛东是也!番女,你叫何名?”
“赫连丹红。”
“丹红?丑女,我要杀你个爪溅飞红!”
花盛东不由分说,劈刀就砍。赫连丹红忙用九环三尖两刃浑铁托天叉往上一架。只听“呛啷啷”’ “嗖—一”“啊7好大的力气呀!”花盛东刀就飞了。刚喊声“不好”,叉就到了。只见赫这丹红一叉、一挑、一甩, “刷——”多大的力气?一个参将,生被她用叉给挑飞了。
总兵薛建功气得眼红,连叫“娃娃休走,某,来——也!”一磕铠,就迎将上去。刚要与赫连丹红交手,就听有人喊道: “女儿少歇。为娘在此。”
“踏踏踏”一骑飞来,让过丹红,奔向薛总兵,拦住了马头。薛建功抬头一看,啊?这个比刚才那个还丑。只见她青脸褐发,身悬宝镜,面丑如鬼,体健似牛。来将上前喝道: “宋将休得无理,俺雅儿翠翎在此!”
雅儿翠翎是谁?就是镜花夫人。她乃西夏红戎国圣手都督赫连黑塔之妻。她丈夫当年兵犯保安城,被曹克让用乾天剑杀死,镜花逃回图龙城,成了寡妇。自从沈恒惟与西夏红戎勾结后,便引起她大报夫仇之心。一再上书哈林格海,要求领兵征伐中原。正好奸相信到,曹克让又已回朝,她才率众出征,兵发保安。
适才迎上的薛总兵,刚一照面,她见薛爷面目清秀,素甲银枪,不但人帅,年貌也相当,不知怎么的,忽扇一下子,心也热了,手也软了,连说话都有点娇嘀嘀、额微微的了: “薛总兵,想你保安城弹丸之地,岂能阻挡我红戎十万兵马?只更你肯归顺于我,保证有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和说不尽的好处与便宜。你——”
“呸!贱婢,休得胡言,看枪!”
薛建功提枪分心就刺。镜花举刀相架,边打边劝,薛建功哪有心思扯这个。于是招数一变,使出了祖传的绝命三枪。只见他手一抖,迎面一晃,猛刺过来。这一枪是虚中有实,实中有虚,不挡则实,挡之则虚,可攻可守,变幻莫测。
镜花见薛枪刺来,用刀就架,其实这是虚枪,架空了,露出了空挡。薛建功的枪顺势而下,镜花又往下猛压,哪知薛建功又猛地一抖腕,枪疾似箭,直刺心窝。这时,镜花刀落马疾,身又前倾,躲闪不及,就听“扑——”正中前心。“当”的一声,火是四射。就象扎上棉花包又碰上石头一样,先软后硬, “嘭”的一下,弹了回来。薛建功大吃一惊,抽枪拨马欲逃。只见镜花哈哈一笑,一抖手, “刷啦啦”突然一物直扑薛建功, “叭!”搭在肩上。往回一拉,抓住了。再用力往回一带, “扑通!”落马了。 “哈哈哈……薛总兵,一枪换一抓,两不吃亏呀!委屈点吧。人来——”
手下兵刚要上绑。突然一匹枣红马飞驰而来,霎时到在跟前,马上一人,咬牙切齿,对准薛建功举叉就刺!
正是:风云突变干戈起,
番女出征边关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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