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粤语《红楼梦》汉语拼音听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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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60 发表于: 2011-03-20
第三十回 警幻女增修补恨天 悼红轩总结红楼梦

 

  话说王夫人于众宾客散后,送了邢夫人、尤氏各自回家,将薛姨妈、李绮等安置在蘅芜院住宿,心里惦着贾政、宝玉、钗、黛并众姊妹焚化了神符,真魂离壳去送贾母。因此,命玉钏儿打着灯笼先到秋爽斋来。一进房门,只见侍书、绣橘、翠缕、碧莲四个人,在灯下用骨牌打天九。一见王夫人都站起来。
  王夫人问道:“姑娘们都睡好了么?”绣橘答道:“都在里间,早已烧了神符睡下了。”
  王夫人推了推里间的房门,却插得紧紧的,乃问道:“里头都是那几位姑娘?”侍书道:“二姑娘、三姑娘、菱姑娘、邢大姑娘、史大姑娘、薛二姑娘、尤三姑娘,一共七位。”王夫人道:“我听见宝姑娘说,连宝二爷一共是十五个人。怎么只有七位呢?”翠缕道:“还有一位珠大奶奶、两位宝二奶奶,尤二姨奶奶、小蓉大奶奶、晴雯、金钏儿各自都回家睡去了。”
  王夫人听了,便嘱咐:“你们小心灯火,留心听着些儿。”说毕,又到稻香村问了问李纨。又到怡红院,进了月门,在院子里叫出鹃、莺、花、柳四人来,问了问宝玉、宝钗、黛玉的情形,又嘱咐了一番,这才回到自己的上房来。又差玉钏儿到后边去问尤二姐。只见周姨娘从里间迎了出来,禀道:“老爷烧化了神符,已经沉沉睡去,嘱咐不许人惊动。”王夫人听了,忙走进里间瞧了瞧,贾政鼾然熟睡,便悄悄的嘱咐周姨娘小心伺候着。自己仍到外间,候玉钏儿覆了命,这才收拾安寝不提。
  再说宝玉、宝钗、黛玉、晴雯、金钏儿五个人回房安睡。
  因焚化了神符,他们的那一灵真性,早都离了本壳。起初但觉耳畔风响,身子飘飘然不知所之。少顷风定,只听金钏儿嚷道:“这个神符好灵应啊!晴雯姐姐,我的身上到底到了那里了?好像架上云了似的。”宝玉听了,忙喝道:“少说话,你们一个拉着一个的衣裳襟儿。”一语未了,忽觉眼界光明,只听前面有人叫道:“宝哥哥,你带了他们跟了我来,我在这里等你们呢。”
  宝玉抬头看时,只见惜春手执拂麈,在一块大青石上盘膝而坐。回头看时,只见宝钗、黛玉、晴雯、金钏儿一个拉着一个的衣襟,在后相随,不由的心中大喜,忙叫道:“四妹妹,你也来了么,老太太他们过去了没有?”惜春道:“过去了好一会了,老爷也才赶过去了。”宝玉道:“焙茗跟着呢没有?”
  惜春道:“焙茗跟着老爷呢。才刚儿大哥哥在这里拉着两三匹马,等着老爷到了,他们都骑着马去了。这里有给咱们预备的轿子。”宝钗道:“四妹妹,这是什么地方?”惜春道:“这就是太虚幻境的交界。你们都是来过的,怎么倒都不认得了?”
  黛玉道:“四妹妹,你来了,你见二姐姐、三妹妹他们来没有?”惜春用手指道:“那前头走的一伙人,不是他们吗!都来全了,就少你们五个人,所以妙师父先带着他们头里走了,他们要看景致,都不肯坐轿子。我远远的望见像是你们来了,我所以坐着等一等儿。你们坐轿子不坐?”宝钗道:“我们走着身子就像架上云的一般,又不觉乏,还是走着看看景致儿的好。”
  惜春道:“既是这样,咱们也就走罢,这会子只怕老太太也到了。”于是,众人说说笑笑,迤逦行来。
  但见青苔白石,一片明光。远远望见一座牌坊,高插云汉。
  宝玉见了,欢喜道:“林妹妹,你看看,望见牌坊,这就是咱们的熟路了。”宝钗道:“我也来过一次,只是记的恍恍惚惚的。”晴雯、金钏儿便指着告诉道:“东边那不是赤霞宫,西边那不是绛珠宫,中间那不是警幻仙姑的寝殿?你们瞧瞧,倒像又添了好些房子的似的。”惜春笑道:“妙师父教我等着你们,怕你们走错了,谁知道你们倒比我都熟,我倒是头一遭儿。”
  众人随说随走,早到了牌坊的跟前。抬头一看,只见上面横书着斗大的四个金字,道:“太虚仙境”。宝玉见了,惊喜道:“林妹妹,你瞧瞧,竟将‘幻’字改成‘仙’字了。改的有理,有理!”又看两边对联写道:情深不必分真假;兴到何须问有无。
  黛玉笑道:“怎么连对联也改了。这比从前的什么‘无为有处有还无’另是一番意思了。咱们再到前边宫门上瞧瞧那副对联是什么。”众人听了,又往前走。不多一时,来至宫门。抬头看时,只见匾上大书着“补恨天”三个大字。宝玉见了喜的拍手笑道:“林妹妹你看,‘离恨天’竟改成‘补恨天’了。”
  又看对联,只见上写道:
  色即是空,天地何生男女;情出于性,圣贤只辨贞淫。
  宝玉见了,又笑道:“林妹妹,我记得当日的原联是什么‘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警,下联是什么来着?”黛玉笑道:“我记得是什么‘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酬’。怎么也改了!”
  宝玉笑道:“这改的很好,这才合了我的心了。这南边的匾对都改了,只怕北边的匾对也要改的,咱们且去看来。”
  说毕,便领了众人紧走了一程,来到北边牌坊之下,抬头看时,只见匾上仍旧是“福善祸淫”的四个金字。再看对联,却不是原旧的了。只见上写道:开辟鸿濛本是将无作有;权衡造化何妨弄假成真。
  宝玉见了,哈哈大笑道:“林妹妹,这副对联改的更妙。原对是什么来着?”黛玉笑道:“我也记不清楚了。只记得有什么‘真胜假,有非无’把上头的字竟忘了。”宝玉道:“这两句又是一个意思了,比原日的也强。咱们再看这边宫门上是什么匾对。”说着,又走到宫门。看时,只见上面匾上横书着四个金字道:“洞天福地”。黛玉笑道:“这也是改了的。当日原是‘孽海情天’四个字来。”宝玉笑道:“当日原是个孽海情天,今日还不该算个洞天福地么,改的很是。”又看对联道:愿天下才子佳人,世世生生永做有情之物;度世间痴男怨女,夫夫妇妇同登不散之常宝玉见了,直乐得手舞足蹈起来,向钗、黛二人道:“宝姐姐,林妹妹,你们瞧,这副对联作的恰当不恰当,真说的到咱们心坎儿上来了,这大约都是警幻仙姑改的。”钗、黛二人听了,才要答言,只听惜春催道:“宝哥哥,咱们走罢,不用到处里挨磨工夫了。看仔细老太太等的心慌了,又要着急呢。”
  众人听了,这才扑了正中警幻的寝宫来。
  约有一箭多远,早望见警幻领了几个仙女走出宫来,在门外迎候。宝玉等见了,连忙紧行了几步,一齐与警幻施礼。警幻连忙答礼毕,一把先拉了惜春,笑道:“贤妹苦志焚修,终成正果,可钦可敬,不日就可代愚姐之任矣!”惜春稽首道:“蒙仙姑不弃,愿拜门墙。”警幻道:“岂敢,岂敢。”又拉了钗、黛二人的手,笑道:“二位贤妹,别来无恙?”钗、黛二人答道:“自违仙范,久切怀思,今幸再觐仙姿,稍慰积悃。”警幻道:“颦卿,愚姐替你们完成了一段宿缘,也算一件千秋佳话。我已经将‘太虚幻境’改为‘太虚仙境’,‘离恨天’改为‘补恨天’。一切匾联都换了新的,你们瞧见了没有?”
  宝、黛二人听了,连忙致谢道:“方才都领教过了。仙姑大德终身何以仰报!”警幻道:“些须小劳,何蒙齿及。都请进宫坐罢,老太太候久了。”于是,宾前主后齐进宫门。
  早见贾母、贾夫人在正中榻上对坐,迎、探、菱、湘众姊妹列坐两旁,一见宝玉等进来,都站起来让坐。贾母道:“你们怎么这会子才来,倒反累了你四妹妹了。”宝钗答道:“两个小孩子要吃奶,所以闹耽搁了。”李纨笑道:“惹的老太太埋怨你们呢,说你们藕断丝不断的。”黛玉笑道:“你们不过比我们来的略早一会儿,就编排出这些话来了,我先不信。”
  贾夫人笑道:“你大嫂子和你三妹妹、史大妹妹他们,都是头一遭儿到这里的,都要到绛珠宫逛逛,看看仙草去呢。老太太又怕误了工夫,所以见你们总不来,他们都心里是着急的了。”
  警幻听了,笑道:“既是这样,请老太太吃了茶,咱们大家都到那里去。我就将预备下的接风酒就摆在绛珠宫,也是一样罢了。”贾母笑道:“上一次我们在这里打搅仙姑,已觉不安,怎好这一回又讨扰呢。”警幻笑道:“老太太说那里话,一杯薄酒不成敬意。”正说时,只见仙女捧上茶来。大家列坐吃茶毕,贾母便起身要到绛珠宫去。
  于是,大家一同出来,缓步徐行,观玩仙景。但见两边配殿,一律鲜整,俱是新修的。所有原日的“怨粉”、“愁香”、“朝云”、“暮雨”等司门上的匾额,也都换作“惜玉”、“怜香”、“恩爱”、“绸缪”等字。宝玉见了,愈加欢喜。走到“薄命司”门前,抬头一望,只见匾上横书“钟情司”三个大字。宝玉向黛玉笑道:“偏偏的凤姐姐没来,他要瞧见这个匾,自然也是喜欢的了。”黛玉未及回答,只听香菱向秦氏道:“小大奶奶,你瞧瞧,咱们如今都不薄命了。”秦氏抿着嘴微笑不答。黛玉笑道:“菱姐姐,你们的命自然是不薄的了。但不知你们的情到底钟不钟呢?”香菱听了,笑着啐了他一口。
  大家说说笑笑早到了绛珠宫的门首。只见晴雯、金钏儿从里面笑着迎了出来。贾母笑道:“你们这两个蹄子,多早晚儿可就跑来了?”晴雯笑道:“我们并没到仙姑宫里去,抄近儿就到这里来了。”说着,自己便搀了贾母,金钏儿搀了贾夫人,一齐进了宫门。
  越过前殿,进了垂花门内,但见院中白石栏内的绛珠仙草葱茏茂盛,一缕幽香沁人心髓。众姊妹见了,无不喜爱。探春道:“林姐姐,咱们何不把你这株仙草带回些儿去,种在咱们院子里呢。”警幻听了,笑道:“这原不是你们人间的东西,带不了去的。若能带时,他们上次早已带去了。”湘云道:“怎么香的这样有趣儿,闻着叫人骨头都是舒服的。等我先掐个叶儿,戴在头上闻香儿。”黛玉听了,才要拦阻,湘云的手快,早已掐了个叶儿插在鬓上了,招的众姊妹都笑起来。贾母道:“你们不用混闹了,咱们早些儿逛逛,领了仙姑的美意,还要到上界去呢。”
  众人听了,只得跟随贾母进了寝宫。但见里面屏开翡翠,褥绣笑蓉,铺设的十分华丽。岫烟见了,向宝琴笑道:“二妹妹,你看林姐姐到底是个有福的人儿,死后还有这样一个好地方儿。”宝琴笑道:“想来当日林姐姐他自己也未必预先就知道有这一段福气。他如果知道时,也断不肯说出‘宝玉你好’的四个字来,给后人留下个话靶儿了。”黛玉听了,笑着啐了他一口,道:“今儿很不该教你来才是呢。”湘云拉了黛玉的手,笑道:“你让琴妹妹说去罢,这会子可还臊什么呢。咱们到你住的房里瞧瞧去。”贾母听了,笑着将众人便都领到东边套间里去了。
  这里警幻,妙姑二人便命众仙女们调桌抹椅,摆设酒筵。
  上面一字摆了五席,旁边摆了一席。肴馔果品,盘碟杯箸,皆非人世所有。摆席已毕,只见贾母又领众人到西套间里面去看。
  这里警幻又吩咐中间地下铺了氍毹,将演乐的十二个仙女唤来伺候。诸般停妥,妙姑亲到西套间内请了贾母众人出来。
  贾母向众人道:“既承仙姑费心,咱们也不用再谦,大家就挨着次儿坐下就是了。于是,贾母、贾夫人坐了正中的首席。
  史湘云、薛宝琴、尤三姐、李纨坐了东边第二席。香菱、岫烟、迎春、探春坐了西边第三席。宝钗、黛玉、宝玉坐了东边第四席。秦可卿、惜春、妙玉、警幻坐了西边第五席。晴雯、金钏儿、司棋、鲍二家的坐了旁边的一席。警幻、妙玉向各席递过了酒,然后各自就坐。宾主酬酢,十分欢畅。
  饮酒中间,警幻向宝玉笑道:“宝二爷,你可记得你幼年初次到此,我有十二个乐女,演了十二支红楼梦的新曲,当时请你听过一回,你如今还记得么?”宝玉听了,笑答道:“弟子当日初次来时,年尚幻稚,虽说领教过妙音,如今竟记得恍恍惚惚的了。”警幻道:“我连曲稿的本儿都教你看过,怎么都忘了呢?”宝玉道:“历年久远,实在记的恍惚了。”警幻道:“我如今将旧谱翻新,又续演出十二支曲子来了。今日幸喜老太太及众姊妹光临,樽前无以为敬,且教他们演来,大家听听何如?”
  宝玉听了,喜出望外,连忙出席称谢。只见那十二个仙女,打扮得袅袅婷婷,先到贾母的席前面上打了稽首,然后袖中取出曲本,放在宝玉面前,都到氍毹之上,列坐两旁,吹起笙箫笛管,打起鼓板云锣,漫启歌喉,和着声儿唱起曲来。宝玉打开了曲本,同宝钗、黛玉一面看着曲稿,一面听他唱道:
  红楼梦引子
  【皂罗袍】何事闲操湘管,为氲氤簿上错注姻缘,鸳鸯梦兆绛云轩,凄凉魂断潇湘馆。佳人缘浅,才郎运悭。太虚有境,大荒有山,试凭空,续把红楼演。
  拟改《终身误》
  【北新水令】只因结下死生缘,喜蓝田珠还璧返。前盟今已践,旧恨两相捐,缺月重圆,才遂了平生愿。
  拟改《枉凝眉》
  【玉交枝】婚姻遂愿,喜同登氲氤洞天。孟光接了梁鸿案,从今后珠泪不轻弹。风姨月姊两相怜,鹃莺花柳长为伴。再休题缘悭命悭,但请看人圆月圆。
  拟改《恨无常》
  【沉醉东风】秋飒飒鸾軿才驾;荡悠悠鹤驭升遐。赤霞宫姊妹逢,太虚境神仙话。任逍遥雪月风花。历尽劫灰返钿车,依旧是龙楼凤厦。
  拟改《分骨肉》
  【黄莺儿】远嫁惨离情,拜椿萱,辞弟兄,暂时相别休悲哽。到边关未停,即荣迁进京,归来巧合重圆镜。想人生浮云聚散,不必叹飘零。
  拟改《乐中悲》
  【太平令】叹当日,拆鸳鸯,中道相抛,受尽了无限嗷嘈。幸喜得素性侠豪,从未改当时笑貌。到而今凤友鸾胶,任意儿逍遥。好夫妻定同偕到老。
  拟改《世难容》
  【甘州歌】萧庵深锁,正蒲团高卧,静念弥陀。
  强梁入室,宿世冤家难躲。孤身那能敌众盗,全节惟宜丧涧阿。高人少,俗子多,嚣嚣众口恐传讹。太虚境,安乐窝,请从月下看嫦娥。
  拟改《喜冤家》
  【折桂令】恨当初误嫁豺狼,受尽折磨,捱尽凄凉。遽尔夭亡,半年瘗玉,七月还阳。锁狂徒,鼎铛并列;捉荡子,刀斧齐张;换了肝肠,改了行藏。喜而今齐眉举案,倒有个地久天长。
  拟改《虚花悟》
  【懒画眉】只宿俺,藏娇身在绮罗丛;却不道,骨具仙胎众莫同,南华一卷悟真空。慢道神仙无我分,请试看,背跨青鸾上蕊宫。
  拟改《聪明累》
  【解三醒】羡风流才调无双,更谐诙莺语如簧。聪明反被聪明障,跳不出利名常自从地狱见醯缸,把昔日酸风都吹。归来后,看夫荣妻贵,子女成行。
  拟改《留余庆》
  【沽美酒】只道俺,堕奸谋骨肉抛,飞来祸没处逃。暗里神明相护保,配郎君才貌,看金屋贮阿娇。
  拟改《晚韶华》
  【北耍孩儿】蕙兰姿拟共姜,雪霜操比柏舟,孀居独把孤儿守。受尽了,青灯黄卷十年苦,画荻丸熊五夜愁。到头到增福寿,传得个玉堂金马,强似他燕侣莺俦。
  拟改《好事终》
  【北一半儿】琐窗一病染黄沙,接引鸳鸯魂到家。三尺白绫玉手拿。慢疑他,一半儿真情,一半儿假。太虚幻境梦中身,雨云巫山唤可人。此语荒唐莫认真。玷闺箴,一半儿明言,一半儿隐。
  拟改《飞鸟各投林》
  【亭宴带歇拍煞】从今后,痴情幽怨各相捐,人间天上皆如愿,完结了三生公案。死去的又还魂;在生的享富贵;有情的成姻眷;把夙债尽皆偿。看天道何曾远,方始信报应昭然。请看他,黄泉路巧相逢,青埂峰奇遇合,太虚境庆团圆。螽斯欣蛰蛰,瓜瓞庆绵绵。我将那旧谱新翻,编一套续红楼,任他人笑掉了颔。
  贾母、贾夫人及众姊妹听了,俱各击节称赏。宝玉、宝钗、黛玉三人一面听曲,一面翻阅曲本。新曲唱完,只见后面还有几页,翻过篇来看时,原来是当日的旧曲,三人又从头至尾的看了一遍。
  宝玉笑道:“我当日听曲时,到底年幼,竟不知其中的底细。今日这一看,心里才明白了。”黛玉笑道:“这旧曲上说的也太过了,我何曾把恨泪‘秋流到冬,春流到夏’来呢。”
  宝钗笑道:“到底也有点影儿,只不以辞害义就是了。这十二支曲子里头,怎么又没有我呢?”宝玉笑道:“你生来就是个福人儿,这上头如何该有你呢。”宝钗笑道:“既是这样,怎么你又说《金陵十二钗》的册子上又有我呢?”宝玉听了,想了一想,忙向警幻道:“仙姑的新曲制的深合愚意,但不知《金陵十二钗》的正副册子,如今还有没有?乞再赐一观。”警幻笑道:“你们的因果,已经结案。所有的册子,都缴上天庭去了。”宝玉听了,便不敢强索,仍拿起曲本来细看。
  只听湘云叫道:“宝哥哥,你们三人还没看够?也让我们大家看看呢。”宝钗听了,忙向宝玉的手中夺了过来,探着身子递与湘云,道:“你们大家轮流着看去,上头都有你们的故典儿。就是我一个人干净,没教人家嚼说。”湘云接来看了一遍,笑着点了点头儿,便挨着次儿传了下去。大家看毕,也有欢喜讲说的,也有默然无语脸上发讪的。宝玉便向警幻讨取笔砚,抄写曲稿。
  警幻才要命人去取笔砚,忽见一个仙女慌慌张张的进来禀道:“上帝的敕旨到了,快请仙姑们接旨。”众人听了,都吃了一惊。警幻、妙玉等连忙更衣,出宫接旨。贾母、贾夫人同众姊妹,都到里间里回避。这里众仙女们七手八脚的撤了酒席,收了乐器,另排起香案来伺候。
  不多一时,只见警幻两手捧着敕旨,妙姑在后蹈随,一同进来,将敕旨供在香案。望阙叩头毕,打开宣读:敕曰:“朕今晨召见原任都城隍林如海。据奏,贾宝玉、林黛玉因果一事,业经结案;贾惜春诚心修道,现已脱却凡胎。朕心深为嘉悦。除将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加恩晋爵外,查警幻职司太虚,经理其事,始终罔懈,劳绩可嘉,着升补瑶宫仙史,即赴新任。
  所遗太虚一缺,封妙玉为悟真仙姑,专司经理。赤霞、绛珠二宫,现在乏人管理,贾惜春即着授为珠霞仙子,赞襄庶务。伊二人系处子升仙,心地纯粹,务使普天下才子佳人永偕伉俪,荡子悍妇世做冤家。勿任月老冰人颟顸舞弊,使天地之大,人犹有所憾也。钦此。
  警幻、妙姑读毕,俱各大喜。贾母等早已都听明白了,一齐出来与警幻、妙姑道喜,又与惜春道喜。宝玉和迎、探、钗、黛等与惜春道喜,又不禁凄然泪下,道:“四妹妹白日升仙,受了封号,实属家门之幸。但姊妹骨肉一旦分离,于心何安。
  也只好替你建祠塑像,朝夕焚香,以尽骨肉之情而已。”惜春听了,劝道:“哥哥、姐姐们都不必悲伤,听我告诉你们:栊翠庵书橱内有我自画下的一副真容,取出来即可作为画像,不必觅匠人捏塑,失了本来的面目,反为不美。你们若想念我时,每到朔望之期,都齐集栊翠庵焚香静待,愚妹必来相会。”贾母听了,也向宝玉及众姊妹道:“我的儿,你们不用伤心。不但你四妹妹可以回家与你们常常相见,就是我逢时遇节,也要到家瞧瞧你们去的。天不早了,我们也就拜辞了仙姑走罢。你姑老爷已经朝见了上帝,这会子只怕也回了衙门了。你老爷也是官身子,如何能够尽自等着咱们呢。”
  宝玉及众姊妹听了,只得收泪与惜春拜别。黛玉从怀内取出个小匣儿来,缴还了警幻,这才大家一齐拜谢道:“仙姑之德,实同山海崇深,弟子等终身莫报。”警幻答礼道:“一切不周尚望海涵。众姊妹们去送老太太,愚姐也不敢强留,替你们预备的有轿子,大家坐了去罢。”众人听了,又复拜谢。贾母向警幻笑道:“仙姑高升了,不知几时到任去呢?”警幻笑道:“我们还有个新旧交代,候清楚了才能走呢。”妙姑笑道:“他如何能够脱身?我们俩人还要盘查他的亏空呢!”说的众人都笑了。于是,大家宾前主后走出绛珠宫来。只见许多轿子,都在牌坊外边伺候着呢。贾母道:“仙姑请回,不必送罢,我们也就不到你宫里再谢去了。”警幻道:“说那里话,这个路是我们走熟了的,并不觉远。”贾母听了,知不可拦阻,只得大家缓步同行。指点那白云红树,说说笑笑,不觉到了牌坊外边。警幻、妙玉、惜春三人,瞧着他们一个一个的都上了轿,这个各自回宫。
  且说贾母等众人上了轿子,轿夫抬起,行走如飞,就如星驰电掣一般。众人只觉眼花乱滚,也不知前面是何地方,也瞧不出什么山川树木,耳内只听呼呼的风响。约有顿饭之顷,忽见前面城阙巍峨,状类帝都。进了城看时,果见金阙瑶宫,琼楼玉宇迥非人世所有。转弯抹角走了又不知几许,只见秦钟在一街门马台石上站着,高声叫道:“轿子抬到这里来,这就是林姑老爷的衙门了。”宝玉听了,连忙住轿,跳了下来,与秦钟抱腰问好毕,便扶了贾母的轿杆,一直进了衙门,在二堂落轿。只见林如海、贾政、贾珠三人,都在二堂迎候。贾母、贾夫人及众姊妹下了轿,大家相见,十分欢喜。贾夫人便让贾母及众姊妹在前,自己居后,一齐进了宅门。
  到了上房,但见规模宏敞,铺陈华丽,与城隍庙气象又自不同。贾夫人领了众姊妹,都到里间去坐,贾母同林如海、贾政、贾珠,都在外间各按次序就坐,司棋等端上茶来。茶罢,林公便将早晨朝见玉帝面奏了宝、黛的因果并惜春升仙之事,蒙玉帝即时降旨,差黄巾力士赉赴太虚境去的话,告诉了贾母一遍。贾母也将到了太墟境送下惜春,接过了敕旨的话,告诉了贾政、林公一遍。彼此俱各欢喜。
  贾母向林公笑道:“姑老爷,如今大事已完,了结了你我的一件心事。从此以后,咱们也再没有什么牵挂的了。你二哥哥他是个官身子,不可在此久留。我想我们就到你丈人那边去罢,大家见见面儿,也好打发他们都早些儿回去才是呢。”林公答道:“才刚儿焦大来告诉说,老太爷们都在麒麟阁住,离这里只隔一条胡同,我们大家吃了饭,小婿同你女儿一同陪了过去,也还不迟。”贾母道:“既是这样,咱们就早些儿吃饭也使得。”林公听了,便命司棋进去告诉贾夫人。贾夫人忙命鲍二家的到厨下去催饭。
  不多一时,摆上饭来。贾夫人仍同众姊妹在里间坐了三席。
  贾母同贾政、林公、贾珠、宝玉仍在外间坐了一席。上界的肴馔酒果,自与人世不同,也难以枚举。大家用毕,盥漱,吃过了茶,贾母便催着伺候轿马。于是,林公、贾夫人也都换了冠带,领了众姊妹,坐轿的坐轿,骑马的骑马,都到麒麟阁而来。
  走不多时,只见两阁高耸,上出重霄。一边大书“凌烟阁”,一边大书“麒麟阁”的三字。林公在马上指着向贾政道:“古往今来,凡属临阵捐躯及殉国难的忠臣,都在凌烟阁上居祝凡有忠君爱民任贤用能,有功于社稷生民的大臣,都在麒麟阁居祝”贾政听了,在马上点头叹息。
  不知不觉早到了荣国公的大门。林公、贾政、贾珠、宝玉下了马。林公同贾政先入,贾珠、宝玉扶了贾母的轿杆,直至中庭落轿。荣国公贾代善站立中庭,林如海、贾政二人,伏地悲恸,荣公连忙用手拉起。贾母、贾夫人及众姊妹都下了轿,老夫妻、父女相见,悲喜交集。贾夫人又领着众姊妹都与荣公请过了安,一齐都到了上房。荣公又逐一的将众姊妹看过,问问姓名年岁。贾母便一一的指着,告诉了荣公一遍。荣公听了,不胜欢喜。自己便同贾母正坐在上面榻上,命林公、贾政、贾珠、宝玉都在东边椅子上坐,命贾夫人和众姊妹都在西边椅子上坐,丫头们献上茶来。茶罢,荣公向贾政道:“我听见你做官公正无私,上头的圣眷也好,外边的声名也好,我心甚喜。
  更宜竭心尽力仰答高厚,不可稍有私心自招天谴。宝玉的因查已完,也宜力图上进,不可任意嬉戏,颓堕家声。”贾政、宝玉忙站起来,答应了几个“是”。
  荣公又道:“你们如今已将我们老夫妇都送到此间,也完了你们作儿孙的一件大事了。你们都有职守在身,此间不可久留,都带着孩子们早些回去罢。”贾政流泪道:“儿孙不肖,家中一切后事,尚望老太爷、老太太教训。”贾母道:“前儿凤丫头告诉我说,将来要劝你们置义田、立家塾、广茔地,这些事也都可作罢了。”贾政忙又答应了个“是”。荣公叹道:“此皆人谋也。依我说,你常读方孝孺的那一篇《深虑论》,他那些议论,原为有天下国家者而发。然而,我们也是世宦人家,大夫之有家,亦犹君之有国也。也必要随时随事积至诚、存大德,以结天心,后世子孙方能永保富贵。不然专靠着人谋,必致虑切于此而祸深于彼矣。”贾政听了,又答应了几个“是”。
  荣公道:“时候不早了,你们都回去罢。”贾政听了,犹依依不舍。荣公又催了一遍贾政仍不肯起身,尚欲有所请问。忽见荣公大怒,用手将桌子极力一拍,就像劈头打了个焦雷,震得地裂房崩,众人只觉身子就像从半虚空里掉了下来的一般。
  只听贾政大叫一声,在梦中惊醒。正是:
  满眼莺花富贵春,繁华已过便成尘。
  一声霹雳当头响,惊醒红楼梦里人。
  此时,天色不过黎明。王夫人起来,尚未梳洗。听见里间贾政一声大叫,唬得王夫人连忙跑进里间看时,只见贾政在被中坐起,周姨娘替他披衣。王夫人忙问道:“老爷醒来了,把老太太送到了没有?”贾政叹了口气,擦泪道:“奇怪奇怪!
  从来鬼神荒诞之事,我再不肯深信。昨儿晚上,宝玉替我化符时,说教焙茗跟了伺候去。果然化了符之后,我便睡着了。只觉得身子忽忽悠悠的起在半天,果见焙茗在后跟随,珠儿牵着马在一块大青石旁边,和他四妹妹说话,一见我们来了,他便让我们骑上马,就和架上云的一般。后来进了城,便到了姑老爷衙门。等了好半日,老太太、姑太太和宝玉、姑娘们才都到了。他们告诉我说,把四姑娘送到太虚幻境,又接了上帝的敕旨,把四姑娘封为珠霞仙子了。吃了饭之后,大家才都到了麒麟阁,见了老太爷,教训了许多的好话,只是吩咐催着教我们回去,我依恋着父母,再三不肯动身。老太爷生了气,把桌子一拍,就和地裂山崩一般,竟把我唬醒了。但不知宝玉和姑娘们醒了不曾?”王夫人听了,忙命玉钏儿到秋爽斋、稻香村、怡红院各处去打听。玉钏儿答应而去。
  忽听窗外老婆子禀道:“焙茗在二门上打听老爷醒了没有?说司官们差人来请,今儿衙门里有事,请老爷早些儿去呢,车都套下了。”贾政听了,连忙梳洗穿衣,也等不得玉钏儿的回信,便先到工部去了。
  这里王夫人才洗梳,刚然完毕,只见玉钏儿进来禀道:“大奶奶和姑奶奶们都醒了,两位二奶奶和我姐姐、晴雯姐姐也都醒了,只有宝二爷仍是昏昏沉沉的睡着,两位奶奶任凭怎样推叫总不能醒。”王夫人听了,吃了一大惊,连忙跳下炕来,仍旧带了玉钏儿慌慌张张的到怡红院来瞧。
  刚然过了潇湘馆,只见秋爽斋住的迎、探、菱、湘姊妹七个,都从蜂腰桥那边冉冉而来,李纨也从稻香村来了,一见王夫人都道:“我们姊妹们都是送老太太到了麒麟阁,被老太爷一拍桌子唬醒了的。怎么单是宝兄弟一个人儿没醒呢?”王夫人道:“我也才刚听见玉钏儿来说的,把我吓了一大跳,所以我忙忙的瞧来。这可不知又是个什么缘故了?”
  正说时,只见薛姨妈同李绮也从潇湘馆来了。于是,大家都到了怡红院。宝钗、黛玉二人忙迎了出来。王夫人便问道:“宝玉醒不来,莫不又是掉了魂了么?”钗、黛二人答道:“太太放心,不相干的。我们细瞧他那个光景,倒像还是作梦呢,不像是掉了魂的样子。让他多睡会子料也无妨。”王夫人听了,走到里面掀开帐子瞧了瞧,只见宝玉盖着被窝鼾睡如泥,瞧了瞧脸上的气色照常,这才放了心,依旧出来。
  大家都坐在炕上,鹃、莺、花、柳送上茶来。钗、黛二人便将昨晚睡下,焚了神符,先到太虚幻境送下惜春、妙玉,后又送下林公夫妇,这才大家同到麒麟阁送了贾母。因贾政再三不肯回家,荣公大怒,一拍桌子,大家一齐吓醒了。这些节目细细的从头至尾告诉了薛姨妈、王夫人一遍。老姊妹两个又是欢喜,又是伤心。
  探春忙差侍书到栊翠庵书橱中,取了惜春亲自画下的真容来,挂在墙上。大家看时,形容态度就真和惜春在那里坐着的一般,只少一口气儿。招的王夫人、薛姨妈和众姊妹,又淌了多少的眼泪。王夫人擦泪道:“罢了,卷起来罢。等老爷回来,商量替他盖个祠堂,没的挂着教我看着心里难过。”侍书听了,仍然卷起放在书槅子上。王夫人便吩咐钗、黛道:“你们俩人在这里好生看着宝玉,我和你姨妈、姐姐、妹妹们都到上房里去坐。也摆得早饭了!”钗、黛二人连忙答应。于是,薛姨妈、众姊妹同王夫人都到上房去了。
  这里钗、黛二人送了众人去后,依旧同到里间来看宝玉。
  刚一跨门槛儿,忽听宝玉在帐子里哈哈的大笑起来。二人听了,惊喜异常,连忙进去掀起帐帘看时,只见宝玉从被中坐起,披着衣服,正在揉眼。宝钗问道:“我们早都醒了,你怎么这会子才醒了呢?”黛玉笑道:“必定又梦见什么好事儿了,不然怎么乐的笑起来了呢。”
  宝玉道:“你们俩人且坐下,听我慢慢的告诉你们。奇怪,奇怪,文才咱们都在麒麟阁,老太爷把桌子一拍,我的身子就像凭空掉下来的一般,后来只觉轻轻的落了地。睁眼看时,只见一条长河阻路,岸上有一牌坊,上写‘急流津觉迷渡’六个字。旁边有一草庵,只听里面有人说道:‘来了!来了!’我推开庵门看时,原来就是和老爷联过宗的那个贾雨村,和一个什么空空道人。他两个见我推门进来,俱各大喜道:‘你来的正好。你当日的那部《石头记》,原是我两个烦曹雪芹先生编次校定的。至于你们后来的这一段因果,又有一个朋友托曹雪芹替你编了一部《后红楼》。你且坐下瞧瞧,合你的意思不合?’于是,让我坐下,从案上取出一部书递与我看。我接了过来,从头至尾阅了一遍。那里是曹雪芹的手笔?语言口吻全然不像,甚不合我的意思。”
  宝钗听了笑道:“编的都是些什么?你且说说我们听。”
  宝玉道:“节目太多,也记不得了。只恍惚记得是从南方来了林妹妹的一个哥哥。”黛玉失惊道:“我那里有什么哥哥呢!”
  宝玉道:“还不止单是你哥哥,还带着一个朋友来了,叫个什么姜景星。一到家里,听见你的才貌,他就大动了心。后来他一心儿要聘你,你哥哥也愿意给他,你自己也愿意嫁他。”说到这里,只听宝钗道:“嗳哟,依这样说来,不是后来把林妹妹编的嫁了那个人了吗?”黛玉听了,忙啐了一口,道:“你不该嫁了那个人!”宝玉道:“你莫着急,这不过是编书上头的一个小波澜儿,自然终久还是咱们俩个成缘,那里有认真嫁了那个人的理呢。”
  黛玉红了脸道:“依你这样说来,咱们后来的这一段因果,竟要由他说坏,是不能更改的了么?”宝玉道:“你莫着急,听我告诉你。方才我也将这一段话,对那空空道人和贾雨村说来,他两个低头踌躇了会子,道:‘也罢,既是你不肯甘心,我们将你带到悼红轩,问问老曹,看他有个什么法儿,替你另续何如?’我听了也很喜欢,就跟上他两个出了草庵。不知转了几个弯子,果然有个悼红轩,内有一白须老者,伏几看书。一见我们进来,连忙起身让坐。我就将这段因果,细细的对他说了一遍,求他另续。那老者笑道:‘岂不闻孟子云,是为冯妇乎?吾老矣,不能用也!足下只好另找别人去罢。’我见他不允,就再三的央告。那老者不得已,道:‘既如此,你把你近来这段困果抄下,留在这里,我恳烦这位空空老师替你找一个人续续,保管合你的心事就是了。’我见他执意不肯,也不好再强,只得把咱们后来的因果抄了给他留下。也不知他是认真找人代笔,或是自己另续。我又叮咛了他一番,就同贾雨村、空空道人告辞而出,仍旧到急流津觉迷渡。他们叫了只小船,将我渡过河来。才一上岸,就猛然惊醒了。”
  黛玉道:“既是如此,你方才醒来嘻嘻哈哈的可笑什么呢?”宝玉道:“我醒了,忽然想起那《后红楼梦》书上编的,咱们俩人联姻之后,你总不肯和我同床共枕,闹了有好几个月,太太也着了急,熬煎起来了。众姊妹想了一个法儿,请你赏花,把你拿酒灌了个烂醉如泥,人事不醒,将你抬到帐子里,又将你浑身上下的衣服,剥了个寸丝不挂,然后请我进房。我就关好了门,掀开帐子一看,真和出浴的太真一般。乐了我一个手舞足蹈,跳上床去,捉了一个死狗,你说我该乐不该乐,该笑不该笑呢。”
  黛玉听了,红了脸啐了一口,正要说话,只听晴雯进来说道:“太太打发玉钏儿来打听二爷醒了没有?上头姑奶奶们都等着二位奶奶一同吃饭呢。”宝玉听了,连忙穿衣梳洗,同钗、黛二人都到上房来。见了王夫人,不好说出又梦见贾雨村的话,只说魂从天上掉了下来,迷了路径,亏了一个道人道了回来的,哄的王夫人又念了好一会的佛。于是,大家都在上房同吃了早饭。
  众姊妹才要散时,只听有人在院内报道:“老爷回来了!”
  宝玉忙迎了出去,只见贾政进来,面带喜色。宝玉请了安,便又将失迷路径醒迟了的话,回了一遍。贾政点点头儿,进了上房,向王夫人道:“咱们家真是天恩祖德。今早上朝,蒙圣上在文华殿召见。说昨晚梦见林姑老爷谢恩辞行,又代奏了惜春升仙之事,因降旨垂询其详。我便免冠叩首,据实陈奏。天颜大悦,即时降旨,封惜春为慧觉仙姑,赏银千两,令本家自行建祠奉祀。林姑老爷晋封荣禄大夫,姑奶奶晋封夫人,将城隍所有的祭田,赏嗣子林成玉永远为业。老太爷晋封光禄大夫,老太太晋封一品夫人,赐银祭祀。真亘古未有之恩遇也。”王夫人、宝玉及众姊妹听了,都不胜欢喜。
  贾政又将宝玉着实的勉励了一番,便命请过贾赦、邢夫人并贾珍、贾琏、贾环、贾蓉、贾兰来,商议择日祭祀祖先,构匠兴工,与惜春建祠,悬挂真容,就在书房摆酒家宴。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同众姊妹上房欢宴,整热闹了一天。至晚,薛姨妈同菱、岫、湘、琴、迎、探、绮众姊妹,大家告辞,各自回家。
  从此,宝玉洗心涤虑,力图上进,又有钗、黛二人内里赞襄,卒成大器。后来官登极品,子孙蕃衍,世代簪缨不绝。云:
  满纸荒唐信不差,难从野史考年华。
  三千大界知何地,十二金钗是那家?
  海外神仙终诡诞,空中楼阁总虚花!
  补天剩有通灵石,此事谁能问女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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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61 发表于: 2011-03-20
弁言

 

  抹月披风,《桃花扇》数逢阳九;姹红嫣紫,《牡丹亭》怨负春三。血气虚生于两大,拂性难施;蛾嗪饮恨于九京,有情不遂。桃叶渡头,那寻往棹;莫愁湖畔,讵问来舟?既归同尽夫太虚,谁热返魂于乙夜?若乃夜雨枕寒,肠断佳人黛玉;春宵帐暖,梦迷公子怡红。揣摹世故,雌黄之口何堪;刻画膏粱,阀阅之家莫恤。箕裘未隳夫家声,蜚名鹿宴;识解迥殊于流辈,托迹缁流。茫茫幻海,难辨青埂之峰;渺渺仙踪,易掷通灵之宝。
  然而论不关乎名教,将累牍风云其何济;事无与夫性天,纵连篇月露亦奚为?意存讽刺,货殖不满腐迁;辞寓褒讥,附会偏多盲左。情生情灭尽必情,情根谁握;觉早觉迟终贵觉,觉眼独开。况乎急流津侧,俦为勇退之人;依样年来,半是葫芦之客。宜其价重缥缃,名驰芸薤矣。所慨者,遥遥千载,同调难赓;落落此生,沉怀孤往。音赏希赏之音,朱弦莫越;味回难回之味,崖蜜徒甜。梦征蕉鹿,一彭殇而等莺鹏;谛化筌鱼,应马牛而齐.黑白。聊托雨村之贾,孰传隐士之甄?此固抱膝之独有沉吟,而染毫之别留尚论者也。
  至于吉占惠迪,如响之应非虚;光著谦尊,自牧之卑莫逾。打破愁关,迎超鬼刹;极登乐国,共结喜缘。祗期真还太璞,遁迹深山;无事泪洒神瑛,抗怀仙草。箫管庆遐龄,积善之家有余庆;簪缨荣奕叶,满床之笏喜增荣。是为序。
  嘉庆十年岁在旃蒙赤奋若阳月上浣海圃主人漫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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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62 发表于: 2011-03-20
自序

 

  话说人生天地间,不过出处两途:出而辅君济世,显亲裕后,若皋、夔、伊、望,为帝臣王佐尚已;即萧、曹、房、杜,宋明之名卿钜望,彪炳史策者,皆足垂旗常而光竹帛;至不得志而迹寄泉林,癖痼烟霞,巢、由辈之高尚,后世隐君子亦多继之,《易》所谓潜德而隐者,处之道也。他则混迹缁流,托身丹士,似亦别有说焉,然其累劫修来,如葛稚川、吕纯阳者,恐未一二睹矣。雪巢贯顶,丈六金身,又岂易易!几乎名教中有乐地,未始非竿头之独有进步。
  曩者,曹雪芹先生有感,而做《石头记》一书,别名为《红楼梦》者。寄感慨于和平,寓贬褒于惩劝,趋俚人雅,化腐为新,洵哉价重当时,名噪奕世矣。其尤奇者,缘之所限,迹不必合;而情之所系,境无终睽,为千古才士佳人另开生面,而终以空诸所有结之。读是编者,茫茫千载,谁是知心;落落此生,孰与同调?海圃主人三复读焉,而不自已。夏午昼长,爰辑四十回,导虚归实,笔墨全仿前集,因颜之曰《续红楼梦》云。正是:
  情生情灭情何寄,种此情缘别有因。
  春色枝头春不见,掷花何处又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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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63 发表于: 2011-03-20
第一回 证仙果帝廷受职 敦妇道勋府持家

 

  前部《红楼梦》所说,通灵宝玉已被渺渺真人、茫茫大士携归大荒山,安置于青埂峰下,还其本然,几无声臭。诚为打破情关,跳出欲海矣。独是敷文位号,既经人主敕命,自不安于钝顽。想当年冷协律、张三丰诸山人,积行累功,必受王言亲敕,始能飞身金阙,名列仙班。即如世间只草微木,偶蒙藻鉴;孤峰剩水,倘遇宸游,皆令云霞生色,风日增荣。士之所以伏处衡茅,不甘自弃,惟期一日之知,从王珥笔,而扬于王廷者,此贤之贵不家食也。

  却说通灵宝玉既归本地,殊觉散诞安闲,毫无拘束;但其封号早被值年使者申奏上帝,遂奉金旨一面,令长庚星持节下召敷文真人,赴阙受职,并一面宣梓潼帝君,确勘贾宝玉一生功过,据实覆奏。
  不一日,即经梓潼帝君查得:“宝玉惟有情痴,并无淫恶。结璃而全椿萱之命,登第而绍堂构之光。处温柔之地而不泥,居锦绣之乡而不染。待人无伪,驭下能宽。允宜褒嘉,无忝厥职。”上帝闻奏甚喜。正降旨锡封间,又值功曹持符奏事:“查得敷文真人妻室薛宝钗,在家奉母,克尽其心,待兄曲全其义。及于归后,仰体公姑,和睦姊妹,静守女箴,克娴妇道。理合笃赐麟儿,以慰柏舟,以光阀阅。”上帝准奏,因命金童玉女暂赴尘间,完此善果。仍将通灵宝玉付金童手内,另成一番事业。配以天然如意,交玉女持向人寰,选吉日良时,将九霄仙乐送与积善人家。当经仙姥遵送不题。
  宝玉既受敷文真人之识,遂隶梓潼座下,宣理文衡,稽查善恶,名位几与茅葛旌阳诸真人相颉颃。绛阙逍遥,不羡浮荣于人世矣。再说林黛玉,结茧春蚕,一灵不昧。喜随警幻仙子,代恳瑶池王母,转请帝命,即受潇湘仙子果位。因其薄有口过,令同警幻仍回幻境,再经一劫,加意勤修,始证仙果。此亦表过。
  如今专言荣国府贾政,自遇宝玉,归家后将家务整理,因与王夫人相约:治外者治外,治内者治内。静处守制。宁国府产业蒙恩给还,不用两处照应,也省一番心力。惟是人不敷出,与贾琏再四商约,并唤管家林之孝,在书房将现存房地逐一打算,实有顾此失彼之虞。自己补官尚需时日,更属远水难解近渴。闷坐无聊,遂一径走至王夫人房内。
  王夫人连忙让坐,正值思念宝玉,不觉涕痕在面。贾政归坐,遂用言语解劝一番。因语及:“老太太在日,制春谜,开夜宴。曾几何时,而风流云散,皆成往事。人生白驹过隙,尚宜自爱。何因一宝玉而不能看破,稍为排释呢?”王夫人说:“我亦不为宝玉。因见家事纷如,毫无头绪,而日用太繁,又恐一时后手不接,将来不知伊于何底。”王夫人此言,正触贾政心绪,转觉相对默默。玉钏捧过茶来,贾政才用手去接,忽听帘栊声响,李纨同宝钗走进房来请安。王夫人即令在旁边椅上坐了。贾兰亦随后跟人,当向贾政、王夫人请过安,即在一旁侍立。
  贾政蓦见贾兰,念及宝玉,亦觉情动。因转念贾兰矢志读书,少年已侧贤书,将来前程远大,可继书香,不觉变忧为喜。遂将近日功课问过一番,更勉其上紧奋志,好搏春闱一第。不可自懈,尤不可自满。贾兰连声即应道:“是。”王夫人因向李纨说:“兰孙实在可爱。”因命彩云将手盒所存鹅油云卷及到口酥茶点取了两样,递给贾兰,令在侧首一张桌上自吃。贾兰连忙接碟在手,打了一千,方才转身过去。
  王夫人便将才与贾政所说之事,诉与李纨、宝钗,并相商做何处置方为妥善。李纨为人长厚,前与探春曾经管理家务,久知此事难于为力,而其平日本无出人头地见解,王夫人亦所素知,当下李纨默然无语。
  贾政因向宝钗说:“你大嫂子为人谨饬,才非肆应。汝在家时办理一切家政,井井有条。我亦知你此时心绪实在不宁。然珠儿已故,宝玉又遁迹隐去,现在家事蛔集,你于此时,何不出一言片语,排挡家内未了诸务,宽我两口老怀,则以妇作儿,何所不可。你毋存心,因你大嫂子无言,遂袖手默坐,如秦人之视越人,我心更着急了。”
  宝钗一闻此语,连忙站起身说道:“媳妇年幼,有何知识,但见到之处,亦不敢过于隐昧……”
  原来宝钗心地超脱,识见老成。自宝玉走后,虽哭迷数次,后念遗腹在身,暗仿古人胎教,时刻自爱,不肯过悲,以伤其,体。每见家政废弛,贾琏刻削于内,而任事家人无不浚剥于外。且人口冗烦,应酬散漫,徒仗借贷以补不足,渐至所人为利债盘折,几不能于支持,则将何所收拾,胸中早有成见,欲候王夫人闲时稍露其意,尚未出口。适值贾政今日指名问及,并将李宫裁一层代为出脱,事关切己,当即站起,前一步,说未数句,王夫人仍命宝钗坐下,徐伸议论。宝钗当即归位坐定,因说:“媳妇年幼,有何知识?老爷太太如此吩咐,有见到处,何敢隐昧。不过随口说来,可行可止,仍求二位大入主裁教训才好。”贾政一闻此言,便说:“你只自言所见,何用如此回护,你便说罢。我及你姨娘听了再行斟酌。”遂叫彩云:“先倒茶给你两位奶奶喝。”彩云即倒两杯茶来,李纨、宝钗接了喝完。
  宝钗遂开口道:“我们家世向承祖荫,库.内原有厚藏,不拘任用,皆可有盈无绌。数十年来,今非昔比,而一切章程由旧,兼办多少大事,是以人不敷出。最吃亏处,总由支付一时出于借贷,—经重利盘剥,而经手下人只知肥己,不知顾上,渐渐支持不住,亦勿怪老爷及琏二哥着急。但徒事焦燥,何益于事?为今之计,第一件事先黜虚名而归实用。可将库内现有多少存银,及每年应支银俸,并各庄上所进粮食折银若干,通盘算定。首将利款做何归楚,倘有盈余,应做如何存铺生息,以补日用之不足,此是第一要务;嗣后再将家人口数,应存何人,应放何人,及各房中伺候丫头、老婆子,存三四人或二三人,其余皆可令其另寻生理。大观园内出产甚多,探春妹子同大嫂子所定甚是合宜,须得妥人经理。一则严紧门户,再则薄有出息,可供各房月费之助。东府中有邢太太及尤大嫂子做主,再做一层计议。至于现在家人,包勇直梗有胆,大观园一带即可交伊总理。林之孝、李贵两人皆晓事守法,令管大门,似亦妥当。据媳妇意思,可将对牌赴库一节蠲了,有银到库,可立支房,即交琏二哥经理,应着何人管办,即凭琏二哥遣派,设有错误,惟琏二哥是问。内派李大嫂子,平二嫂子及媳妇,亦可与其事,经办一切出入应酬事件。厨房可设一处,即着柳家总司。一应买办,皆责周瑞董其成,十日一结帐,总听琏二哥销支。其余所存,成房家人,每月计口与粮,其柴并莱钱多少,任伊关出,自为樽节费用。各房丫头、老婆子,即在各房分例派出,其饭食则赴大厨房支领。至于外头酬应,老爷亦当与琏二哥及管家林之孝通长合算,其无益处更宜节省。贾环兄弟渐大,宜派人伺候。惟兰哥读书,月费六两,实不敷用,当为增益。再惜春妹子月例,亦不可减。栊翠庵香灯月费在咱府内,亦不可裁。铁槛寺可减半支送。其余大概,若水月庵等处庙中例费,毫无所益,似当尽行免掉,可节糜费。媳妇所见如此,听二位大人裁处。”
  宝钗每说一段,贾政及王夫人、李纨皆点首赞好。统候说完,贾政满心欢喜,毫无愁态,连连夸道:“吾儿小小年纪,”,何能有此才略。所论之事,无不酌理准情,悉合机宜。我今即唤你琏二哥到书房,查明所人实数,再来与你商量。”宝钗接口道:“还有一事,亦当议办。此时腊初,离年甚近,不可不急为打算,设到临期,又费挪处。”贾政已起身外走,遂连声说好,便向王夫人说:“汝即摆饭同两媳妇及兰哥吃罢。我在书房同程相公、琏侄另要一桌,汝不必候了。”说着,玉钏即打起暖帘,走出去了。王夫人仍在房中与李纨、宝钗商量前事。想起大观园分段经管,记不真所派何人。李纨一时亦想不起。
  只见平儿领着巧姐从外进来。王夫人看见巧姐已十一岁了,身量却不甚高,长得苗条好看,模样儿亦与琏二奶奶相近,粉白甜净,实在可喜。身上穿件藕色素绸棉皮袄,青绸比甲,头戴卧儿兔,露出新留短发。进得门来,先替王夫人说:“请太太安。”即转身向李纨、宝钗通请了安,又问兰哥哥好。王夫人想起凤姐,遂即搂在怀中说:“你可好么,从外头来冷呀不冷?”就手即抱上炕去坐了。便就叫玉钏拿果子倒茶,给巧姑吃,一面便叫平儿坐下,说了几句闲话。
  王夫人想起管大观园的人来,即笑着问平儿道:“你来得很好,我正要叫人问你去呢。”平儿不知何事,连忙问道:“太太有何吩咐要问平儿?”王夫人遂将宝钗所议,备细说了一遍。“因一时想不起管大观园的人,你可记得吗?”平儿说道:“此事恍惚记得,稻香村一带是老田妈,蘅芜院一带是叶妈管的。太太问问探姑娘,想必记得;”宝钗此时也想起了,说道:“这话不错,当日探妹妹派人时,媳妇曾亦听过,怎么一时就记不得了。”正说着,老婆子回:?饭已好了,请太太示下,吃也不吃?”琥珀进来问了一声,王夫人说:“就在靠炕放桌子摆饭,我与诸位奶奶及兰哥、巧姐一块儿吃罢。”
  不一时,将饭吃完,漱了口,坐着正讲闲话,只见小办进来,向平儿说:“琏二爷找奶奶要什么皮袄哩。”王夫人就叫平儿领着巧姐去了。
  又见探春拿着他家周总制的书进来,。对着王夫人道:“这是女孩儿家的平安书信,才二叔处着人送来,禀太太声,好放心。”王夫人遂问:“你公公、你女婿好?”并问:“书中可说及边海近日可曾宁静,你公公何日差满,可回京来?”探春道:“书内只说诸事平安,边海上事倒无提及,亦未说何日可差满回京的话。”王夫人便问:“你吃了饭没有?”探春道:“我同史姐姐一同吃的。”李纨便要起身,宝钗遂亦起来说道:“我出来时备了一壶好茶,尚未沏上,大嫂嫂、三妹妹何不到我房中坐坐,品评此茶身分。”探春闻听即说道:“好。”带着小螺,即邀李纨一同过宝钗这边来。兰哥儿要回家去读自己的书,便各自走了。
  李纨、探春、宝钗三人,说说笑笑,不多时即到宝钗院里。雪雁连忙掀高帘子,遂同进屋来坐下。宝钗即吩咐柳五儿,将备下这壶茶用锡钴烹起干净水来,并着雪雁请史姑娘来一堆儿品茶。探春说:“这茶在茶叶好,尤在水的火候得宜,分外好吃。”李纨说:“可不是,咱家不又出了七盏通仙的高人了。”
  大家正说笑着,茶已热了,刚刚沏在宜兴壶内,雪雁掀帘,史湘云从外笑着进来,说道:“这才是咱们姊妹,有壶好茶亦不肯偏我。”李纨、探春、宝钗听得,连忙站起让坐,大家一同坐下。莺儿用茶盘将所沏的茶,同柳五儿一盘两杯,送到四位面前。未曾去喝,闻得一股清香,看其颜色,却甚淡淡无奇。湘云说:“这茶真是好茶,较龙井味尤觉高些。”李纨亦甚赞好。探春说:“二嫂子若不因此茶很好,怎肯请我们这些难说话的人来尝茶。”宝钗说:“这茶叶虽细,年已陈了,未必好吃。姑娘嫂子们请将就着罢。”姊妹们大伙说笑不题。
  再说贾政刚到仪门,忽见林之孝手持全红柬由外头跑进回话。不知所禀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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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64 发表于: 2011-03-20
第二回 沭恩纶山左江西秉鉴 占惠迪金童玉女临凡

 

  话说林之孝持帖禀话,系梅翰林来拜。这梅翰林名友福,浙右世家,隶籍仁和。前在钟山书院掌教,与薛蝌相好,薛蝌遂将妹子宝琴许伊次子梅调鼐为室,夏间业已过门。前因梅翰林守制在籍,传说他已作古,后来服满,仍旧补了翰林,向为山东学院,差满回京,陛见后,甚得温旨,不两月即升侍讲学士。又值江西学政出缺,蒙恩钦点梅友福司衡江右。上年贾兰即中在梅翰林房内。与贾政相得最深,且甚敬贾政为人正直,官声清卓,两下遂成莫逆。
  当日贾政闻梅翰林来拜,因居忧,本不见人,念系相好,不便推辞,忙忙吩咐快请。即一面仍回上房,穿一件素绸黑羊皮褂,急急走出,林之孝已将梅翰林让进门来。梅翰林入门东转,进一门楼,即见迤南假山一带,修竹数竿,芍圃在左,菊篱傍右,中间鱼池一区,现在水;互可鉴。白石栏杆环绕,不染纤尘。李贵高揭暖帘,梅翰林步人书房。尚未坐定,即闻贾政在后面带领小厮数人急急走来,遂即连忙站起,走到门外迎见。两人拉手相候,同进书房。
  贾政此刻服已两年,将及大祥,不便席地,遂与梅翰林分宾坐下。七十四、连辉当即捧上茶来。梅翰林一手接茶,即向贾政说道:“小弟连日碌碌,无一闲刻得领教益,时深仄切。”贾政方欲回言,梅翰林又接说道:“前日又蒙特恩视学江右,一切幕友苦难得人。这两天方部署稍清,不过一二日请训,约十五前后即当起身。不知老大人何以教我?”贾政因举手说道:“老先生文名清望,久振木天。况逢圣主特知,将来纶扉重任,非公而谁?暂典衡文,未足尽其恩遇。弟因守制,未敢走贺,前着贵门人兰造府道喜,想邀鉴宥。惟是我辈相好,卮言删却。现既荣行在迩,弟亦不便公饯,今具薄酌,稍伸攀柳。并望勤慎抡才,得一二隽异,为他日国家梁栋,这便不负今日主上之恩。”遂一面吩咐李贵预备酒筵,围炉小酌,促膝谈心。,梅翰林道:“老大人所赞,太过誉了,学生何以克当。至于后所赠言,敢不稍竭驽钝,上酬主遇,中慰友望乎。既承厚爱留饮,弟不敢辞,谨遵长者之命。但稍涉烦缛,转非知己。”
  贾政闻言,即请梅翰林宽去大衣,另换随身便服,遂即定席,转靠南窗一张长几,对面坐下。维时,炉添兽炭,鼎艺热龙涎。方将杯箸取到,忽见林之孝忙忙走人,说道:“吏部长班陆鸣善来禀,今日巳刻奉内阁片子,立传老爷到阁宣旨。”便将内阁传帖递上。贾政接来一看,写着:“内阁特传原任工部郎中贾政,速赴内阁,听候宣旨,毋迟。此传。”
  贾政看完,方欲问话,忽见东府贾大老爷赦同侄贾珍、小厮掀帘走进房来。贾政连忙站起拉手请安,贾赦即与梅翰林作揖问候。贾珍见礼后,即打千请贾政安,贾政拉起道好。只见贾赦开口说道:“适在甄嘉言处,说今早有信,闻老弟有不次之擢,正来打听。吏部现有传行,二老爷不可稍缓。”言未毕,梅翰林遂即起身,连连应道:“大老爷所言甚是。君命不俟,万不宜迟。弟尚有心腹之事相托,容当再请,并来道喜。”说着早已走出帘外。贾政急急说道:“弟虽奉传,家兄即可代东,尚宜稍坐。”梅翰林道:“弟起身尚有数日,另为请教罢了。”当下一同送出府门。梅翰林坐车仍行拜客,贾赦同贾珍亦即上车回去。
  贾政遂命伺候。派李贵、连辉骑马跟班,遂到王夫人房来更换吉服,以便接旨。
  此时王夫人房内,正同探春、史湘云、李纨、宝钗及兰哥儿吃饭才罢,、漱口时闻知此事,正不晓得是何缘故。忽见贾政进来,史湘云即上前请安。——原来史湘云现在孀居,王夫人接伊同探春暂住。贾政连忙问:“姑娘好。”即对王夫人说:“现在吏部传行,即赴内阁听旨。可速将衣服取来换过,立刻起身。”王夫人听说,遂吩咐琥珀开箱取衣。——琥珀因老太太去世,王夫人遂留在房内,单管箱柜。不言琥珀去取衣服,王夫人又吩咐彩云:“你可快到厨房,速将替老爷所留之饭传来吃了,即好赴阁。”贾政说:“我不吃饭了,可将随便点心拿一两样来吃个罢。”王夫人即命玉钏、彩云立刻端出鸡蛋洋糕一碟,水晶鹅油糖卷一盘,奶酥果馅饽饽二样,放在炕桌上。贾政便命史湘云姊妹皆靠里一带坐下,遂即上炕吃了点心数个。彩云倒茶喝了,立即更衣出去。在书房向贾琏操总说了几句话,不过照宝钗所言,查数回来再议,忙忙出门上车去丁。
  王夫人在上房同姊妹大家议论,不知是甚旨意。彩云忽说:“邢太太同尤大奶奶已到门外。”王夫人即同史湘云。探春等迎接出来。正欲问话,彩云又说:“薛姨太太及邢姑娘皆进院了。”当下邢夫人一王夫人同众姊妹、一时皆迎接上去,各自请安问好。玉钏随掀高毡帘,薛姨太太及众人皆到房内,薛姨妈便问道:“方才听见二老爷入阁听旨,定有升迁喜信,所以亲身过来打听。”邢夫人说:“可不是呢,我亦才闻,特地探问。”王夫人便将吏部长班送到内阁传片,“老爷立刻起身到阁,尚未回来。跟去家人亦未给信。”遂命倒茶。彩云、玉钏端上茶来,薛姨妈,邢夫人等一钟茶尚未喝完,忽闻报“老爷回来了,说是皇上特恩放了户部山东司郎中……”
  话未说完,贾政同贾琏、贾环、贾兰爷儿们从外说着走进院来。薛姨妈、邢夫人同王夫人及众姊妹妯娌连忙迎到外边。薛姨妈、邢大太太连声道喜,便问是何恩旨。贾政先替薛姨妈问好,邢大太太请安,便向众人说道:“我到内阁,不意王老太师早在阁中,当即宣旨。缘今早户部山东司郎中出缺,吏部开列名单。我服未阕,例不开列。蒙特旨:贾政在籍二年有余,服已将满。户部山东司郎中员缺,着贾政补授,先行到任,俟服阕再行实授。钦此。似此皇恩高厚,我贾政糜顶难酬。”
  当下众人无不喜悦。贾琏等及李纨众姊妹皆替贾政。王夫人叩喜。贾政因见薛姨妈在此,不便坐下,遂同贾琏等来到书房,商议明日谢恩到任等事。一连数日,贾府贺客盈门喧阗,车马应接不暇。
  转跟已过初十以后。那日贾政稍闲,正与贾琏查明出入用项,分派家人存留及一切月费日用等事,忽报梅翰林辞行拜会。贾政当即接人,见面彼此称贺。贾政先开口道:“弟正备小柬,屈驾明日一谈。今降玉趾,省弟一番烦文缛节,所谓知心自应如是。”梅翰林道:“老大人受圣上特知,逾格垂恩,弟闻信雀跃。前虽踵门来贺,未获面致。弟今定期十六日起程,所以亲身奉候老大人。教诲之余,更赐饮食,则弟转作不速之客了。”说罢彼此大笑,分宾坐定,七十四送茶上来。茶罢,梅翰林道:“老大人持身正直,一岁三迁,原非分外。然蒙此番圣恩,始见老大人平素受知,不同流辈。”贾政道:“弟有何能,圣上念先人遗荫,格外培植。受恩愈重,报称愈难,弟方深仄歉。老先生不以言教我,转蒙过誉,使弟倍增愧赧。”梅翰林道:“老大人何作此言。弟才所说皆是实话。即如弟从山左回来,又蒙新命,亦不知如何报效!前意与老大人所见相同,惟期勉竭棉薄,以报高厚于万一耳。”
  贾政连连说是。遂一面吩咐李贵等在小书房备酒,”即邀梅翰林向左进一小院,便是贾政平日独坐颐养之地。七十四掀起暖帘,梅翰林走人屋内。但见四壁光明,裱糊洁净。贾政因在制,壁上并未挂画,”楠木条案上摆金鼎一尊,满焚芸檀,旁放定窑白磁瓶一件,上插腊梅、天竹,颇有闲趣。东首中放书桌,两旁列四张椅子,桌上摆着旧帖数部,古书两套,外有文房四宝,放在都陈白玉盘内。西侧暖炕上铺绒毡,青哔叽棉褥,中放小报梨桌一张,靠背、拐枕、座褥俱全。地放脚搭、痰盂,当中安放楠木八仙大桌,两边椅子八张分列,不涉繁华,别有次第。梅翰林重行施礼,遂同贾政就在暖炕坐下。
  二人闲谈许久,李贵、连辉遂将桌子调开,摆上果碟二十四个;七十四、叶忠捧杯,两傍伺候。贾政起身让梅翰林,分宾坐定,贾政安席。二人对饮间,梅翰林忽擎杯拱手说道:“弟今奉命南下,心中一件紧要事,前次即欲请教,未得畅言。弟游宦在都,向来赁房居住。今贱荆在敝乡,尚未接到,惟有小媳及数房家人同寓。且弟一身国是,所有家政,必须小儿偕行。薛亲家处,年来想在洞鉴。欲将小媳同去,实与官箴不便;欲留都内,又苦无得靠之地,弟甚为难。因叨爱下,用敢直言。不知老大人可有一法,使弟放心长往?则感非言喻矣。”贾政闻言,默然片刻,徐徐言道:“此事实在不能兼顾。但弟素称莫逆,不敢自外。薛亲家处,弟可代言。”果有安排,另行覆命。设或不妥,令媳未出阁时,曾与小女辈同居数载,深为闺中至好。即接到弟家与小女连房而住,并将伺候丫头、仆妇带来,未知老先生以为何如?”梅翰林听言,满心欢喜,站起来打一躬道:“老大人如此厚待,弟虽异姓,何异同胞。此事亦不必向薛亲家斟酌,即将小媳并仆人辈,候弟起身时即送来。种种承爱,统泐心版,知己前,弟此时亦不套谢。”二人说话投机,连进数觥。撤去小碟,端出大盘大碗菜来。梅翰林不胜酒力,连连催饭。饭才吃完,忽报薛蝌来见。贾政吩咐请来,即一面迎将出去。
  不一时,薛蝌走进内书房,先与梅翰林见礼,并与贾政打躬请安,遂在椅上按次坐下。说了几句闲话,贾政便问:“薛蟠近月可收些心吗?”薛蝌答道:“小侄的哥,近日很知好歹,酒已戒了,现同张伙计回金陵家里,再往苏州置货,约得明年四月初才可回京呢。”贾政听了点头说好。薛蝌便向梅翰林说道:“小侄闻亲家太爷荣行在迩,不知舍妹可同回南,仍在京居住?小侄两次到府,未及遇见,并妹夫亦公务出门。家伯母甚实惦记。闻老伯大人在贾姨太爷这边,因着小侄来此讨个示下。
  梅翰林尚未回言,贾政接口说道:“我因此事,正欲造府见令伯母商酌。”便将与梅翰林所议,细说一遍。薛蝌听了说道:“此说很好。但小侄与家伯母业经议定,小侄处有东小院书房七间,紧靠内室,现在打扫干净,安设厨灶,诸皆妥当。在姨太爷这边原无不可,但舍妹究不如在小侄处,尚属娘家,诸事似觉稍便。小侄见浅,尚望二位老伯大人上裁。”梅翰林听完,便笑着向贾政道:“薛二兄此议真出万全,应照此说安顿。且与宅上相邻,即同在府无异。弟起身前先送小媳过去,无容再议。老大人高谊,即同身受。”贾政细思薛蝌所言甚妥,不便相强,亦即点头称善。
  一巡茶罢,梅翰林起身谢酒,遂同薛蝌出大门,并不坐车,就便走人薛蝌家去。贾政遂归上房,将此事告诉王夫人得知,王夫人亦道甚好。
  腊月天气易过,梅翰林将宝琴送到薛宅,即起马赴江西考试。当下寅好公饯,惟贾兰亲备程仪,并同门皆送城外十里方回。傍晚到家,见过贾政、王夫人及母亲李纨,皆各放心。
  不数日间,离年已近。乌庄头送到常例,仍照旧例分送。惟今年收成很好,粮食又值钱,交上租价,较往年几多一倍,约银八千余金。贾政吩咐贾琏收入支房。打发庄头去后,又蒙皇上恩典,将世职银俸年底先支一半,余照例二月再领。封印绑,户部书办又将山东司郎中应得余平饭食及向例规矩,约银四千余金,送交门上林之孝手内。林之孝禀明贾政,亦命交贾琏收入,总作年费开发,便觉不甚拮据。
  转眼即到年除。贾赦、贾政率合族子侄辈在宗祠设祭叩拜;邢、王二夫人亦率诸媳及各姊妹分班行礼。彼此叩节已毕,贾政回到荣府上房,王夫人亦才在东府回来。夫妇对坐,念及宝玉,无不伤感。遂传命今岁家下一切不必拜年。并命在宝钗房内摆设年酒,着探春、李纨皆同叙饮,此即王夫人偏疼宝钗之处。
  明晨五鼓,岁次丙戌,贾政上朝朝贺,并拜北静王、南安郡王,及各衙门大人诸同寅,直到傍午方回,到家庙行礼后到府,仍照年除分付,遂到上房王夫人处憩息。因老太太服制未满,一切年酒概辞不领,家中亦不请客,倒比每年省了许多烦扰。
  倏忽灯节将近,宝钗渐觉身体夯重,似乎临月光景。贾政十四日自衙门回来,将到府门,忽见包勇及周瑞数人同一和尚嚷吵。原来此时包勇已派门上。只听和尚高声说道:“我出家人好意,又将宝玉找着送来,不将所许万金拿出相谢,倒反嚷叫,是何道理?”包勇气得连话也说不出来,惟周瑞大声嚷道:“你说找着宝玉,现在何处,问你要人,你又没有。此系荣府,我老爷现管户部,岂容你们在此撞骗。不交堆子到提督衙门,你也不怕了。”
  正吵嚷间,忽见贾政车到,遂皆垂手伺候。那和尚一见贾政下车,便即走一步,向贾政打一稽手。贾政举目,吃一大惊。原来这和尚即向日在书房点化宝玉还玉的那位头陀。贾政当即作揖,连忙请人奉茶。和尚见贾政为礼,遂笑吟吟的说道:“居士既认得老僧,可谓有缘。我有红药一丸,最救产难,送予居士,不可轻看。后若得了宝玉,老僧再来索礼便了。”遂在布袋内取出纸包丹药一丸,递给贾政。贾政才接到手,打开纸包,尚未看清是何丸药,和尚早已忽然不见。
  合府众人无不诧异,贾政却看作寻常,吩咐家人不许传说。即一面走进府来。心里因惦着宝钗临月,又值和尚送药专治产难,未免踌躇。遂拿药直进上房,将前项事说与王夫人听了,王夫人亦甚骇异。打开药看,系一红丸药,别有异香。遂向贾政说道:“此事甚奇,必系佛天保佑,着真人送药给宝钗临褥之用,亦未可知。”贾政连连点头说:“太太此言很是,可将此药收好再看。”
  言尚未毕,忽见宝钗房内柳五儿走进房内说:“回太太,从早二奶奶即觉腹疼,不许传言。此刻疼的很利害,莺儿姐姐着急,瞒着二奶奶教我给太太送信。”贾政、王夫人一闻此言,又惊又喜。王夫人因宝钗临月,已将稳婆沈姥姥留住爱中,遂着传到,同王夫人急到宝钗房去。并一面给薛姨太太信,即请过这边来,不可迟滞。彼时李纨、探春,平儿皆得此信,前后都到宝钗屋内。
  再说王夫人同沈姥姥,并带周瑞家的、李贵家的及:五钏、彩云等先到。只见宝钗靠着桌子站着,双眉紧皱,满面涕痕。工夫人一见,心疼不过,连忙问:“我儿觉到怎么?地下太冷,快上暖炕坐坐。可吃些什么汤水来?”宝钗回说:“不觉怎的,惟觉腹内抽肠剐肚,疼得利害,坐也不好,站也不好,不知要怎么样的。”
  正说着,薛姨妈同香菱、邢岫烟也皆走进门来。薛姨妈不及闲说,便问沈姥姥:“二奶奶可见些什么?”沈姥姥说:“尚未见红。我才拿脉看,迥像是得半夜的才是时候。”薛姨妈便问宝钗:“今日姑娘可曾吃些东西?”王夫人接口说道:“我这里正在劝他,姨太太所问甚是。”即一面吩咐柳五儿:“你可快去叫你妈做碗鸡丝清汤燕窝来,亦不必另用什么,或盛碗京米香稻饭即够了。”五儿连声答应出去。王夫人遂着宝钗上炕,靠褥垫高背后坐下。
  不一时,柳五儿同他母亲柳家,将燕窝汤及香稻饭一盘,用暖碗盖着端来。炕上摆下桌子,雪雁连忙将汤盛好放在桌上,遂摆下乌木筷子一双,下菜二碟。宝钗并不想吃,却不过王夫人、薛姨妈再四劝着,吃了半碗燕窝汤,又要京米饭吃了一小碗。两位老人家甚是欢喜。
  渐渐天色晚将上来,五儿、雪雁点上蜡烛。忽报李纨的妹子李纹、李绮到了,又报本家的喜鸾、喜风二位姑娘闻信,皆下车已进大门了。遂同李纹、李绮一齐来到宝钗房内。请安问好已毕,探春遂向李纨说:“二嫂子屋里不甚宽绰,我们何不邀着众姊妹皆到大嫂子房内一坐,岂不甚便。”王夫人听见遂开口道:“探姑娘此言很好,即烦你代东替我照应,即在你大嫂子处摆饭给众位姑娘吃罢。”当下李纨、探春即邀邢岫烟、香菱、李纹、李绮并喜鸾、喜风、平儿,皆过李纨这边坐下谈笑。不题。

  且说宝钗上炕后,已将起更,觉到肚内疼的实在难过。因其为人端静,渐渐亦忍耐不住。薛姨妈正欲着沈姥姥试水,忽见薛蝌着老李妈进来禀道:“宝琴晚饭时好好坐着,掌上灯来,忽觉腹内微痛,随上炕坐了,觉道好些。家中人只听得天上鸾鹤飞鸣,笙箫递作,一阵异香扑鼻,宝琴姑娘随添了一位小姐。更有件奇处,小姐右手内擎着金小如意一柄。连姥姥并未及叫,蝌二爷现着老严嬷嬷扶着,叫快清老太太过去要紧。”
  薛姨妈闻言,连忙站起,向王夫人说道:“宝琴日子尚早,仓促分娩,多未预备,我得自家过去,稍迟再来。”王夫人连声道喜,随说:“姨太太快些该去,此处有我,不必惦心。”薛姨妈才要举步,仍又看着宝钗。此时宝钗听见妹子添了女儿,心中一喜,便觉疼的好些。遂向薛姨妈说道:“妈妈只管过去,我身上此刻觉得好些。”薛姨妈遂即走出外间房来,王夫人赶着要送,薛姨妈再三辞了,候香菱、邢岫烟到齐,便急急到自家家里去了。
  王夫人回到宝钗房内,乘着宝钗欢喜,又劝着将人参汤喝了数口。忽又疼的利害。王夫人猛然想起今早和尚所给药丸,因命彩云去取,只见贾政已着琥珀将药送来。此时天交二鼓以后,即忙将药放在宝钗口内,用水送下。忽闻半天一派仙乐缭绕,悠悠扬扬,渐到荣国府宝钗卧室脊上,府内无大无小,男女老幼,无不诧异。连贾政听了亦甚惊喜。
  王夫人因见宝钗疼得身不自主,遂叫周瑞家的上炕帮着莺儿两边扶住。蓦见一派紫光满室,听得呱的一声,生下一个孩儿来。沈姥姥连忙接住。未知是男是女,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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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65 发表于: 2011-03-20
第三回?庆三朝开筵款客?监礼闱破格抡才

 

  话说宝钗这边,仙乐缭空,异光满室,生出一个孩儿。沈姥姥两手收住。王夫人听得声嗓洪亮,忙忙要问,只见沈姥姥高声向王夫人说:“太太大喜,添个哥儿。”王夫人闻言,满心大悦。随着彩云先替贾政报喜,一面叫琥珀看看自鸣钟,此时已交子时二刻了。遂看着沈姥姥剪断脐带,替宝钗取下衣来,才放了心。即着李贵家的报与薛姨妈知道,便即走到炕边,看沈姥姥抱着孩儿,生得面方耳大,目朗眉疏,着实欢喜。忽见两手攥着拳头,像似有物在手样的。即近前轻轻擘开右手,恰是一丸红药。左手攥的更紧,沈姥姥用力牛晌,方才放松。及至开了一看,王夫人及屋内的人吃一大惊,原来孩儿手内擎着一块美玉。王夫人忙接到手细细辨认,仍是宝玉所生时口中所衔之玉,正面背后篆字,分毫无异。
  宝钗在炕听得添了儿子,心中亦喜。才把定心汤吃完,忽闻王夫人说新生孩儿手内擎着一玉,与当日宝玉口中无二,转念忽觉凄然。王夫人不及安慰宝钗,连忙走出,欲将此事告知贾政,听其裁处。才出房门,即遇见李纨、探春、喜鸾、喜凤一齐进来。昨晚李纹、李绮已经回去。王夫人一见,便即告诉此事。李纨等口先道喜,意亦甚是稀氨,同声说道:“容媳妇等见一见,再来替老爷、太太磕头。”王夫人笑着即到自己上房去了。

  却说贾政听见宝玉生了儿子,又是仙乐紫光之异,遂到宗祠行礼,又到老太太神主前,再拜祈保平安。即就近先与贾赦、邢夫人叩喜。方才回来,忽见王夫人走进上房。王夫人一见贾政,先行道喜。贾政满面带笑说道:“太太亦同喜呀。”正要谈及仙乐紫光之兆,王夫人忙忙说道:“此子生来大有奇怪。”因将右手擎一药丸,左手拿着即是宝玉所衔之玉,“这是甚么缘故呢?”贾政听罢,连声说道:“异事!异事!今早门口送药和尚明说找着宝玉送来,这个孩子即擎在手内生下,看来此子大是不凡。但不知品貌何如?”王夫人说:“相貌很好,品概像在宝玉以上。”
  贾政闻说甚喜,即欲起身到书房,派人到各处亲友报信。王夫人惦记孩子,亦要仍往宝钗房去。只见贾琏、贾环、贾兰带管家林之孝同合府家人,贾琏叔侄走进房来,即替老爷太太磕头。众家人在院中一齐跪下叩喜。贾政拉起贾琏等,口称“同喜”。并吩咐周瑞家的传命众人:“免了罢!”方才退去。又见林之孝家的带着众家下媳妇,又是各房丫头,俱各叩头道喜,王夫人说:“罢了。”又见李纨陪着薛姨妈及探春、喜鸾、喜凤、平儿等同走到门。原来薛姨妈已到宝钗处看过了。玉钏掀起帘子,薛姨妈先进屋来,即向贾政、王夫人敛衽。贾政、王夫人还礼不迭,口称“同喜。”李纨、探春姊妹等随即进来道喜,贾政、王夫人连说:“喜呀,不必行礼。”便让薛姨妈上坐,王夫人及众姊妹皆按次坐定,贾政坐在靠门一张杌上。
  未及吃茶,薛姨妈先说起玉的事来。贾政说:“我们正在猜详此事。”薛姨妈不过说些吉祥话儿,李纨、喜鸾辈因贾政在坐,未便插口,只见探春笑着说道:“此事据孩儿看来,大是佳兆。当日宝玉哥哥带此玉落尘一番,。虽屡著灵奇,究无经济大用。这个侄儿又擎此玉再世,必另有出人功业,或以文章名世。天地生才,断乎不虚。孩儿先替老爷、太太预庆,俟孩儿言验后,再求老爷、太太的赏赐。”一席话,说的众人无不点头。贾政听了大喜,即走起身笑着说道:“只要应了姑娘所言,便是家门之幸了。”
  贾琏等随着贾政来到书房,即派了小厮明早各处送信,并派定焙茗、林之孝的次子林天锡二人,往后跟随新添的哥儿。焙茗乐的手舞足蹈起来。
  王夫人同薛姨妈带着李纨,仍复走到宝钗房来。看见宝钗盖着被子,已经睡下。沈姥姥连忙放下孩子,走下炕来,先替薛姨妈磕头,转身又替王夫人磕下头去。王夫人满心欢喜,用手连忙拉起,说道:“今日很费姥姥的心。”即时赏银十两、金戒指一对、红绸一匹,做洗手费。沈姥姥又磕头谢赏。薛姨妈说:“我到洗三一同谢罢。”沈姥姥连说不敢。王夫人当即掀开小被,看见孩子裹着溺褥,睡的正好。越看越爱,便叫薛姨妈、李纨等过来同看。此时天已鸡叫二遍,大家尚宜歇息,李纨即邀薛姨妈同去,众姊妹亦各归房。王夫人又吩咐了周瑞家的、李贵家的、莺儿许多照应哥儿、宝钗的话,方回上房安歇去了。
  王夫人上炕,心中过喜,转睡不着。念及宝玉不知此刻何在,滴下几点泪来。忽然想起新添孙子未起乳名,展转寻思,窗外已经大亮。贾政在书房,揉着眼来上房梳洗,王夫人连忙起来,便将未起乳名一节与贾政商议。贾政说:“今年丙戌,正值会试之年,戌字加个草头是个茂字,此儿学名即叫贾茂如何?”王夫人闻言,笑着道:“很好。乳名我意排着兰哥一顺,唤做芝哥儿,不知可还使得吗??贾政亦连连道:“很好。就叫芝哥甚是有理,或者像他兰哥哥一样读书,我便欢喜。”
  正议论间,忽传东府大老爷带着珍大爷、蓉少爷过来,已到院门于。….;政连忙出迎,见了贾赦,即拉手道喜。一进堂门,贾珍及贾蓉先后磕下头去,贾政连忙拉住,遂让贾赦西屋炕上坐了。贾赦着人替二太太道喜,贾珍、贾蓉亦找王夫人磕头去了。周瑞家的又回:“东府管家赖大,带领众人都来磕头。”贾政吩咐说:“免了罢。”当下贾赦遂问起:“手中擎玉,“果然真吗?”贾政说:“怎么不真。此玉与宝玉的一毫不差,可谓奇事,不知是何缘故?”贾赦听了,亦甚称奇。吃过茶,遂同贾政到书房闲谈。只见亲友纷纷来贺,门上皆登簿一一回了。
  王夫人因疼芝哥儿,在宝钗房里坐着,不肯离开。薛姨妈亦回家看宝琴去了。东府邢大太太、尤大奶奶、蓉少奶奶皆道过喜回去。
  明日是宝琴小姐洗三日期,乳名唤做月素,取上元月满意思。王夫人因备了银子二小锭,金戒指一对,红绸一匹,手巾一条,八色水礼,差焙茗送过薛姨妈这边去。薛姨妈这边染了鸡蛋,配着五色果子四盘,叫老李妈正送到王夫人房里来,两下皆令收好,各有赏钱,嘱咐回去道谢。
  倏忽芝哥三朝到来,宝钗已经穿衣坐起。天尚未明,王夫人即起来叫进林之孝吩咐:“差人各亲友处将五彩喜蛋、各样果子及喜面、喜糕等物,可照琏二爷单子分送。”林之孝答应着“是”,遂即走出,派人去了。又叫李纨、平儿预备酒筵款待亲友,并令多备喜面,打发家中及外来跟随男女同吃。此事于十六日,李纨、平儿早已打点妥当,王夫人才吩咐了一声,李纨即连声答应说:“此事太太放心,媳妇及平儿早叫周瑞家办妥,已着大厨房全行伺候,内外亲友一到,断不有误。”王夫人听了,说是“很好”。便将女眷议定“在老太太房,摆席四张;男客听老爷安排,我们不必管他。”
  王夫人话未说毕,只见薛姨妈处着人送到金锁一件,玉锁一把,红宝石寿星一个,金镯一对,金器成对,首饰四样,蜀锦小被褥各二床,红绿绉绸被褥各二床,大小毛衫四件,外送大呢一板,内造宁绸四套,大红洋绉八匹,各色汤绸十二匹,海物四种,山珍四品,干果四色,茶食四盒,鹅二只,鸭四只,鸡四只,鱼四尾,活羊二只,绍酒八坛。外给洗三添盆银子二锭,镀金首饰四件,红绸二匹,松花手巾四条,又备赏钱八千,给屋内伺候人的。王夫人请贾政进来,将薛姨妈礼单递给贾政看着,说道:“此物系老娘给外甥的,不可不收。但太重,亦不可全收。”随将大呢及各样绸子、洋绉壁去,余皆留下。厚赏来人,方才去了。
  接着周总制那边,差人送到金银物事八件,水礼十六色。周总制虽出差去了,家中为探春面上,二太爷差人送来。史湘云昨已接回,今早府里亦差人送礼。李纨的李婶子送到首饰绸缎。李纹、李绮随即坐车到了。
  其余勋旧寅好,纷纷差人,有送铃铛首饰的,有送如意水礼的,络绎不绝。贾琏在外同林之孝、李贵备帖备赏。一一留面、开发,门簿俱各登明。
  忽报北静王爷差长史赏送迦楠朝珠一挂,汉班白玉寿星一个,宁绸袍褂二套,湖绉四匹,外备食物八种。林之孝方欲进内回话,又报南安郡王亦差长史赏送百寿金字大画一轴,脂玉镇纸一个,三镶如意一柄,五彩麒麟金锁一件,佛手二桶,香圆二桶,木瓜二桶,金橘二桶。贾琏叫住林之孝,一面禀知贾政,再写谢禀,先让二位长史到西面厅内,管待酒饭,并邀跟随人役,或待饭,或留面,俱各礼待妥当。只见林之孝从内出来说:“礼物候老爷谢过王爷恩,当面与长史斟酌再定。可先备贡绸四匹,荷包四对,驼绒领袖二付,洋绉汗巾四条,封好候示。”其跟随人役,有给银锭荷包的,有给钱的,亦皆伺候。
  刚才办妥,只见贾政领着家人从内出来。七十四即对林管家说:“老爷在这里要见王府长史呢。”林之孝禀道:“二位长史在西厅才吃了饭,老爷正好过去。”贾政即走过西厅来。一进门,两府长史连忙抬身,不交一言,朝上站住。贾政向上叩头谢王爷恩,复又打千请二位王爷安。两府长史同声说道:“王爷问大人好,替大人道喜。”说完即走下来,向贾政拉手请安贺喜,贾政亦作揖致谢,分宾主坐。
  连辉、七十四端上茶来。茶罢,贾政开口道:“政有何缘,蒙这里王夫人才将芝哥洗过三,用棉被裹着,抱在怀内。原来贾府洗三老例,用大红哆哕呢裹盆,金子二锭,银子一百两,金银首饰八件,芙蓉手巾二条,外赏京钱二十千,作姥姥洗三之赏。此刻宝钗替王夫人整顿家务,诸凡从俭,赏了沈姥姥金二小锭,银二中锭,大红洋绉一匹,手巾二条,洗手钱四千,及娘娘前所供果物,又给五彩各样染蛋一百个,亦甚欢喜,磕头谢赏。薛姨妈即照送来添盆东西摆上,邢大太太赏了洋钱二个,金耳挖一枝。其余诸亲看洗三的皆有礼儿添盆,轻重不等。王夫人一一谢了。沈姥姥遂一包袱儿尽行收去。
  天将近午,香汤备好,将芝哥放在金盆内洗了一回。王夫人心疼,恐怕天寒,便不叫洗了。才用小棉被裹好抱着,恰值贾政走来要看,王夫人亲自抱紧,让贾政进到屋内,将暖帘放下,才慢慢抱将出来。贾政细看芝哥儿,生得面貌丰满,眉目稀奇,心中大悦,不觉向王夫人说道:“好个孩子。快抱进去,看凉着。”遂即出去,叫贾琏着人邀请送礼诸亲友及本家道喜的,坐了六席。因老太太服制未满,不叫戏子及各样杂耍。诸亲友饮酒行令,吃得甚是快活,及至二更将尽方才散了。
  王夫人在老太太屋内摆开席面,即着李纨、平儿,各处将诸内眷邀齐,送酒安席。薛姨妈坐了首位,史湘云、李纹、李绮皆晚辈,其余姑娘皆系本家,更不便陪。让了半日,皆是至亲,转让邢大太太陪了一席。史湘云、李纹坐了一席,李绮、邢岫烟坐了一席。此日惜春厌弃尘扰,替贾政王夫人道喜后,同众姊妹说了一回话,因吃素,即另备几样素菜,倒在宝钗里间独乐。让到香菱,再三不肯,转陪喜鸾坐了。喜凤、探春、王夫人、尤氏、李纨、平儿皆在各桌打横相陪。。
  当下酒过数巡,薛姨妈见天已起更,遂叫撤去酒碟,起身散散。众人皆一齐站起。.玉钏、琥珀遂即用盘送上茶来,叫人连忙撤了碟子,放下莱碟,重暖美酒。薛姨妈等皆按次坐下,王夫人忽想起巧姐,不知可曾吃饭,李纨站起说道:“早吩咐厨下丫头,已经送去了。”王夫人便叫送酒。
  上过海菜四个,吃了点心,两边家人即抬上烧割,摆在阶下。李贵家的、周瑞家的、郑华家的、吴兴家的四人,桌上放了两个大盘,每人面前摆一葱酱及紫萝卜姜芽、瓜,分小碟,即将所片烧煮,逐件用箸拨在大盘备用。
  吃了一回,众家人即把烧割桌子搭去,跟薛姨妈、李纹、李绮、喜鸾、喜凤的老妈妈们,即将各行赏封呈上,王夫人起身谢了。重斟暖酝,另端碗菜,上到一碗火腿青笋蘑菇杂素,薛姨妈尝着很好。恰又上一道福寿双全松仁果馅洋糖定粉蒸糕,亦甚可口。薛姨妈大喜,另封银子二两赏厨子的。柳家当即上来磕头谢赏。大家吃的着实欢畅。
  用过饭时,天已三鼓。薛姨妈等漱过口,吃了一钟茶,遂即起谢出席,仍走到宝钗房内看了一看,才同香菱、邢岫烟回家去。李纨、平儿叫人撤了家伙,候着下人等皆吃过饭,又陪王夫人看了芝哥一会,各归房去。
  次日,贾政亲到二位王府去谢,值王爷上朝,有事未回。投了职名,只好改日再去。便叫贾琏、贾兰,坐车分路到各勋旧亲友及寅好人家,逐一谢过。
  王夫人起来,正要去瞧芝哥,只见探春叫侍书拿着一个红小毡包,笑嘻嘻走进房来,便回王夫人道:“孩儿不腆之物,送与侄儿的,请太太一看。”王夫人说:“你家昨已送过礼了,你又何必多费。”说着即将毡包打开一看,里头一个金盒,盛着东珠一颗,圆湛光洁,甚是可爱,粤东巧匠雕成西洋玉球一对,玲珑剔透,不可思议;护身藏佛一尊;小小天然竹根如意一柄。
  原来探春与宝钗最好,见了芝哥儿,十分疼爱。此皆在边海时,周总制所给,因此特地另送,以见其情。王夫人看了甚喜,连说:“多谢姑娘厚赏,再叫芝哥儿替姑娘磕头。”遂给了侍书一个小锞荷包,侍书遂即谢赏。
  王夫人便呼彩云拿着这些东西,同探春走到宝钗房里来,将此事告知宝钗,并他所送之物拿出给看。宝钗心里感激,谢了又谢。探春说:“无甚好物,嫂子莫笑罢了。”王夫人便叫莺儿收好,并将藏佛供在佛堂龛内。芝哥在炕上盖着小被,奶母看着睡熟了。王夫人、探春、宝钗遂坐着闲话不题。
  时光易过,芝哥过了小满月。那日是二十七日,该户部值日奏事,又该贾政递折伺候接旨。只见红本上赵大人站在门外,大声问道:“户部递折郎中贾政过来!”贾政连忙答应着,急走过去。赵大人说:“今日皇上见了你的递折职名,有旨传你召见。快跟我进去。”
  贾政一闻此言,忙将神定了一定,衣冠整了一整,遂跟赵大人进内里来。转了数转,进了两层红门,到了一所殿前,鸦雀无声。抬头看见皇上正合一位中堂说话,赵大人带着贾政,在东边阶上站住。忽见皇上一抬头,往外一看,赵大人即带贾政一同跪下,奏说:“贾政带到。”贾政朝上磕头。皇上即将户部所奏之事问了数句,贾政逐一奏明,深合上意,不觉龙颜大悦。彼时正值海寇窃发,提督周琼已奉命暂带边海总制,领兵征剿,出京去了。皇上忽然想起海塘一事,因问贾政道:“你可曾巡视过海塘么?”贾政回说:“臣前次学差任满,蒙恩巡视海塘,曾将海塘情形具折奏过。”皇上便又说道:“海塘之工,宜柴宜石,总无定论,你可据见直陈,不得含混。”贾政遂即奏道:“此坍彼涨,海潮性最无常,且冲激每挟沙石。柴可经久,石易修筑,二者缺一不可。臣愚,此事总贵虚心,就海边高年细细采访,再相其机宜筑之,自可久远无虞。”
  皇上闻奏,连声说好。因向前边奏事中堂说道:“贾政才可大用,着军机处记名。”适值陕西道监察御史缺出,当下即放了贾政,仍着兼户部山东司郎中行走。奏事的中堂出外传旨,贾政闻知,即朝上连连磕头谢恩,遂即跟着赵红本退出门外。贾政即向赵大人打千致谢,赵大人连说:“不敢!”又说:“贾公后日必有大遇,尤当尽心报效才是。”贾政连连答应。站不多时,即走出宫门来,门外多少官员,无不上前拉手道喜。贾政伺候接下折子,方回堂官之话。到了衙门,过午方回家来。家中报喜之人还未开发得去。
  贾政来到上房,与王夫人细说前事,感激圣恩不已。王夫人忽又笑着说:“我看芝哥这个孩子大有造化,才落地爷爷便就升官,得替他做个满月才好。”贾政听了,亦甚欢喜,便随着说道:“很好!败好!”家中上下男女,齐来道喜。
  次日,贾政一早午门谢恩,鸿胪司递过职名,遂到都察院各堂官处叩谒,回来时已过午。择日到任。一连数天,荣国府中贺客不断,也有拜会的,也有登簿回过的。家中摆席,实在忙了好几日才觉稍闲。
  二月初间,贾政脱孝摆祭,又忙了一日。随将起复日期及实授文书,一一报明吏部。正值会试之期,贾政奉旨,点了会试内帘监场御史,门外立刻贴了“回避”二字。初六日同大主考及各同考试官,皆到聚魁堂内,分屋住了。带着李贵、七十四二人伺候。此科贾兰回避不能入场。
  芝哥儿满月,家中照常摆酒待客。
  这时贾琏无事,遂将库内所存银子,除还帐外,尚有八千金,即交薛蝌当铺,八厘取息,以补日用之不足,并将用不着的家人打发了好些,将大观园仍派田妈、叶妈照前所派管理;着包勇管大门,外兼管大观园一切出息,并照应门户;将周瑞责成单管厨房买办;郑华、吴兴分管杂事;包大派令庄上催租。皆与宝钗酌定,早已禀过贾政王夫人的。荣府中诸事皆省,又因贾政部属兼着御史,余平饭食,多了进益。贾琏悔心,亦认真替贾政经管,渐渐大有起色。
  再说贾政随众人闱,除用荐卷戳记外,亦别无可纠察之事。内有翰林院编修闻嘉谟,系梅翰林姑表弟兄,贾政在梅宅见过数次。又有工部郎中李天佑,做过旧日同寅。三人见了,分外相好,遇闲常常叙话。
  这日正在十二,午后李郎中得了一卷,前半甚觉得意,人后字迹错落模糊,读之不能成句。卷面印着:“致字三号”,拿着此卷走上堂来,欲请主考示下。恰懊走到贾监试跟前。贾政连忙问道:“有何事体?”李郎中即将此卷递给贾政一看,说明其意。贾政连声叹道:“古来糊名易书,原系防备关节的善政,但久而滋弊。此是誊录中事体,不可言矣。多有用银雇人替写,并有改窜代做诸情节,难以枚数。可怜寒士入场,惟靠命撞。所以此卷才至如此错落。”遂同李郎中走到大主考前,回明这话。
  当即传点开门,知会至公堂上。知贡举立将致三红号朱卷发交誊录所,仍着原旧书手誊清送进。并将誊录官记过一次。该誊录责十五板,以警下次。知贡举遂严谕各誊录,细心誊写。并饬对读所官加意勘对,不可草率从事。闱中渐过二十以后,头场将次荐完,诸同考官查阅二场。
  二十四日饭后,在聚魁堂上公同阅卷,忽见闻翰林手执一卷,要用荐戳,似又有踌躇的意思。因查头场荐戳在贾监试处用的,即向贾政说道:“老先生此卷头场已荐,这二场经文第二艺中副总觉接不下去。然字迹颇亦清楚,似不像有错落的。老先生高明,或者看得通彻些。”贾政并不接其卷子,即婉婉说道:“士子进场一荐,甚不容易;而为国家得一隽才,自古更难。此事好办,可禀明主司,知会知贡举,查明此卷红号,将二场墨卷调来,在门口同知贡举及弟与监试冯公伙着查对。如无错落,去取凭着主司大人,倘或誊录又有遗误,令其改正,则此卷得失便可无憾了。闻翰林依言,立刻回明主考。
  主考听了,说道:“有理。”遂查此卷红号,系盈十九。即传点开门,知会知贡举。及至,公堂上的御史立将盈字十九号墨卷——查系江南人。拿着此卷,同外帘御史到聚魁堂门口,传鼓开门,即同贾政、冯世美二位内帘监试,将朱卷与墨卷一对,不独第二篇中间脱了一段,第五篇亦少接束二比。知贡举看了大怒。封门后,即将誊录官着实村了几句;立传该书手到堂,重责二十板,并对读官亦被申斥。当将此卷另誊送人。即查誊过及未誊诸卷,俱着该管官细细检过才送内帘。
  到了填榜这日,盈十九号这卷中在第九名,系江南苏州府长洲县廪生,名曹风举;致三号这卷中在一百二十一名,系直隶河间府交河县附生,名董秀先。两卷皆能中了,不惟闻翰林、李郎中收了门生,心中得意,即贾政因此一番缘故,亦甚欢喜。
  榜发后,随众谢恩,即各分手回府。贾琏、贾环、贾兰皆在门口伺候,车子一到,即上前打千请安。贾政点头问好,因向贾兰说:“此科虽然回避,明岁即是恩科,你当用心读书,不可懈怠。”贾兰连声答应道:“是!”一同走进大门。未到上房,忽听外面一片人声,说是来报喜的。未知所报何喜,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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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贾雨村尘廛卖卜?甄士隐边海建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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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贾政出了礼闱到家,才到院门,听得一片报喜声音。你说是何喜事?原来是探春周府打发来的。因周总制边海屡立奇功,圣心大悦,周府出了世职,即命周琼的儿子周廷抡,世袭了一等轻车都骑,随着报喜的来替岳家报喜。
  林之孝拿着报单刚到院内,王夫人、探春、史湘云、李纨、宝钗、平儿,方才迎到阶下,在贾政前请安未毕,贾政回头,看见林之孝拿着报单,站在一傍未敢回话。遂即开口问道:“门口吵嚷,有何事体?你手里拿着什么?”林之孝即打千请安,口说:“老爷大喜,周姑爷得了世职了。”遂将报单打开拉着,请贾政看。贾政闻言甚喜。即看报单上写着:“捷报:贵府周姑老爷名廷抡,奉旨承袭一等世袭轻车都骑。钦此。”旁写“京报人连三级、高一品。”贾政看完,吩咐林之孝:“将报单贴在大门壁上,可重赏来人。去罢。”林之孝才要转身,贾政又说:“你可吩咐众人男女,不用来磕头了。东府赖大亦替吩咐。探姑娘处我替你等说就是了。”林之孝连应着“是!”便退出去。
  王夫人即先替贾政道喜,贾政一面走进屋来,说是:“太太亦同喜呀!”便笑着向探春道:“姑娘大喜!”探春脸上一阵霏红,因接贾政出差回来,穿着整齐衣服,即上前要替贾政、王夫人行礼。王夫人连忙拉住,说:“姑娘人家,岂可如此。”遂叫李纨、宝钗、平儿:“皆来替你三妹妹道喜。”史湘云亦走来万福。姊妹才行礼毕,琏、环作过揖,贾兰替姑娘磕了头,探春一一还礼过了,贾琏等即退出去。大家坐下,贾政要说会场中事,忽报“东府大老爷在书房候老爷说话。”贾政即起身去了。
  忽见各房丫头都凑齐了,来替探春磕头。正在说笑间,玉钏说道:“薛姨太太、邢姑娘、邢大太太、尤大奶奶皆进门了。”王夫人等接进房内,皆说大喜。又向探春道喜,遂各挨次坐了。彩云、玉钏两边端上茶来。喝着茶,众人齐说:“皇上恩典实在隆厚,凡为臣的何以报答。”又说了一会闲话,留下薛姨妈诸人吃了饭,薛姨妈又看了芝哥儿,方才回去。
  再说贾政到了书房见贾赦,说了不多几句话,忽见包勇拿着两个单名手本,禀道:“新进士曹老爷、董老爷来拜。”贾赦听得,即由箭道绕出,回府去了。贾政忙说道:“请厂亲自接出。屏门一闪,.只见从外边走进两位青年进:亡来,衣冠济楚,品貌轩昂,见于贾政,一同作下揖去。贾政即忙还礼,遂让到书房。曹,董二人进得门来,跟的家人即将红毡铺下,二人同声说道:“门生辈久钦山斗,今日侥幸一第,叨荷忻朵。在午门前谢恩,见本房老师,始知已弃之散樗,蒙老师逾格成全,知已之感,终身莫罄。所以今日先来老师前叩拜,以铭顶戴。”说着,即一揖,跪下去行礼。贾政连忙还礼不迭,谦逊再四,到底受丁两礼,方才依允。要让贾政上坐,贾政如何肯,后来亦按师生礼,二人叙齿坐了。
  七十四、连辉端上茶来。茶罢,贾政先开口道:“二位贵乡何处?台甫何称?”曹凤举年长些,遂先答道:“门生祖籍长洲,字紫庭。”董秀先道:“门生在河间府交河县隶籍,号绳武。”贾政又问及家世,曹进寸:道:,“门生曾祖做过阁部,现在礼部右侍郎即是家叔。”董进士道:“门生之祖原任副宪,家严司铎高阳。”贾政遂拱手说道:“二位高才如此,青年如此,又系世家,将来自为国家栋柱。学生今日得遇二隽,可谓三生有幸。”曹、董二位连连打躬道:“门生末学小子,全仗老师教训,以望少有成就。老师今日奖谕,虽是诱掖深心,然门生辈闻之转觉颜汗。况门生场内文字皆被誊坏,若非老师不拘成例,委曲培植,则门生此日早落孙山。何能博此荣名,以光门闾。”贾政道:“若说场内一事,学生为国惜才,全无成见。二位年兄谆谆言之,学生转自愧了。”小厮们又送上一道茶来,因又谈谈殿试及朝考等事。曹、董遂起身辞出。贾政亦不便留,只说:“容日再拜。”送出大门。曹、董必定候着贾政转身,方才上车而去。后来曹凤举殿在第一甲第三名,中了探花,受职编修。董秀先殿在二甲,亦点在翰林庶吉士。不题。
  贾政在家一连月余,衙门无事。转瞬过了端节。一日,坐在上房,与王夫人正说闲话,忽见宝钗抱着芝哥儿,奶母王嬷嬷后头跟着,走进房来。王夫人一见,即接过来抱着,看了一回,即递到贾政怀内,笑着说道:“爷爷看这个孙子好吗?”芝哥此时已经四月有余,生得唇红面白,目朗眉疏。贾政看了甚喜,遂两手接了,抱着说道:“此子看来较宝玉大有出息。”便向王夫人及宝钗说道:“切不可过于溺爱,使其习惯性成,就无大出息了。”
  说尚未毕,彩云进来,禀道:“林之孝才回事,说薛大爷蟠南边回来,过咱家这边,替老爷请安。现在书房,琏二爷陪着坐哩。”贾政闻听,即将芝哥儿递给王夫人,遂一直走到书房来。薛蟠连忙站起,走来打千请安。贾政连忙拉住,问道:“贤甥一向受乏,身子可好?”薛蟠说道:“托姨爹福,外甥在外身履皆好。但外甥出外日多,姨爹这边连连喜事,外甥连头没磕一个,今日回来,理应多补磕几个才是。”说着即跪了磕下去。贾政还了半礼,连忙拉住,说道:“外甥多礼了。”因让他椅上坐好。贾琏乘空即走去了。
  七十四端茶,薛蟠接了茶,一面喝着,贾政便说些别后事情。薛蟠亦将一路风景,彼此说了好半日。又喝过一次茶。贾政忽然问道:“老贤甥在外,苏杭一带可遇着什么高人吗?”并兼问周总制边海剿寇之事。薛蟠说:“姨爹不问,外甥正要上禀。外甥在苏州向金陵发货时,遇着一位奇人在街前测字卖卜,甚灵验。外甥测了一字,其应如响。外甥又去谢他,他遂问及姨爹,托外甥带一信来问候姨爹。.他又说本是一族。外甥过来时,此信未及带来。”便叫跟的小厮:…陕回去,在枕头匣内,请老太太查出送来。”小厮天福答应着,就去了。
  贾政便问:“外甥何事,测了个什么字?何不说说。”薛蟠道:“去年九月间,因在苏州置货,一时行情太昂,不能买起。约定九月内回金陵去。不知何日可以起身,外甥遂叫这个道人测字,好定行期。那人便叫将他筒内许多字卷儿,拈出一个字来,是个“有”字。那人用一铁箸在灰盘内写了片刻,遂问道:“你可是问行期的么?”这句话就把外甥吃了一惊。外甥心内自思:并无开口,这道人何能预知?因急急答道:“正问行期的。”那道人遂说道:“这个有字,九月无期,十月有象。”外甥又问:“可得十月多会?”那道人又说道:“欲定准期,月在半天,不过十五前后,即可起身。”外甥亦未深信,送了卦礼,即回寓来。不意行情直到十月初头方才平减,直到十四日方能装好上船,外甥开时,正是十月十五。姨爹说这字断的准呀不准?外甥今春又到苏州,这道人仍在街上卖卜围的人越发多了。外甥看他替人起了一课,说是“垢卦”,此人是求婚姻的。他说:“垢者遇也,又婚姻也。这卦甚好,二爻发动,当是求一得两。”一句
  话说的这人连声赞道:“真是神仙!”不便问那人是何缘故,想来是断得着了。外甥遂上前谢他所测之字,甚是奇验。那道人便问外甥姓氏,外甥对他说了,他遂哈哈大笑道:“原来就是金陵薛兄!当年为抢一女子,打过人命官司。可还记得道人吗?”外甥闻言,不知如何应他。那道人便又说道:“薛兄不必踌躇,贵姨翁可是荣国府贾讳政的吗?”外甥只得说是。他说:“很好。我正有字候他,薛兄可替我带去,便说贾雨村致候,贵姨翁自然知道。”
  贾政一闻此言,连说:“奇事!但这贾雨村,现奉特旨,因吏部奏请起用遗老一折,各处行文征求,此刻想已将次到京了。”薛蟠听着,随就说道:“这就是了。外甥此事,正在疑惑这个道人,外甥接他字后,苏州哄传阊门街上卖卜道人奉旨起用了。吴县聘到衙门内,优礼相待,禀明上司,用船装了,护送上京。走了”三两天,在船上早晨众人起来,忽不见了,亦不知何时隐去的。这还不算个高人吗?”贾政闻言,点头称异。
  薛家小厮取了信,走进书房,薛蟠接过,看了不错,即递给贾政。贾政接过信来一看,封签上写着“宗兄大人亲手开拆”,后写“护封”,用着图书。贾政拆开一瞧,恰是一张红纸,四句好像谶语一般,上写着:“遇赵而升,遇礼而止,期颐上寿,玄曾绕膝。”语意颇是吉祥。贾政瞧了,遂即袖着。又问周府边海动静,薛蟠说:“外甥虽到杭州,并未知其的细,不敢混言。”因禀明要见姨母王夫人去,贾政遂叫贾兰陪着进上房来。不题。

  却说周总制领兵五万,偏将数十员,水陆并进。一连几阵,皆获全捷。杀得海寇躲人海中深岛之内,不敢滋扰。奏闻后,忽蒙圣恩,赐了许多珍异,又赏了世职。随征将士,交部从优议叙。降旨:“擒获寇首,再行升赏。”周琼正欲驾船深入岛屿,搜捕贼寇,不意贼首黄信忽得了一个奇人,叫做赛乌获,身高丈二,膂力过人,善会妖术,走石飞沙;又有聚兽神牌,能聚虎豹狼虫许多怪兽。临阵冲击,无人可当。即如汉时巨无霸神通相似。黄信仗着此人,遂悄悄带兵一万,绕出周琼寨后,亲来搦战。
  周琼领兵迎敌,却被赛乌获用了妖术,又放出许多恶兽,一时不能抵敌,败了一阵,折勾一二千人。忙传令据险安营,小心防护,恐贼劫寨,另想别法破了妖术,即可制胜。及诸偏将正商议间,忽令旗来报:“营门口有一道人,背着宝剑一口,葫芦一个,口称甄士隐,要见总帅。”原来周总制与贾雨村在朝相好,尝听见说,急流津有烧了茅庵,隐去一位真人,叫作甄士隐。平素甚是景仰,一闻现在营外,连忙率众,倒履接将出来。见了时,周帅先打躬,备述平日渴慕,今幸得见,大慰平生。
  甄士隐一见周总制如此谦逊,礼贤下士,心中亦甚欢喜,还礼稽首,遂同周帅步入营来。周帅细看来人,苍髯皓首,鹤发童颜,飘飘然大有神仙气概。举手让其上坐,甄士隐再三不肯,才在帐中分宾坐了。,茶过一巡,周总制便问:“老先生何处云游得到此处?学生一见仙颜,便觉尘襟尽表。”甄士隐说:“贫道踪迹向无定所,与老大人本有前缘。因闻赛乌获善用妖术,贫道不才,颇能破之。用敢毛遂自荐,亦是天数。想老大人应自不我遐弃。”周总制听了,满心欢喜,连连谢道:“学生何德何能,得邀老先生此番帮助,便可指日奏功。、学生当据实上达,老先生定蒙不次之遇,此不独学生营中之幸,实我皇上洪福之征也。”甄士隐听了一笑,也不多言。营中筵宴,甄士隐随便吃些,亦不见其奇异。
  次早,天尚未明,甄士隐即请周总制升帐派兵。令众饱餐。到了天色微明,即擂鼓摇旗,带领人马杀奔海寇营来。黄信听见鼓声,仗着赛乌获,亦将兵马排开拥出。当下两兵尚未打仗,赛乌获即行起妖术,一阵飞沙走石,狼烟烈火喷过阵来。甄士隐一见,遂拔出松纹宝剑,指定烟火沙石,念念有词,喷了一口法水。顷刻间,沙石俱净,烟火全消。赛乌获心中大怒,便把聚兽铜牌敲了数下,忽听得一声响亮,牌中奔出许多奇形怪兽;俱向周帅兵马咆哮蜂拥而来。甄士隐忙将背上葫芦托在掌中,拔去顶盖。说急更快,葫芦中飞出一群火鸦,皆向众恶兽飞来,啄其眼睛,又被火焰烧着毛尾,响了一声,如雷一般,火鸦不知去向。许多恶兽俱各寂然。赛乌获见破了法,知有能人。才要驾席云逃命,甄士隐早将宝剑祭起,分作两段。周帅兵土一拥上前,海寇落荒而去。当将赛乌获枭了首级,军中遍找甄道人,已不知何处去了。正鸣金收军,只见甄士隐擒了寇首黄信,来到军前。周帅一见大喜,即令偏将把黄信锁好,打人囚车,连夜差官拨兵,解京报功。即将甄士隐擒获首犯一节,写入本中请旨。当日厚待甄士隐,大开筵宴,犒赏将士。
  次日,仍派兵搜擒余党。一时归降者众,周帅准其自新。边寇渐息,海疆宁谧。当复奏闻。俟命下,始好班师。周帅每日筵宴甄士隐,敬之如师。闲谈时忽提及贾雨村来,甄士隐说:“雨村虽已了悟,尚得积累功行,始能修成仙体。”周帅听了,甚是诧异。
  不一日,前次报捷折子批了回来,周琼接旨,行了跪拜仪注,遂即开读。甄士隐亦杂在众偏将同着听宣。只见折子御笔批道:“海寇首犯被获,功出甄土隐手。看其屡破妖术,似有仙意,令其驰驿来京见朕,再降谕旨。周琼经略有方,海疆宁谧,着赏给三等侯,并令承袭八世,以昭懋眷。其余出力偏将,即着周琼查明,咨部升用。钦此。”
  周琼才读完诏旨,忽见甄士隐从人丛中听了一个“仙”字,遂走到当中,向北磕了三个头,口称圣寿,旋即起来,对着周总制连打三躬,说是:“深蒙携带,贫道从此便可名列玉京,不在尘世混迹了。”说罟,化作清风,忽然不见。周帅及众偏将俱各赞叹称奇。
  过了数日,第二个折子又批回来。接旨开读,上写着:“览奏欣慰。大兵撤回,各归本汛。周琼着来京,仍回提督之任。边海总制员缺,着台州镇总兵柳春荟补授。钦此。”周总制遵旨,将兵分起,令其将领逐队领回本汛。只带京兵三千,偏将六员,俟柳春荟接任,即时起马。带着京营兵将回京。
  此时已交秋末,及到京,已是十一月初间了。当将兵将交回本营,即来宫门候旨。当蒙召见,深邀褒赏。奏到甄士隐事,圣心亦觉甚奇。即赏假两个月,再赴提督任去办事。周琼谢恩,出来回府。
  原来贾政新点了巡视北城,凡有内阁传抄,本衙门逐日走送,所以周总制奏绩封侯,班师回京等事,荣国府早已得知。觅政除送贺礼外,亲自到周府道喜。于十月底,即与王夫人商议,将探春送回府去,候着接见侯爷。及至周琼到家,兄弟周瑶外边接着,即同进后边来。
  周琼亦系南籍,夫人定省未回,虽已去接,尚未到京。探春即忙忙迎将出来,请安道喜。周琼走到房中,探春亲自捧上茶来。周琼最疼探春这个媳妇,见其送茶过来,即欠身连茶盘接到手中,便说:“令人罢了,你可坐下。”便问:“汝老爷、太太可好?”探春连忙站起,答道说:“好。媳妇来时,老爷、太太皆吩咐,先替请安,——”话尚未完,只见周廷抡压着行李来到。请了安,即禀:“荣府贾二老爷来拜,已在书房候着老爷哩。”周琼一闻此言,即站起来,忙忙出去,并吩咐备饭伺候。
  贾政与周琼本是最厚的朋友,后结了亲,又成至戚,不同寻常。所以贾政一闻其来,急赶来道喜问候。周侯来到书房,即叫:“亲家老哥在那里?年余不见,实在想坏弟了。”贾政亦赶着答应,两下里早已见面。遂即拉手,彼此道喜。亲热了好一会,才分宾坐下。
  贾政便细细问了边海剿战的事体,周琼逐一回答。因说起甄士隐成仙的事来,周琼遂接口说道:“皇上玉音实在可异,甄公闻一“仙”字,立刻谢恩,飞升去了。当时府上宝侄去时,曾敕封“敷文真人”,想来必有征验。不知府上可见什么仙迹吗?”贾政说:“宝玉小阿子,何足齿及。甄公当日在急流渡口,已著仙迹。又不知修积多少年数,即如今日擒贼,为国立功,便免了生民许多涂炭。得邀异数,亦是理所当然。我兄应不以弟言为河汉。”周侯遂答应着:“是!”
  周廷抡出来见贾政,说了几句话,就辞了进去。只见两边家人端上酒来,贾政笑着说道:“亲家老哥懋著奇功,边海远来,小弟未备一席掸尘,怎好相扰?”周琼亦笑着,说道:“我们至亲,何分彼此。亲家老哥今日即算见邀小弟,亦何不可?”二人说着,皆笑了。遂即对面坐下。酒过数巡,天色渐渐晚来。贾政即站起身来,辞道:“亲家大人今日才回,理当歇息。容日弟当奉屈一谈,再领教罢。”周侯再三挽留不住,贾政遂出了大门,坐车回去。周琼遂进内安歇,不表。
  单说贾政坐车回来,刚到市口,离府不远。——原来贾政新管巡城,便有北城察院皂役常川在府伺候,出门时即随车听差。正走间,只见一群人拉着一个人,打的着实狼狈。那个人见了大鞍后徜官府车子,前头有皂役开路,即跪了,喊起屈来。贾政欲要不管,因近日得了巡城御史,此地又属北城所管,见众手攒殴,一时动气,即住了车,吩咐跟役,将那人带到车前。便问:“你叫甚么?为着何事,众人打你呢?”那人跪在地,磕了头,说是:“小人叫倪二,小本生理。因众人勾了去赌,今日小的赢了钱,局家叫施大,仗着人众,抢了小的钱,还把小的打得如此。只求大人恩典。”贾政听说为赌钱事,即吩咐皂役包必胜同管街人,押去兵马司审办去了。
  车子渐到府门,忽见一个妇人,披头散发,拦着车子哭着叫屈起来。贾政见离私宅近了,即叫将此妇人带回府内去问。未知是何屈情,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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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67 发表于: 2011-03-20
第五回 探花郎卜姻谐凤侣 词林客合卺结鸾俦

 

  话说贾政车子到大门前,下了车,吩咐门上林之孝:“问明喊冤妇人是何情节,禀我再办。”说着,就进门。走到书房,坐了候信。
  林之孝即叫皂役将那妇人带来问话。那妇人道:“小熬人娘家姓甘,嫁的丈夫家姓谢,是替闻翰林家赶车的。小熬人为丈夫谢四耍钱不顾家,劝了劝,他便将小熬人打了一顿。小熬人跑回娘家,他又赶到这里又打。小熬人要出城外跳河,见大人车过,才叫冤的。”林之孝道:“你娘家就住在这里吗?”那妇人道,:“离此向西,不过半箭之地,黄油漆门的便是。”
  林之孝将此情由进去回了,便请示下。贾政听说是闻翰林赶车的人,便不肯叫衙门去办,遂吩咐道:“你可将这妇人带到府旁有家小的,不拘谁家,可用好言安慰,并叫他娘家人来,一同用车送到谢四那里,替他排解。用我名帖回明闻翰林,可将谢四戒饬,别叫逼出事来,也与主家不便。”
  林之孝答应出来,将这妇人领到郑华房里去坐。宅里出来许多能言老妈妈,同着这妇人娘母张氏,一顿话气皆平了。从新梳了头,林之孝便又端出四盘菜的老米饭来吃了。这妇人便就破涕为笑,用车子送去。回了闻翰林,即将谢四管戒了一顿,遂彼此相安了。闻翰林仍用名帖相谢。
  过了两三天,那日贾政到北城有事,去的很早,闻翰林饭后亲自来谢。包勇回说:“小的老爷今日一早出门,不在家。替老爷禀明就是。”闻翰林道:“我今有话,要向你家老爷面谈。既不在家,我借尊处书房坐一坐,或同相公先生们说回话,候你家老爷何如?”说着,即下车进府门来。包勇连忙请到书房。贾琏亦有事出门,因禀知王夫人,请了贾兰到书房来陪。
  贾兰见了闻翰林,行礼后即以子侄礼,在右首下边,椅子拉偏些坐了。连辉端上茶来,闻翰林吃罢,遂说道:“世兄青年,可曾发过?”贾兰朗朗的答道:“兰今年二十岁了,上科乡试侥幸。”闻翰林细看贾兰,丰仪秀润,气宇高轩,而且吐辞清朗,意态谦和,已列贤书。不觉心中大喜,便又问道:“世兄房师是那一位?”贾兰道:“兰的房师是现出江右学差的梅老师。”闻翰林听了,说道:“原来如此。那贵老师就是学生的表兄呢!”贾兰闻了这话,便站起来要重行师生之礼。那闻翰林欢喜的了不得,因用手拉住道:“这也可以不必了!”遂又坐下,讲些文章做法。又谈些经书史鉴的疑义,贾兰无不条对如响。闻翰林此时即不候着贾政,亦不肯起身去了。
  连辉又斟上茶来,闻翰林才要去接,只听得外边家人说道:“老爷回来了!”贾兰即忙站起来,将才要问,只见七十四掀起帘子,贾政走进房来,向闻翰林丁一躬,道:“失陪有罪!恕不我责。”闻翰林忙也走下“作了一揖,说道:“小弟造次,尚望谅我。并谢前日妇人那件事。”贾政道:“这事应该如此安顿,再激则怕生出别的事来。”
  贾兰替贾政请了安,就在闻翰林前告辞出去了。闻翰林坐下,遂赞贾兰“学问淹贯,诗文畅逸,明年恩科必膺魁选。”贾政道:“末学小子,惟望老前辈据实指教,庶可造就。老先生与弟相好,当不以浮词为弟宽慰。”闻翰林道:“小弟确不是浮词,倒是实话。老哥大人如不信,到春闱便知弟言不谬。”又喝了一钟茶,因说道:“小弟此来,一则亲身致谢关爱,再则敝门生曹凤举,因慕门墙,愿托丝萝。闻令府老大人令爱有一位乳讳凤者,情性娴淑,仪容端雅,敬托小弟代执斧柯。想老大人亦素知曹门生家世才品,小弟看来事体很好,用荐一言,未知老大人肯俯就否?”贾政道:“曹兄尚未成婚吗?”闻翰林道:“小时定下同乡司马少参的令爱,未过门,今夏已谢世了。曹门生今年二十二岁,只身独处,房中亦并无人。”贾政说:“既承老先生错爱,事无不合。但此女尚有亲母,容弟相商。三日内即行覆命。”闻翰林遂打一躬,说:“弟替敝门生谢了。再候尊示。”又坐了一会,才起身别去。
  贾政送了闻翰林,将此事说与王夫人听,便即说道:“曹生人品甚好,学问亦优。现居编修之职,喜凤配之,可谓佳偶。但不知凤儿的母亲意见,我所以未敢许定。你可请来一商,我好覆彼之信。”王夫人答应道:“是!”即时请来一说,喜凤的母亲说道:“此女已给老爷、太太了,凡事只听作主。我女流何知?老爷以为好,即许了他便罢。我这里先谢老爷、太太费心。”王夫人将此言回覆贾政。
  迟了两天,贾政亲到闻翰林家,许了这头亲事。闻翰林给了营编修信,择吉日行聘。即选定明年三月十六吉日娶亲。
  那时已到腊月初边,贾政—日在家闲坐,与门客程日兴对着大棋。林之孝拿帖子回说:“旧同寅有位李老爷来拜。”贾政接帖一看,上写着:“寅愚弟李天泊顿首拜。”贾政看了,吩咐叫请。
  七十四连忙收起棋子,程日兴即躲到东边幕友闵师爷那边去了。——原来贾政因派巡城,恐有自理事件及应咨应奏等事,用聘金百二十两、薪水一百六十金,请了闵鹏骞这位幕友,来管此事。程日兴到了这边,值闵先生有二位朋友来拜,正说闲话,见了程日兴,说道:“程先生来得正好!我们要打马吊,”正不够手。程先生何不同来顽顽?”程日兴说道:“很好。”四人坐下,遂打马吊不题。再说李郎中走进门来,贾政连忙迎将上去。见了拉手问好,即同走进书房,七十四端上茶来,李郎中说:“这两日我不喝茶。”贾政遂叫拿下去。李郎中提起“近日工程难办,木石各行工料无不甚贵。照例估去,往往不敷。如何办法才好?”贾政说:“老寅兄自有成算,据小弟看来,……”因笑着说道:“只黑档子少开便已够了。”李郎中忍不住也自笑了。便问:“老寅兄巡视北城,日日贤劳,可有什么奏办事体?”贾政道:“近日地方托庇宁静,并无应奏的事。或小弟耳日不周,有事竟不知道,亦未可定。忝在相好,老寅台倘有所闻,不妨赐教,以补小弟之不及。这更好了。”李郎中道:“小弟偶尔谈及,实在并无所闻。老寅台不必着意。”
  七十四即沏了黄菊木樨端上来。李郎中喝了一口,赞道:“很好!”遂即吃了一钟。七十四接了茶钟去。李郎中道:“昨日敝同年闻兄曾到府上么?”贾政说:“正是。还替舍下成全一件好事。”李郎中道:“不是曹紫庭的亲事么?”贾政说:“恰就是这件。老寅台何以晓得?”李郎中道:“小弟听见敝同年告诉的。但今日小弟此来,亦为府上一件喜事,特来攒合。”
  贾政不候李天沈说完,连忙问道:“是什么事?”李郎中说:“老寅台怎还似当年脾气,这样性急。让小弟细细禀知。敝同年闻兄,因前在府上会见兰令孙,回去对着小弟赞了又赞。说道:“将来所造,必定出人头地。”小弟知他有一位令爱,系闻同年的老生女儿,最所钟爱。他这女儿,生得端淑典雅,无愧窈窕。不惟女红出色,自幼随他父亲读书,赋性聪明,诗词歌赋,无所不通,竟成了一女学士了。小弟因说府上如此世家,又有这样出众子弟,我替为媒,使两家结成朱陈之好,不知可使得吗?闻同年虽未口许,然窥其意却很愿,小弟所以斗胆来提此事,未知老寅台何以教我?”贾政听了,先作一揖相谢,而后说道:“这事甚好。但不知兰儿可能酬闻老先生赏鉴与否?况弟系男家,理合先求。稍迟择一吉日,弟造府奉恳祈执斧柯,便妥贴了。”李郎中道:“很好。弟再候命就是。”又吃了一杯菊花水,方才起身去了。
  贾政进来,向王夫人说了,便叫请李纨、宝钗,同来商议此事。二人尚未进来,只见奶母王嬷嬷抱着芝哥儿,周瑞家的跟着,一同走人。王夫人见了,心中便喜,接过抱着。向贾政说道:“多咱替我芝哥儿说个媳妇儿,叫芝哥儿也欢喜一欢喜。”那芝哥已将周岁,十分伶俐,望着王夫人,口里笑着。一会嗳呀嗳呀的,倒像懂得这话似的。王夫人喜欢的不知怎么样才好,连贾政亦甚诧异。
  正顽着,李纨、宝钗走进房来,王夫人便将李郎中提亲的话述给他听。李纨便说道:“此事甚好。但闻家这位小姐,我们素所未知,似得妥当人打听,便可无疑了。”贾政说:“我才不肯就允,亦是此意。我们明日这边备起几样细巧吃食东西,装两提盒,即差周瑞家的、郑华家的过去,说“太太差来,送给闻太太吃的。”便可暗暗的相他小姐了。你等以为何如?”宝钗接口说道:“老爷所说很好。但我们人去便露点形迹了,倘事不成,过后老兄弟们便难见面。据媳妇的意思,探姑娘尝对媳妇说:“闻翰林家与周府亦系亲戚,”何不接了探姑娘来家一问,便可不用打听了。”
  王夫人听说,遂道:“宝姑娘此话甚觉妥当。即照此办便好。”贾政亦以为然。即吩咐备车,派周瑞家的去接探姑娘。不多时,接回府来。探春下了车,先见了贾政,请过安,同贾政走进上房来。王夫人门外接着,李纨、宝钗、平儿亦皆迎见,一一请安问好毕,随在炕上坐了。说了一回周侯回来以后的话。又说周廷抡因在内廷侍卫上行走,不能轻易告假,俟下班时再来请安。贾政随即问些姑爷该班的事体。
  喝过茶,探春才要下炕到宝钗房里瞧瞧芝哥,王夫人接口说道:“今日接了姑娘回来,有件事儿要问。姑娘说了,再瞧人罢。”便将李郎中提亲一节,并要打听闻小姐的事说了一遍,探春说:“这闻小姐不用打听,是极好的。人材儿好,性情儿好,女红诗学儿皆好。这闻家与女孩儿婆家本系老表亲,前几天闻夫人生日,女孩儿过去拜寿,与这位小姐直盘桓了一天。这事就定了罢,不用商量。”李纨听了甚喜。
  过了数日,贾政果求李郎中作伐,将闻小姐说成了,即通柬下了定。贾政王夫人一家儿皆喜。
  不意幕友闵先生又替喜鸾提起一门亲事来。闵鹏骞向在国子监中肄业,董秀先的叔子作过修道堂助教,两下本是世交。后来秀先点了词林,走的分外亲厚。闵先生因连科不售,遂暂就了此席,亦是借水行舟,仍为自己求名之地。闵先生既在幕中,久知府中喜鸾、喜凤二位小姐才貌不凡。凤姑已许曹探花,无意中偶在董词林前提及喜鸾才貌不亚喜凤。董秀先年才十九,素日自负太高,涩于求凰。虽提过数处,皆不如意。今日忽闻闵先生之言,又因曹紫庭定了贾府亲事,不觉心动。遂再四浼托闵先生来求此亲。
  那日贾政书房正坐,闵师爷走来,谈了一会现办事件。后来湾湾转转,将董词林求亲一节,备细说了。后复劝数语道:“董词林才品久在藻鉴,其家世亦老先生所深悉。晚生看这事十分中无一分可摘,叨蒙教下,愿为冰老,成此好事。”贾政听了,心里想道:“怎样这月内皆是来议婚的?难道皆是红鸾照命吗?”因应声答道:“这事很好。但鸾儿是弟继女,须向彼亲母一酌,即为覆命。”闵师爷说道:“老先生台命是极。晚生候示是了。”贾政进内,与王夫人说了,遂与喜鸾母亲商量,亦甚情愿。贾政即对闵师爷许了这头亲事。闵鹏骞通知了董词林,遂即择吉下定,再择娶期,不题。
  荣府一连三件议婚喜事,众人忙忙的。倏忽间已到年底;贾琏外边支持,宝钗等内里筹画,从从容容过了年。拜简请席,俱照旧例。
  不觉已到上元十五,既赏灯节,又是芝哥儿抓周喜日。荣府内外悬彩挂灯,着实热闹。到了十五,早饭以后,王夫人堂屋里铺了大红毡条,摆上各样抓周物件:贾政因为要试芝哥儿情性可像宝玉,好断后来造就,较往常所备之物,即如脂粉、香泽以及各样顽耍。便多备了好些东西。几乎摆满毡上。
  当下贾政坐在一边,薛姨妈、邢太太同王夫人生在一边,琏、环、兰哥儿侍在门侧,史湘云、李纨、李纹、李绮、探春、喜鸾、喜凤、平儿皆在上首站着,邢岫烟因临月未过来,香菱因薛蟠有些感冒,也辞了。只见宝钗从外边抱着芝哥,奶母王嬷嬷、莺儿、雪雁后面跟着,一同走进堂屋来。
  众人看见芝哥穿着红锦棉袄儿,配着天青宁绸褂子,胸前挂着通灵宝玉,里面穿的是红绸绵裤,绫袜缎鞋,头上戴顶小卧儿兔。越发显得面貌齐整,浑如粉装玉琢。王夫人心里爱的受不得,即立起身;叫王嬷嬷接过芝哥儿来。王夫人亲自把他放在中间小办坐褥上。王嬷嬷旁边扶着。各房看的丫头、老婆:子,皆远远站定,不许卜前。
  芝哥儿坐了一会,忽回过头来,小眼儿看着王夫人笑。王夫人亦笑着说道:“我儿,你要什么,只管拿罢,没人说你。”芝哥儿似懂得的,即将小手把本书拿在手里,看了回,放下。把远远的一颗金印拿来,也看一看,就放在这本书上。便站起来,转把身上的那块通灵玉儿举在手内,就赶着叫王夫人抱了。众人旁边齐声喝采。
  当下贾政亦乐得站起来,只是笑。王夫人抱着芝哥儿,疼的脸儿靠着脸儿,口里说道:“我那光耀门庭的儿呀!可不招人疼么。”薛姨妈亦连声夸奖广探春向王夫人说道:“孩儿当日怎么说的来?必应孩儿话的。”众人各自散了。
  贾政随到外边,同闵师爷、程相公一班朋友摆席,饮酒,庆赏元宵。
  宝钗叫莺儿、玉钏将红毡卷起,各样物事皆收拾过了。王夫人厚赏了王嬷嬷,薛姨妈亦有赏赐。遂把芝哥儿递给奶母,抱回房去。即吩咐备酒,在王夫人房里摆了一桌。薛姨妈、邢夫人、王夫人叫了巧姐儿,挨着坐下,又叫李纨在旁坐了,斟酒摆菜。堂屋两张桌子条着摆了两席,各位姑娘同宝钗、平儿坐定,玉钏、彩云在房内伺候,莺儿、雪雁、素云及跟探春的小螺,皆忙伙着堂屋里送酒摆菜。因吃节酒,王夫人说给李纨,不用行礼告坐。大家遂即任意饮乐,便说起芝哥儿适才事来。直吃到月光满院,灯影在席,大家脸上皆带几分春色。正是酒落欢肠,钟上已交子正,才用毕饭。漱过口,同吃了茶,薛姨妈起席,同邢夫人皆起身回去。众姊妹又到宝钗房里,现沏了一壶好茶,喝完才各自归寝。
  灯节已过,接着开印。贾政衙门有事,一连数日,多不在家。董词林处差家人送了吉书,托闵师爷送到贾府,贾琏当面接了,交给王夫人,好与贾政看。吉书上写定了二月初八日卯时过门。曹探花处,从旧岁就定了三月十六日。鸾、凤二位姑娘,一齐出门。荣府置备一切装奁,诸亲友皆送礼来陪嫁添箱。
  说着到了二月。这年正值恩科会试,初六日,各位大员、翰詹科道及考过差的部属中书等官,齐集午门听旨。谁想闻翰林、曹编修皆点了内帘同考,幸而董秀先因教习期尚不满,未经散馆,不曾点着。初八日,大吹大擂,用簇新一顶花轿,路上放着百子花炮,自家骑着红缨白马,亲到荣府行亲迎礼,来娶喜鸾。贾政亦穿着吉服接人,在书房盛席管待贵客。酒三巡,菜八味。只闻一派细乐吹到书房门外,董词林起身走到上房,拜贾政、王夫人,执子婿之礼。贾政、王夫人受了二礼,转身到新人门前站定。跟来家人送上小镜子一面,董词林揣在怀里,喜鸾顶着彩袱,两个婆子在旁扶着出了门来。董词林即领亲先往外走,十二对宫灯照着前头,一派笙乐,忽听大炮三声,新人起轿。董词林仍骑马,即在轿前,迎娶回去。至于到家,拜堂合卺,守亲坐帐诸事,无不周备。董词林亦有多少至亲好友及各同年,这日想亦不肯轻放,董词林吃得沉醉,才放他归房去了。
  再说曹编修点派考官,心中甚喜。但因十六日吉期,喜在三月尚可出闱不误。倒是闻翰林又入内帘,贾兰系亲女婿,不敢隐讳,只得开明了回避。贾兰心虽着急,却亦无可如何。
  时光迅速,到了三月初九,春闱揭晓。这科因内阁中书人不敷用,奉旨着荐卷中挑其字画端楷、文艺通顺者,取中内阁中书四十名,令在阁中学习行走,遇缺即补。甄宝玉却中了第四名中书。报到甄府,甄嘉言亦甚欢喜。贾政着人道喜送贺,此等寻常酬应,亦不备言。

  却说曹编修出了礼闱,歇得一两日,见过门生,即吩咐家人,将可托办事的至亲密友清来,商议娶亲这事。贾府于十二月即差能事成房家人压过嫁妆来,箱橱、桌椅、被褥、衣服及首饰、铜锡盆、帘、木磁等器约有数十抬。家人皆披红着彩,到了新人房里摆设齐整。曹宅亦皆厚赏从丰,礼待回去。十五日,曹宅送过礼催装,甚是体面。
  到了十六日,排了祖上历任,并探花郎、编修执事各牌扇,鼓乐喧天,迎娶前来。贾府随将荣宁二国府及贾政现在官衔执事,亦备鼓乐,着贾珍、贾琏穿了自己品职的公服,坐车送亲。一路吹吹打打,笙箫盈耳,爆竹连声。不多时,曹探花簪着双花,穿了吉眼,领着喜风花轿,到了自己门前。下了马,将花轿抬到三门里边。新人下轿,嬷嬷们两边搀着,纱灯排列,细乐悠扬。曹编修领亲,到金屋内拜过天地。用红绿汗巾两条,叫喜凤拿着一头,曹编修领着一头,走进洞房。挑了盖头,饮了交杯,上炕去便坐。富贵嬷嬷们将百子图绣花帐幔放下,就带上门,皆出去了,屋内惟剩二位新人。曹编修细细将喜凤一看,觉得满面容光,宜嗔宜喜,心中大快。以为所配得人,终身这夫妇一伦可无憾了。
  再说贾珍、贾琏,送亲到门,投帖拜贺。曹编修早已请董词林及最好的王榜眼陪待新亲,接进到了大厅,彼此交揖,让坐喝茶,叙了几句闲话,摆上酒来。筵席丰盛,肴馔精美。跟珍、琏的人上来献过赏,董、王二位代为谢了。饭后又喝杯茶,才同进喜凤洞房来,先替曹姑爷道了喜,谢了扰,曹紫庭亦道乏回谢。在洞房中坐了坐,又说了几句门面话,珍大爷、琏二爷即同起身,曹编修送出院门外,董、王即接着陪去,仍让喝茶。珍、琏二位说是“扰多了”。再谢,遂出大,、],作了一揖,上车回府去了。董词林、王榜眼仍进大厅来,便邀了许多同年及曹宅亲友,将曹紫庭请出来,大伙儿公进喜酒,吃到二更天气,方才各散。

  却说珍大爷、琏二爷到家,回了贾政的话,亦即各归自己房去。贾政走到上房,正与王夫人商议喜凤回九之事,忽见薛宅老李妈忙忙走进房来回王夫人话。未知所说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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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68 发表于: 2011-03-20
第四十回 荣国府开宴庆遐龄 红楼梦还元归太璞

 

  话说宝玉祠堂屡著红光异瑞,贾政遵旨饬谕家人不许外传,便就相安无事。
  这年元宵节,是贾茂四十整岁,有许多亲友送礼致贺,忙了一日,却也甚是热闹。
  转眼二月半后,忽月娥腹中觉痛,宝钗过了年,早已留心:请了沈姥姥的媳妇小沈来收生,雇下乳母韩妈妈在房伺候。这日,有些觉动,韩妈妈报知宝钗,急来瞧,看那月娥腹内甚疼,实不能忍。宝钗想起湘云给的药,便忙回自家屋里,叫麝月取出药,是个红丸,其香扑鼻,另有纸写“用白水送”。宝钗拿着药,来到月娥房里;叫霓舞同文杏扶着月娥,又叫进禄取白滚水,自家举着药丸,看月娥用滚水把这丸药送下。只见月娥稍定,像是挨得住、静一静的样子。
  那知月娥服下药去一阵,如梦似的见一紫衣仙人,抱着小孩,许多仙乐跟送,站在门处,好像将孩儿递给婆婆宝钗手内,婆婆把这孩子朝着自己怀内一掷。猛然醒来,听得个孩子哇的声。那小沈两手接着,向宝钗说道:“太太大喜!添位哥儿了。”宝钗近前看一看,是个孙子,心中甚喜。便叫爱儿去替王夫人送信,并告知李纨、平儿。
  不多时,王夫人同李纨先进来,看了也甚欢喜,便照芝哥儿例,赏了小沈姥姥。那小沈先替王夫人磕头,又谢了宝钗诸人。
  月娥听说是个小子,也觉欢慰。吃了定心汤,便差人报知贾政,即向梅府送信。那宝琴惦记月娥临月,正然来瞧,进门听了喜信,便先替贾政、王夫人道喜,又替姐姐宝钗及李纨等行礼。
  恰值贾茂下朝,蒙恩赐了两端蜀锦,四对荷包,正要禀知贾政。听说得了儿子,便向贾政同王夫人先磕了头。又替宝钗磕头,李纨等拉住了。便到宗祠及敷文真人祠堂行了礼。回来,贾政说:“这小孩子有福气,今日蒙恩赐这蜀锦,乳名便叫锦哥儿,学名贾坛,可好吗?”王夫人道:“好个锦哥儿!这乳名好的很!”
  忙忙的洗了三,送彩蛋、喜米、喜面、花糕与诸亲友,不必细说。
  各家送洗三礼物,无不丰盛。内惟探春听说贾茂得了儿子,必中甚喜,来家替老太爷、老太太磕头。进门,巧姑娘又来,便同进上房来,各有添盆礼物。替贾政王夫人道了喜,未喝茶,就同王夫人到月娥这边来看锦哥儿。
  宝钗在屋里正忙着要洗三,探春先替宝钗贺了,巧姑也向婶子行礼,便同在奶母怀里看这孩子。见他眉目端正,品格清奇,探春说:“这个又是个状元宰相的坯子!咱家可谓福厚,才有这样后人。”王夫人笑着说道:“只求应了姑太太的话,就是家门之幸了。”说着,水便热了。不一时洗完了三。恰好贾政在门外要看一看,王夫人有年纪了,便叫探春抱着,到堂屋里给贾政瞧。
  贾政见他生得齐整,三日的孩子,射着日光,并不羞明。心中大喜,把自己带的一挂珍珠手捻给了锦哥儿。探春说道:“谢老太爷的赏!”宝钗连忙接了过去。王夫人道:“堂屋的风大,姑娘抱他进去罢。”贾政说道:“很是。”就笑嘻嘻的走出门去。王夫人叫在上房摆酒待客,这日梅夫人目疾未来,宝琴同薛宅的女眷及各家亲戚,送礼来的,无不去请。东西两间屋内,摆了四席,吃到二更天气方才各散。
  转眼间,月娥便就弥月,各处磕了头。梅夫人接去,在老娘家剃了胎发,住了数日。宝钗惦着锦哥儿,便接了回去。
  就离贾政的百龄贺期不远了,贾琏、贾环忙着搭新棚,竖屏面,在大观园的正厅搭起大戏台,管待外客。在王夫人上房及月娥住房两处待内客。因月娥住的是史老太太的房,局面宽大,皆在院内铺了板,用隔扇搭了布棚,悬上灯,结着彩,以便演戏。
  半月前,就有送贺礼的。贾琏派了叶忠、林天锡登帐受礼,派了李贵、来旺专发谢帖。李贵是禀了贾政,才派他办事,也是怜念旧人,借此录用的意思。焦大的孙子焦禧,柳家的儿子柳荫春,皆能办事。贾茂禀了贾政,着包勇同焦禧管官席上的酒筵,柳荫春管内里堂客的酒席。派七十四办待各处家人的酒。连辉办各地方的下席面,专司发筹。锄药管内里来的嬷嬷及丫鬟的席与面。皆是领了银子,各雇厨子办的。事完,开帐再算。派了新添的跟班天祥、迎喜、刘嘉禄、袁得功等伺候茶酒摆菜。周瑞家里求了王夫人,把周鸣岐也派了伺候。吴兴的儿子吴喜,为人少年老诚,林管家禀了,派他总管各班戏子的酒饭,也是领了银子,先办后开帐的。贾环的跟班,贾兰的小厮,有管灯彩的,有办毡毯陈设的。除现有能用外,皆是发银置买。
  这件事,合府的人无不沾光,吴新登派他暂管买办,也是求了王夫人才录用的。一概礼帖出入皆褚小松一手经管。林管家总司一切。有说的话,应领的银,皆经管家手方能支办。凡事安派妥当,半月前皆有次第。府中却像无事的一般,诸事无不备具。
  内席的丫鬟,也皆派定席面。或司茶,或管酒,各执其事,毫不忙迫。派丁玉钏、文杏二人总理,花袭人、莺儿皆早几天就到府来。
  王夫人有了年纪,不耐应酬,就叫李纨、宝钗、平儿三人两处照应,自家说定了爱听戏便听两出,不爱听时就在宝钗房里叫袭人、莺儿陪着闲话。预备两个女说书的,随便说一回书,自乐其乐。散席后再叫这两个去说与众姑娘们听,也是预先办下的。
  贾政在稻香村请了钟离老人闲话、着棋,见过礼后,不爱听戏,就在此养静。贾环、贾兰陪着众客磕头,贾茂因列首揆,不敢告假。禀了圣上,早起行礼后,仍赴朝堂办事,不欲以私废公。
  外边请了薛蝌、曹紫庭、董姑爷、周巧姑爷陪客,廷抡周姑爷伺候内里的差使及各王公的来客。别家亲友的下人也叫了许多,来服侍内席。陪客请的是梅夫人、邢岫烟、闵夫人、闻夫人,因薛蟠卧床,香菱不便久陪,才请了邢岫烟,周府、梅宅、薛宅的丫鬟,叫来帮着答应,皆是先期派定的。
  不意贾茂那日禀知贾政百龄,告半日假,在家随众磕头。圣上大喜,赏了二日休沐,并赐御翰的一幅长匾,上写着“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两字叠写,用着御宝。赏了藏佛一尊,如意一柄,大缎八匹,蜀锦四匹,大荷包二对,小荷包四对,金鼎一件,玉胆瓶二座。头一日差夏首领赍旨赏赐。仲妃又备了礼,命俞太监送来,内有红缎金绣的《百福图》,着实辉煌,非大内无此物也。
  北静王也着长史送礼,南安郡王换了小王子,照旧差人致贺,送了八色礼,内有一件西洋自鸣钟,做的十分精巧。临安伯是新承袭的,修旧好,亦送过礼来,亲身拜祝。别位公府侯门,凡平素往来的,无不备物奉贺。三五日前,诸寅好及各衙门相与的皆送贺敬。凡系水礼皆各收了。有贵重值钱之物除王公外凡属员的,各行壁谢。这是贾茂的一段深意,连日应接不暇。
  周府、甄府在王夫人六十大庆,尚有稀奇东西相送,何况这次?周府送了一座十二时的宝炉,一件温凉玉盏。又送一个粗磁的花瓶,插了花能久而不谢,谢了花自能结果,说是在挑河时地中得的。一件吉光裘的一裹元皮袄。甄府送了天然竹根的一堂三星,是自来生成,非人力所制的。又一挂一百单八颗的碧玉手串,是玲珑的,不知如何雕做。梅侍郎也送了一稀奇之物,是块墨玉般的石,燃在鼎下,说能熟米,古书虽有载的,贾府这日甚忙,却未曾试。别家的礼物甚备,难以枚述。
  那年河南被水,春间觉荒,除赈饥外,贫民糊口维艰,卫辉府山中出了一种天然粉,是石头面的。百姓合着野菜吃下,却能度命。河抚奏闻,奉旨着派大员解此石呈览,以昭天祐. 贾蓉就讨这差来京,替叔祖庆贺生辰。在京城前就交了差,引过见,便就到了贾政的正日了。
  吉期上,点了如臂的一对大蜡,中间悬着御赐的匾额,焚上龙涎。地上铺着毡毯,上面绣褥加上红毡,右首是贾环、贾蓉陪着行礼,凡疏远的亲友在此行礼。第二层厅上悬着仲妃赐的《百福图》,也是一对红烛,一炉名香,地上铺设照前,陪着行礼的是贾琏、贾兰。后一层厅上不设红烛,地上一样铺陈,上面两张太师椅,是贾政、王夫人并坐,凡自家子侄孙儿弟女,皆在此处磕头,即有一二至亲要亲来行礼,侧首是贾茂回敬。第二层厅是诸亲戚致祝的所在,书房是廷抡周姑爷照应,大观园是薛蝌二太爷及三位姑老爷陪待。
  这日一早,贾政向北替朝廷谢了恩,同王夫人到宗祠行过礼,回到府,在后内厅椅上坐了。贾琏、贾环带着子侄分班磕了头,李纨、宝钗、平儿带着媳妇也磕了头,探春、史湘云也要磕头。
  贾政说是:“姑娘们免了罢。”探春勉强仍行了一礼,王夫人叫贾茂扶住。巧姑娘也免了磕头。宝钗等着贾濂起来,抱着锦哥儿说:“替祖爷爷磕头。”那孩子朝着贾政只是笑,王夫人疼的了不得,接过去抱着。随后,林管家领着两府家人在院里磕头,林管家娘子也带了两府的人并各房丫鬟皆在堂上拜祝。起来,就是跟姑娘们丫头嬷嬷来行礼,贾政吩咐免了。
  北静王、南安郡王到门,贾琏、贾茂出去,面谢了不敢当,即差人拿手本谢步,送了四桌席,八坛酒去。临安伯在书房中喝了茶,甄嘉言同周侯爷皆亲来,就同在一处坐了。牛伯爷也到。
  别位世职国公,有亲到的,有差人来的。这些世职勋旧,皆系相好,在书房喝过茶,皆到大厅行了礼,就要到大观园来。其余至亲皆到二层厅上致祝了,便也到园中大厅,各按位次坐了。
  开了戏,唱几出,便散一散。惟梅侍郎、周侯爷及众位姑爷皆在内厅,亲替贾政祝了。贾茂陪着谢毕,各自让出。
  贾政觉得应酬太乏,便到稻香村来。钟离二位已祝贺了,见贾政来,褚小松道:“怪道鹤飞鹿舞,原来是南极光临。”就迎着做下揖,便要行礼。钟离老者也来奉揖,贾政道:“前已劳动登堂,这礼使我学生更不安了。”一面还礼,一面吩咐小厮倒茶。
  两个小厮端上茶来,喝着茶,贾政道:“我可是有了年纪了,今日觉得乏。”褚小松说道:“老先生龙马精神,何尝一毫倦意?
  真是人世所不轻易见的。“钟离老者道:”我比老太爷小得多了,较之万不及一。老太爷果真福气过人,享此遐龄。若非天锡,何能如斯康健?“说着里边端出酒碟来,就在房内摆上,饮酒吃面不题。
  再说外厅上,牛伯爷、甄嘉言皆有事,周侯爷不能久坐,领了情,就各辞去。过午后,大观园摆了八席,两院又摆了四席,是待本族中人的。贾芝、贾蔷同贾代儒的孙子贾莱,及喜鸾、喜凤的弟兄,还有本传所不及叙的族人,约来了有十一二位,皆在两庑下坐了。首座让临安伯,是闻侍郎陪了;次席让友,是闵左都坐了,梅侍郎陪了一席;关杰升了光禄寺卿,同薛蝌坐了;甄宝玉同周廷抡一席,曹紫庭、董绳武、周巧姑爷、钟离阁学、欧阳通议、马云龙、薛尚义、王仁,通共坐了八桌。贾琏、贾兰从左首斟酒,贾环、贾茂从右首把盏。台上吹了台,贾琏、贾环在檐前郊了天,举杯安席,打了躬。贾兰、贾茂随着行礼,众亲友公同敬了酒,也回敬一揖。各乃按位坐下。林天锡、叶忠带着班头,拿戏目便请点戏。让了半日,大家公议,点了一本《满床笏》,台上就跳加官,副末、小旦参过台,各家的人放加官及各行的赏,便点锣开了戏。席上端碟子,贾琏、贾环又在各席斟一巡酒。大家随饮着酒听戏。
  里面两处也皆坐了,王夫人这边房里,四张桌子,闵夫人坐了首席,是闻夫人陪了;月娥这边四席,甄夫人首坐,周侯爷夫人相陪;梅夫人同邢岫烟一席,也在月娥这边坐了;李绮、李纹、喜鸾、喜凤、探春、巧姐、喜姑、爱姑,连王仁的妻子,并全哥的媳妇阿娇,皆分定了婆媳不碍坐的。两处坐好,李纨、宝钗各安了席,就同饮着酒,皆看戏了。一处点的《金印》,一处点的《还带记》。这戏却着实热闹。里边席吃到二更天气,找了出《花鼓》,才各散去。
  这次贾政百龄大庆,席地丰隆,虽非烹龙宰风,却也备极海错山珍。外厅四个菜后,吃了点心,上过烧割,众人散毕戏赏,贾琏、贾环站起谢了。又端碗菜,贾兰、贾茂起身,在各席又斟了一钟,便就归坐同饮。
  王夫人在宝钗房中,同袭人等说着话,忽见史湘云进来说:“我不爱听戏,又不茹荤,来与老太太谈一谈。”早晨湘云送了四样礼,皆是侯府中旧物,中有一柄松根如意,甚是天然;又有宝鼎一尊,天要阴晴,鼎上先有征验,可算一件宝物。王夫人一见,先谢了送的礼,便让他坐下。又说道:“我正得姑娘来替我说会话。如今有年纪,实在不能应酬客了。”史湘云道:“有两位嫂子,什么事照管不到,老太太也该养一养。”莺儿道:“姑娘来的好!我们这里要叫女先儿弹南词,说《锦笺传》哩。”史湘云道:“很好!何不叫他来,说给老太太听,我们也大伙乐乐。”
  便叫爱儿到厢房去,叫那两个女说书的。二人进来,请了安,湘云便问:“这《锦笺传》是何典故?”那女说书的笑着说道:“是王沂公曾与舜英刘小姐的事。”王夫人道:“你说个大概我听。”
  一个姓俞的说道:刘小姐是刘太守的次女儿,在洛阳花园中怎样无意写锦笺,怎样王沂公游春拾着,那知是什么红叶良媒的诗,刘小姐如何湘江遭风,到京中怎样考中女学士,又被丁谓陷害,怎样到外国避难,怎样王丞相提兵救回,怎样执着锦笺,王老太夫人请旨,怎样成了姻眷团圆,备细说了一遍。王夫人叫他弹着,唱了两回,就吃饭了。湘云的素菜也在一堆儿吃。
  贾政是十锦杂耍,在稻香书屋,同钟离老者、褚小松直乐了一日。
  大观园的戏唱到卸甲封王后,来七子八婿庆贺生辰,床上摆满牙笏。席间有叹羡汾阳富贵的,有推赞子仪功勋的,也有说李白能识英雄的,还有笑那跪门许多口实的。菜完,吃了饭,撤去家伙,重又摆上酒碟。临安伯乐极,找点了一出《思凡》,一出《山门》,直至三更后才起席作谢。台上吹打着,门外奏着乐,众宾皆欢欢喜喜而去。里边众位姑娘送了闵夫人等位去后,湘云告诉女说书的书好,又叫他把《锦笺传》说了几回,才各自安歇了。
  次日,贾琏爷儿四位商量:贾政、王夫人昨日皆未听戏,要今日请二位老人家补祝一天。第三日再请各部院及都中各衙门寅好来酬谢。议定了,就请褚小松二位陪着,连自家叔侄,并贾藻、贾艺、贾濂皆叫来,家宴一晌。里头王夫人在自己房里摆席,不请外客,就是湘云、探春诸位姑娘,李纨等妯娌婆媳同着取乐,饮酒看戏。也顽到二更以后才散。贾政王夫人这日甚乐,吃的酒也不少。贾琏等无不快畅,重赏戏子,及办事家人皆有赏赐。下人等俱各欢悦感激。
  此夜,史湘云人定后,见上元夫人降庭,说他功程已满,三月三后白日飞升。奉了圣旨,须当慎秘,不可泄漏。湘云谢了。
  次日见人,一字不提。
  这日五鼓,贾茂上朝,面谢圣恩。同贾环、贾兰联名递了折子,奉旨:“知道了。”直到午后才回来待客。到上房,值贾政与王夫人坐着说话,宝钗在旁边伺候,贾茂将谢恩的事说了一遍。
  见贾政二位老人家康强孔固,心中甚喜,便到外边接待诸寅友,大观园就开了戏,甚是热闹。
  宝钗心喜,御赐的匾句挂在东墙迎面。从上房回来,一时困倦,就在炕上躺一躺。才睡下,便像仍在园子住的时,同林黛玉说那年不宜看小说的话,又像替邢岫烟办螃蟹,管待众人做诗的光景。慢慢觉来满窗日色,春意倦人。小倩倒钟茶喝了,躺下仍人梦境。
  忽见宝玉从外边进来,说道:“通灵玉我找着了,如今还送他归青埂峰下去。”宝钗觉着贾茂到外国封王,心里惦记,便问:“你可知芝哥儿在外,身上可好吗?”宝玉道:“五德之运,成功者退。
  别的事我不知道。“说着,就走出去了。便像有人说道:”
  史姑娘白日飞升了。“宝钗才问:”是谁说话?“又觉得莺儿跑进来说:”奶奶大喜,少二奶奶添了哥儿了。“宝钗一喜,蓦然惊醒,却是一梦。睁开眼,忽瞧东壁上挂着御赐的匾,上写着“积庆之家必有余庆”。这便是《红楼梦》后集收元妙谛。正是:
  勋业文章重鼎台,簪缨累叶五云开。
  若非积善占余庆,那得朱轮十乘回。
  大荒山顶雾苍黄,青埂峰头路渺茫。
  能向此中参宝玉,通灵何虑觅亡羊。

 

级别: 管理员
只看该作者 169 发表于: 2011-03-20


 

  原夫桃李园边,芙蓉城畔,心香一线,幻来色界三千;春梦无端,倏起琼楼十二。普天才子,作如是之达观;绝世佳人,唤奈何于幽恨。爱由心造,缘岂天悭。斯则情之所钟,即亦梦何妨续。吾兄红羽,实稗史白眉。笔花得自青莲,傲文通之五色;心锦分来郭璞,窥子敬之一斑。聚彼芳魂,作吾嘉话。悲欢离合,仙人就三生石以指迷;怒骂笑嘻,菩萨现百千身而说法。奇奇怪怪,既澜翻而不穷;扰扰纷纷,总和盘而托出。画落梅于纸上,无一瓣相同;吐绮语于毫端,正万言莫罄。封姨漫妒,名花本自天来;月老留心,绝世宁真命保问天不语,伤心人代诉衷肠;补天何难,有情的都成眷属。灵根未断,前生种向蓝田;智月常圆,隔世重修玉斧。人间儿女,无劳乞巧天孙;意外因缘,一任氤氲大使。笔妙总由心妙,人工可夺天工。故能青出于蓝,所谓冰寒于水。秕糠前哲,尚何难哉;扬播名流,良有以也。嗟嗟!梦中梦何时真觉,楼上楼更上一层。
  欲将红粉春深,须唤黄莺啼稳。隙驹蕉鹿,空闻子野之三;蚁穴虫窠,不数临川之四。但休向痴人说耳,奚不为知己道之。
  嘉庆己未秋九重阳日,书于羊城之读画楼。武陵女史月文陈诗雯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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