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1258阅读
  • 473回复

粤语《红楼梦》汉语拼音听写

级别: 管理员
只看该作者 240 发表于: 2011-03-20
第五回  祸福伴祸福 欺镇小贼到  奇怪真奇怪 救家大风来

 

  且说刘家镇十来个蒙生,因师母借那佛珠窥得了京师童试之题,不但全考上了童生,而且都在前二等内。更让人吃惊的是,第二年春闹,四个童生又考上了秀才,就在同年秋闱,又都中了举,而且都在前五十名以内。当然,也是师母佛珠之助了。京师报喜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送走一队又一队。四举子忙的接报还礼,吃酒设宴。各家又改换门厅,瓦房家院一座座起来了。当然,林石毅之名也传开了。上门求学的书生秀才络绎不绝。直到此时,二玉才惊慌起来。这死人复活,教书授徒,更何况贾门两府之罪名还没有赦免,……这可都是欺君大罪呀!可此时还得硬著头皮招待四方来的举子。当然还是那颗红佛珠儿在壮胆!佛珠之事,黛玉给宝玉说过,可宝玉因什么也看不见,也就不相信,黛玉也就不说了——就连窥题之事也没说。所以除了黛玉自己,谁也不知道。黛玉想知道自己如此尽力教书会有什么结果?可几次看那珠儿里又总是三个字:“三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只好自认是好事。要收徒没有大些的院落是办不到的。于司吏和张员外商量,想为自己儿子参加会考做准备,又见二位教授也确实好,就劝导着将林石毅右邻两家——刘翁本家兄弟刘黑牛刘石头的院子房屋全买了,并又扩出去了一亩地,改建成了一个房屋齐全林荫齐整的小书院。又留刘黑牛刘石头两家夫妻在书院里烧水做饭,照料学生。那二平于明又出钱在京中买了上千册书,放在了书院内。
  从此,关帝庙书房依旧传出孩子们郎郎的读书声;镇南小书院秀才举子们读书写字,吟诗作画。一时间,刘家镇就是再穷的人家,也千万百计要让娃娃们念书。刘家镇多少年贫寒冷落,如今红火了起来。各方学子落脚书院,小镇上也有了酒馆饭馆,更有了卖文房四宝,衣袜鞋帽的小商小贩……可直是热闹极了。
  刘家镇热闹,林家院子更热闹。不光各方上门求学的书生叩拜多,就是自家人也多了起来。秋闱后,在京中举的贾蓝宽待了众亲戚后,便特来给贾母报喜。李纨母子同行,并将鸳鸯素云两丫头也带来了。看到是二玉在此服侍老人家,并主持刘家镇书院,岂能不吃惊?明白原由,更加叹息不已。可贾府两门之罪名还在,不能声张,依旧以姑舅相称。贾母想起流刑在外的几位儿孙和媳妇,又是泪水凄凄,众人也无不下泪。幸有张二平等四举子来与贾蓝拜同年。述说几句后,宝玉命贾蓝去拜见于司吏。
  自刘家镇中了四个举子并十来个秀才后,又办了书院,想到日后还会有人中进士,当大官,于司吏觉得自己脸上十分光彩,乐的天天合不上嘴。这会儿正商量要在镇上请戏班子唱几日戏;日后还要修大路……见张二平于明等四举子带来了说是林先生的姑舅侄儿,也是新中了举的京里来的一位公子来拜见,忙命女儿山燕斟茶待客。自己邀张员外与贾蓝说话。
  可惜于司屯乃一山镇俗民,张员外更是如此,三句话过后,便没词了。几个坐着十分尬尴,山燕见父亲不会待客,众人又如此,忙搭茬与举子们说笑。山燕指着张二平于明道:“刘家镇的举子们,你们举在哪?如果不是先生师母举你们,你们自己能举的起自己吗?……”
  说的举子老爷们笑了起来,于司吏张员外点头:“对对!吃水不忘挖井人。日后不能忘记林先生和林师母!”
  山燕又笑道:“你们中举人,好让我羡慕。我也想着哪一天也去考秀才中举人,当个女举人!……”
  于明忙笑道:“来了客人,你还是这样说。是不是怕人家把你当成了哑巴?”
  山燕偏偏嘴:“怕什么?今日我要出几个谜要你们猜。猜出了拉倒,猜不出了,就把你们的功名让我一半,也算我没有白陪你们!”
  刘家镇的四举子都笑了:“试试,看你能出得了什么谜?”
  山燕道:“想什么出什么,你们就猜什么。我先讲个故事,谜就在故事里。你们猜猜看:“有一伙酸秀才,……”
  二平忙问:“谁是酸秀才?”
  山燕一噘嘴:“谁乱说话谁就是!”
  众人哄地笑起来。二平不敢言语。只听那山燕说道:“这伙秀才走在京师街上,东摇西晃了半日,肚中饥渴。便走进一家饭馆吃饭。店小二颠颠地跑来问‘客官,吃点什么?’几个酸秀才自持才高八斗,可口袋里却没几个子,便装作不屑一顾地样子说:“我们要吃的几样菜,只怕你们没有。“店小二奇怪地问:‘你们要吃什么?’“秀才们互相挤眉弄眼,一人一句地说:
  “‘不要肥,’
  “‘不要瘦。’
  “‘不要骨头,’
  “‘不要肉!’
  “‘能凉拌,’
  “‘能调炒。’
  “‘再烩几碗各人尝。’
  “酸秀才一阵酸说,听的店小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不敢问。便跑到后堂给老板说。”
  山燕问众人:“你们知道那些酸秀才要的是什么?”众举子互相看看,不知所云。
  山燕也不催促,继续往下讲:“那老板听店小二一说,就明白了,让小二端了几样凉拌调炒的菜送上去,又一人一碗汤。那秀才们一看,连连说对。“秀才们吃完饭,小二来收帐,秀才问多钱?小二笑嘻嘻地说:“我们掌柜的说了:‘不要金不要银,不多不少铜板数:一二三,三二一,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加八八加七,九个十个加十一!”
  几个举子听着山燕叽叽喳喳地说了一串,便如坠入云雾中去了。
  山燕见举子们答不上来,便大笑:“哈!难住了!怪可怜的,干脆我再出个简单的吧:
  ‘文东武西。’”
  二平笑道:“是个‘斌’字!”
  山燕道:“吴头楚尾。”
  于明唉了一声:“也太简单了,是个足字!”
  山燕鼓掌笑道:“难的你们猜不出来,简单的,你们又看不上。那我就出一个半难不难的:
  “灯下金钱卜落,天夫无人是谁?
  春尽人日已散,欲罢何能自由。
  吾心无口难言,掐指已到交头。
  即皂岂能清白?苦心无儿尽孝。
  仇家无人哪找 ?古头草尾田心!”
  几个举子又瞪起眼来。贾蓝初次来于司吏家,不免拘于言辞。这会儿也在寻思。
  山燕更得意了:“可惜了,可惜了!举子老爷,文曲星大人们!”几个举子面红耳赤。
  贾蓝笑道:“姐姐别急,我猜:可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山燕一拍手:“对了!这位才是真正的举子老爷呢!”众人恍然。
  山燕又道:“我再出一个:‘奇怪奇怪真奇怪,猪儿把那帽子戴!’”
  众人又不言语了。
  别看山燕识字有限,读书也不多,出的这一些谜看似简单,却十分刁钻古怪,竟然几次将一群举子们难住了。见一屋子举子尬尴,于司吏笑道:“算了,以后有时间再猜吧!”
  贾蓝却笑道:“姐姐出的谜很有意思,这会儿我给姐姐出个谜,你试试猜,可以吗?”
  山燕红了脸:“当然!”
  贾蓝便笑说道:“我也讲个故事,谜也在里头:‘有一伙贼偷东西,偷到一卷布,大家分赃,可怎么也分不匀。为什么呢?因为那布每人分六尺,就多出六尺;每人分七尺就少七尺。现在就问你,布有几尺?贼有几个?”
  众人都说有趣。山燕便搜肠刮肚地寻思。二平笑问:“山燕也有猜不出的时候?”山燕瞪他:“你猜猜试试看!”二平道:“我啊正在猜!”众人都笑了,也都寻思。不光举子,就是于司吏张员外都在有指细算。结果还是张员外算出来了:“举子爷,是不是这样,布呢,有八十四尺,贼有十三个!”
  贾蓝笑道:“对了!”别人尤可,可山燕觉得有点掉面子。说道:“本来,我也快…,举子老爷,重出一个。”贾蓝见他满面羞涩,更显的人俏丽可爱,不免有些动心,也觉好笑,想了想道:“那我再说一个:
  ‘四张口,有头有尾。
  四张口,无头无尾。
  四张口,有头无尾。
  四张口,无头有尾!’”
  山燕寻思半会儿,笑道:“猜出来了:是申、田、由、甲四个字,对吗?”贾蓝点头。
  山燕笑道:“再出一个!”
  贾蓝笑着点头念道:“纺织苦,纺织苦。
  农妇忙忙牛掘土。
  仓房稻麦待炊煮,
  也识纺织苦。打一鸟名。”
  山燕想了一阵,忽见父亲使眼色,不出声,可嘴唇动着。明白了:“是布谷鸟?”
  贾蓝点点头笑道:“姐姐猜的对。”
  众人一阵大笑。因天不早了,贾蓝要告辞,众举子也都告辞出来各自回去了。
  于司吏送走贾蓝后,回到家里,见山燕收拾桌子,便说他:“一个女孩子家,跟人家举子争什么?”
  山燕笑道:“举子老爷有什么了不起?都是林师母的徒儿!我若是个男子,我一定要去考!我不过出了几个谜,就把他们难往了!”
  于司吏问:“你那谜是你编的?”山燕道:“有刘二伯的,有我们几个女孩儿编的!”
  “怪不得稀奇古怪。你还老和二平闹!”
  “我就是不喜欢他!你们也没说就是啊!”
  “念了几本书,你就眼高了?”正说着,于明也回来了。也说他:“你呀,小山燕!人家刚来咱家,怎好与你丫头片子争强斗胜?是难我们呢?还是难人家呢?”
  山燕奇道:“他猜出来了?”
  “他不会去请教师母?”
  几个人正争论,山燕的母亲带着于亮回来了。一进门便慌慌张张地说:“老头子,你知道不?有一伙贼从山西过来了,到处打家劫舍。今日大白天,把南家湾王员外家抢了!还杀了好几个人!咱们只怕也不保险了。中了四个举人,外村外镇都眼红,说不定哪天就来了!妈妈呀,这可怎么好?先耒一定会冲着你这司吏来呀!”越说越害怕,浑身抖成了一团。
  原来,于妻带着小儿子于亮回娘家去了,在回镇路上听见这事,忙忙地赶回来报信。于司吏前几日已听说有贼之事了,只当是闲话,今日听妻子这么一说,也吃惊。心说刚说贼,贼就到,就那么准?可不管真假,这一镇几百口子人的性命可不是玩笑!没有贼,山里还有狼!想想满镇会使刀枪的不过十来个,镇南边北边都是大路——原来的土围子早没有了,而且人家稀少。镇南刚建成的小书院,一群小书生只怕连刀也举不起来。那林先生一家更多是妇道人家……。想到这儿,更是心慌。便去各家各户安顿。满镇人听说此一事,一个个胆战心惊,磨刀擦抢,猎户们取出了铁叉钢夹,各家又忙着修门垒墙,……于司吏又来到林先生家。宝玉黛玉贾蓝听说此事,也惊骇起来。陪着于司吏去书院各房各墙各大小门看了看,给书生们安顿。
  那伙书生中便有南家湾王员外之子,听此事半信半疑,要回家去看,被于司吏喝住:“今晚谁也不许出去,等明早打发几个人送你回去!”王书生不敢言语,众书生各个胆战心惊。于司吏心中着急,打发人去叫来了王狗屁儿的爷爷——那王老汉虽年迈,可年轻时在行伍里十来年,会些刀枪棍棒套路,在这刘家镇是数的上的。王老汉听于司吏说此事,也诧异。此时书院还有两位即原房主刘黑牛刘石头二家,房卖了,于司吏又留两家夫妻烧水做饭,看护书院。于司吏请王老汉住在书院里同那两家的男人一起轮流看护书院,听着南边大路动静。
  王老汉果真去家拿来个大铜锣,带来了自家的那条大黑狗。小狗屁儿不放心,也跟来了。于司吏又到镇北边安顿去了。宝玉黛玉并贾蓝在书院安顿了书生几句,出来,就见满街人忙乱,尤其镇边的,院墙不高的,都忙着给墙头压荆棘,压柴棍。回到自己家里来和李纨商量。也学镇上人往墙头上架荆棘。只可惜都是侯门出身,这样的活,就是他们的丫头也不曾干过!结果,贾蓝的衣裳挂了个洞,李纨手上扎了个剌,素云的绣鞋踏进了泥坑——就连来这一年多的宝玉黛玉和紫鹃,此时也是泥土满面满身。黛玉见李纨扎了刺,疼的直咧嘴,忙找针挑。
  李纨看看泥土满身的林妹妹,又由摇头叹息道:“你真是我的林妹妹吗?若不是老太太在这儿,我怎敢认你?想想大观园里的那个林妹妹,那个哭、那个娇、那个懒、那个病!那是你今日的模样?”
  贾母见众人忙乱,只留了鸳鸯陪自己,知道有大事,心中也惊怕。这会儿见李纨黛玉姊妹两说话,便过来看着二人挑刺。听李纨如此说,便也叹道:“人呵,到什么时候说什么话。你宝兄弟林妹妹,当日在府里,绫罗绸缎,苏绣川绣,外国贡品,都是一般官宦人家也没有的高贵 ,就是那头上的首饰,也是金钗玉簪,少有的奢华;吃的更是贡米皇粮。可今日?布衣布裙,粗茶淡饭,……”
  老人家又伤心落泪了。李纨黛玉忙劝。
  刺挑出来了,黛玉留李纨陪老太太说话,自己带鸳鸯和素云为李纨母子安排休息。
  因事变,几个人全挤进了三间上房房里来了。安置完,二玉又去看看书院,才回来休息。 天已三更了。一夜无事。
  第二天一早,京兆府衙打发快马给于司吏送来口信:“有匪贼成伙滋事,四处烧杀掠抢,各地官吏百姓,尽力谨慎防犯。”于司吏更加着急,将镇上会刀会枪的人都叫去操练。书院里那王秀才让黛玉打发于明和王新鹏骑马陪送回去了。刚过晌,小狗屁儿赶回来报信,果然王秀才家遭劫,在家人尽死。于明留下帮着王秀才料理丧事。还说京尹打发人看过,说土匪不下二十个,而且京师附近遭劫的已有十来家了。官府正在寻找这伙土匪的窝呢。消息一会儿就传遍了刘家镇,为这里的人们更添一层慌恐。书院的书生们更是惊慌,家近的回去了,家远的坐立不安。幸有黛玉严辞斥责,布置功课重压,才分散了一些心。
  连着十来日,并没有什么事。这天,李纨并宝玉黛玉服侍贾母吃罢饭。因无事,一家人坐在一起说闲话。
  贾蓝这几天,天天见山燕,心中不免有动,念了几百句:“窈窕淑女,君子好求。”可说不出口。见机会,便提起那天山燕出的几个谜,至今没顾上猜,便说给贾母听。贾母也觉得有意思,也猜起来。众人左猜右猜猜不出来,笑声不绝于耳。宝玉见众人高兴,便要去叫山燕来揭谜底,黛玉拦住:“这是什么大事?明天再问。咱们来这儿一年多了,也玩过猜谜,何不让他们也猜猜?”二人便将过去的一谜说给李纨母子并丫头们听,又是一阵欢笑。尤其是紫鹃学黛玉说的那“小子命薄…”的了谜,笑倒了一家主仆。
  贾蓝又学山燕说地那个字谜:“奇怪奇怪真奇怪,猪儿把那帽子戴。”大伙儿想来想去猜不出来。宝玉在桌上写了画,画了写,都说不通。大家更觉得有趣。等大伙儿笑了半会儿后,紫鹃才慢悠悠地笑道:“我知道是什么字。山燕跟那几个女孩子在这儿给他哥哥当伴读时就说过了。”黛玉问:“是个什么字?”紫鹃笑道:“我念一首诗,你再猜:?
  ‘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腊酒豚。
  山重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箫鼓追随春社近,衣冠简朴古风存。
  从今若许闲乘月,拄杖无时夜叩门。’”
  李纨笑了:“我己知道了!没想到紫鹃丫头也能说几句诗了!”
  紫鹃笑道:“受姑娘指点,也学了几句。可学不了我们姑娘的那韵味!”
  黛玉也已明白是什么字了:“那日我给他们讲这首诗时,专门教过一个字,讲了字的意思!”
  贾母问:“到底是个什么字?”紫鹃手指蘸着水,在桌子上写了一个字。贾母一见,仔细想想:“对!‘家’字不是豕上戴帽鸣?”说完笑起来。
  鸳鸯笑道:“我们不识字猜不出,也没什么说的。就连林姑娘宝二爷都没猜出来,可见这谜说的巧了。”李纨问:“山燕可是于司吏家的女儿?”黛玉笑道:“对。人不但长的好,心灵手巧,这会子又识了几个字,学会几首诗,更显灵利了。他爹妈把他当宝贝似的。”
  贾母笑呵呵地说:“那女孩儿虽长在这小镇里,可模样不比城里谁家地差!我早就盘算着把他说给蓝儿。只怕蓝儿不愿意。”
  宝玉笑了:“山燕是不错,张员外一直想给他家二平,可山燕又不愿意,所以一直没订下来。如果蓝儿愿意,明天我就找人去问问?”
  贾蓝心中喜欢之极,可脸红耳赤,讪汕笑道:“这事?你问我母亲,由他做主。”
  大家更笑成了一片。贾母笑道:“还是蓝儿老实,那似他宝叔叔!”
  满屋子人更笑着瞧宝玉夫妻两。宝玉讪讪笑着不言语。黛玉可不依了。红了脸,噘着嘴儿走到老太太跟前坐下说:“老太太取笑我们俩干什么?在府里的时候,宝玉有父母做主,我有谁做主?生生死死由我自个儿听上天的安排呗!后来我们死了,被装进棺材,送进那个庙里……。不知怎么又活过来了,从棺材里爬出来。那天,打雷闪电,下着瓢泼大雨,可真可怕……。我们便孤身无依,没吃没喝,无处藏身!想回府,可怎么敢回去?众人还不把我们当鬼吃了?…尤其是我,谁能眼明?……”说到这儿己落泪满面了,终于伏在贾母怀里大哭起来。
  贾母搂着他笑道:“说笑就笑,说哭就哭,真正还是我那大观园里的林丫头!你那小性儿脾气就不能改一改吗?”
  李纨也笑了:“老太太,林妹妹要改了这脾气,就不是林妹妹了!不过人更水灵了,也更机灵了。人说女大十八变,林妹妹芳龄十八不正是大变之时吗?”又扶起黛玉:“别恼了。老人家逗你呢!”又指那头发中的那佛珠道:“我总觉得你那珠儿十分奇怪,让我瞧瞧。”
  黛玉忙取下来,正要递给李纨,却觉珠几发颠,忙往珠孔里瞧,只见孔内显出一群杂乱的人马。不由大惊:土匪果然来了!李纨见他发呆,忙问:“怎么了?”黛玉忙摆手:“你们听!”果真听见很远传来了马蹄声。众人都紧张起来。黛玉忙命众人扶老太太进里屋安顿着准备睡觉,将灯吹灭。自己要出门,宝玉拦住:“你别去!我去看看。”黛玉说:“咱们一起去!”两人奔出了大门。
  此时书院的大黑狗已叫起来,顿时满镇狗叫成了一片。锣响了,男人们一个个拿着刀枪棍叉站在街上,准备撕拼。王老汉手持大棍立在书院门口,身后站着小狗屁儿。全镇人吵犬吠,乱成一片。
  黛玉又拿珠儿看,只见孔内众贼清晰,足足有三四十个。刀锋棍长,还多是快马。想想村镇里大多是庄稼汉,岂是贼的对手?这一村的人,自己的这个家!想到这里,黛玉回到院里,合掌奉珠,冲着寒月,合目暗念:“珠儿,你即能告诉我贼来,能不能帮我将贼赶走。刮一阵风,让他们人仰马翻,刮的远远的。不过千万不要伤人性命。再想法把哪个贼头儿抓住!”
  刚念到这儿,就听树叶沙沙响起,大风骤起,飞沙走石。月亮没有了,乌云盖过来,凄厉的呼啸掠过天空。黛玉心中吃惊,又瞧着那珠孔念叨“你为什么这样灵?”却见孔内闪出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姑娘拿着一个雪白的佛尘,合掌冲自己含笑施礼。
  黛玉己见了几次这姑娘了,可总弄不清是谁,今天又是个无可奈何。只得说道:“那我只好替全镇的人谢谢你了。”
  此时,天地已是一片漆黑,狂风呼号,树枝树叶满天飞舞,沙土打着转飞上天,又扑向镇外。满街的人被刮回了自己家,就连狗也由狂吠变成了怪吠——被刮的四处乱躲。宝玉奔回来了,黛玉关上大门,两人回到屋里。屋里一家人正着急,黛玉笑着安慰:“这么大的风,那些强盗不被迷眼才怪呢!”
  贾母听着门外呼啸的风声,也就放下了一颗心,各自安歇了。

 

级别: 管理员
只看该作者 241 发表于: 2011-03-20
第十八回  天地亲缘化雨露  阙诗杯茶梦中游

 

  且说宝玉经不起镇妖剑,破震昏在琴台下。
  有人大叫起来:“贾学士!”“宝玉!”皇上惊愕地瞧着昏在地上的贾宝玉,而那吕大人则死盯着琴台上的林黛玉。
  黛玉手中抚琴一直不停,回头看看 那宝剑压着一把黑色剑也掉在琴台下。因瞧见见荣国府有人要上前来扶贾宝玉,冲众人微微一笑道:“不要过来!”又细看那剑知道是张国师的镇妖剑,忽然想起宝玉元神不全,若是真被打出原形,那么长安城就会被巨石压扁,那不就麻烦了?当即取下头发中的红佛珠扔了出去。红佛珠落下来,停在头上三尺处,闪闪发光,形成了一个大光圈,将自己和宝玉全罩住了。那宝剑也闪闪发起光来了,将那镇妖剑断为四截。划了一圈,化作一条玉龙飞上了天。
  天上乌云翻过来,复过去,飞沙走石,一片昏暗,天上地下几乎分不清了。那玉龙在天上划下一道如同闪电,如同彩虹。那天上的闪电与玉龙呼应着照亮大地。
  不知过了多久,宝剑又飞回琴台的林黛玉手中,那琴声渐渐慢了下来。
  天上乌云渐渐散开了,大风也渐渐平息了下来,月亮依旧挂在天上。
  城上人看看那琴台上,林黛玉依旧在抚琴,贾宝玉昏倒在琴台下。再看看对面祭台,已无影无踪。纷纷吵嚷开了:“张国师吓跑了!”
  林黛玉手中琴慢慢地变成了百鸟百兽呜啸声。山雀、水鸟、苍虎、耕牛。叮咚的流水中,传来百灵的叫声,波浪涛天的海浪声中,传来海燕的叫声。在潇潇松涛柏林中,夹杂看猛虎那吼叫声,在农夫的鞭声中夹杂着耕牛那哞哞的叫声。小鸟声、大雁声、家燕声、麻雀声。鹦鹉学舌声、八哥学猫叫。鸡叫声、鸭叫声、鹅叫声,又渐渐地变成了群鸟叽喳声,而且传来了老母鸡招呼雏鸡回窝声。众人听的高兴起来,知道围困已解,这琴里弹地不正是百鸟还巢之声吗?
  正在此时,天上传来一声凤戾声,林黛玉立即响应。一呼一应,那回声越来越近。众人仰望天空,飞来一群十几个大鸟,与黛玉一呼一应地飞到城墙上空来了。
  北静王道:“啊呀呀,皇上!这不是凤凰吗?”
  众人都喜笑颜开,今日得见凤凰来,不正是千载难逢之喜事吗?
  黛玉收回了红佛珠。抬头看看,那凤凰在琴台上盘旋着落了下来,落在了琴台四周。
  皇上和众臣吃惊起来。
  再看看,那凤凰一转身竟一个个都变成了美貌的姑娘。一身的彩衣,满头的玉珠红花和那长长的飘带,闹的人们眼花缭乱。而在众仙中,走出一位绿衣仙子来了。
  皇上一看,忙大声问道:“这不就是灵芝娘娘吗!”那灵芝笑着点点头。
  皇上忙回头再看那琴台上的林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琴台,走到那灵芝跟前来了。二人除了衣裳有别外,长的是一模一样。皇上吃惊,荣国府刘家镇的众人也吃了一大惊。
  只见那林黛玉挥拂尘迎向灵芝,灵芝舒展两臂长袖迎了上去,只见天地一道闪光,林黛玉便没有了。那灵芝三魂元神已汇合。灵芝手持那拂尘,头上显出了一个光环。
  灵芝上前与皇上轻施一礼,便来看那昏迷的宝玉。回过头来笑问皇上:“当日您御审我二人,将那宝玉留在宫中,可知现在何处?”皇上忙笑道:“在宫中有皇后保管着呢!”
  灵芝笑道:“非矣!”
  刚说这里,就见一道闪光落在灵芝面前,转而变成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娃娃来——手持乾坤圈,脚踏风火轮。这不是哪咤吗?
  众人害怕了,皇上也连连后退。
  那哪咤急忙忙给灵芝施了礼道:“灵芝姐姐,快帮帮忙吧!”灵芝道:“怎么了?”
  哪咤噘嘴道:“还不是你那琴闹的?也是那个什么国师闹的?害的二郎神惹下祸了!”
  灵芝道:“那张国师还真有能耐,把二郎神都搬动了!”
  哪咤道:“什么呀,那张国师上表求的是太上老君。太上老君上禀玉帝,玉帝传旨到我府。我父亲和我大哥都去南海看我二哥去了。我没事,又赶月圆,邀了二郎神君一块吃酒。正吃的来劲,得了玉帝旨意,可我已眯眯糊糊,二郎神也醉倒了,谁也动不了。二郎神便打发他的哮天犬下界了。谁知那张老头儿不知怎么搞的,跟前放了个镜子,把他自己照成了一个小老鼠模样!灵芝姐姐,您想想,这这这,狗撵老鼠不就撵出事来了!您说这不该怪您嘛!”众仙姬笑了起来。
  灵芝道:“张国师被咬伤了?”
  哪咤道:“咬伤还好办,是被一口咬死了!祭台砸了个一踏糊涂。这还不说,将吕洞宾也咬成了吕拐仙了!”
  灵芝这下真急了:“怎么还惊动了吕洞宾?”
  “张老头儿不是吕洞宾的凡家弟子嘛!吕洞宾当然护着。可哮天犬见了老鼠能放吗?”哪咤无可奈何地笑道,“瞧见吕洞宾拦挡,气恼了,照着吕洞宾两腿猛咬啊!”
  灵芝笑道:“那洞宾可遭殃了。”
  哪咤撇撇嘴:“他遭什么殃?是我二郎神哥哥遭殃了。太上老君打断了哮天犬的腿,二郎神生了气,打掉了太上老君的那头青牛的一个犄角。太上老君要拉他去见玉帝,这不麻烦了?灵芝姐姐,请你帮忙,让他们私了算了!”
  “他们能听我的?”
  “岂敢不听?瘟君大叔雷神雨神挡着正劝说着呢!”
  灵芝笑道:“果然把他们请来了!”
  哪咤道:“你不就是再请他们助你吗?您那琴弹得那么好,除了玉帝王母西天如来,那个神君听不到?好姐姐,只要您想办法救活那张老头儿,此事便了了。”
  灵芝道:“那有何难?只是张国师欺人太甚,纵容他手下恶徒,他那恶徒杀人放火无所不为,我能轻饶了他?”
  哪咤道:“好姐姐,别生气。要惩罚他们,也先得将他们救活啊!你若能再将吕洞宾的伤腿治好,那不就更好了?二郎神君那里有我呢,太上老君怕他怎地?”
  灵芝笑道:“哪咤什么时候又学会了甜嘴甜舌了?今日用得着我灵芝了,这样央求我,赶明一睁眼,又早忘了我了!”
  哪咤忙作揖央求道:“我何时敢忘了您灵芝姐姐?更何况您与雨部诸位神君、与温神关系非同平常,哪个又敢难为你?你今日救了张老头儿,免了这场事,不就完了?否则,连我也逃不了干系!好我的灵芝姐姐。”说着便要磕头。
  灵芝忙拦挡住:“谁要你小孩子家也贪杯呢?”
  哪咤问:“您答应了?”
  灵芝道:“要救那老头儿可以,你得先去帮石兄找来他那块宝玉!”
  哪咤这才看见躺在地上的宝玉,忙奔到跟前细瞧:“神瑛兄怎么了?”
  灵芝道:“他那宝贝早年下界,落在张国师洞中,被当作镇山之宝,去年才找到。可那国师不愿,又被下界天子收于宫中。今日宫中有人将那宝送于张国师。神瑛兄三魂不全,被那两剑争斗之声震昏了过去。”又对哪咤笑道:“只要你将他的那宝物找回来,我便救活那张国师!”
  哪咤想想:“遭了!将张老头儿照成小老鼠的一定是那宝贝了。刚见那宝贝在吕洞滨手里呢!这让我怎么要?让我哪咤给那吕洞滨下话?哪多难为情?”
  灵芝笑道:“真是委屈你这位大神了!”哪咤思前想后,道:“没法子,只好这样了?”当即踏着风火轮飞驰而去了。
  四周众人听了这许多话,早已目惊口呆了。再看那灵芝并那身后边的众仙子飘然来去,真正是人间没有的佳丽。皇上仔细瞧:都是天足。又过来对灵芝笑道:“早就想到,林夫人是你的化身,果然不错。记得当初在宫中,您送来灵芝甘露,将朕眼疾治好,又呼风唤雨地将数月亢旱解除了!您在人间,开馆授徒,为我社稷教出高才名徒!这…这些不都是千年都难逢之事嘛?让朕怎么谢您?”
  灵芝道:“只要按您所颁圣旨办,便是谢我灵芝了!”
  皇上忙道:“那是一定的了!”
  那吕大人此时露出了谄笑:“神仙娘娘!对不起!…我…”
  灵芝一笑:“那有什么?本仙下界,自然与凡人不同。您怎么都不为过,更何况胡老二送了几百文银给了您呢!只是这没有台阶的,用朽木搭架的,可看着富丽堂皇的琴台,做神仙的我,却怎么也没想到!”
  吕大人顿时肿胀的脸红如猪肝了。不言声地退到了一边。
  众人都想靠前细看仙子,挤的城墙上乱成了一团。
  荣国府和刘家镇众人想靠近,便再也挤不进去了。荣国府的薛宝钗林紫鹃,一人抱一个孩子,泪珠直往下落。金鸳鸯此时才明白,当初刘家镇里的覆水再收,原是林姑娘暗中相助的。又感激,又凄凉,也洒泪如雨。贾赦贾政喜不自禁,与邢夫人王夫人说道:“咱们府中竟然有两位神仙落脚,这不是大幸之事吗?”别人尤可,王夫人已悲凉地哭了起来。
  刘家镇中众学子又悲又喜,伤感不已,——都明白,事到如今,二人便难留与人间了。
  齐咏仙摇头叹息:“再不能听师母的教诲了!”
  于司吏道:“原来他们都是神仙哪,……咱们回去就应给他们树碑立传!”
  冯大同道:“我夫妻二人得以今日,全是他二人之功!修庙,就修在那院子里吧!”
  张员外一拍巴掌:“对,就叫文庙,庙里塑孔圣人神像,两边就塑他二人神像!我要天天为他们烧香磕头!”众人都齐说好。
  琴台周围的仙姬正帮着灵芝救那贾宝玉。就觉几道光从天而降,正是哪咤托着张国师的尸体,二郎神君拉着他那一拐一瘸的哮天犬,后面又有伤痕斑斑地吕洞滨。
  灵芝见几位大仙从天而降,笑指哪咤:“都到这里怎么办?不怕他们看去了?”
  哪咤道:“怕什么!只要了了今日之事便好!”
  灵芝看看几位死伤之人、犬、仙,又对哪咤道:“我还有一事要你办,今日之事全由那贼人胡老二引起,你能否去将他弄到这里来!”
  哪咤道:“那是什么难事,跑到天边,也能把他抓回来。您先救救这几位吧!”
  灵芝便伸手变出一个白玉壶来了,里面盛着清水,取下发际中的红玉珠儿扔进玉壶,轻摇晃几下,又变出一个白玉杯来,便给吕洞滨治伤。
  吕洞滨两腿皮开肉绽,鲜血淋漓,这会儿疼地直咂嘴。灵芝先清洗了他的伤口,又请他喝了一杯灵芝露。那伤口片刻就好了。吕洞滨消了些气,看见那哮天犬,便想踢他一脚,刚抬脚,二郎神“嗯”了一声,吕洞滨只好怏怏而罢。
  哪咤拉着二郎神道:“别闹了!”二郎神一脸愠怒,瞧见灵芝又来与哮天犬治伤,忙推拍拍那卧在地上的哮天犬的头,那犬便摇开了尾巴。
  灵芝见那断腿处,伤口处也是鲜血滴滴,捏捏伤处,断骨发出响声,犬儿“嗷”了一声。灵芝忙笑道:“好可怜的犬儿,不过不要怕,我这壶里的水可是王母天池的圣水调配的灵芝露,保救你没事!”说着用杯儿给那犬儿喂了三杯水,又用那水给犬儿伤处冲洗片刻,用手抚摸一会儿,那伤口便好了。
  二郎神忙细看那犬儿伤腿断处,竟无一点伤疤,不由大喜,给灵芝直竖大拇指。
  哪咤又拉灵芝来为张国师治伤,灵芝不愿,哪咤又作揖又哈腰。
  吕洞滨笑道:“灵芝姑娘,他之死便是你过!”
  灵芝更生气了,抬起头,笑睁一双似恼似嗔的秀目,手中拂尘轻轻摇晃,嘴儿似捂似露地说道:“他之死,怎么是我之过呢!他之命是命,凡界百姓平民便不是命了?请你把你们太上老君请来评评理!张国师我可以救,但此理不能不评。咱们一起到玉帝那里去,让他评这个理!”又指那哮天弋犬,“犬儿,央你办件事。去将那个胡老二给我擒到这里来!让我的剑给你引路!”说着取下头发中藏的那宝剑,抛上天。那宝剑闪着光划向南边。
  那哮天犬因灵芝救治好他那断腿,十分高兴。刚见吕洞滨给灵芝撂话,便冲着吕洞滨直哼哼!此时听灵芝之言,又见有宝剑指点,便一跳飞上了天,寻找去了。灵芝过来看那张国师,只见咽喉处被犬儿咬断,已断气半个时辰了。灵芝露根本无法让他饮下去。灵芝只得先冲洗那伤口,又取出了灵芝丹,放在张国师上方一尺处,就见那宝珠亮光闪闪,照在那些伤口上,好一会儿,伤处愈合了,又往他嘴里喂了几杯水,那张国师慢慢活过来了。看看四周,爬行着给皇上跪下了。
  吕洞滨见张国师活转过来,脸上闪出喜悦的笑脸。灵芝给哪咤使眼色,哪咤拉过吕洞滨要那玉。吕洞滨那肯给?哪咤恼了,二郎神也火了,二人围住了吕洞宾大骂:“强占别人之宝,算什么能耐?”吕洞滨见二位天将挡道,知道冲不过去,便回过头来说灵芝:“你二人下界,我要到玉帝哪里去状告你们!”灵芝嘻嘻一笑:“我二人下界,是奉黎山圣母之命,幻警仙子之差谴!您就去玉帝那里去告吧!你呀,做事真不如二郎神的那狗儿!没良心之极!”
  此时,哮天犬在宝剑引导下,寻找到了那胡老二,一口咬住他的腿,驾云飞回琴台下。那胡老二看见一群天兵天将和仙女,那林夫人头上光环闪闪,与其他神仙一样,知道他原来也是神仙哪!又见张国师给皇上跪下直磕头,也过来给皇上跪倒直磕头。
  灵芝怒指他说道:“胡老二!几年来,你做的一桩桩坏事,我都清清楚楚。你如实给皇上招来!”
  那胡老二知道此劫难逃,可还在强词夺理。
  灵芝郎声说道:“你不说,我替你说。你之罪有三。一、你数次掠夺烧杀长安四郊无辜百姓。前年你带人要掠抢刘家镇,我为了让你悔改,将你遣送到韶关。对不?去年春,你借荣国府老太太过事请你们超度亡灵之际,约了一伙贼要抢劫荣国府,被我挡住,你那伙外应之贼围着荣国府一直转悠了半夜,对不?二个、你投张国师门下,原应归善。可你心术不正,几次着道袍夺财害命。十五元宵夜,你竟带人到刘家镇杀人放火,老人小孩妇人你都不放过,三四条人命啊!被我赶出五里地,你不但不悔改,又犯了第三条大罪,欺君枉上,蒙骗张国师,围困长安城!对不!”
  清脆的声音,清楚的话语,使得城墙上每个人都听的明明白白的。
  胡老二被吓地直磕头。
  张国师还是不信:“他杀人了?谁见了?”
  吕洞滨也说:“没有人证物证,岂能服人?”
  灵芝道:“若有人证物证呢?”
  “我还你宝玉!但人证不能是你。”
  灵芝伸手笑道:“敢击掌吗?”
  吕洞滨修道成仙千年,已疏与人间事物,听此言,当即出手,与灵芝三击掌。
  灵芝笑道:“可惜八仙吕洞滨,想当年戏菩萨,捉牡丹,何等风流;今日竟被你门中假弟子戏弄了!”说毕吩咐身边一位仙子几句,“去将众证人带这里来!”
  那仙子还来请刘家镇众证人和甄宝玉。
  甄宝玉过来拜见皇上,又拜了众仙后,指着胡老二说道:“就是他,十五夜里带了几十个道士和恶徒来到刘家镇杀人放火。我被他绑住扔在一个马背上,亲眼见他放火烧了书院。”又有几个百姓指着胡老二:“他带人杀了我父亲!是被师母又救活了!”“他杀了我叔叔!也是师母又硬是救活了!”“他把我正坐月子的媳妇绑在院子里凌辱……”“他打断了我腿!”
  齐咏仙那妻子伤好了许多。被齐咏仙扶过来,瞧见胡老二,气不打一处来:“你这王八蛋!带人要烧学堂,我拦阻不让烧,你……你凶残地将我攮了一剑!若不是林师母救我,我也早死了!”又从怀中取出一团布:“贼道士,你看这是什么?这不是你道袍上的衣角吗?如果不是你,你这衣角又怎么能在我手中?”
  北静王,刘大人,侯大人过来仔细看那衣角,又看看胡老二道袍:“果然如此!”
  这下子胡老二瘫软在地上了,张国师气的浑身打战,差点没背过气去。
  吕洞滨阴沉了脸。
  哪咤笑问:“吕先生,您输了,该如何?”
  吕洞滨只得取出了那块宝玉,捧到灵芝面前。灵芝道谢着接过来,走到贾宝玉跟前。
  此时那贾宝玉早已醒过来了,被几个仙姬扶站了起来。见周围尽是奇奇怪怪的人,不知怎么回事。灵芝过来笑道:“你看这是什么?”
  贾宝玉瞅见那玉,眉飞色舞,忙接过来,又取出自己怀中那玉。两玉一碰面,只见一道红光闪过,便合在了一起。贾宝玉也变成了一位头戴束发玉冠,身着杏黄绣袍的仙人了——这才是神瑛的元神呢。
  灵芝笑问:“神瑛,你终于醒来了!”
  神瑛拉着他:“林妹妹,原来是我那绛珠灵芝妹妹!”又瞅众仙,不由大笑着施礼:“原来都是故旧熟人哪!对不起!失礼了!失礼了!”
  哪咤道:“红尘日久,竟把我等忘了!”
  吕洞滨冷言讥讽:“下界数年,为凡人添了多少愁怨?这乃你之罪过矣!”
  灵芝道:“怎么叫罪过?你当日几次下界,又为人们添了多少愁多少怨?你徒弟杀人放火,您又能脱得了干系吗?”
  吕洞滨道:“他们的罪过怎么都记在我帐上了?”
  神瑛笑道:“他们是您的门徒,供的您的神位,信的是您吕祖,那么他们做好事,办坏事,能与你没关系吗?”
  哪咤一拍巴掌:“说的对!受了他们的香火,您能不为他们操心吗?好事是您的功德,坏事是他们不省事。那您这吕祖不是太好当了嘛!”
  吕洞滨那个气啊:“这么说来,我门中弟子的事,都是师傅的功过了?”
  神瑛忙劝道:“别恼,别恼嘛。各门中都有败类。就好似人有丑有俊,有高有矮,有胖有瘦一样。如果都长地一模一样,那还有什么意思?”
  吕洞滨听他此言,哈哈大笑,拉过来甄宝玉:“天上地上多来几个宝玉,那不就更有意思了!”众仙众人都笑了。
  天已五更了,月亮西去了。
  灵芝见天将明,便问吕洞滨:“您徒儿如何处置,趁当今在此,快些了解此事,咱们好走啊!”
  吕洞滨点点头,眼瞅着张国师摇头叹息。灵芝问皇上:“万岁,您说该如何是好?”
  皇上道:“张国师身为御封国师,却不明查秋毫,助纣为虐,竟敢带人围困京城,本该严惩,朕念你曾为国立过汗马功劳,而年已百岁,只惩你面壁十年罢。”张国师叩头谢皇上,又过来给吕洞滨磕头:“吕祖,贫道愚昧,还求吕祖指点迷津!”
  吕洞滨笑念道:“人在事中迷,人出世才明。
  迷则在红尘,明则为仙踪。
  栉比园花满,径复水流新。
  莲舟虽未济,分密已同人。
  乾坤云雨路,岩穴修仙行。
  寻师拜道君,十载渡羽城。”
  张国师哭拜吕洞滨:“谢吕祖指点!”
  胡老二此刻见张国师如此,心中惊慌,也忙过来磕头:“吕祖,开恩!救救我!我罪该万死,还求吕祖给我一条生路!”
  吕洞滨叹息:“唉!你杀人放火,恶贯满盈,那有一点出家人那慈肠善肚?还是请皇上定夺吧!”
  皇上心中恼恨胡老二,当即便要处死他,转眼又问灵芝:“灵芝娘娘,您说该如何处置他?”
  灵芝道:“皇上忘了昨夜圣旨了?你说不杀一个人吗?”
  皇上道:“可他罪恶滔天,能不严惩吗?”
  灵芝道:“严惩不一定要杀。更何况他自己早先便有誓言赌咒,请皇上问他!”
  胡老二已明白灵芝之意,见吕祖并众神怒目圆睁,皇上众臣冷眼怒容,百姓们义愤填膺,不由两腿发软,爬在地上跪拜不止:“是我信口开河!我为了哄张国师,在太上老君吕祖神位前发了誓,自己干坏事,便让我变成大黄狗!”众人笑了。
  吕洞滨也笑叹一声:“蠢才!”用手一指那胡老二,胡老二便似被罩住,逃不走躲不开,跌在地上,打了几滚,便变成了一条大黄狗。
  那哮天犬扑上去就要咬。灵芝忙拦挡住:“算了,放他一条生路去吧!”
  众百姓拍手称快,张国师羞容愧颜。
  那大黄狗围着张国师哀嚎,又围着吕洞滨哀嚎。大黄狗又围着灵芝哀嚎着四腿跪下了。
  灵芝问:“你知错了?可惜太晚了!张国师都被罚去面壁十年,难道你能轻饶吗?国法难容啊!”
  大黄狗瘫在了地上,哀嚎不止。众神叹息。
  此时鸡已啼叫起来。二郎神哪咤告辞回天廷交旨去了。吕洞滨也要告辞,那大黄狗拦住他的去路。吕洞滨不忍瞧他:
  “欲脱难,重修道;
  心欲诚,志应坚。
  苦渡数寒脱兽籍,
  积善行德方为仙!”
  说完也冉冉飘荡而去!神瑛灵芝送走众神,回头看看城上的君臣百姓,心中不舍,只得告辞:“皇上,各位大人,众位父老乡亲,我们得走了!”
  皇上问:“不能留了?”
  “不能了!皇上保重!”又来与贾政王夫人告辞,荣国府众人唏嘘起来。
  刘家镇众人上前来跪拜磕头,二人的学生们也跪拜磕头。金鸳鸯跪扑在灵芝面前:“谢谢您,林姑娘,大恩大德,我夫妻终生难忘!”
  甄宝玉拉着紫鹃一起拜别二仙。又有宝钗拉过两孩子来告别。
  宝钗泪水闪闪,二仙能不伤心吗?“为难宝姐姐了!这家这孩子都交给您了!”二仙又来到那琴台前,众仙姬己侍立两旁,只等着二仙启程。二仙收回琴弦,准备启程,却被那大黄狗拦住了哀嚎。
  灵芝长叹摇头:“太晚了!”
  神瑛叹一声,念道:“狗儿狗儿,
  安用悲啼向天急?
  一切由你自己来——
  可叹你当初那段辛苦,
  可恼你在人间这般凶残,
  可怜你往后艰难。
  遭欺辱忍饥渴凄冷怀,
  昼夜风雨孤苦难奈,
  何不重归神灯前
  修道重来?”
  那狗儿听明白了,又扑到了张国师面前跪下了。
  张国师又气又恨又怜又叹,对神瑛道:“谢上仙对这狗儿的指点!”
  神瑛笑道:“谢什么?您原本就是他师傅,您不救他,谁又救得了他?”
  二仙准备走了。
  回头见皇上众臣百姓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心中留恋,再次拜别:“我二人要走了,不知皇上还有什么事,需要我二人相帮?”
  皇上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忙问众臣。众臣有的想要金,有的想要银,可又说不出口。
  二仙见他犹豫,又问刘家镇于司吏,:“您说要帮办一件什么事?”
  于司吏跪下磕头:“想让你们留下!”
  二仙忙扶起他,叹息道:“唉,除了这事外再没有了?”
  张员外见众人张口结舌,忙忙过来作了个揖:“林先生林师母,您们要走,想再给我们百姓做件好事?”二仙点头。
  张员外又作一揖:“‘我是个‘扛锄把的——直来直去’。过了十五,马上要开春了,麦子要反青。无过于要几场春雨最好!”
  二仙点头:“张员外不失本色!人以食为天。今日本就是春雨之节气!好吧!灵芝为人间报春了!送三场春雨吧!”
  张员外听二仙赞叹,喜滋滋地又作一揖。
  二仙向众人轻施一礼,走向琴台,挥开拂尘轻舞,便见长空云来风起,片刻飘起零星细雨来。
  那二仙也随着那风起云至,在众仙姬摇变的凤凰环绕下,飘然而去了。随那春风春雨,传来一阵悦耳的歌吟:
  “ 吾所居兮,
  青埂峰云,
  吾所游兮,
  鸿蒙太空。
  山高海阔沧桑田,
  阴晴圆缺风绵绵,
  一年年,
  总无边。
  飞如丝兮,
  悲欢泪雨,
  报春知兮 ,
  神瑛灵芝。
  喜怒哀乐梦中过,
  一杯清茶半阙诗。
  诗缠绵,
  叹无时。
  .......

 

级别: 管理员
只看该作者 242 发表于: 2011-03-20
后记

 

  京城里发生如此大事,官府通报天下,自是一番热闹。
  可京城如此热闹,偏有那么几个京城人氏一点不知,半点不晓。为何?因为他们不在京中。其中就有那位刘翁和他的好兄弟引玉和尚。
  他们在正月十五这天,正在数千里之外的太湖上泛舟呢。
  他们为何在这里?
  原来那引玉和尚自铁槛寺验棺后,耐不住众俗客骚扰,想去杭州看他一位同门师兄。偏巧刘翁和几个人揽了一个生意——送李纨贾蓝母子回金陵去为贾母等人的灵柩看坟地。
  这两位刘家同族兄弟就一路同行,送罢贾蓝母子后,便顺路南下,看遍南国风光,上宝刹寺庙,刘翁拜访了熟人,引玉和尚拜访了同门师兄后,在光华寺过了个年,便又赶到太湖上观灯。
  而后,二人顺着长江西行。看过了金陵城,看过了赤壁浪涛滚滚,白帝城下叹息几声,又蹬上黄鹤楼,眺望长江彼岸的古琴台。
  ……
  这天,二人赶着毛驴来到了一处山清水秀之处,看见不远处有一小亭。二人便沿着小路,蹬上了那小亭。却见亭内有女眷,只得立在亭外四处观景。
  二人正说笑,忽听有人叫:“引玉大师,刘大叔!”
  二人忙回头一看,是亭子里有两人在招手。
  再仔细瞧:“你不是宝二爷,她不是林师娘吗?”
  宝玉黛玉双双笑迎了出来施了一礼后,宝玉笑道:“我二人自出牢笼,已淡漠了功名,离京四处游玩。走到这里,见这里风景可爱,多耽搁了几日,却不料又碰到你二老!”
  二玉又邀二人到亭里说话。
  几样素点心,几样鲜果,一壶酒。
  四人坐下说话。
  引玉和尚笑说在江南游历,刘翁赶着毛驴一路相伴之情。
  黛玉笑了:“我二人正想找一脚力,在此遇见您,这难道不是天意吗?”
  便邀二人一同去游历。那二人也就同意了。
  四人在小亭里吃酒观景,直到天黑,才一同下山。
  第二天,几人一行,赶着毛驴车,顺路向西而来。
  见山玩山,见水玩水。
  先看桃花杏花;
  后观荷花;
  又观金菊;
  再探梅花。……
  依着二玉之意,走到了一处高山丛林深处,见到了那琼台玉阁。
  二玉高兴起来:“这儿,就是我们的家了。”
  果真,愿走越近。
  走到楼台门外,涌出一大群的侍女侍童,上来拜见二玉。
  引玉和尚抬头看见那楼台有一匾,上边写着《神瑛殿》。
  二玉请引玉和尚和刘翁走进了神瑛殿旁边的偏门,往后走。只见里边玉阶玉楼,仙树琼枝。又走了两个时辰,又有一处宫殿,门楣上有着《绛珠宫》的横匾。
  刘翁和引玉和尚当然不知道,这里正是二玉修道的地方。
  引玉和尚刘翁来到这宫中,看着那满山的奇花异草,仙树鲜果;天上飞着不知名的鸟儿;地上跑着不知名的兽儿!再看那宫中的人儿,一个赛一个地美。身上穿的绫罗绸缎,就是皇宫里的娘娘们也没见过的奇服异衫。
  再看那宫殿之大,就是京城那紫禁城,也只是它的一半;宫殿之美,人间更是没有的。
  刘翁和引玉和尚在这里住了数月,吃遍山珍异物,看遍仙花奇葩,喝遍仙家美酿,走遍了绛珠宫神瑛殿各处。
  引玉和尚是个出家人,二玉邀他留在仙山寺院里当了主持。
  刘翁却因出来数年,急着要回京探亲。
  一想起京中妻儿老小,刘翁连一天也坐不住了,立马要走。
  二玉竭力相劝,可那刘翁怎么也不留了,连夜收拾毛驴车儿要起程。
  神瑛还在劝:“不用回去了吧?多少年了,你的家人只怕都不认得你了。”
  刘翁说:“那能呢?再不孝,也不至于不认得我吧?”
  灵芝笑道:“回去看看原本一桩小事,只怕您回去连路也找不见了!”
  刘翁那听的进去?连连催毛驴车下山。只得送他下山。
  神瑛给他叮咛:“您回去看看也罢,如果住不惯,就早些回来!”
  灵芝取出两道符:“您将它收好。若想回来,把这符贴在您胸口一个,贴在毛驴恼门一个,念三声灵芝,就会回到这里来得。”
  刘翁某名奇妙,但因是二玉之言,不便推辞,就揣在怀里了,又牵出毛驴车。
  那毛驴在仙山数年,吃的全是仙草,所以非常精神。
  刘翁向二玉告辞,赶着毛驴车出了绛珠宫院,又出了神瑛殿门,沿着那崎岖山路往山外走。
  走了三天回头看看,那神瑛殿绛珠宫还在山顶上;走了三天回头看看,见那神瑛殿绛珠宫又好似在天上;再走三天,又见那神瑛殿绛珠宫更好似在云里;再走三天,回头瞧瞧,那神瑛殿绛珠宫已经不见了。只见满目青草翠柏。
  就这样走了十多天,才走到山边沿。
  可那山路崎岖,几天也不见一个人影,再找不见一个客店打尖。幸好刘翁离开那神瑛殿绛珠宫的时候,神瑛灵芝送了他一壶酒,半口袋干粮,才不至于饿肚子。
  就这样走了十多天,才走到山的边沿。眼看见远处有了人家。
  刘翁心中大喜,却又大吃一惊——见一只特大的斑斓猛虎刚刚正正地卧在前边的路中央!
  毛驴吓的跪在了地上。刘翁自己也吓得战战兢兢。
  回头吧?不甘心。往前走?那老虎纹丝不动地卧着。
  刘翁没有办法,给那老虎又是磕头,又是施礼:“虎老爷,虎老太爷,请让让大路。”
  那老虎理也不理,让也不让。人虎对视半天,刘翁恼怒起来,冲天喊了一声,想把老虎吓跑。可那老虎听见刘翁大喊,也吼了起来,……
  你想想,那虎啸谁不怕?真正和山摇地动似的,毛驴吓得早已瘫在了地上,把刘翁也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刘翁战战兢兢地扶起了毛驴车,想一想只得回头。可掉过头往后一看,哎呀就又有一只老虎卧在了那里,刘翁一想坏了,一定是刚才的那虎啸招来的!吓得他差点儿昏过去。心里想,这下完了,完了!再见不着自家那妻儿老小了!不由得大哭了起来,边哭边唱:
  “哭一声老妻,花白的头发半旧的衣!
  两年不见你的面,不知又枯雏几层皮?
  哭一声我呀你的夫,今在这里喂了老虎嘴!
  再也见不到你那老脸和老眉。
  我的宝贝儿我的妻,我半辈子的好福气!
  哭一声儿子和女儿,为父在这儿不能回,
  一家人从此难想会!”
  刘翁越哭越伤心,将毛驴车上的酒壶和干粮全部扔在了路上,转身将脑袋向路边的一块石头撞去!
  谁知道那石头是软的,再定睛一瞧,吓得他倒退几步,怎么给撞在了老虎身上了?再仔细瞧那老虎正是后面上来的哪只。
  它还正冲着刘翁呲牙咧嘴发出怒吼,吓的刘翁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那两只老虎走到刘嗡跟前,将那干粮袋叼起来扔进了毛驴车,就将那壶酒上区打开了,抢着喝起来!直到把酒喝了个底朝天,才徐扔下了酒壶,一只跟着一只地走了。
  刘翁眼看着那两只老虎大摇大摆地走了,这才爬了起来,扶起瘫在地上的毛驴,收拾一下毛驴车。看看那酒壶干了,却瞧见路边老虎踏过的石头之中,用出一股泉水来。
  刘翁又饿又渴,也顾不得许多,跑过痛饮一顿,便觉得那泉水甘甜清爽,又灌了满满一壶泉水。将毛驴也解开缰绳让他吃草饮水,休息了三个时辰后,才是顺路往前走。
  又走了二天,终于来到了一条大路上。只觉得那路不是以前的那泥沙路了,好似一条用石板铺的路。毛驴车走在那路上,又平又稳,嘀咯嘀咯走得十分得意。
  刘翁赶着毛驴车走得正得意,就听见好似雷鸣般的声音,刘翁抬头一看,下的目惊口呆:对面来了一个车,不是马车也不是许驴车,而是四个轮子的大铁盒子一样的车。
  那里边坐着一个人看见刘翁,不知怎么弄了一下,就听“嘀嘀”的声音,吓的刘翁把毛驴车赶到路边停了好半天。再看那路上,铁盒子车一辆接一辆,都好似飞一样得快。
  刘翁不敢在那石板路上走了,专挑路边的土路走。边走边看那石板路上,车上的那些人,也和过去不一样了,一个个都是短头发短打扮。还有一些女孩有的在车里,有的骑着两个轮子的铁车子,顺着路边一走,也是短头发短打扮,有的还穿着裙子,露着一双光着大脚。
  刘翁越看越觉得奇怪,而路边的人看着刘翁也直叫奇怪。
  夜里想住店,店家要钱刘翁拿出了铜钱银两,那店家哈哈哈大笑,将他推出了门。他想吃饭,进了一家饭馆,吃罢饭的,拿出了铜钱要付账。那老板娘是个梳着两个小辫子的姑娘,看见刘翁拿出铜钱,哈哈大笑着拿出了别人交的饭钱让他看。刘翁看见那钞票,更是瞠目结舌了。因那女老板穿着一身显得细腰满胸的淡色连衣裙,刘翁本来就不敢正眼瞧,这回儿更是惊慌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那女老板看见他的模样,没办法,只好笑着收了他10个铜板。从此,刘翁即不敢住店,也不敢到饭铺吃饭了.只得赶着毛驴车沿着山路草边走哇,吃一把干粮,渴了喝一口须水,累了就再毛驴车上睡一觉。那毛驴吃草饮水倒也饿不着.
  走了几天,来到了长江边上,想过江,没有钱,却见江上不知何时架起了一座桥。刘翁兴高采烈地赶着毛驴车就要上桥。却被几个人拦住了。
  刘翁仔细打量拦住他的人:一个个是圆顶帽,身穿着蓝衣服,腰里扎着皮带,皮带上还嵌着铜扣.脚上穿皮鞋,可不是 刘翁见过的那种皮靴.
  刘翁看着他们,心里直犯糊涂;他们看着刘翁那一身布衣,头上还说梳着簪,赶着一辆油漆小毛驴车,也只叫奇怪。
  刘翁见众人看着自己,忙作揖,不知道如何称呼:“大老爷,这桥为什么不让老儿过呢?是不是要钱呢?”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把碎银子,直往那几个人手里塞。
  那几个人本来就莫名其妙,又见他拿出碎银子,更是大眼瞪小眼了,接过碎银子左看右看,不知何物,问:“这是什么?”
  刘翁奇怪的说:“这是,银钱啊!大老爷们嫌少?我这儿还有一点。”说着又摸出几点银两来。
  那几人听刘翁如此说,先是发愣,转而笑了起来:“您是哪个深山里的道士吧?”
  刘翁最讨厌道士:“什么道士?我是赶脚的刘老汉!”
  那几人互相看看,为首的问刘翁:“什么是赶脚的?您往哪里去?”
  刘翁说:“进京回家啊。”
  那人问:“您赶着毛驴车进京?”
  刘翁生气了:“那我不赶着毛驴,还坐着轿子进京不成?坐轿骑马,那是官宦富人小姐们的福气,我家穷,就靠赶着这毛驴车赚几个铜钱过日子!”
  刘翁的几句话逗笑了周围所有的人。
  有一个人问:“这身打扮,正好像是个张果老!”
  又一个人说:“他这好像是五百年前的人。”
  刘翁更生气了:“我离开京城还不到三年,怎就成了五百年前的人了?”
  又有一个人小声说:“好这大概是哪个电视剧还是电影请来演员吧?”
  刘翁看见这伙人围住了自己,七嘴八舌说个没完没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给了你们银钱我们还不让走,这是为什么?你们大老爷是吃皇粮的,我刘老汉也是皇上的子民。你们为什么这样欺……欺负我?拦我的路?不让我走?”
  他这一说,更笑坏了周围一圈的人。
  刘翁气急败坏,赶着毛驴车要上桥,就见那桥上铁盒子车来往飞跑,心中有几分害怕,又有人上来拦住:“老大爷,这个桥上不让畜力车过!再说你看这个多么危险?”
  刘翁扭头就走:“我知道这桥不是给我刘老汉修的,是给那些大老爷们修的!”说着赶着毛驴车顺江往东走,终于找到了一条渡船过了长江。下了船,刘翁掏出了铜钱给那船家。船家可不愿意了:“都什么时候了,您老人家拿铜钱晃荡我?那不成!”
  不由分说把刘翁连人带毛驴车一起拉到码头管理所。
  当刘翁把铜钱往管理所所长桌子上一放时,那戴一副眼镜见的所长和所里许多人都过来仔细看,咿?这铜钱连清朝明朝都没有呢,这会一定值钱。”纷纷掏钱把那铜钱买了去。
  刘翁一下子就换了四五百块钱的现金。可不会花,任由船家拿走了两张绿颜色的大票子。
  刘翁又顺路进京。路过黄河,看见河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宽宽的大桥、桥上铁盒子车、马车、两轮车都有,也就学得跟着前边人过了桥。
  一路上看见耕地的铁家伙,两条轨之上跑着的铁家伙,问路边的人,说那铁家伙叫什么火车。
  刘翁走着看着想着,真不知道人间三年之内就起了如此大的变化!因为怕被别人笑话,刘翁只好专挑寺庙观宇闲脚。跟出家人说话,还有些当年的味道 ,但是看见那庙里的和尚带着手表,观里的道士拿着可以说话的铁盒子,更觉得不一样。而且无论和尚道士,那衣料比自己的不知道强到那去了。
  刘翁心中着急,家里人现在怎么样了?自己的老伴怎么样了?儿子长大了没有?所以就连夜往京城走。
  可进了京城,更是目惊口呆了。只看见到处都是高楼大厦,路上人来车往,不但有黑头发的中国人,还有高鼻子蓝眼睛黄头发的外夷人!
  小伙子笔直的洋衣服,姑娘的修长的显出腰身露着腿脚的裙子,小孩子们花衣服小凉鞋……
  把刘翁看的眼花缭乱。
  刘翁更着急家里人,可那路东绕西拐,早认不出原来的模样了。刘翁打拱问路上的行人:自己家那纸坊村在什么地方?怎么走?路上的人莫名其妙。
  刘翁好容易看见了皇宫,可以变的不认识了。只得凭着旧日依稀的方向寻找到了纸坊村。看见那路牌上写的是“纸房街”。再看那一片地方,刘翁傻了眼:哪有旧日的瓦房小舍?方圆几十里的一大片高楼大厦一座比一座高。
  刘翁这一下更着急了,坐在路边嚎啕大哭起来。心里才明白,那神瑛殿绛珠宫原来是神仙之地!那里的一天,等于人间一年!掐指算算,果然有五百年了!自己的妻儿老小早不知道化成什么!他一哭,他的毛驴也啼叫了起来!
  他正哭着,忽然听得耳边有人问:“老大爷,您怎么了?”
  他抬头一瞧,自己周围聚了不少人。跟自己说话的也和长江桥边的人一样,头戴圆顶帽、蓝色衣裤、腰系皮带,皮带上的铜扣子和黄金一样蹦亮。可那人的模样分明是自己儿子的模样。
  刘翁一把抱住了他:“儿啊,我可找到你了。”
  那人笑了:“老大爷认错人了!别着急,有什么事给我说,我来帮忙!”
  刘翁问他:“你不是姓刘吗?叫大毛吗?”
  那人依旧笑着说:“我是姓刘,可不是叫刘大毛,我叫刘华。”
  刘翁又问他:“那你的父亲可是叫刘二牛?”
  那人更笑了:“不不不,我的父亲叫刘宝山。”
  刘翁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已经五百年了,这位刘家儿子,保不定是自己的第几代的孙子!又怎么能认定自己?又好笑又悲伤,这一下我刘二牛该去寻找落脚点呢?
  那刘华又问:“老大爷,您到底找谁?”
  刘翁没法再说了——就是说也说不清楚了。又寻思三,想起了引玉和尚的铁槛寺,又想起了刘家镇。就问那刘华:“你知道那铁槛寺在哪里?”
  周围人都没听清楚。那刘华也有些不明白:“什么寺?名字怎么这么熟?倒是有个天蓝诗歌舞团,您不妨去问一下?”
  那刘翁也没弄明白什么,但听刘华这么说,便赶着毛驴车要走。
  刘华忙拦住:“老大爷,这畜力车不能在这街上乱走,就放在我们所里吧?”
  刘翁只得跟着他,将毛驴车赶到交通管理所。又由着刘华陪着他来到天蓝诗歌舞团。
  正在门房打听,刘翁却看见院子里走出一男一女两位年轻人,刘翁细看,这不是神瑛灵芝吗?只是那神瑛短衣长裤,头上的黑发短短的。那灵芝一头黑发披过肩,一身带腰身的衣裙子,身材还是那么苗条,模样还是那么俊俏,尤其是在她的项链中间镶的一颗红红的檀香珠子。
  刘翁拦住他们:“你们两人哄了我五百年,什么时候你们又到了人间?”
  那两人吓了一跳,停住了脚,吃惊地看着刘翁。
  刘翁问那神瑛:“你可是叫神瑛?她可是叫绛珠?”
  那男青年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叫石英?你怎么知道她叫江珠?您又是谁?”
  那江珠和石英小声说:“这个人怎么这么眼熟?说不定是哪个电视剧组的演员吧?”
  石英说:“我也觉得面熟,可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刘翁气呼呼地说:“你们不让我下山回家,还在山上放老虎栏我得路,这会子又不认得我啦?”
  石英江珠两人莫名其妙:“我俩人只在动物园里看见过老虎。可怎么还上山下山的?”
  这里正吵吵,大门口又来了一个人,刘翁认出来了,是皇上的模样,便要下跪下磕头。可是又想:这皇上怎么也梳起了短头发,穿起了这短衣服长裤子来了?还再犹豫,就听江珠叫道:“黄总!”
  刘翁听了更觉奇怪。就见江珠与那黄总有说有笑,并将刚才刘翁的话学给那像皇上又不是皇上的黄总。
  那黄总回过头来看看刘翁,并不认识,问一问也是摸不着头脑。尤其是刘翁那一身打扮更让众人百思不解。但又不放心让刘翁偌大年纪四处寻找亲人。便于那刘华说:“就让这位老人家先留在这里吧。明天再说。”
  这样,刘翁就连那毛驴和毛驴车一起留在了这天蓝诗歌舞团。
  等安顿下来了,天已经大黑。
  天蓝诗歌舞团的院子里那演出场却是灯火辉煌。这里正在彩排节目。刘翁没有事情,也被邀来坐在一边小凳上看热闹。
  就见那石英江珠黄总还有一位女孩儿在场内跳舞。他们的身上穿的华丽的衣服:男子身上洋装领带,女子身上连衣长裙,随风一转一转地,那裙子吹起一个大包包,飘来飘去。先是江珠和石英一组,黄总和那女孩一组,转而又调过来,黄总与江珠一组,跳来蹦去弯腰下叉十分欢快。
  一场完了,几个人汗水淋漓。
  又是一场戏。
  这次衣服已经彻底换了,刘翁看见心中大喜:这才是那会儿皇宫里的皇子公主们才能穿的衣服呢。
  江珠上场了,肩挑一个花锄儿,花锄儿上吊了一个小花篮,边走边唱边舞。不知何时,那石英上场了,与那江珠舞在了一起,唱在了一起。
  可惜刘翁不知道他们跳的是什么,唱着又是什么。但是看着两人的模样,想起了五百年前那林先生林师娘的模样,想起了那神瑛殿绛珠宫……
  刘翁心里悲伤起来,也无意再看了。回到自己屋里坐下寻思:这日后可怎么办?不如到城外去找哪铁槛寺,然后再到刘家镇里瞧一瞧。
  刘翁当下收拾东西,牵出毛驴,打扫一下毛驴车,套好,便赶着那毛驴车离开了天蓝诗歌舞团,山路往南走—旧日铁槛寺的方向走去。
  走了两个时辰,早已出了城门,可就是找不到铁槛寺——只见一条条大路南北来去,路上铁盒子车大大小小,一辆接一辆,路边的高楼大厦林立,那有铁槛寺影子?
  刘翁累得没法儿,只好在路边睡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又寻找那铁槛寺,问人,谁也不知道哪里有个什么铁槛寺。
  好容易问到一个骑着两个轮子的铁车子的女孩。那女孩儿正在路边收拾那车子,刘翁见她站在路边,便过来又打问:“你可知道那个铁槛寺在哪里?”
  那女孩儿听了说:“名字怎么这么熟?铁槛寺……铁槛寺?哎呀,老大爷,您上当了,天下哪有什么铁槛寺?那是曹雪芹他老人家杜撰的!您到哪里也找不到。那南边倒有一座玉佛寺,您不妨去看看。”
  刘翁就问:“那玉佛寺又怎么走?”
  那女孩指着一条小路说:“顺着这条路往南走大概有个三十来里路!”
  刘翁谢了一谢那女孩,便顺路而去。
  果真找到了那座玉佛寺。看看四处依稀记得这里正是铁槛寺的位置。走到寺里看看,见庙里大殿上香火缭绕,殿外松柏花木齐齐整整,干干净净。布局和原来的铁槛寺几乎一模一样。 庙里和尚香客来来往往,又胜过当年的铁槛寺。而那和尚香客却一个也不认识。
  刘翁转了一圈又一圈儿,无可奈何地又退了出来。他又去寻找刘家镇。
  顺路找去,却没有找到自己的那故乡刘家镇,只找到一个刘家巷!看着那一座座精致的农家小院,平坦的大路,尤其是巷南那《刘家巷高级中学》的牌子挂在一个有着一座四层楼的院子门口,四层楼上玻璃窗一排一排,窗明几净。院子里尽是半大的男孩女孩,却一个也不认识。
  ……
  刘翁看着那个陌生的刘家巷,看见哪一辆辆的铁盒子车,来来去去的跑,想着这几个月的奔波,真是又惊又喜又怕,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刘翁又赶着那毛驴车上路了,他想回那神瑛殿,可又留连这人间的新天地!
  他边走边唱,吆喝着毛驴车顺路而去:
  “太阳红红夜半雨,
  秋来大雁往北去,
  冬去秋来夏日雪,
  身穿单衣吞冰砾。”
  ……………………
  老翁忙问豌豆:“那那刘翁走那去了?”
  豌豆笑了:“这不?”
  老翁一看,桌上果真有个赶着毛驴车的老头儿——是木头刻的。 可老头儿模样十分逼真,尤其那的眉毛胡子,就好像是真的。
  老翁笑了。老翁又看着那本子,笑了叹,叹了笑,看完后合上本子,半日无语。
  豌豆女士自瞧见他,就在打量他 :个子不高,清瘦之极。半旧长袍,花白头发梳成一长辫子,好似清代人。这会儿见他沉思,忙问:“您是谁?”
  那翁哈哈大笑:“我姓曹,名沾,字雪芹!”
  “啊?曹雪芹?”“是的!”
  “哎呀!我怎么称呼您?曹太爷?不,应是曹太老爷,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那曹太老爷笑指那本子:“就为这个来的!”
  豌豆忙问:“我们都想知道您哪《石头记》应是怎么的结尾,看那续书各种各样,各人各异。那高鹗老先生的续本也算不错的。
  还有什么幻梦、奇梦、续梦、真梦等等。民国初年又有喝啤酒的贾宝玉;有穿着高跟皮鞋着短旗袍的林黛玉;再后来啊,大观园的丫头们好似成了‘造反派’。
  我的神仙古怪结局更已反转了您的原书的凄凉。虽不好,却也可做一茶余饭后的消遣。嘻嘻,有趣吧?可是曹太老爷,您的那本书的结尾到底是怎么回事?”
  曹雪芹道:“咳!只因当年写了个《石头记》,怕遭诬陷,删的改的还未弄完,便命归九泉。结果他续你也续,不知弄了多少个尾,弄得我也不知怎样才好了。……不过我书为《石头记》,又名《红楼梦》。那本就是一个梦:
  梦的开始,
  开始的梦。
  梦中的开始,
  开始中的梦啊!…”
  豌豆笑了:“那么结尾应是:
  ‘梦的结尾,
  结尾的梦。
  梦中的结尾,
  结尾中的梦’?”
  “是也!梦者,虚幻矣,人之想矣。”
  “有道理。不过我再大着胆子改动一下高鹗老先生的那名言来结尾吧:
  ‘一纸荒唐言,
  神怪喜笑怒骂泪。
  都笑续者痴,
  谁解其中味。’”
  “ 哈哈哈!”


级别: 管理员
只看该作者 243 发表于: 2011-03-20
第八十一回 吐真言宝黛怜弱女 度情势探春惩刁奴

 

  话说迎春哭哭啼啼辞别众人去了。贾府合宅人等均为之感慨叹息。那宝玉更是痴性发作,成日间长吁短叹,心想:二姐姐也好命苦,偏偏遇上孙绍祖这狼心狗肺的人。女孩儿家为什么一点做不了主呢?都由人家来摆弄。遇着能体谅女孩儿的人还罢了,遇到这起凶横恶煞的豺狼,就好比洁白的小羊羔扔到虎口里去了,大娘大老爷那边倒没事人似的,好歹死活由你去。
  他愈想愈觉得气闷,不知不觉已到紫菱洲一带。远远地望见迎春的房子,重门虚掩,帘幕空垂,窗轩寂然,黄叶乱飞。那岸边的苇花芦草已枯萎凋零,在习习的寒风中飘曳摇落,似在为故人叹息不已,不知不觉滴下来几滴热泪,因想到:往日二姐姐在时,这里是何等光景?如今人来了鸟儿也不飞去,何等的冷落萧条?因呆呆地望着那寒波烟水、沙鸥白鹭,徘徊一阵,出了一会子神,倚着岸上的胡山石站定了。不知不觉信口吟得一诗:
  苍茫烟水待谁归,漠漠寒风损翠微。
  不解汀洲沙鹭去,江田能有几鸥飞?
  宝玉吟了一会,不承望山石后边竟传来呜呜咽咽的哭泣声。宝玉心想:定是迎春的丫头在这里为她们的姑娘伤心了,何不趁此去劝慰几句。心里一想,便得了精神,三步两步转过下湖山石,一看,不禁大吃一惊。
  你道山石后面竟是何人?原来是林黛玉,正哭得泪人儿似的。宝玉不见犹可,一见了,连忙上前攥住她的手儿,道:“妹妹怎么来了?这地方可是你来得的么?”黛玉哽咽无语,半晌,方说道:“你可怎么也来子呢?方才我听你吟诗,竟忍不住,流下了泪来。”宝玉道:“你来了,我自然也会来的。方才胡乱吟一首诗,不过为二姐姐悲叹罢了。”黛玉道:“你为她伤心,我就不为她伤心不成!可你怎么知道我这会要来这里呢?”宝玉道,“妹妹到了哪里,我的心自然是知道的,岂能不跟了来?”黛玉叹息道:“你虽如此,奈我薄命何!你看看二姐姐还是这里正经姑娘呢,尚且受人欺负如此!况我寄人篱下一孤身弱女,将来还不知怎么样?只怕连二姐姐都不如呢!我若是个有幸的,不如这会子一口气不来,让这些落叶苇草掩埋了我,将来化作净土,岂不干净些。省得以后遭人践踏。”宝玉不等黛玉说完,忙捂住她的嘴说道:“妹妹这
  话说得差了。要知道天下男人虽都是些须眉浊物,可也有一起奇男子,最能体谅女孩儿的心思。他恨不得自己也变成一个女孩儿,从此再不同那起混账男人混在一起,岂肯自己也去作践女孩儿。妹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黛玉道:“虽如此说,恐怕事到头来不自由,还不如这会子好离好散好多着呢!”宝玉道:“老太太、太太最是疼爱妹妹的,岂有舍近求远,舍亲就疏之理?你尽管放心,保养身子要紧。这儿风大,才好了又到这地方来,回头又闹头疼了,不如还是回去吧!”黛玉道:“邢妹妹还住在这里呢,二姐姐去了,她一个人怪冷清的,咱们且瞧瞧她去吧!”宝玉道:“才好了,支撑得了么?不如改日再去的好。”黛玉道:“偏今日想去瞧瞧,你又来拦了。咱们到邢姑娘那里,不也一样歇着?”宝玉一想:是了,再说自己也正想瞧邢岫烟去。因笑道:“竟是我糊涂了。妹妹累了,邢妹妹这里近,正好歇歇。只是这儿路滑,我来扶你。”说着,扶着黛玉过了小桥,一径到了紫菱洲。
  谁知一进院门,竟是见不着人,倒是落叶遍地,衰草枯黄,像没人居住似的。宝、黛两个不禁诧异。忽然见邢岫烟的丫头小篆儿出来了,见了宝、黛二人先是又喜又惊,后来脸一红,把头一低,将手里一个小袋儿背了过去,宝、黛均是聪明绝顶之人,见此情景,已明白了八九分。
  宝玉道:“你们姑娘在家里么?你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莫是哪位姐姐请你扎的香袋儿?”篆儿低头不语,半晌,方道:“咱们姑娘屋里做针线呢,宝二爷、林姑娘请瞧瞧去吧,好新鲜的活计儿!”宝玉道:“你手里拿着的分明是新鲜活计,倒不让我们看看。”篆儿只好拿了出来。原来是新绣的水红绫折枝香袋,里面装着一枝玉簪,一对玉镯,系迎春出嫁时留给岫烟的。蚰烟近些日子偶然戴戴,宝玉道;“你如今拿这些东西哪里去?莫是哪位姐姐要借了戴么?”篆儿低头摆弄着衣角。黛玉道:“傻丫头,这有什么不告诉我们的,定是邢姑娘有用场了不是?”篆儿见黛玉说穿了内情,只得实情相告。道;“既然二爷和姑娘问住了,奴才还敢隐瞒么?二爷和姑娘想想:咱们姑娘是这里正经主子不是?二姑娘在时,这里的妈妈、嫂子们,姑娘还不敢使。如今二姑娘去了,带走了四位姐姐,几位妈妈,还留下两三位姐姐,几位打扫庭院、做杂活的妈妈,还有二姑娘的奶嫂玉桂儿嫂子给咱们姑娘使。可姑娘哪里敢使她们。饶这么样,还背地里抱怨,说:跟了别的主子,年下节日,得了多少好处;平日间,天气冷了,打酒割肉给避寒气儿。谁家的奴才不是爹娘生的,偏咱们晦气,遇着这样的穷主儿,什么油水也捞不着!这簪子和玉镯,本是二姑娘走时留给咱们姑娘的。如今天气愈来愈冷了,姑娘叫把这些簪儿、镯子拿去当了,好歹弄几个钱回来,叫妈妈、嫂子们也高兴些。”
  黛玉一听,触动唇齿之情,因想:如今自己尚有老太太护着,一旦老太太有个风云不测,将来自然也跟邢岫烟一样。听说岫烟已择薛蝌为婿,两下里倒是心满意足的,虽遭入践踏,不过委屈些时日罢了。自己之不如岫烟,巳可想而知。想到这里,几乎掉下了泪来。
  宝玉却越听越是气恼。因问道:“何不回大太太去?”篆儿道;“回也没用。咱们姑娘原说搬过去住的,无奈邢姑太太不肯,说住这里好处多着呢,二两银子的月例少不了的。若去了,谁还发姑娘的月例银子,丫头、婆子的月钱呢?没的增添了累赘。姑娘只好罢了。那边邢太爷还打发人来索钱,姑娘和我只好不分黑白地做些活计,托二爷屋里焙茗的娘拿去换些钱来添补着使。可一逢节日就犯愁子。再过一两个月,年节就到了,姑娘还愁赏钱呢!”宝玉道:“这钱,原是可赏可不赏的,谁规定着必定赏来?可是你们姑娘太小心眼儿,反让她们得空儿了。”篆儿道:“爷哪里知道,如今索性都说了吧!先前咱们这里,玉桂儿婆媳聚赌之事,爷和姑娘们都去求了情的。如今老奶奶跟二姑娘去了,上头也不大再问。谁知上头一松,底下又旧病复发了。如今玉桂,儿嫂子说什么日日夜晚看守屋子,没的消闲,天气又怪冷的,不如玩会子牌倒好,先还仅是玩罢了,以后越赌越大,若赢了便罢了,若输了钱,还变法儿找姑娘借钱呢!姑娘哪里敢驳她,三吊两串的已经拿了好些去。”宝玉跌足叹道:“真真的,连体面都不顾了,这风气不煞煞还了得么?”黛玉道:“你着急也没用的。如今舅母说凤姐姐忙,叫三丫头也管些事,不如去请三丫头来。”
  恰好紫鹃找了来,送来大红猩捏毡的斗篷,说:“外头快下雪了。”宝玉忙接了替黛玉披上。黛玉命她去请探春,说:“就说我和二爷在这里等她有事儿。”紫鹃答应着去了。
  屋里岫烟正在绣一床锦被,听见宝、黛两个的声音,早已迎了出来,让进里屋,又亲自泡来好茶面子,说:“是妙师父送来的,自己总舍不得吃,今儿倒要请宝哥哥和林姐姐。”黛玉笑道:“你别忙,我且看看你绣的花儿。这么鲜艳的活计,莫是要赶嫁妆了么?”岫烟满脸绯红,推着黛玉笑道:“林姐姐也学会贫嘴了。我横竖闹着没事儿,学做些针线,消磨些时日罢了。改日你来,我绣个香袋儿给你。”黛玉道:“哪里还敢来劳烦,你屋里的奶奶妈妈们已经够瞧的了。方才我们问住了篆儿,保不住都告诉了。因为你是个明白人,我们才问,若是别人,岂不多心了呢,”岫烟虽满面羞愧,心里却充满感激之情,因低着头叹道:“既然你们都知道了,我还瞒什么呢?左不过我生来命苦,倒难为哥哥、姐姐想着。”宝玉道:“这些奶奶、妈妈一沾染上男人气息,就刁钻得比男人还坏。妹妹放心,适才已请三妹妹去了。”岫烟听说便要拦阻,外面已回;“三姑娘来了。”
  只见探春戴着挖云鹅黄片金里紫貂昭君套,罩着大红羽缎鹤氅,扶着紫鹃、侍书走了来。说:“外面快下雪了,我原本要来瞧邢妹妹的,你两个倒先来了。”黛玉道:“你才在风地里走了来,到这边坐暖和些。”探春道:“不妨,谁像你风吹吹就倒了的。”因一面脱下大红羽缎鹤氅,靠板壁挨黛玉坐了道:“倒是你说说,请我来做什么,莫不是又要我来作东道,起一社了?”黛玉道:“这社原是你有雅兴开起来的,明儿自然还由你当社长。今儿倒不是为这事。”
  宝玉听说诗社之事,高兴起来,拍着手,笑道:“是了,咱们的诗社也该兴起来了。自从二姐姐去了,宝姐姐也搬了出去,诗社的事一日冷似一日,倒是前儿林妹妹有兴致,起了桃花社。咱们何时才能再开一社呢?”探春道:“等天气暖和了,林丫头的病也大好了,咱们接了云丫头,请了宝姐姐来。这里李纹、李绮妹妹还要住些日子的;加上邢妹妹、四妹妹、大嫂子、宝琴妹妹,岂不是群贤毕至了么!”宝玉喜欢得无可无不可,立即便要办诗社之事。
  黛玉道:“你又无事忙了。这里邢妹妹的事还没有能了结呢!”岫烟忙说:“原没什么要紧事儿,用不着问的,何必,让三姐姐也来操心。其实都怪篆儿的嘴不好。”探春道:“邢妹妹也不用阻拦,其实你们不说,我也明白个大概的。”黛玉道:“这可奇了,莫非你得了什么仙术,有洞察人肺腑之功?”探春笑道;“我说你是个聪明人,今日怎么就糊涂了?方才我来了,一见这庭院满眼荒芜萧条,竟一个人影也没有,就知道这些奶奶,妈妈们不把邢姑娘放在眼里,平时间定聚亲会友去了,保不定还喝酒赌钱,什么歹事情千不出来呢!”宝、黛拍手笑道:“三妹妹真是个神仙下凡,倒让你说准了。你且说说,该怎么治治才好,广探春因吩咐侍书:“去叫林大娘来。”岫烟忙道:“何必小题大做呢?别人岂不怪我多事!”探春笑:“这并不与妹妹相干,这起刁奴最是可恶不过的。记得前两年,太太叫我协助理些事儿,那吴家的大管家奶奶还有意来刁难。前不久,大娘的陪房王奶奶还亲到我身上搜贼赃。咱们家什么笑话的事儿没有?你们自然又隔了一层儿。还哪里旨放在眼里?妹妹再心慈面软,越发助长子她们的威风,将来只怕她们不侍候妹妹,倘或输了钱,倒要妹妹替她们还钱,养活她们,你岂不反为她们操劳不息!”黛玉点头儿叹道:“我今儿算是真真地服你了,可不正是这话!论理,这事情我原不该管,只是令人有些胆颤心寒么?治倒了邢妹妹,谁知道不从我下手呢?”探春笑道:“你么,有老太太、太太呢。你这样风吹吹就倒的身子还能经得起折腾?”宝玉道:“林妹妹也未免太杞人忧天了,哪里就到这地步了呢?除非咱们都死了,妹妹一个人还长命百岁。”黛玉道:“谁能料得定呢,就说邢妹妹,先前也没有能想到的。如今竟让奴才逼去干活挣钱,倒养活她们。今日又要典当首饰……。”探春惊诧道:“这话当真?我不过猜想着罢了,谁知竟有这样的事!”黛玉因把篆儿的
  话说了一遍。探春道:“也轮不到你的头上,就连邢妹妹咱们也不能让她受这样委屈,何况于你。”
  姐妹们正谈论着,林之孝家的已走进来,探春吩咐道:“你且叫那玉桂儿媳妇来。”林家的忙到后院叫人。探春道:“她不在这里呢,大约赌钱去了。你找了来,问明白了带到这儿来。”林之孝家的刚领命出去,探春又叫一声:“回来!”道;“问明白了回二奶奶一声,叫平儿也到这里来。”林家的答应着“是”,方出去了。不到半顿饭工夫,林之孝家的已拿着赌具,带了玉桂儿家的一行人宋。因回道:“这嫂子正领着屋里的妈妈们赌钱呢,方才叫她,还不肯来。”
  那玉桂儿家的一见探春,早吓得走了真魂,连忙磕头如捣蒜一般,口里只求探春饶恕,说:“原是我们一时糊涂,姑娘且看二姑娘面上,饶我这一遭儿吧!”探春冷笑道:“我倒想看二姐姐面来,有人倒不想看了。你是二姐姐的奶嫂,若是想看的,怎么倒领头儿赌了起来?这里的事倒不管,成了老封君了呢!”因喝命:“革了这个月的月钱,撵出去,从此不准进府里来。”
  可巧平儿来了,见这情景,忙说道:“这玉桂儿媳妇早该撵出去了,姑娘办得很是,咱们奶奶也是这意思,还叫打四十大板才撵呢。”
  那玉桂儿家的见无望了,只好磕了头,哭哭啼啼地去了。其余的婆子都过来磕头求情。探春道:“你们都看见了,打量邢姑娘是客,脸儿又软,就一个个都上来了。”众婆子忙一股脑儿往玉桂儿媳妇头上推,说:“都是她领头儿闹的,我们岂敢拂她的意思。”探春冷笑道;“墙倒众人推,你们但凡是个好的,早该告诉我们才是。怎么连屋子庭院都不打扫,倒一个个赌钱去了呢?”因叫:“每人革下一个月的月钱,看以后改得如何再说。“几个婆子都磕头说道;“求姑娘开恩。好歹赏这个月的月钱,—家子好过活呢。”
  这里邢岫烟正要求情,平儿忙递眼色。探春道:“你们都派了来侍候邢姑娘的,要说开恩,倒要看邢姑娘了。”几个婆子忙过来向邢岫烟磕头求恕。岫烟忙扶起来道:“从今后大家就都省些事儿吧!”众婆子连忙答应,说:“姑娘放心,以后再不敢了。”探春道:“还不快打扫庭院去,难道竟要姑娘亲自来扫不成?”众婆子方千思万谢地磕了头,退了出去。探春方对平儿道:“回去告诉你们奶奶一声,这里再添一个上夜的人,补玉桂儿媳妇的缺。”邢岫烟忙说:“这么些人够使的了,何必再补呢!人多了,不管事,没的多操一份心儿。”探春原怕薄了岫烟,一想,原也星如此。这可是说的:一个和尚担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反不得吃了,就依了岫烟的意思,蠲了这个缺。
  黛玉方同宝玉一起辞了出来。黛玉道:“这些日子你在病中,舅舅唤你去了不成?”宝玉摇头笑道:“我病了,他倒不曾来唤。还是前些日子,他不知在外头听谁个讲了一件极风流俊逸,极合他心中“忠义”二字的故事,便兴兴头头回来,聚集了他的那些宾客,唤了我和兰儿、环兄弟去,要我们各做一首诗。那日,他倒喜欢得了不得,竟亲自提笔,叫我做一句,他写一句,你说奇不奇呢?”黛玉笑道:“他夸奖了你的诗么?”宝玉点点头道:“正是呢,还抄了给外头的人看去。”黛玉点头笑道:“这倒奇了。今儿我有些累了,后儿你来,说与我听听:到底什么故事儿,你做了什么样的诗。”宝玉连忙点头儿应允,将黛玉送至潇湘馆,叮咛了几句,方才离去。
  这里,探春、平儿一起回秋爽斋。探春道:“二姐姐的事,就这样让人欺负不成?你们奶奶也不问问?”平儿道:“不是不问,这中间有苦情呢。”因拿眼睛扫了周围一眼,方说道;“琏二爷前儿已去了一趟孙家。大老爷知道了,狠狠骂了一顿。说是: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小夫妻家吵嘴角逆的事总是有的,哪里能兴师动众问人去!大太太也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就看各人的命了。没的去责怪人家,丢人现眼的,叫人听见当笑话儿。姑娘听听,这是话儿么?琏二爷和奶奶哪里还敢问呢!好好一个二姑娘,就这么由大老爷白白儿地断送了,岂不令人叹息!”探春叹道:“我竟不通,自家女孩儿受委屈如此,当爹娘的竟至心安理得。干素间,还夸咱们府里什么威风权势呢,连自家骨肉都保不住,遭人践踏如此,岂不叫人寒心么?”平儿道:“姑娘是个极明白的,仔细想想,若不是有把柄儿叫人家抓住,二姑娘的事就这样善罢甘休不成!上回二姑娘回来说的话儿是真的,咱们大老爷使了孙家这么些银子呢!”说着把五个指头一伸。探春吃惊道:“这话可是真的?我原也有些疑惑,大娘、大老爷怎么竞至不问?原来有这缘故,这可就苦二姐姐了。”平儿劝慰道:“虽如此说,咱们这边也走勤些儿,一则让二姑娘宽心些,二则孙家的人见咱们走勤了,也有些儿收敛,昨日已打发旺儿家的送东西看望去了。”探春点头道:“这样很好,倒难为你们奶奶想着些儿。只是二姑娘太懦弱,只怕将来够受的呢。咱们好歹留点神儿才好。”平儿答应着,别过探春去了。
  平儿回到凤姐屋里后,见凤姐穿着翡翠撒花洋绉一抖珠儿的对襟皮褂,坐在里屋大红撒花的椅搭上,正用了铜铲儿拨手炉里灰掩着的碎红罗炭儿。平儿笑道:“奶奶想是冷了么?外面快下雪了。这天气冷得好快!园子里姑娘们都一色儿的大红猩猩毡,大红羽缎鹤氅。奶奶这么坐着,我叫人搬个大熏笼进来,”凤姐点头儿答道,“我才从太太处回来,走过那甬道子,风一吹,方感到果然天气冷了。”
  平儿忙出去,领着两个婆子,搬来个三足掐丝珐琅大熏笼,一面笑着对凤姐儿道;“奶奶知道三姑娘撵了二姑娘奶嫂玉桂儿媳妇么?”凤姐略感有些吃惊,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连影儿也没听说?”平儿遂将方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对凤姐说了,末了,道:“三姑娘叫来回奶奶,说:原本要请奶奶定夺的,因为宝二爷、林姑娘知道奶奶欠安,事儿又多,便请了三姑娘。她不好推脱,便处置了,奶奶倒可少操一份儿心;也省得那起小人嚼舌根,结下冤仇,招人怨了。”凤姐叹息着道:“提起二姑娘屋里的人,直恨得我牙痒痒。倒像她们是主子,二姑娘成了奴才似的,阴错阳差,都颠倒过来了。二姑娘那性情能调理出什么好人来!如今出嫁了,也免不了受孙家折磨,倒连累邢姑娘受这般委屈。如今亏得三姑娘出来这一整治,她们便是吃了豹子胆,量必也不敢再胡来了。邢姑娘到底是姑妈家里的人,可怜见儿的,没的人没过去,先折腾得一身病,将来咱们也没脸见姑妈。三姑娘倒替我办了这件好事儿。咱们有她帮着,也省了好些心,她反倒怕我多心,叫你这么来回不成?”平儿笑道:“因为奶奶明白,三姑娘才这么有胆有识来处置。若是别人,岂不真怕奶奶多心么!”
  说得凤姐点头儿笑,一面说道:“三姑娘横竖将来要出阁的。前不久,提亲的就有两家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蛋,被太大一口回绝了。但愿她出阁迟些,多帮两年,咱们或许能多撑持些日子。我也少遭些口舌。”平儿合着手笑道:“阿弥陀佛,奶奶有这想法就好,我也可托奶奶的福,少挨几句骂了。”凤姐笑着骂道;“扯你娘的臊,我往后刻薄的时候还在后头,你岂不也搭上遭人骂?”平儿笑道:“奶奶如今已明白过来,何苦来还去结冤仇?我只管跟奶奶享福好了!“一面又道:“如今且去叫旺儿家的来,打点好了,好看二姑娘去。方才三姑娘还问着,叫咱们多留点神。我说:奶奶昨日已打发旺儿媳妇瞧去了。”
  凤姐听了,笑着点头儿道:“多亏你随机应变,多长个心眼儿,倒真是我调理出来的了。”平儿冷笑了一声道:“在奶奶跟前经历了多少事儿,便是头驴也看会了,说什么调理不调理呢!”凤姐笑道:“你如今嘴也硬了,快叫旺儿媳妇去吧!顺便问问旺儿那利银子是他吃了么!”平儿笑着,答应道:“一上午旺儿家的已送来了。”
  一提起银子,平儿便想到了邢岫烟,便对凤姐说道:“奶奶还不知道,今日我到邢姑娘那里,见她正为过年的事犯愁呢!前儿二姑娘在时,自然有二姑娘散些年钱给底下人。如今二姑娘去了,就该轮到邢姑娘了。我的意思,咱们看在姑太太分上,也该送几两银子过去才是。”凤姐笑着道:“如今你倒会做人情了,也罢,一二十两银子,也不是什么大事情,你把那包散碎银子给她吧!就说送去过年用的,”平儿忙笑着答应了。两个又闲话了一会,方才歇住。
  次日,平儿拿了一包散碎银子,又裹了一件玫瑰紫妆缎一抖珠儿的羊皮褂子,一件皮裙。叫小丫头子拿着,自己走在后面,一径来到紫菱洲迎春的房子岫烟屋里。
  岫烟一见,红着脸连忙推辞,说:“这是哪里的话,竟让凤姐姐和姐姐替我操不完的心,这银子和衣服断断不敢受的。姐姐还替我送回去吧!就说我心领了,实在从心中感激凤姐姐不尽的。”平儿笑道:“姑娘就不必外道了。我们奶奶事儿多,一时也有不周之处。眼看年节快到了,往年有二姑娘料理,姑娘可以省一些心。如今却要靠姑娘子。偌大一个年节,哪有不用几个钱的,姑娘难道家里要去不成1所以奶奶叫我送来几两银子,怕姑娘一时短缺,好添补着使。这件褂子和皮裙,也是奶奶送姑娘的。姑娘不嫌,就收下吧,到底也不算什么好东西。”
  邢岫烟心中越发感念不已,低下头红着脸儿说道;“这倒难为凤姐姐和姐姐了。若说嫌弃,倒是没有的事。这么好的大毛衣服,太冷的天,真是雪里送炭了。只是,我在这里吃的用的,每年花销多少!如今平白又送来这些,叫我如何敢消受,姐姐还带回去替我谢过凤姐姐!”平儿笑道;“奶奶有心送你,再拿回去,岂不让她犯疑,反以为姑娘是嫌她了。其实姑娘尽管留下来吧!若客气见外,反倒显得生分了。”岫烟一想,也就收了下来。
  这里平儿随手拿起岫烟做好了的一双白缎杂金绣花鞋子,反复把玩,道:“难为姑娘好手艺,这蝴蝶真绣得像要飞起来似的。”岫烟笑道:“不过拈上金钱,绣得精细些,你试一试,只怕穿上合适呢!”乎儿便试了一试,道:“果然合适,姑娘便送与我何如?”岫烟忙笑着答应道:“姐姐喜欢,尽管拿去穿吧!我这里还有两双,姐姐替我带去,送给凤姐姐吧!”一面打开鞋柜,拿了出来。
  平儿十分喜欢,忙替凤姐道谢。岫烟还说以后要替巧姐儿绣一件氅衣,问巧姐儿喜欢什么颜色。平儿笑道:“你只管拣水红色的缎子绣来吧!我这里先替姐儿道谢了。”叫小丫头子拿着鞋于,别过岫烟去了。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级别: 管理员
只看该作者 244 发表于: 2011-03-20
第八十二回 林黛玉睹图思故里 贾存周迁职沐皇恩

 

  却说黛玉扶着紫鹃从邢岫烟处回来,脱下斗篷,换上五彩刻丝绸鼠皮褂,雪雁连忙捧了鸡皮虾米粥来。黛玉因惩罚了那起刁奴高兴,便喝了半碗粥,吃了一块腌鹅脯。紫鹃笑道:“姑娘今日胃口倒好,不知还想吃点什么不吃?”黛玉道:“才吃了咸浸浸的鹅脯,倒想喝一口甜丝丝的汤。”雪雁忙道:“刚才太太打发人送了好些上等的雪梨来,叫加上冰糖熬了给姑娘喝,最是润肺止咳的,我这就削了熬去。”忙净了手削梨去熬。一会子,用宣窑漏空花纹填五彩的碗儿盛了端来。黛玉喝了几口,问道:“雀儿喂了不成?如今天冷了,雀儿也怪冷的,小心些才好。”固逗着鹦哥玩了一会。
  紫鹃道:“姑娘累了这半日,还是躺一会子的好。那被子已经暖和了,姑娘歇息去吧!”黛玉由紫鹃、雪雁服侍着躺下了,两个方悄悄儿地退了出来。过了好一会子,黛玉那边已没有声响了,雪雁方悄悄问紫鹃道:“姑娘今儿哪里去了,难得她回来这么高兴‘若能天天如此,那病还愁不会好么!”紫鹃道:“正是呢!”因把岫烟屋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雪雁道:“是了,咱们姑娘定是怕人家也欺侮来着。你瞧瞧,宝姑娘如今也搬出去了,咱们若遭人欺侮,往哪里去呢?回南边去也没个亲近人儿。”紫鹃才要说话,屋了里已经咳嗽起来。两个连忙闭了嘴,走进屋去。
  紫鹃轻轻问道;“姑娘还不曾睡过去么?”黛玉道:“且把帐幔挂起来吧!横竖睡不着的,不如起来坐一会子倒好。”紫鹃道:“还没睡多会子工夫,何不再躺一会?”黛玉道:“你扶我起来,我就在床上坐一会子。”雪雁忙拿大红刻丝大毛衣服替黛玉穿了。
  黛玉道:“前几天托宝玉买了《姑苏风景图》,你且拿来我看看。”雪雁从书架上取了来。黛玉摊在膝上随意翻着,因问雪雁道:“还记得咱们的虎丘么?小时候在姑苏,咱们常去玩的。以后去了扬州,渐渐给忘了。”雪雁道:“记不真切了,只仿佛还记得有什么阖闾冢、虎丘寺、剑池之类。”黛玉道:“阖阊冢在虎丘山下。相传吴王闽间葬山下,经三日,白虎蹲踞其上,故名虎丘。虎丘寺世传是阖闾陵,有石穴出于岩下。中有水,池广六十步,水深一丈五尺,世传吴王阖闾葬其下,以扁诸、鱼肠剑各三千殉葬,故以剑来名池了。”雪雁道:“原来有这缘故,怪道叫 ‘虎丘剑池’。不知上面的字是谁写的,难为它好骨力。”黛玉道:“颜鲁公写的。那‘风壑云泉’四个字的石刻倒是北宋米南宫的字。晋代的王瑚写过一篇《虎丘山记》,说那‘山大势,四面岗岭、南则是山径,两面壁立,交林上合,蹊路下通。’如今这画儿倒画出这意巴来了。这四周的水是白居易来苏州时凿的,溪流映带,别成仙岛,沧波淫溯,翠岭峥嵘。咱们小时候见惯了倒习以为常,如今却无缘再见一面了。”说着,眼圈儿一红,忙用手巾拭泪。雪雁也在一旁呜 6国。
  紫鹃笑道:“听姑娘这一说,我倒想看看画儿上姑娘的家乡了,原来是这么个好地方儿。”因凑在黛玉身边指着问道:“这塔倒怪高的,叫什么名字?姑娘说说。”黛玉道:“这叫虎丘山寺塔,是王殉琴台的故址。”紫鹃又翻了几页问道:“这岸上两个大青石头,像鸟儿卧着一般,是什么名胜呢?”黛玉道:“这是停舟试曲之地,名叫凤凰台。”紫鹃道:“原也有些像鸟儿的,怪道取这样一个好名儿。”因又翻了几页问道:“这些挂灯儿真巧,难为他怎么做出来的?”黛玉道:“这叫琉璃灯,原有青白两色,从广东一带传来,如今姑苏的人也会做了。将玻璃碎片捣得如米屑一般,再淘洗干净,倒入炉里重新熔化了,可制成精巧的挂灯、台灯之类,灯盘用金银,也可用铜锡,用彩釉描成风穿牡丹,蝶戏芍药之类,倒是精致的玩意儿,小时候,咱们家一到年节,廊下檐前都挂着,怪好玩的。”紫鹃道:“倒难为他手巧。姑娘喜欢,弄一些来挂着,也好解闷儿。”紫鹃一会又问:“这不是寺庙么了那人也怪,半夜三更不睡,躺在船里听什么呢?那叫茉莉花篮,偏插上山茶、腊梅,不如换个名字倒好。”黛玉道:“你哪里懂得,那是姑苏有名的寒山寺。唐代的张继有一首诗:‘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这画儿就是画这意思。那茉莉花篮不过是个总名儿,其实各色鲜花均可插的。像木香、玫瑰、碧桃、芍药,插在各式各样的篮子上才好看呢。小时候,咱们床上帐子里还挂着。那花儿透出来的香味真叫人心清神怡。我就不大喜欢屋子里熏香的味儿。”紫鹃道:“这值什么呢,明儿咱们也弄了来,挂在姑娘床上,好让姑娘闻那香味儿,看那花朵儿。”
  黛玉见紫鹃百般为自己排解,倒觉过意不去,叫紫鹃扶自己起来,坐到几案跟前。紫鹃知道她要看书了,便与雪雁一起退了出去。
  那黛玉翻着图画,千头万绪涌上心头,哭了一会子,觉得懒懒的,连晚饭也没吃便睡下了。次日一早醒来,便连连咳嗽。紫鹃忙捧过痰盒。黛玉道;“去将纸笔拿来,“紫鹃道,“姑娘才咳嗽来着,多歇会子倒好,又何必再劳神呢?”黛玉道:“尽管拿来吧,不相干的。”紫鹃方取了来。黛玉信笔写了一首《临江仙》词:
  梦醒三更更漏永,沙沙竹泪相欺。月流霜重洗花枝。无人知此意,还是旧相思。  遥见虎丘吹笛处,淡烟、茅舍、疏篱。一帘幽梦问归期,道:值寒冬日,不是雁回时。
  紫鹃走来,见黛玉满脸通红,喘气不止。用手一摸道:“到底病了,烧得不轻呢,我回老太太去。”黛玉一把拉住道:“什么要紧的病,急急回去,别人又说我轻狂了。”紫鹃跌足说道:“谁这么糊涂,嚼这种舌根。姑娘干金之体,如今病得不轻,岂有不回之理。”因吩咐雪雁:“好好侍候。”一径到贾母这边来。
  只见黑压压的一屋子人,邢、王二夫人、李纨、凤姐、尤氏、探春等都在这里,屋子里闹哄哄的,一个个脸上均有喜色。紫鹃忙偷偷问鸳鸯:“到底什么事儿?”鸳鸯道:“咱们二老爷升任工部侍郎了,你说可不是天大的喜庆事儿。”紫鹃道:“当真?可真是喜事儿呢。可惜咱们姑娘病了,你抽空儿告诉老太太一声,请个大夫瞧瞧。”鸳鸯道:“老太太正高兴,何不这会子就回。”因对贾母说道:“紫鹃来说林姑娘病了,请个大夫瞧瞧。”贾母一迭连声叫:“请去!”又问紫鹃:“姑娘到底是什么病?没的叫人悬心。”紫鹃道:“早起原好好儿的,出去逛了会子,吹了风,便发烧了,也不是什么大病。”贾母方点头放心道:“这孩子原比别人弱些。你们好歹多留点神。告诉她好好调养。他舅舅升子,改日还要摆酒唱戏呢,莫让那会子起不来。”紫鹃答应着去了。凤姐忙打发人去太医院请王太医看黛玉的病。
  且说宝玉这日一早起来就觉懒懒的,袭人深知是为迎春之故。二则,自从晴雯死了,芳官、四儿去了,宝玉只觉没情致儿,对袭人等也觉淡了好些。今日又恹恹地起来。袭人为了逗乐宝玉,固说道;“自从宝姑娘搬出去了,咱们也没去看看。今日天气倒好,二爷何不约林姑娘瞧瞧宝姑娘去。”宝玉果然高兴起来。袭人忙拿了大红猩猩毡的斗篷给宝玉披上,说:“咱们一起走吧!我要到大奶奶那里剪个鞋样子,去了替我问姨太太、宝姑娘、琴姑娘的好儿。”宝玉道:“你们在屋子里也想法儿玩玩,没的闷出病来倒不好了。这里就剩下你同麝月、秋纹几个像样的子。”说着叹息了几声。袭人连忙用话岔开,催他快快地去,方同宝玉一起出了怡红院。
  可巧焙茗急急跑来,见了宝玉,一把拉住说;“爷还不快快给老太太道喜去,咱们者爷升了呢!”宝玉道:“升了什么?你到底说明白。”焙茗道:“听说是郎什么的,横坚你去就明白了。再一会子老爷回来了呢。”拉着宝玉一径来到贾母屋里,袭人也悄悄儿地跟了来。
  这里,贾政已由贾珍、贾琏陪着正在给贾母道喜磕头。贾母哽咽了半晌,方拉起来道:“祠堂里去过了?”贾政道,“已去过了,这里特来给老太太道喜的。”贾母道:“皇恩浩荡,又托祖宗恩庇,贾氏启、算没辱没了门楣。你且歇歇儿去,这边留下珍哥,和风丫头一道,筹划待客之事,好歹体面些,莫叫亲友们笑话了去。”珍、琏、宝玉等都绐贾母道喜磕头,贾母高兴道;“你们可得学你老子、叔叔的样儿,咱们贾家就有望了。”贾珍、贾琏等跪着答道:“孙儿等不肖,反让老太太操心。”贾母将宝玉拉起来道:“同你娘一道跟你老子过去吧,好好眼你老子娘磕头请安,陪着歇一会子,以后的事儿多着呢!”见袭人在旁边,叫也服了过去。
  这里,贾母又命鸳鸯拿出三百两银子交给凤姐,办贺喜待客等事。凤姐道:“老祖宗再拿三百两来吧!要不,我昧不下来,还不知赔出来多少呢!”贾母道:“猴儿,看你太欺心,既这么样,这三百两我也不给呢。”凤姐笑道:“者祖宗当着众人说的,再没拿回去的道理。老祖宗不愿再给,我这里也会算计的,先昧下二百两来。明儿客来了,只说老祖宗吩咐:王爷、侯爷、王妃、太君、诰命夫人,如今山珍海味,鸡鹅鱼肉,你们都吃腻了的,特特地为大家准备了素斋儿,想必大家倒真乐呢1叔叔如今调了内任,横竖会送戏文来的,犯不着发愁儿,我只打发来人几串钱也就完了,二百两银子岂不昧下来了么?”贾母道;“既这么样,连素斋儿也不用准备,就说:王爷、侯爷、王妃、太君、诰命夫人,礼品,儿尽管送来吧,横竖山珍海味,鸡鹅鱼肉,你们都吃腻了的,这会子喝杯清茶,看看戏文倒好。我这三百两银子岂不都省下来了?送来的贺礼,咱们收起来,岂不更赚进一笔?”凤姐拍手笑道:“最好,老祖宗想得更加周全。起咱们老爷这会子升了,正该发一笔财不是,咱们再算计算计用什么法儿再捞进一笔。”说得众人大笑不止。
  贾母笑得流出眼泪,道;“猴儿,看你倒乖,咱们老爷倒是清正廉明的。依我看,这工部侍郎你去做倒好。工部下面多少工程;就说交通、营造、水利、屯田这几项,每年该进多少?若是你去了,稍微做点手脚,岂不就成陶朱、猗顿了呢!”凤姐正要答话,人回:“夏爷爷打发人贺喜来了,二爷请二奶奶过去。”凤姐一听,知道是都太监夏秉忠,不由得皱起眉头说道:“都是老祖宗闹的,如今财还没进,倒招一笔祸水来,只怕成不了陶朱,倒要成乞食的钱囤了。”众人因不明白什么县乞食的钱囤,都弄得面面相觑。凤姐儿道;“就是那不吃嗟来之食,饿不死的书呆子,名字叫钱囤的,打量我不懂得么?”众人先是发怔,李纨、探春后来一想,笑得前仰后台,指着凤姐儿道:“你说谁是钱囤,可是《札记》上说的?只是那乞食的不姓钱,施舍的姓黔,叫黔敖呢!”尤氏笑道:“想必凤丫头想钱想疯了,将人名儿也想作是装钱的囤子,岂不可笑。”凤姐笑道:“扯你娘的臊,我哪里知道他是钱囤还是什么钱敖呢,我这里没钱才真的难熬呢!”说得众人又都哄然大笑起来。凤姐方辞了出来,扶着平儿去了。
  不说贵府这边报喜的挤破了门,贺喜的络绎不绝。单说薛姨妈那里听说贾政升了工部侍郎,忙同宝钗一起过来贺喜,先到贾母这边,再到王夫人那里,可巧贾政忙于应酬出去了。这里只有王夫人和宝玉以及袭人、玉钏儿等几个丫环。一见薛姨妈,忙上前请安问好。
  王夫人喜得忙让上炕,道:“你如今竟瘦了,宝丫头也瘦了好些,怎的不过来坐坐呢?没的在家怄气儿。”薛姨妈道;“自从那一位来了,咱们家哪里还能有安静日子过!宝丫头也算是个好的,她还处处找岔儿,如今香菱也改做秋菱了,嫌宝丫头取的名字不好。香菱也没法儿过下去,出来跟了咱们,如今也生病了。”宝玉道:“那大嫂子我是见过一面的,好个模样儿,大约沾染上男人气习,便混账起来。若让她长久作女孩儿,只怕也还是水晶心儿,跟咱们家姑娘一样的呢!”王夫人笑道;“你又说呆话了,依你说这女孩儿竟是永久不嫁的好,嫁了人就混账起来,咱们家这么多位嫂子,哪一位是混账的呢?你且说说!”宝玉一时语塞,弄得丫头们都笑起来。
  宝玉不好意思,忙同宝钗搭话去,说:“姐姐搬出去了,竟把我们忘了,就不进来玩玩。”宝钗道:“忘是没有的事,只是妈妈近来不好。我们家的事,你们都知道的,不怕大家笑话,如今竟闹得不成体统了。我也常劝妈妈到老太太、姨妈这里来散散心,无奈家里事情多,竞走不出来。今日姨父升子,是个大喜事儿,不来是不恭的,我劝妈妈趁此出来散散。看着这边热热闹闹的,心里也宽舒些。”宝玉才要答话,王夫人插嘴道:“我的儿,你今儿怎么了?姐弟们谈话,倒这样客客气气起来,反倒显得生分了。不如我们姐儿两个谈谈,你们两个到园子里瞧瞧林姑娘去吧。”袭人等都道:“宝姑娘许久不到园子去了,今儿我们都陪你到园子里玩玩。”
  宝钗高兴,宝玉更兴高采烈,一路上问长问短。一会子说:“姐姐这哆啰呢对襟褂子我怎么没见过?这么好样式儿,定是薛大哥特特从南边做来的吧?”一会子又说:“前儿,林妹妹还问到姐姐,说要请莺儿姐姐扎两个花篮儿!”宝钗道:“什么犯难的事,叫莺儿去吧!林妹妹可大好了?我心里总惦着她呢!”宝玉道:“她也惦着姐姐呢!前日还说要来看姐姐。”宝钗道:“难为她想着,姐妹们许久不见,倒倍感思念了。”莺儿一旁插嘴道:“既这么样,姑娘何不再搬进来呢,咱们还住蘅芜苑,姐妹们一道玩耍,岂不比在那屋里受那样的闲气快活些广宝钗叹道;“没有丢下妈妈一个人再搬进来的理。我知道,你和香菱都惦着这园子,平时多来玩玩,也就罢了。”
  大家说着,一径到了潇湘馆,都拥到黛玉榻前。宝钗上前拉住黛玉的手说道:“妹妹怎么又病了?还不好好调养,以后酿成大病还了得么?”黛玉道:“我就想你来说说话儿,你倒不肯来了。莫不是有了大嫂子就没咱们了么?”宝钗道:“怎的没了你呢!我睡里梦里还梦见咱们写诗作词那些日子。只是如今咱们也大了,家里的事儿没个撂下不管的道理。你且放宽心,闲了总来看你的。如今可大好了?”黛玉道:“原不过感些风寒,躺了两日,已太好了。”袭人道:“林姑娘还不快好起来,听说舅太太那边要送舞戏儿来呢,倒是新鲜玩意儿,我们这位爷已经急得了不得了!”宝玉道:“谁急了?我不过想,这舞戏是不同于戏文的,必得两个知音方能领略它的妙处。我本愚顽不通,却想一开茅塞,偏生妹妹又生病,岂不少了一个知音呢!故尔叹息了几句,如今妹妹酌病已愈,想来再保养几日,也就能一同大饱眼福了。”黛玉笑道:“我不过是个大俗人,哪里算什么知音。听你们这一说,倒一定要瞧瞧。”宝钗道;“还不快快好起来,还发这样的哀音,难怪这病总不得好了。”
  原来宝钗见黛玉枕头上有一本《姑苏风景图》,就随意拿起来翻着,看见里面夹着的玉色素笺上黛玉写的那首《临江仙》词,不免劝慰几句。
  黛玉见了,忙道:“宝丫头,还不将那小令还我,怎么也学着乱翻起来。”宝玉听说是小令,忙凄到宝钗近前来看,黛玉便要起床来抢,已咳嗽喘息起来。宝玉忙过来按着说道;“你何必,认真,就让我和宝姐姐看看要什么紧呢?”黛玉喘息着道:“不过一时胡诌几句罢了。”宝玉、宝钗方认真看起来。
  宝玉道:“林妹妹又想念姑苏城了。其实,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妹妹又何必定要伤心泪洒江南呢?”紫鹃一听,嗤的一声笑了道;“这倒不像姑娘在填词,倒像宝二爷在吟诗了。”宝钗知道紫鹃有意拿话岔开,便对紫鹃说道:“你不是叫莺儿替林姑娘扎两个花篮儿么?如今就留下莺儿在这里扎吧!”又同黛玉说笑一会。
  宝玉道;“林妹妹不是要听老爷前些日子叫我出去作诗的故事儿吗?”黛玉道:“是了,今日我横竖躺着没事儿,你何妨说一说,让我和宝姐姐也都听听。”宝钗忙问;“到底是什么新鲜故事儿?”宝玉欲将黛玉思乡的情思引开,遂将林四娘的故事,绘声绘色,描述了一遍。末了,又背出兰、环等人做的诗,宝钗笑道:“这还罢了,兰儿、环兄弟都做诗称扬林四娘的忠义,难道你竟然没有诗么?”宝玉道:“我也胡乱做了一首,可在二位诗翁面前,哪里敢逞能呢?”黛玉道:“你做的好也罢,不好也罢,横竖念出来咱们听听,别在我和宝姐姐跟前耍贫嘴了。打量我和宝姐姐都不懂诗,不配听你的!”宝玉连忙笑说道:“谁说你和宝姐姐不懂诗呢,你们愿听,我自然只好就献丑了。”便将那日做的那首《姽婳词》念了一遍。
  黛玉道:“这倒难为你了。虽则还甚平平,到底写出了些意思。我员喜欢的,是‘绣鞍有泪春愁重,铁甲无声夜气凉’、‘胜负自然难预定,誓将生死报前王’数句,道出了闺中女儿有情有义,其气概倒是那些须眉浊物所不可及的。”宝钗道:“到底还是‘不期忠义明闺阁,愤起恒王得意人’两句好。想闺中妇女,不限夫妻之义,竟存保卫王土,报效朝廷的一片忠心,就这点而论,林四娘忠义之志,已属令人可敬了。”宝玉道:“姐姐倒是忽略了前面两句:‘纷纷将士只保身,青州眼见皆灰尘。’想这保卫王土之事,自应当是男儿当之。男儿却只顾保全性命,满朝文武亦束手无策,竟让女孩儿身赴死地,血溅疆场。你说这女孩儿应不应该称扬呢。再者,林四娘如此多情重义,明知不可战而战,甘心为知心人赴死,我重她的,正是她是恒王的知己,也为救青州百姓,临危不惧,临难不苟,比起那些身居高位,吃着朝廷俸禄,却只知在庶民面前摆官架子,如狼似虎的官儿,实在不知高出多少倍。”宝钗笑道:“这也罢了,可贵的倒是道出了林四娘一片忠义之心,且文字功夫也不错的。所以,姨父已将这些诗配套成龙,呈献给礼部,备请恩奖,你不喜欢科举仕进,若能以此取得些功名时,岂不也清贵些。”
  宝玉一听,甚觉吃惊,不禁问道:“你这是听淮说的?我不过应老爷之命,胡乱作了一首,做什么弄去呈献礼部,报请恩奖?”宝钗笑道:“这样岂不是更好吗?我们都替你高兴呢!你何必问是谁说的。”宝玉跌着脚,不断叹气。
  宝钗因怕闹得黛玉心烦,这里莺儿还在替紫鹃扎花篮儿,便自去了。
  宝玉却扯着手指儿,来回腑着,垂头丧气,心中甚觉不安。
  黛玉笑道:“瞧你,竟吓成这模样儿。其实哪里真的能恩赏呢?上头未必真喜爱这首诗呢!我担心的倒不是什么恩赏,倒是这几句:‘天子惊慌恨失守,此时文武皆垂首。何事文武立朝纲,不及闺中林四娘。’只怕邀不了赏,还会招来一场祸事!”宝玉不禁哈哈大笑,道:“倒是妹妹见的是了。我只不过说了,几句心头想说的话,哪里顾得上想这些!若真的招来祸事,也只好由它了,”黛玉叹道:“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谁能说得准呢!但愿不招来祸事时便好了。”宝玉不以为意,叮咛了一会黛玉的病。方告辞出来,回怡红院去了。欲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级别: 管理员
只看该作者 245 发表于: 2011-03-20
第八十三回 薛宝钗羞避大观园 史湘云学作霓裳舞

 

  且说荣府上上下下忙碌了好几日,这天,正是酬谢宾客的日子,王子腾家早送了一班舞班儿来。荣府正厅上,贾赦、贾政、贾珍、贾琏都冠带整齐,在厅上陪客,轮番侍酒。荣宁二府的至亲好友都聚集宁国府天香楼前,由贾蓉、贾蔷、贾芹、贾芸等陪着,也叫来一班小戏,边饮酒边看戏文。喝酒猜拳、飞花击鼓,无所不至。
  贾珍直等临安伯、王子腾等去了,方回宁府这边来。
  亲友们已快散尽,惟里面一桌冯紫英、邢大舅、薛蟠等还酒兴正浓。一见贾珍,忙拉来席上坐了道:“令叔升了,今儿倒要敬大哥三杯。”贾珍一面吩咐换酒,一面推辞道,“这酒已经喝得不少,不干一杯有拂大家的意思。”因一口气喝完了一杯。谁知薛蟠不肯,道:“大哥不喝三杯,是看不起我们了。”因推身边邢大舅道:“老舅如何不敬大哥三杯?”邢大舅醉醺醺的,正要站起来,贾珍道;“这酒我看已经喝得差不多了。外面的客已经散尽,依我的意思,竟叫刚才唱《幽闺记》的小旦到这里来清唱一曲如何?”薛蟠站起来拍手道:“最好,这样孤坐着喝酒有甚意思,大哥何不就叫了来了”贾珍这里忙打发人叫去。
  只一会子工夫,那唱小旦的来了,原来是蒋玉菡的徒弟。薛蟠一见便拉住道:“我的儿,你且先喝一杯,润润嗓子,好好替薛大爷唱来。唱得好了,薛大爷这里有赏呢!”那小旦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正要唱时,可巧宝玉打发人来请冯紫英。冯紫英便辞了大家,到荣府来。
  宝玉一见忙拉了道:“为什么不来看我,倒要我请去?”又道:“今日这边唱的不是戏文,是《长恨歌》大幕舞戏,怪有意思的,特请你过来瞧瞧,二则咱们也好叙叙。”宝玉因问柳湘莲的消息‘冯紫英道:’我正要打发人告诉你去。前日从泉州回来一个客商。说那日在店里喝酒,碰见一个人风尘仆仆的,来店里买酒喝,模样儿酷似柳湘莲,”宝玉吃了一惊,道:“怎么,他没出家?还在泉州?”冯紫英道:“不知是不是。那客商开初没留心,后来看得真了,待要问时,那人已去远了;”宝玉跌足叹道:“可惜没弄明白,那柳老二若没去当道爷,也该回京看看咱们才是。”二人看一回子舞戏,谈了一会,冯紫英方告辞去了。宝玉便到贾母处来。
  里面的客已经散尽,舞戏已演完毕,贾母歪在榻上,两个丫头正拿美人拳给捶腿。邢、王二夫人、薛姨妈、李婶娘、宝钗、宝琴、探春、惜春、李纹、李绮、黛玉、湘云、李纨、尤氏等都在这里。贾母见宝玉进来,问道:“外面的客都散尽了?”宝玉道:“散尽了,才得空儿进来。”贾母道:“今日舞戏儿倒好,可惜没能看仔细。”王夫人道:“既然老太太喜欢,就叫进来再演若何?”
  恰好凤姐来了,一听,道:“最好,就叫进来吧,我也沾老祖宗的光,好好看看,方才忙了这阵子,哪还顾得上看呢。”贾母道:“别急,这些孩子,可怜见儿的,且先叫人送些饮食去,待吃过了饭,歇一会子再叫过来。”凤姐忙吩咐人传话出去。
  宝玉见黛玉也来了,分外高兴,忙过来问道:“妹妹也来了,大安了么?”黛玉道:“什么要紧的病,不过躺一会子骗骗人罢了。”宝玉见黛玉虽然瘦了一些,倒觉满面春风,绰约多姿,比平日越发可爱。因想再说什么,那黛玉已转身过去,同李纹、李绮说笑去了。
  宝玉想过来同宝钗搭话,见宝钗正同史湘云唧唧哝哝的。宝玉细看宝钗,也觉比干日瘦了许多。但仍仪态端庄,光彩照人。便走过去笑说道;“你两个几日不见,就如此亲热起来,把别人都丢在脑后头子。”湘云道:“亏你说才几日,你算算宝姐姐搬出去多少日子了?自从她们家来了那位大嫂子,宝姐姐便不肯再过来,我才问着她为什么竟将咱们都忘了尸宝钗笑道:“云妹妹方才还责问我。其实哪里敢忘呢!妈妈常闹气疼,我来了,倒没个人了。如今,我搬了过去,云妹妹也不好再过来。好容易才见着了,咱们说说话儿不好么?”宝玉笑道:“谁说不好呢!你还搬进来,天天同云妹妹在一起,说体己话儿,岂不更好?”湘云拍手笑道:“方才我们不正谈论这个,无奈宝姐姐不肯。”宝钗道:“天下没有个不散的筵席,再说妈妈一个人在那边,怎么叫人放心呢!”王夫人一旁插嘴道:“宝丫头虑的也是,竟不用强她,咱们若想她时,接了来也是一样。”
  大家正谈论着,人回:“舞戏已齐备了,请老太太、太太们的示下。”贾母吩咐:“就在花厅里演起来吧!”
  但闻管弦之声悠扬,那杨贵妃已出场了。身着“霓裳”、“霞帔”,头戴“步摇”,盛饰钿璎玉佩。只闻磬、箫、筝、笛次第发声。“散序”六遍已过,“中序”方入舞拍。那杨妃姿态翩然,如扶风弱柳。她一会子宛若惊鸿,一会子翻转如旋风一般,远远望去,竟不见人,宛如一团霓虹似的烟霭在旋转,霎时便戛然站定。细细看时,只见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溢彩流光,举袂欲飞。
  宝玉悄悄拉黛玉道:“还记得那年演戏文的杨贵妃样子像宝姐姐么?如今这一位,眉眼也有些像的。”黛玉道:“你忘了那年惹恼宝姐姐的话了,何苦又讨没趣儿去。”宝玉道:“咱们悄悄儿地说说罢了,哪里就能知道?”
  只见凤姐悄悄问贾母道,“那舞杨贵妃的可好?老祖宗仔细瞧瞧,她模样儿像谁?”说着,拿眼睛瞅着宝钗笑。贸母道:“那孩子腿功儿、模样儿、做功儿都好。若说像谁,那眉眼倒有点像咱们家的孩子。”凤姐笑道:“若论贵贱,那跳舞的哪里能跟咱们家姑娘相比?若论贵妃,原有几分像的。”
  那宝钗见凤姐瞅着她笑,别人也都拿眼睛觑她,自觉没趣,因想悄悄儿地溜出去,走到凤姐身后,正听她说原有几分像贵妃的话,不免一阵脸烧耳热,心跳不止。忙离了众人,独自到园子里来。心想:怎么这舞杨妃的,偏偏又像自己了,其实哪有福分儿都作贵妃呢?宝钗边想着,不知不觉已到沁芳亭一带。只见雪压亭台,满眼一片银光璀璨,观望了好一会子。
  只见怕红院一群丫头说说笑笑走了来,见了宝钗,都站定了,笑问道:“姑娘不在前面看戏饮酒,怎么到这里来?”宝钗笑道:“才看戏来着,觉得有些发问,便出来走走。”秋纹道:“听说不是戏文,是一班舞戏,那跳主角的好生了得,我们都想去瞧瞧,姑娘倒进来了。”宝钮道:“那舞杨贵妃的实在是个好的,你们正该去瞧瞧,外头的姐姐、妈妈们瞧的多着呢!”因独不见袭人,便问道:“你袭人姐姐呢?怎么不见她来?”秋纹道:“她么,哪里能出来呢?怕二爷回来摸不着人,在屋子里弄花儿呢。”宝钗心想:过会子何不就看看袭人去,也好说说话儿。遂过了沁芳事,往蘅芜苑一带走。
  谁知刚到藕香榭一带,只见桥这边一带花圃背后有人影儿在舞动。宝钗心想:难道舞班里的姑娘也来园子里玩不成?因躲在一片树荫背后悄悄儿地瞧。原来不是别人,正是史湘云在翩翩起舞。只见她一会子腿儿轻举,一会子如柳无力,一会子旋转欲飞。
  宝钗偷偷地瞧她舞了好一会子。只见远处有个人影子晃动。模样儿好似什么西廊下的芸儿。方大声叫道:“好不害臊的姑娘,竟悄悄躲到这里来学伶人跳舞!”史湘云连忙收住腿脚,满脸羞得通红,跑到宝钗跟前笑说道:“姐姐怎么不在前面看舞戏,却闯到这儿来?”宝钗道;“我原是为找你来的,不承望你倒学起跳舞来。说真的,你跳舞的模样儿真叫人喜也不是,爱也不是,骂也顾不得了。”湘云道;“好姐姐,你尽管骂好了,千万别告诉别人。你若说子,我可怎么见人呢!”宝钗笑道;“其实这也没什么,那天上的嫦娥也跳舞的,咱们就不能了!你真是个精灵鬼儿,看一会子就舞得这样像了,倒像舞戏班里出来的。既如此,为什么不多看看再来跳呢?岂不多学些技艺!”湘云道:“趁这会大家都看去了,园子里没人,好学几个式样儿。若散了舞戏,人一多,还怎么舞呢?”宝钗笑道:“我什么都不喜欢,就爱你这开朗洒脱的性子。既这么样,何不到怡红院去,舞给袭人看看,她在守屋子,没能看到,”湘云道:“好姐姐,你莫难为我了,我哪里就真能舞得像子!若说去看袭人,我正要去的。”
  两个说笑着,已到沁芳亭一带,远远地见凤姐的丫头小红一晃,转到另一条路上去了。
  两个来到怡红院。袭人此时正在整理一盆红梅花儿,当是秋纹等回来了,道:“那舞戏可好?怎么不多看一会就回来呢?”一抬头,见是宝、湘两个,方站起来笑道:“我还打量是秋纹她们呢,原来是二位姑娘!二位请坐,我这满手的泥,且洗洗就来。”宝钗道:“你干你的去吧,不相干的,我们且看看这盆红梅花儿。”便同史湘云一起欣赏起这盘曲虬劲,芳香四播,疏枝横斜的红梅花。花儿放在碧绿凿花的彩釉磁砖地面上。红绿相映,越发显得艳丽非凡。
  一时袭人来了,叫两个婆子将花儿抬至回廊的花架上,方笑对宝钗、湘云说道;“这是刚才西廊下小芸二爷送来的,难为它竟在冬天不怕霜雪,开出这么些花儿来,怪好闻的。”
  宝钗一听廊下小芸二爷,便想到方才凤姐屋里的小红,远远地站着跟一个什么人说话,想着滴翠亭前两个丫头的一番谈论,心里已明白了几分,便觉呆呆的。袭人道:“姑娘竟是怎么了,想必心里存着什么事儿?”宝钗立即笑着说道:“我才看到这盆红梅花,想到琴儿来的那年,咱们叫宝玉栊翠庵访妙玉乞红梅,吟诗作赋的形景。今日这花虽好,到底比不上栊翠庵的。什么时候咱们再到栊翠庵乞几枝来供瓶方好。”湘云道;“这有何难,我明日就找妙玉乞去,咱们再好好地玩赏一番不好么?”袭人笑问道:“二位姑娘可是为乞梅花来的?不然,外头热闹得紧,姑娘不看舞戏,怎么竟来了?”宝钗道:“那《长恨歌》的故事,谁还不知道不成!倒难为那《霓裳羽衣曲》有些唐舞的韵味儿。开初云丫头先出来了,我闷得慌,也找她来。”袭人道:“我倒真想去看看,不知到底怎么个舞法。”湘云道;“你何不就看看去!这屋子我替你照看,还不放心么?”袭人红了脸啐了一口道:“亏你说得出口!你这性子再改不过来的。你们既然来了,还有丢下你们再去的理么?”宝钗道;“想必那边也快完了,你去了也看不成的。云丫头刚才还舞来着,何不叫她舞给你瞧瞧,虽不十分逼真,倒也入木三分的。”湘云道:“宝姐姐也捉弄起我来,方才不过玩罢了,哪里就真的舞像了呢!”宝钗道:“在这里舞自然也是玩的,莫不曾叫你个千金小姐去为大家开心不成?若正经地舞,我第一个不依的。我们这里只几个人,你自然不用拘束的。一则让袭人见见怎么个舞法儿;二则你这小鬼头也好活动活动筋骨,舒舒心,有何不可呢?”袭人也央求道:“大姑娘今日怎么了?倒扭捏起来,不像你平日的行径了。”湘云道:“既如此,我可就舞来。”袭人忙叫来几个婆子,将屋里一座玻璃屏搬开。
  湘云索性解下貂鼠脑袋面子,大毛黑灰鼠里子,里外发烧大褂子,系紧墨绿穿金四合如意绦子,嘴里边哼舞曲边舞起来。那史湘云原本手如削葱,腰似猿猱,美目流盼,脸若杏桃。加以她天性聪敏过人,原本是喜动不喜静的,如今舞起来,倒真的是飘飘欲飞,举袂欲仙子。
  谁知一阵笛声和着湘云的舞步歌声响了起来,宝钗、袭人都看得呆了,竞不觉得。待到湘云舞步一止,那笛声仍悠扬宛转,余音绕梁。三人方回过头去,一看,原来是宝玉,正摇头晃脑地吹着。待那笛声尽了,宝钗等方笑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招呼一声。”宝玉道:“我来了,见云妹妹舞态翩跹,便拿起笛子吹起来。云妹妹舞得真好,虽只一小段,也不容易的,什么时候学会的呢?依我的意思,咱们也跳起一出舞戏儿来,岂不有趣儿呢?”宝钗笑道;“若玩着舞一会子是使得的,正经地舞,倒不是咱们这样人家的规矩了。”
  正说着,只见秋纹、麝月等都回来了。一个个都夸奖说:“那舞杨贵妃的好得了不得,那舞戏不知叫甚名字,曲儿也那样动听。”宝钗道:“那舞曲叫《霓裳羽衣曲》,相传唐明皇的法师叶法善,引他进入月宫,见仙女数百人,一个个素练霓裳,舞于广庭之中。唐玄宗原本通晓音乐,便默记下来,醒来后竟至忘却一半。后来西凉节度使杨敬述进的《婆罗门曲》,和唐玄宗听到的仙乐声调极相似,就合在一起,把自己的作为散序,合上杨敬述进的曲子,取名叫《霓裳羽衣曲》。杨贵妃曾夸她舞那《霓裳羽衣曲》可掩前古。可惜以后都失传了。如今这舞曲仍叫《霓裳曲》,乃是后人仿制成的,已不是原来唐代舞曲的原样儿了。”宝玉道:“《白石道人歌曲》曾言:于乐工故书中得商调霓裳曲十八阕,皆虚谱无辞。他无暇尽作,只作了中序一阕传于世。以后大约也没人会唱它。如今这仿制之曲已了不得,若能听到唐曲,还不知好到什么地步。”湘云道:“白乐天《霓裳羽衣舞歌》,‘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裾时云欲生。’这缓缓的舞步自然雅丽有致,态度宜人。但急处也如流风回雪,跳珠撼玉。如今那舞杨妃的,倒有点像白乐天描绘的意思。虽非唐舞,也还存唐舞一丝儿影子,也就难为她了。”宝钗道;“其实这舞也有变化的。开初不过杨妃一人独舞,或与侍儿张云蓉对舞。以后由双人变为多人,到唐宣宗时,已成为数百人的群舞了。如今这舞,规模竟是赶不上唐宣宗时的。宝兄弟若要听唐曲、看唐舞时,怕只有学唐明皇从梦中才能得见了。”春燕拍手笑道:“若从梦中得见,宝二爷岂不成了。宝皇帝呢。”宝玉道:“我才不稀罕什么宝皇帝、宝天王。我只想白乐天夸奖它好,说‘干歌万舞不可数,就中最爱霓裳舞’。倒真的想能一饱眼福。今日这舞已非寻常,加上云妹妹又一舞,让人仿佛瞧见唐舞儿了。”
  不知黛玉什么时候来的,听到这里,一口接过去道:“这霓裳舞虽好,舞班儿里已舞了。云丫头若要舞时,何不舞那《凌波曲》?那也是唐玄宗极有趣的故事儿。相传唐玄宗在洛阳时,曾于梦中见一女子,宽衣广袖,艳丽非凡。来至玄宗榻前施礼,作一揖说道:‘妾非别人,乃凌波池中龙女也。也曾卫王驾、替王护宫有功。陛下既然通晓音律,何不赐我龙族一曲呢?’玄宗就用胡琴:于池边演奏了一曲,即《凌波曲》也。龙女拜谢而去。玄宗醒后,犹能记忆前曲,乃与乐工一起演习,与文武大臣,演奏于凌波池前。只一会工夫,忽然风浪大作,波涛涌起,池心涛尖,托起了一个女子,即梦中所见龙女。演奏众人,尽感骇然。相传新丰所献女伶谢阿蛮善舞此曲。玄宗、杨妃、宁王、李龟年、马仙期等皆亲自伴奏,从早至午,舞之不倦。云丫头若要舞时,何不舞这《凌波曲》,岂不更有些趣儿?”
  宝玉喜得眉开眼笑,道:“很好,咱们何不筹划起来。”宝钗听了道:“罢哟,好一群不害臊的伶入。什么霓裳舞,什么凌波曲?别人听见了拿咱们当乐伎儿,才遭骂名儿呢!那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再说姨父、姨妈、老太太这三个人知道了还了得么!咱们何必往虎头上捋须去,没的讨没趣儿。”宝玉等一想,只好罢了,忽见老太太屋里的琥珀走了来道:“老太太那边传晚饭了,我就估量都在这里,果然不错。爷和姑娘们都过去吧!”大家听了都笑起来。一齐到了贾母这边。
  此时薛姨妈、李婶娘等都去了。花厅上已摆设齐备。贾母躺在靠背、引枕、皮褥俱全的雕夔龙护屏矮足短榻上。洋漆描金小几上放着茶碗、漱盂、拂尘、手巾,眼镜匣子,下面放着画珐琅青地蝴蝶痰盂,另有一几上焚着百合宫香。凤姐将临安伯家新送的一盆碧玉攒珠的水仙盆景放在几上,另配各色鲜花。另一张小高桌摆着杯箸,一个炉瓶、一个攒盒、一小碗燕窝、一盘鲜果。其余均是一椅二几,每几一个攒盒,一个墨地彩绘定窑小碗,盛着银耳羹、燕窝粥之类。另一几上一色的白玛瑙高脚果盘,盛着鲜橙、福橘各色鲜果。凤姐笑遭;“大家都吃腻了,今晚特特地准备了甜的,随便喝点羹汤。不知老祖宗喜不喜欢?”贾母道:“你想得很周全,我正想点甜甜的水喝。”
  那黛玉只喝了几口汤。探春从攒盒内择了一块桂花糕。湘云、宝钗拣了一块福橘吃了两瓣,也喝了半碗羹汤。恰好贾政进来了,众人都站起来。贾母道:“今日你累坏了,又来做什么?时间已不早了,我也乏了,不如这会子都散了吧!”贾政方与贾母请了安,同着王夫人一道出来。众人方散去了。
  次日,贾政又请了诸同寅相好,幕宾清客。大家都一齐称贺,一连热闹了几天。
  那日,贾琏一回房里,连连嚷着:“好累,好累!”才刚坐下,连茶还未喝,外面便有人回:“二老爷那边打发人来请,说有要紧事,立等二爷过去说话呢!”贾琏忙站起来,摇了摇头,转身就走。
  凤姐立即皱起了眉头,正要叫传话的人进来问,忽见旺儿走了来,说:“奶奶知道么,奴才方才听跟老爷的人说,老爷在部里见了抄报,甄老爷没事几了,仍任金陵省体仁院总裁,抄的家产都如数赏还了。”凤姐儿喜得站起来道:“方才老爷来叫,想是这事儿了。你还再打听去,弄明白了,立马送信儿进来。我这里先告诉老太太去。”旺儿答应着退了出去。凤姐忙从后院进到贾母屋里。
  只见院子里静悄悄的,鸳鸯和琥珀都在后院廊上做针线。见了凤姐,忙摆手道:“刚睡过去了,二奶奶过会再来吧!”凤姐心想,过会子回也好,等打听实在了再说吧!因悄悄儿地对鸳鸯道:“老太太醒了告诉她,我有急事儿回。这会我到园子里大奶奶处去了。”鸳鸯道:“什么要紧事儿?”凤姐道:“还未打听明白,待会子回,你便知道了。”因别过鸳鸯,悄悄儿地退出来,便进园子。
  谁知一转过山石,不承望贾环正提着一只正在淌血的兔子,迎面闯来,几乎与凤姐撞个满怀。后面贾兰拿着弓箭,追着,嚷着。贸环一见凤蛆,吓得连忙站住,凤姐道:“你作死了,差点弄我一身的血!你如今也大了,这样野鬼儿似地乱跑乱跳做什么?”贾环红着脸道:“我同兰儿学练武,射得一只兔子,嫂子请看!”贾兰道;“那兔子是我射的,三叔硬抢了去,不还我。”贾环道:“是我射的,兰儿混赖,嫂子别信他。”凤姐道:“你两个,究竟是谁射倒的?”
  可巧周瑞家的走来,见凤姐正问此事,忙说道:“我看见的,是兰哥儿射倒的。那兔子滚到山下,乱蹦了几下就不动了。环爷跳下来,抢了就跑。”凤姐对贾环啐了一口说道:“亏你还是个叔叔,竟抢人家的兔子,也不害臊!他是你的侄儿,便是你射的,也该赏他才是,方见得你是个叔叔了。那兔子是什么好东西,还不快还给兰儿!”贾环低下头,只好扔过兔子去。贾兰道:“其实这不过是个兴头,三叔要时,便拿去吧,我如今也不要它了。”贾环不好意思,也道:“你拿去吧,我也不要。”凤姐道:“如今又都不要了。叫人拿去给柳嫂子吧!要吃时吩咐厨房里做了来,谁稀罕一只兔子来着。”周瑞家的已叫人将兔子拿走了。
  贾环回去气得嘟嘟囔囔的。赵姨娘道:“你又什么事不高兴子?”贾环遂一五一十,将方才发生的事,告诉了赵姨娘。只说兔子被兰儿混赖了去,周瑞家的护着兰儿,凤姐姐巨骂自己。赵姨娘气得骂道:“不争气的东西,谁叫你同人家耍去!你配同人家一起射兔子吗?一只兔子也叫人赖了去,还有脸说呢!”心里越想趣气,更加恨那周瑞家的,心想:你不过是太太一个陪房;就这么势利,尽往高技儿上飞,从不将咱们娘儿们放在眼里。他好歹也是个爷,如今既然是非不分,护着兰儿,就该问着她去,便气冲冲地走出来,可巧,邢夫人过来给贾母请安,赵姨娘一见,想:大老爷曾着力夸奖贾环来着,这事何不向大太太说去,请大太太也评评这理。便忙迎上前去问好请安。邢夫人道:“好久不见你了,环哥可好?”赵姨娘道:“难为太大想着。他也常念着大老爷和太太,说这府里只有大老爷巨眼识英雄,赏识他。”邢夫人道:“听老爷说环哥儿是大有长进了,保不住将来大有出息,谁能量得定呢[”赵姨娘一听,喜得眉开眼笑说道;“蒙太太、大老爷夸奖,这府里谁还肯说这话呢。都踹着咱们的头往上爬去。连臭老婆子的气都受够了。”固把兔子之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未了,气乎乎地说道:“太太听听,这公道么?那周瑞家的算她娘的一个什么?倒作贱起爷来,她献殷勤儿。”邢夫人不露声色道;“闲了只管叫环哥来玩,大老爷也着实想他来着。”
  赵姨娘回去,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想了一夜,竟将平日积攒的东西收拾一包,晚上贾环拿了看贾赦去。贾赦也着实喜欢,肯看成贾环。从此,贾环常到贾赦处出入。赵姨娘逢人便夸:“还是大老爷好眼力,大太太待人和气,办事公平。”这已是后话了。
  原来贾赦存着一段私心——贾琏本自己之于,偏偏依附贾政去了,心里早巳不受用;贾环乃贾政之子,如今渐渐依附起自己来,倒像替自己出了口恶气似的,便也常在众人跟前夸奖贾环。
  这事凤姐、平儿渐渐瞧在眼里。一日,凤姐对平儿道:“你看见了么?如今那位竟巴结上大者爷了,咱们等着瞧吧!”平儿冷笑道:“不过靠着冰山多混一会子,哪里就出息了呢!你看看赵姨娘兴头的那模样儿。”
  那日,平儿因有事到外头二门叫人,恰巧看见赵姨娘大咧咧地走了来,见了平儿忙喜滋滋地迎上去,道:“平姑娘总是这么忙忙碌碌的,有甚要紧事儿?”平儿也不回答,只点了点头,便找门上的人说话去了。赵姨娘碰了一鼻子灰,气得呆了半晌才离去。一面自言自语道:“不过是个下贱丫头,给大老爷、大太太拾鞋还不要呢,就这么拿大起来。环儿将来长大袭了世职,叫你才认识我呢尸那王善保家的在后面听见了,便走上前去问道:“姨奶奶和谁生气了,这么怄着气儿?”赵姨娘道:“王大娘,你评评,那平儿,”说到这里,又怕旁人听见,用眼睛看看周围,方悄悄说道:“你是大太大心腹之人,自然明白内情的,我如今也不瞒你。你想想平儿是个什么下贱蹄子。不过仗着主子腰子,便这么大模大样起来,我招呼她,竟不理睬,眼睛里哪有咱们?”王善保家的拍着手笑道:“我的姨奶奶,你怎么今儿才知道?人家背后:是什么主儿,眼睛里就有你了!就说她那主子,眼里还没这边太太、老爷呢。正经的老爷、太太不认,尽往高树上攀,弄得老爷、太太都嫌了。如今有老太太护着,将来只怕大老爷一开口,还不乖乖儿地都过这边来。那会子看还怎么拿大呢。”赵姨娘以手合十道:“阿弥陀佛,那才真真的活报应。多早晚才能过那边去呢!正经的,咱们环儿才是这边主子,却让他们管者,不知昧了多少去!到时候可是要算账的。”两个亲亲热热边走边谈。平儿叫人回来,远远瞧见她们也不理睬。竟绕道儿走开了。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级别: 管理员
只看该作者 246 发表于: 2011-03-20
第一百十九回 返故里湘江水逝楚云飞 识真颜顽石了却红楼梦

 

  话说卫若兰等一行人,一路晓行夜宿,急忙赶路,不日来至京城。若兰先去拜访冯紫英。冯家亦已哀落,搬了家,好容易才找到了,方知宝玉被宗学辞退,受北王接济,结庐西山。遂与冯紫英一同探访宝玉。
  宝玉见二位故人探访,分外高兴,忙将昨日卖画得宋的钱,命焙茗去买鱼肉。若兰道:“你且别忙,我这里还有消息告诉呢!”因将狼牙山偶遇湘云之事细说了一遍。宝玉一听,忙问道:“如今她在哪里?”若兰道:“瞧,那不就来了么!”
  果见一乘小轿抬进了门来。宝玉忙上前去,揭开轿帘,唤了一声:“云妹妹!”只听史湘云声音极细,也叫了一声:“嗳哥哥!”便一头扑了过来。宝玉即忙将她一把接住,见她脸色蜡黄,喘息不止,连忙将她抱进了草堂。
  史湘云此时已经昏晕过去,急得宝玉叫喊不迭。喊了一会,湘云好容易清醒过来,睁开眼睛,问了一声:“宝姐姐呢?”宝玉道:“她去年已经病逝了。”湘云的眼泪顺着双颊往下流。
  又过了一会,湘云方用尽力气,从怀中掏出那对金麒鳞,提着它,送到宝玉眼前,涕泪交加,喘吁吁地说道:“嗳、嗳哥哥,你看,金、金麒麟,我没有丢失,我带、带它回来,给你,给你!”说完,对宝玉凄然一笑,慢慢儿地合上了双眼,宣玉抱着她用力摇晃,呐喊道:“云妹妹,云妹妹你快醒醒,快醒醒吧!金麒麟,我们从小儿就是一对金麒麟呵!我爰这金麒麟!我再不能丢失这金麒麟了!”史湘云的眼睛溘地睁开,陡然一亮,又慢慢地合上了。任宝玉怎么呼喊,摇晃,哪里还能再醒过来。
  宝玉只觉一时之间,五雷击顶,天崩地塌,只抱着湘云,四处乱窜,高声呼喊:“苍天,苍天!你塌了,塌了吧!我不要再看见你,不要再看这个世道呀!”
  卫若兰、冯紫英都忙过来相劝,道:“史妹妹不死已是没了,你还让她安安心心地去吧!”
  宝玉一滴眼泪也没有,只叨念着:“金麒麟,金麒麟,我不能再没有这个金麒麟呀!”呆呆地抱住湘云不肯放。
  麝月、焙茗也忙过来劝慰,道:“二爷想开些儿吧!趁云姑娘身子还热,我们好替她盥洗。”一面端了热水来。宝玉在众人劝说之下,方轻轻将湘云放置于榻上,生怕将她惊醒了似的。
  冯紫英、卫若兰忙将宝玉强拉了出去。麝月方替湘云换下道袍,替她洗洁净身子,穿戴齐整。卫若兰已叫入抬进了棺木来,一面命入请阴阳先生,即日入殓,又拿银子,料理湘云丧葬事宜。又在山上住了数日。临去时,留下一百两银子交与宝玉。方才下山。宝玉也不放在心上,只拱拱手,狂笑着作别。卫若兰叹息着,摇着头儿去了。
  自史湘云没后,宝玉悲怆不已,万念俱灰,成日间,没精打采的,也不作画、做风筝,也不说话儿;常外出,四处游荡,饥一顿,饱一顿。有时袭人上山来看他,送来些钱粮,饮食,暗中落一会眼泪。有时,焙茗跟着他四处乱跑。如此过于半年,宝玉情绪方才安定了一些。
  那日,宝玉闲荡至北门,看见一个人正在卖春联,用红纸写了,铺于地上。只一会子工夫,便卖去了几副。
  有一个青年妇人欲买,因手上抱着个小孩儿,便用手指了指地下那副说道:“这一副给我吧!我买下了。”谁知又被另一壮年男子抢在手中,二人便争执起来,不肯相让。卖春联的便给了那男人。这妇人有些不平,在一旁骂骂咧咧的。宝玉一旁看见,不由得哈哈笑了起来,道:“这样的春联也值得争么!你备了纸笔,我一气功夫,可替你写下十多副。”那卖春联的一听,十分气恼,便过来扯住宝玉,训斥道:“瞧瞧你这副穷酸样儿也配写春联?一个大字还不识呢,敢在这里胡乱夸口!”
  谁知他这一扯,宝玉的棉衣便被扯了一个大窟窿。那妇人一见,更有些儿气愤,指着那卖春联的道:“你凭什么扯破他的衣衫?又凭什么说他不配写春联?我今儿偏偏请他写,怕比你的还强十倍呢!”说着回过头去请宝玉。只觉宝玉好生眼熟。仔细打量,眼睛忽然一亮,惊问道:“这先生,莫不是荣国府的宝二爷?”宝玉吃了一惊,道:“嫂子怎么知道我是宝玉?”那妇人道:“原来果然是二爷。二爷怎么忘了?还记得那年贵府奶奶的丧事经过咱们村子,我转纺车给二爷瞧,以后在沟边淘番薯,也会着二爷来着?”
  宝玉万万不曾料到会在此地碰见那叫二丫头的。仔细审视,那秀眉俊眼,高高的鼻子,浅浅的笑靥,可不正是当日的二丫头!遂默默地盯住她,一句话也说不出。
  那卖春联的听说是荣国府的二爷,又撕烂了人家衣服,吓得忙收拾了,一溜烟跑得不见了踪影。
  宝玉方徐徐问她道:“你怎么知道我叫宝玉,是荣府中的?”二丫头莞尔一笑,道:“我不会打听去么?府里那么气派的丧葬,谁人不知道是宁国府、荣国府!要说二爷么,我问了随从的人便知道了。”宝玉笑了笑说;“你可真是个聪明洒脱的姑娘。”
  二丫头又道:“我如今已经出嫁了,家就住在附近,二爷不嫌弃时,就家里坐坐去吧!”宝玉点了点头儿,便随了她走至一所院落跟前。
  只见房前屋后均种满花草,清香馥郁,五彩缤纷,各呈异彩。二丫头走至门前,高声叫道:“当家的,还不快快开门,贵客来了,快来迎接!”
  一时,门开了,走出来一个瘦瘦的男人,见了宝玉,忙鞠躬行礼,口里不断说:“快请进屋,请进屋!”
  宝玉见虽然是个小小院落,也还别致清雅。廊前檐下皆花茂草盛,色彩斑斓。便点头,儿道:“这里真好个所在。”
  二丫头将孩子抱去睡了,换了衣裳出来,理了理头发,说:“他是个花儿匠,种花来卖的,院子里常年四季有花开。”又掉过头去吩咐他男人道:“贵客来了,还不快打酒割肉去。这是赫赫有名荣国府的二爷呢!多亏他能看得起咱们,我特特请了来给咱们写春联的。”那汉子忙诺诺连声答应着,兴高采烈,提上篮子、酒壶,打酒割肉去了。
  这里,二丫头从怀里掏出来一张绢子,迭至宝玉跟前,道;“这是那年,你们府里的奶奶换衣裳,掉在我们那里的。二丫头拾起来,珍贵得什么似的,藏到如今。我倒不是珍贵这张绢子,是因为一看见它,就想起子二爷,所以总揣在怀里,时时把玩。我知道你们府里森严,不敢前来打探你。以后听说府里犯了事,抄了,我还为此哭了好几天。也曾到处来打听过,可总没些儿确实消息。便有时,我也不好来看你。谁知今儿有缘,竟见着了二爷,二丫头心中好高兴呢!”遂问了些宝玉出来后的情况。又拿出纠’线来,一针针替宝玉缝补方才被撕烂了的棉衣。一面又叹息说道,“谁能料到像你们这样富贵人家,也弄得一败涂地至此,叫二丫头好替你们难受。”
  宝玉直感到一股暖流暖遍全身,那如死灰般的心又活动了起来,觉得人世间也还有真的、好的东西存在,不由得默默儿地瞧着她出神儿。
  二丫头从房里取出一个银红软缎绣着双飞燕的香袋儿,里面装了两锭银子,拉过宝玉的手,塞了给他,道;“这是二丫头的一点儿心意,二爷不嫌,就收下吧!”一面用嘴儿凑在宝玉脸上亲了一亲,道:“便死时也值了,算是了却了我一桩心事儿。”
  宝玉心潮如涌,只觉这火辣辣的姑娘,又使自己活过来了。似乎这生活仍然还有望,有快乐,却含着一眶热泪,模模糊糊地瞧着她。二丫头此时,哪里还有顾忌,抱住宝玉,嘴唇儿只顾在他额上、脸上亲热。宝玉流着泪,倚在她怀里,轻轻抚弄她的手指儿,像是睡过去的一般。
  如此约一盏茶功夫,宝玉忽地挣了出来,说;“我要走了,我不能够拖累你,害你呵!”二丫头跳了起来,拦住他,道:“不,不,你没有害我!这是我自己情愿的。我今儿好生快活,好生快活!你不要丧气,不要悲伤,你还有二丫头,二丫头!她虽是嫁了人,这心却是装着你,装着你的。”
  宝玉含着眼泪,恭敬地向她作了一揖,道:“今儿遇上你,我好生高兴,好生感激!你使宝玉又活过来,振作起来了!可宝玉不能够再打扰你,害你!从今以后,我也要奔自己的道儿去。宝玉就此告辞,别过你了。”说完,提起二丫头送的香袋儿,哈哈大笑而去。二丫头追至门外,目送着他,眼泪夺眶而出。渐渐地宝玉已去远了,二丫头见他的背影消失,仍恋恋地不肯回屋去。
  那日,宝玉在乡村野外游荡多时,感到又冷又饥。见前面不远处有酒帘儿翻动,想,不如过去沽两杯酒儿压压寒气,遂进了酒店。见座上的客人甚多,便于角落处择一个座儿坐了,要来一壶酒,两碟菜,独个儿喝了起来。只听那边有人议论中提到了荣国府。不免引起了注意,转过身,默默坐着听他们议论一些什么。
  只听那人说道:“老仁兄还记得数年前提及的宁、荣二府么?我送女学生入京时,相认了,果然是我同族中人。”
  宝玉便掉过头去打量,原来是贾雨村,正同一个人沽酒说话儿。宝玉一时之间,真吃惊得不知所措。
  原来贾雨村因婪索,勾结权贵,草菅人命一案,审明定罪,入了监狱。今遇大赦之年,递籍为民。出得狱来,好容易寻到娇杏,一家子无以为生,雨村只好摆个摊儿,择宇算命,卖些字儿。今日因天气寒冷,欲去店里买杯酒喝,不期遇着冷子兴。故人相逢,十分高兴。两人进了酒店,一处喝酒,闲谈话旧。不期被宝玉无意中听见了。
  只听那叫冷子兴的问道:“那年老先生入京师,听家岳说,得政者爷全力保举,做了应天知府,也算是难得的一个官儿,英雄有用武之地了。谁知又弄出这等事故。老先生如今丢了差事,不知还做西宾之席么?”雨村摇头叹息道:“西宾之席,一时哪里能得?如今权且摆个摊儿,择字算命,卖几张字儿,聊以为生。”
  冷子兴道:“这也罢了。只如今我尚有一事不能明白,欲向老先生请教,那年,你曾经说,大凡有些来历的入,皆系天地正邪二气所宗,想那荣国府政老爷的公子贾宝玉衔玉而生,禀赋非凡,其言谈举止,均与常人迥异,自是秉天地灵异之气所生的了。为什么潦倒至今,不显出些儿灵气,竟落得比凡夫俗子还不如呢?”
  雨村一听,哈哈大笑,道:“老仁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清明灵秀之气,乃天地之正气。若漫无所归,与乖僻愚顽之邪气相遇,必与之掀击争斗。那贾宝玉所秉者,正邪二气兼而有之。于他身上,时而正气上升,其灵秀清明颖悟,胜干百万人;时而邪气升发,其顽劣乖僻荒谬,亦胜干百万人。如今,他所秉赋之邪气掀发搏击,压倒了正气,故背天恩祖德,父母师友之训,乖张邪谬,大不尽于人情。加上如今家道衰微败落,几个好姐妹又走的走了,死的死了,他为邪僻之气调弄,一事无成,潦倒牛生,故而越发连凡夫俗子都不如了。”
  冷子兴又道:“弟还是弄不明白,既是如此,他从胎中带来,的那块美玉,又何灵异之有?”雨村笑道:“老仁兄又不知道了。那日,我碰见了甄士隐仙长,据他所言,此玉本非凡间之物,幻形人世,造历幻缘,如今也将要回去了。只因这贾宝玉邪气笼了全身,正气已渐消隐,竞欲弃此玉而离形,将来自然姜顿潦倒,穷愁一世,已是不可间的了。”冷子兴叹道:“难道那玉来人世间走了一趟,也不显出些儿灵异么?”贾雨村又笑道:“何能不显!便离了形,那玉既沾溉了他一世,怎会没些儿灵异!你投见高人隐士,墨客骚人,也是天地灵秀之气所宗么!只他这段经历,记录下来,也可与诗骚齐名,日月同辉的了!”
  那宝玉听贾雨村等议论,怕他们再说出一些无稽不堪的话,遂走到雨村跟前笑道:“兄长到底也出来了!还认得邪谬不近人情的贾宝玉么?”贾雨村一见,甚觉骇然,忙要挽了同坐。宝玉哈哈大笑道;“走了,走了,我可也要奔自己的道儿去了!邪谬不近人情,不入世人眼睛的贾宝玉去了,去了!”说完,一拂袖,狂笑着走出了店门。从此销声敛迹了一些日子。
  如今,宝玉只在家中,或画画几,或写唱本,或记些当年的事儿和所见到的几个奇女子。有时,拿出那玉来打量了又打量,道:“我把经历的这些事儿记在你的上面,你且带了传奇去吧。也不枉你幻形人世,跟我走了这一遭。”
  如今,宝玉对焙茗、麝月也额外体贴,常叫他们来听他讲故事儿,将卖画儿、话奉儿得来的钱,做了酒菜,请他们饮酒。还问他们:“做的菜儿味道可好?”焙茗、麝月都感到奇怪,这些日子,他竟然变得如此殷勤有礼了。
  宝玉又去李纨、贾琏、薛姨妈、妙玉、芳官、藕官、蕊官、冯紫英等各处走动,向宝琴、岫烟、李绮诸人问长问短。众人都劝他多多出来走走,开开心儿,宝玉一一应了。
  那日,他出去闲游,不知走了多远,亦不知身在何处,只觉得有些倦了,口渴难当。见前面不远处,有一处茅庵,便寻了去,欲去讨些水喝。里面有一口水井,其水晶清澄澈。宝玉见旁边有一只桶,便汲些水捧了来喝,心中甚觉清凉。
  那井台旁边原有一棵大树,宝玉倦了,欲歇歇,遂靠着大树,坐了下来,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似见前面云蒸霞蔚,烟环雾绕,露出来一段粉墙。宝玉想;“这里倒好个所在,我且前去看看!”
  忽然从那里走出来一僧一道,那道人称真人为“茫茫大士”,憎人称道长为“渺渺真人”。宝玉心中好生纳闷,想,这两个人好生面善,我似在哪里会过。
  正思索间,忽听那僧人对道人说:“这蠢物幻形入世以来,已遭三劫,至今尚不欲悟。既你我携了去的,如今还去开导一番,或许能感悟前情,有些悔改,也是功德无量的事。”道人道:“师兄之言有理。趁这蠢物如今在此,何不就此前往。”
  宝玉正在纳闷,只见二人蹒跚着走了来招呼他道:“石兄别来无恙乎?想你遣劫厉世以来,已到那花柳繁华之地,昌朗隆盛之邦,诗书簪缨之族,温柔富贵之乡,走了一遭。历尽了人间富贵,悲欢离合,兴衰际遇,冷暖炎凉,如今见弃于世。想释悟已多,从迷津中跳了出来,且随我归彼大荒,到警幻处结案去吧!”
  宝玉有些诧异,忙施一礼答道:“我姓贾,名宝玉,原是有些像石头的。二位仙师既呼我为石兄,想必有以教于我也!”僧人道:“你本大荒山无稽崖娲皇补天无用,弃置在青埂峰下的一块石头,后被警幻仙姑携至赤霞宫做了神瑛侍者。尔为情所孽,与灵河岸上三生石畔绛珠仙草结下不解之缘。遂幻形入世,渐渐将本性忘却,成了真真的假宝玉了。尔若不信,拿出你那玉来瞧,有‘通灵宝玉’四个字没有了”宝玉道:“我本衔玉而生,那块玉确有‘通灵宝玉’四个宇的。”僧、道点头答道:“既知底细,想来有些警悟。实话对你说吧!我二人受警幻之托,原携你去那繁华昌盛之地,领略那绿窗风月,乡阁烟霞,从此跳出迷律,苦海回头,委身于经济仕途之道,留意于孔孟圣贤之学。将来承继祖业,再耀门庭,方不负汝祖荣、宁二公之所托。谁知你痴顽不悟,坠入迷津益深,实实有负天思祖德,不堪教化。如今一事无成,萎顿半生。已无甚用处,还带你回警幻处交割去吧!”
  宝玉一听,吓得出了一身冷汗,道:“听二仙师所言,宝玉并非真的宝玉,不过弃置无用、点悟不化的一块顽石,便回去时也无甚大用处。不如还让我做这凡夫俗于,随分时从,也可傲笑山林,晨风夕月,阶柳庭花,适我胸怀,岂不是好?”那僧、道二人半晌作声不得,摇了摇头说道:“迷津之深,竞使汝至此!只是那块通灵宝玉呢?难道也随你遭,此劫难去不成?”宝玉道,“原来为这块玉。我本俗人,要不要这玉没什么要紧的!仙师尽管携了回大荒山去吧!”僧、道二人都瞠目结舌,嘘唏不已,端详了他半晌,方接过来,叹息着道:“从此你这形骸便与‘通灵宝玉’分离了,你可要仔细三思呵!”宝玉叹息道:“我不过愚顽不通人性的一块顽石,这玉于我无甚要紧处。仙师还是携了去的好!”
  二人正欲拂袖而去。宝玉见一旁又来了一僧一道,叫什么“甄士隐”和“空空道人”。那甄士隐见了他呵呵大笑,走了来说道:“悟了,悟了,能舍此玉,才真真的大彻大悟。”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方哈哈大笑起来,一面对甄士隐点点头说:“你原本与他有些瓜葛,还是你再携带携带他吧!”甄士隐点了点头儿。
  只听甄士隐对那空空道人说道:“你果然要将这段故事,携回去问世传奇不成?”空空道人道:“如今他已经悟彻,还让他自己传奇去吧,你且助他一臂之力时,也便罢了。”甄士隐道:“空未必空,无未必无,此玉既是灵物,自然要显出些儿灵异,将来只看这石头所记《红楼梦》一书便知道了。”四人均仰面大笑不已。遂一面走一面唱道;一梦红楼实可伤,你方唱罢我登场。
  补天无用一顽石,幻化沉雷警大荒。
  宝玉在笑声中突然惊醒,竟觉做了一场痴梦。再去瞧项上的“通灵宝玉”时,果然已经没了。方悟到自己果系一块假的宝玉。思想前前后后经历的事,觉得果是做了红楼一梦。不免涕泪交流,感愤不已。遂提起笔来,真真假假,写下这段传奇文字,便不知去向。焙茗、麝月和贾琏诸人,四处寻找打探,哪里有一丝儿消息。

  却说惜春在姑苏花神庙出了家,生计虽异常清苦,也自心安理得。一日,与紫鹃相约,一同去黄山文殊院朝拜。
  两个打点好了,辞过师父,一路晓行夜宿,走了许多日子,好容易方上得黄山。一路历石道,附山崖,涉险阻,援悬梯,见了好些奇丽景色,方到了黄山文殊院前,天都、莲花二峰,清翠欲滴,时隐时现,出没于雾海波涛之中。
  次日一早,惜春、紫鹃两个便往天都峰上攀登。看看已快登上山峰,紫鹃忽指着左侧石壁上一个人,对惜春道:“你看,那边绝壁上有人采药呢!”惜春抬起头来,定睛审视,突然惊得目瞪口呆,道:“那人不有些像二哥哥么,不知那一位同他一道采药的人是谁?倒也仙风秀骨,神采超凡。听说二哥哥两年前走丢失了,家里如今正找他呢!”紫鹃吃了一惊,忙抬头观看。还不及看仔细,二人已隐没在云海中了。
  急得惜春大声呐喊:“二哥哥!”空荡荡的山谷随即响起了“二哥哥!”一片回声,又一切都寂静下来,山峰上惟留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人影也没有。惜春、紫鹃喊了一会,不见有人回应,忙爬上山去寻找。二人踏遍黄山诸峰,仍不见些儿消息,听人说,那天都峰上确有采药的人,不知是否便是宝玉,未能探个明白。
  倒是石头所记《红楼梦》一书,问世传奇,流芳百载,千古不朽,成为中外文学宝库中之瑰宝了。可惜曹雪芹先生英年早逝,未能将这部巨著写得完全。笔者才疏学浅,却久欲续之,以成就先生之志,庶可慰英灵于地下而飨读者于世上耶。亦为红学,为祖国文化尽一点微薄的力量。诚如是,亦于生之一大愿也!特步先生后尘,续而衔之。初为《红楼梦新续》。又在许多学者、教授、专家、广大读者鼓励之下,多次对《新续》做了许多修改,方为今之曹周本《红楼梦》。
  一九九六年八月于四川
  绵阳市“怡情书斋”修订完毕


级别: 管理员
只看该作者 247 发表于: 2011-03-20
说明

 

  《红楼梦》自问世以来,在得到广泛传诵的同时,还产生了一批续书,数量达三十余种,形成一种值得重视的文学现象。各种《红楼梦》续书的思想倾向各不相同,反映了作者各自的伦理道德观念。各书对《红楼梦》中的人物的命运有不同的安排,艺术水平亦有差异。同时,这些续书也从各个角度反映了当时的社会政治、经济以及民俗世情。对《红楼梦》续书进行阅读研究,可能为红学研究提供一个感兴趣的新的领域。
  《红楼梦新续》,周玉清著。周玉清,女,1934年2月生,成都崇州市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绵阳教育学院、四川师范大学客座教授。出版有长篇小说《红楼梦新续》、《秦可卿与宁国府》、《红楼梦》曹周本、《乱世红妓陈圆圆》、四部系列小说《金陵十二钗》、评论集《李清照评传》等。《红楼梦新续》获中国通俗文艺首届优秀作品评选二等奖。

 

级别: 管理员
只看该作者 248 发表于: 2011-03-20
绪引

 

  题张爱玲
  扫眉才子女相如,梦里红楼景色殊。
  早辨名貂联狗尾,渐疑顰黛幻仙姝。
  云垂海立惊真本,鲥骨棠香恨佚书。
  夺取狱神五六稿,鸿濛重启复还初。
  我想写写张爱玲。
  我写她,不是写她这个人,比如说生平传记,创作品位,等等。我没有资格写这些;我是想写她的“红学”特色与文学眼光,审美天赋。
  我与她并世同时,而无文缘字契,她生前我毫无想要了解她的意愿,她逝后我才后悔未能早些研求她的“红学”见解。我有什么资格来写她?真是不自揣量,斗胆妄作。
  但我忽萌此念,也不是全无夙因,只凭漫兴。我是才华智慧的崇拜者,尤其是倾倒于曹雪芹所说的“正邪两赋而来”之人,“其聪明灵秀之气,在万万人之上”的才男才女。可是这样的人,平生所历不是“不多”,而是极罕。这使我常以为恨事。后来,终于自言自语:若论真才女,张爱玲其庶几乎?未见第二堪与比肩者也。
  这就是我想写写她的夙因。
  她的生平,知人论世,有她令弟所作《我的姊姊张爱玲》,无庸更作“隔壁”的局外之谈——也非我的兴趣之所在。我所要写的,限于“红学”这一个面。
  我对张爱玲其人,一无所知。这是因为我喜欢古代名著,只看那么多名著已然看不尽,哪儿有时间精力来注目于一位当代作家,何况她早已流寓海外,更无任何沟通联系的因缘机会——这样说,还不对,该说是我根本没有想要了解她的念头和愿望。直到1987年在美国威斯康辛大学做客,撰写《红楼梦与中华文化》一书时,女儿代为跑到图书馆去借《世说新语》,她看到了张爱玲的《红楼梦魇》,翻看了一下,觉得有些价值,就一并借了来。我方知她也是一位研“红”的作家。
  但是,说来难以置信,直到是年的秋天,离美回国之前,我并未认真看它一下,而临收拾行装时,就将它还与图书馆了。
  就是说,我对她的“红学”缘分可谓极浅极薄,书已放在案边多时了,竟不一观,这连“失之交臂”也不能相提并论——也许用个“宝山空入”徒手而归的典故,倒还稍觉恰切吧?
  也许会有提问者:为何竟不一观?其原因有二:
  第一,我一看《红楼梦魇》这个书名就感到十分讨人憎嫌:什么“魇”?把雪芹的这么一部宝书竟然安装上如此一个丑恶的字眼,引起我们什么样的情绪?极不喜欢,就从这儿也不大想打开书看上几眼。
  第二,后来勉强取在手中粗览其目录内容时,知道主要是一部版本研究,而那时我正忙于撰稿的主题,恰好与版本的“纠缠”问题离得最远;我不想分散精神力量——假若一看她的版本论点,还不知要引动多大的“争论”麻烦,又加上我翻到一页上,忽见她对拙著《红楼梦新证》加以“大杂烩”的评语,觉得这个人可有点儿狂气太甚,拙著是第一个提出脂砚斋评三真本这一命题并做出初步研论的拓荒者,“大杂烩”应如何成为“小纯碟”?还闹不清她的高见……,于是就合上书,心说等以后有机缘再决此案吧。
  那么,质问者会诘难了:既如此,为什么又要写写人家的“红学”呢?
  其实这个答案不难: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岁月推迁,机缘凑泊——从1987年到如今已是17年过去了,人对事情的看法想法都会循时而变,异境乃迁,可以与往昔有所不同,这又何足奇怪耶?
  我现今对她非常敬佩,认为她是“红学史”上一大怪杰,常流难以企及。写写她,十分必要,有利于学术的发展迈进。
  她给自著小说所绘人物像,充分流露出一种英俊之气,是我所仅见的画像高手,令我折服。可见她绝非一个作家之名义所能“框”住,她若从事任何一门艺术创作,都会是第一流的大家,对此我是深信而赞口不已的。
  她生于1920年,小我两岁。同代之人,未能晤谈,平生一大憾事,也很愧怍——我在海外时应该寻求联系之方,以求教益,或能消减误解而增进契合。
  清皇族宗室永忠吊雪芹有云:“可恨同时不相识,几回掩卷哭曹侯。”我借来改动数字云:“可恨同时不相识,几回掩卷叹张君。”
  几回掩卷叹张君,红学着堪树一军。
  巨眼燃犀貂狗判,敻乎绝异俗钗裙。
  时甲申仲春,玉兰已开桃花待绽。


级别: 管理员
只看该作者 249 发表于: 2011-03-20
第一篇 人杰地灵的丰润(图)

 

  张爱玲原籍河北丰润人。
  丰润是《红楼梦》作者曹雪芹的祖居地,曹家明初由南迁北,落户京东即在此。
  我要谈的主题是张爱玲与《红楼梦》,一下笔就发现人杰地灵的绾合点落在丰润。于是,把丰润这块地方略为讲说几句,有其必要——好像冥冥之中有一种神奇的文化因缘早已缔结于曹、张之间了。
  丰润有遐迩皆知的“四大姓”:曹、陈、谷、鲁。但四家之外还有别的大姓,张家即是其一。
  曹家和张家,是老表亲。例如雪芹之令祖父曹寅称丰润的族兄为“冲谷四兄”者(曹鋡),就留下了诗句题赠表兄弟张见阳,而张见阳正是《楝亭夜话图》的主题者——世已熟知:楝亭就是曹寅为纪念父亲曹玺而征题《楝亭图》的典故,因为玺在江宁织造时曾植楝树一株,后即筑亭其下。
  那么,张爱玲的上世是否亦即曹家表亲的那一张氏?可供史家作一考证,也许其来有自吧?
  张爱玲的祖父名张佩纶,是清末的一名大员。只因中法之战败了,他是责任人,从此声望扫地。报载,张爱玲本人却不明真祖父是张佩纶,而认了另一张姓大员。假若此说属实,当然是个不应该发生的“话柄”,但今日看来,张爱玲很早流迁到沪滨洋场之地,身世境遇使她发生错觉,也是历史的现象,时代的悲剧吧。可是我还认为事情没有如此简单,当另有原由。是否她本来并未错认,而是为了避讳不甚光彩的声名,遂于同姓远族中另指一人,是一个寻求掩饰心理的计虑?变换之方?
  如今还说丰润。
  丰润始于金代,本为玉田县的永济务(务,是古代河道近旁的商贸地点),分割出来设置为县。到了清初,其北接壤的遵化县升级为州,遂隶于遵化州——此州为“东陵”的所在地,顺天府尹(京师的地方长官)却驻在此处。金代本名“丰闰”,后因地属产盐(越支场)区,物产丰富,遂又加“水”旁,名为丰润。于是遂为京东关内外交通一大重地。
  丰润号称“山秀水异”,有名的陈宫山翠峰独耸。又有驰名的浭水流贯县境,文人学士以“浭阳”为丰润的雅称;而有趣的是老百姓却称之为“还乡河”——因为宋徽宗被金兵俘虏,押往关外,路经此地,见浭水自东而西流,悲叹自己竟不如此河,永远无西归之日了。


描述
快速回复

您目前还是游客,请 登录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