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粤语《红楼梦》汉语拼音听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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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40 发表于: 2011-03-20
结构的混沌

 

  从结构上看《红楼构》没有结尾,后四十回这桩公案一直争论至今,比较公认的一点是后四十回不是曹雪芹写的。有的说曹雪芹没有写完,有的说写完后佚散丢掉了,有的说是高鹗的续作,有的说是程伟元的续作,也有人说是高鹗在原稿基础上的续作,在美国有人通过电脑对《红楼梦》进行检索,考证后四十回与前八十回的关系。更有考证家们指出后四十回不符合作者在前八十回已经透露的发展走向,前边说“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后边却来了个“兰桂齐芳”“家道复初”。前边说王熙凤“一从二令三人木”,“人木”即“休”字,暗示王熙凤最后的结局是被休掉,开除“妻籍”,后边没有这样反映出来而是病死了。前边说探春远嫁,后边写的是远嫁后又回来了。这方面的学问我知之甚少,不做更多的列举了,总之前八十回与后四十回比较,后四十回不如前八十回精彩这是事实。
  《红楼梦》的结构一反中国古典小说的传统。古典小说重视因果关系,注重时间的顺序,事物与事物之间的关系,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能理得很清楚,是一种线性的结构。拿《水浒传》来说,一百零八好汉怎么上的梁山,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情况,都能说得很清楚,有的是陷在某一官司里,有的是受朋友的牵连,有的是受赃官豪门的迫害,最后都上了梁山。善恶报应,奖善惩恶的因果关系就更清楚。比如在《三国演义》中写一个贵族、军阀失败,必然要写清楚他失败的原因,要么刚愎自用,要么不讲政策,打击面过宽,不善于用贤人,听信谗言。写打了胜仗,因为他的指挥高人一筹,采取了敌人意想不到的军事手段,偷袭、诈降、火攻等等,我们都能讲出这一个情节与那一个情节的关系。但《红楼梦》很难说。如刘姥姥逛大观园,你讲不出许多关系,没有它《红楼梦》仍然存在,当然有与无效果是不一样的。刘姥姥是很有社会经验的一个农民老太太,她获得了一次殊荣,逛了一趟大观园,也出了一通洋相,发表了许多感受,更体现出大观园非凡的景象。一位著名学者、教授认为刘姥姥进大观园能过上一至二日豪华的生活,受到优厚的款待是不可能的,无论如何大观园是不能如此接待这样一个穷老婆子的。我个人感觉这个情节确实像虚构的,带有偶然性、戏剧性,也可从全书中独立出来而不影响全局,然而没有它也会带来一些欠缺。
  《红楼梦》许多地方都可独立成章,它可以被切割,这有点像黄金的性质,具有可切割性。《红楼梦》的某些地方也给人以重复之感,吃完了又吃,喝完了又喝,吵完一次架又吵一次架。它的这种似松又紧,既独立又联贯的结构使它呈现出许多与其他小说不同的现象。书中许多人物作者喜欢捉对来写,不是单纯地写一个人。贾宝玉有一块玉,薛宝钗立即有一个金锁,宝玉对金锁。贾宝玉的宝玉是叼在嘴里生而有之,薛宝钗的金锁是癞头和尚送的。史湘云有个麒麟,张道士那儿又有个麒麟。有了薛宝钗还有薛宝琴,有了贾宝玉还有甄宝玉,甄宝玉写得并不怎么样,但它反映了作者的一种心思。宝钗与薛蟠,兄妹俩是那样的不同,宝钗是那么聪明、贤惠、含蓄,而薛蟠却粗鲁、下作,是呆霸王,但他总比贾珍、贾蓉那些人要好一点儿,人呆了容易被别人原谅,傻坏傻坏就稍微可爱一点儿了,又精又坏更令人厌恶。黛玉与宝钗是一个对照,黛玉与晴雯也是。
  旧红学中有影子说,晴雯是黛玉的影子,袭人是宝钗的影子。她们的性格类型大致差不多。袭人是比较讨厌的,她自己和宝玉乱七八糟,却跑到王夫人那里去汇报:要注意了!要警惕了!宝玉越来越大,整天和女孩子们混在一起很危险!比较讨厌。至于宝钗是不是像有些同志分析的那么坏,我还没有完全看出来。薛宝钗很会保护自己,不露声色,心眼很多,她是不是有意这么做的呢?现在有一种说法,薛宝钗进贾府,不可能一来就能做二奶奶,因此她就要搞公关,拉选票,取得上边的支持,一步步去达到她的目的,这从书上并没有能看出来,看不出来就更厉害!她对贾宝玉很严肃,最后她对宝二奶奶的位置稳操胜券。
  这样,《红楼梦》的人物之间就呈现出一种非常有趣的、也是模模糊糊的不清不楚的映比关系。这方面的例子可以举出很多,贾政和他的哥几个的关系,宝玉的几个姐妹元春、迎春、探春、惜春性格各异,泾渭分明。宝玉的几个丫头也如是,袭人、麝月、五儿、芳官也成一种映比的关系。芳官更带有孩子气,给贾宝玉过完生日之后几个人喝得酩酊大醉,她躺在宝玉的身上就睡着了。芳官是演员,唱戏的,所以又给她起了一个男人的名字——耶律匈奴,还给她起了一个法国名字——金星玻璃,一身三任:芳官,女,演员;耶律匈奴,男,少数民族;金星玻璃,法国人。这也反映了女孩子们生活的寂寞,她们当中不能有个小子裹在里面,而人类生活在世界的任何地方都需要两性,不能光是男的,也不能全是女的,就由芳官充当一下男性好了,让她穿上男人的服装,穿上少数民族的服装,这从心理学上可以解释的。这是人物之间的对比。故事之间也有对比,同样吟诗,有吟海棠的诗,有吟螃蟹的诗,有吟梅花的诗。《红楼梦》的这些特点增加了它的魅力,包括后四十回的疑案不仅没有丝毫减少,而是愈发增添了它的魅力,就像大自然的魅力、生命的魅力一样,知其发生、发展,尚不知结束。甚至作者曹雪芹本人也是一个谜。
  以上所说的《红楼梦》在各方面呈现出的混沌现象说明了什么?我认为这是一个伟大的小说家在他的人生经验里在他的艺术世界里的迷失。因为他的经验太丰富了,他的体会太丰富了,他写了那么多人,那么多事,他走失在自己的人生经验里,走失在自己的艺术世界里。他的艺术世界就像一个海一样,就像一个森林一样,谁走进去都要迷失。
  古今中外有许多伟大作家,有些作家著作要比曹雪芹多得多,比如说托尔斯泰、巴尔扎克,托尔斯泰的笔调显得非常亲切非常细致,一次舞会就可以写好几章,人物的肖像写得十分细腻,但最后事情本身总是很清楚的,没有太多的迷失感;巴尔扎克写的人物也很多,要从头到尾看一遍也是十分疲劳的,他的笔像外科医生的解剖刀一样解剖每一个人的心灵,解剖每一个人与其他人的利害关系。曹雪芹其实没有那么细腻地去写每一个人,比如说林黛玉长得什么样?也就那么几句话;他经常用四字一句的熟语套语,简练地写了许多人和事,既有实际经验也有虚构。
  读者阅读《红楼梦》的时候也常常有一种迷失感,迷失在它的艺术世界里。迷失以后做出的每一个判断都可能是正确的,但有些个解释又永远不能得到满足的。曹雪芹自己说他的小说大体旨在谈情,但无伤风败俗之意,也无干预时政犯忌的地方。说它是一部爱情小说,说它是生活的百科全书,说它是生活小说,说它的“色空”观念都不能说错。蔡元培先生坚信《红楼梦》是反满的,字里行间充满着反满。这种迷失现象是其他作品所没有的,我们可以同意也可以不同意这些说法,不管是同意还是不同意,这些说法都是可以理解的。所以我们说《红楼梦》是一部伟大的书,因为它十分丰富;又是一部混沌的书,因为作者迷失在他的人生经验里,迷失在他的艺术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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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41 发表于: 2011-03-20
曹雪芹讲到这本书的缘起

 

  《红楼梦》第一回就自我评价,作者曹雪芹讲到这本书的缘起。他说:“列位看官:你道此书从何而来?说起根由虽近荒唐,细按则深有趣味。”这就提出了两个概念:一个是荒唐,一个是趣味。你光荒唐没有趣味也没有人听你的。那么为什么又荒唐又有趣味呢?这我们底下要研究。他又借空空道人的口评价这本书:“据我看来,第一件,无朝代年纪可考;第二件,并无大贤大忠理朝廷治风俗的善政,其中只不过几个异样女子,或情或痴或小才微善。”这个也值得玩味,无朝代纪年可考,是为了不干涉时政。我不说是哪个朝代,尤其不能说是清朝,你一说清朝不是往枪口上撞吗?所以它无朝代纪年可考。从时间上说,它跳出了具体的时间范畴,这是很有趣的一个事情。看得出来,这不是来自西方现代主义的艺术思路,而是中国的小说本身所有的这么一种灵动性。中国人办事不够认真,但中国人脑子特别灵活,这样不行就那样,他总能想出一种方法来,至少在写作上可以办得到。第二他说没有大贤大忠理朝廷治风俗的善政,这也是自我边缘化的意思。小才微善,几个女子,女子在那个社会本来就比男人低一等,而且又是女子的小才微善。不是女王,不是女相,也不是女将军,既不是武则天,也不是花木兰。
  这样降格以求,自我边缘化,有什么好处呢?好处就是多一点空间,你如果讲朝廷、讲风俗,讲理朝廷治风俗,讲善政,讲男人,讲大才、大善、巨善,那你任务太重了。你写出来的个个都如周公、孔子,如尧舜,如赢政,那要怎么写?曹雪芹写不了。可能有人写得了。
  第一回还有一些自我评价,说此书不过是“大旨谈情,亦不过实录其事,又非假拟妄称,一味淫邀艳约”。这也很有意思,“大旨谈情”,只是谈点爱情,当然他没有“爱情”这个词儿。“实录其事”,这和前边的“虽近荒唐”有一点矛盾,我们底下再说。最后,“并无伤时骂世之旨”,再一次声明:第一,没有伤时,就是没有对社会的不满,没有对那个时代、朝代的不满;第二,没有“一味淫邀艳约”,就是不属于扫黄打非对象。
  然而最关键的《红楼梦》的自我评价,我觉得还是那几句:“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你很难再找到这么短又这么到位的几句话,二十个字,来对自己的书进行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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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42 发表于: 2011-03-20
小说与荒唐言(1)

 

  一个是人生的荒唐感。我说人生感,没说人生观。因为很难说《红楼梦》里头宣传了人生的一种观点,一种理论,一种信仰。但是他有很多的感慨,而且把这个人生感慨写到了极限,写到了极致。这里有人生本身的荒唐,这里我暂时不谈。更重要的是由于小说,他选择了小说这样一个形式,而小说本身就有几分荒唐。
  我们不妨讨论一下中国和西洋对“小说”的解释。《辞源》上讲,“小说”最早见于《庄子》。庄子说:饰小说以干县令,其于大达亦远矣。就是说,小说是些浅薄琐屑的言论。所以庄子说,你用这个小说来说些比较大的事情,那距离太远了。还有一个材料也很好玩,《汉书·艺文志》将小说列为九流十家之末。我们讲三教九流嘛,起码是维持生存的一种手段。那时候也称小说家。小说家是九流之末,不但是臭老九,而且是臭老九里头最低的一种。《汉书·艺文志》说:“小说家之流,盖出于稗官。”稗官就是小官儿,像稗子一样的,不是稻子,不是谷子,是稗子,稗子苗,它不成材的。街谈巷议,道听途说,所谓稗官野史,到后来把它发展成引车卖浆之流。从中国古人的眼光来说,这个小说家是最低的。官儿大了是不能写小说的,写了小说也是不能作大官儿的。它更多的是一种民间性,而且是一种城市性,“街谈巷议”,它不是田头,不是村头,也不是河边。
  但到了汉朝呢,那个桓谭又说:“小说,治身理家,有可观之辞。”就是说小说虽然是一些稗官野史,道听途说、街谈巷议的不经之言,但是里边也能牵扯到一个人的修身和齐家,家庭关系呀,孝悌忠信呀,也有“可观之辞”,也有两下子。小说在末流之中,靠自己的贡献吧,引起了社会的一点点重视。清朝罗浮居士写过一本书,叫作《蜃楼志序》,所谓海市蜃楼,他说:“小说者何,别乎大言言之也”,就是说,它不是“大言”,“一言乎小”。第一是小,“则凡天经地义,治国化民与夫汉儒之羽翼经传,宋儒之正心诚意,概勿讲焉”,这里不讲经传,不讲正心诚意,不讲治国化民,所以它是小。第二、“一言乎说”,它不是文,它是说,更加口语化的,“则凡迁、固之瑰玮博丽,子云、相如之异曲同工,与夫艳富、辩裁、清婉之殊科,宗经、原道、辨骚之异制,概勿道焉”,就是那种比较非常文雅的、非常经典的东西,它没有。就是说,它没有特别重大的内容,也没有那种经典性,“其事为家人父子日用饮食往来酬酢之细故,是以谓之小;其辞为一方一隅男女琐碎之闲谈,是以谓之说。然则,最浅易、最明白者,乃小说之正宗也……《大雅》犹多隙漏,复何讥于自《郐》以下乎!”意思就是说,它是比较通俗的。当然这只是一方面的说法。
  我们马上就可以找到另一面的说法。比如梁启超,他就认为小说特别重要,“兴一国之政治者,先兴一国之小说;兴一国之经济者,先兴一国之小说;兴一国之风俗者,先兴一国之小说”。就是不管什么事,先从小说开始,要改革社会,你小说写出理想的社会来;要改革家庭,你写出理想的家庭来;要改革市场,你写出理想的市场来。我们还知道鲁迅的说法,鲁迅说他辍医转文,是为了拯救、疗救所谓国民的灵魂。这些说法也都是非常重要的。
  但是它起码有这一面,就是“小”和“说”。它有一定的边缘性。大概在十几年以前吧,我们有几个评论家,当时就抨击,说现在小说都喜欢写些小东西,写的都是小猫小狗,小男小女,小花小草,小屋小河,小这个小那个。我当时对他们的抨击不太赞成,我就提醒他们说,还有一小,小说,我们要改革这几个“小”呀,首先要把小说改成“大说”,以后不许写小说,写大说,那么一上来就不是小猫小狗,一上来就是国家的命运,社会的前途,人类的未来。几个评论家的抨击,反映了中国对小说的另一种观念。
  那么曹雪芹呢,他选择了写小说。这本身就是荒唐。他不阐述四书五经,不写策论,不写《出师表》,不写《过秦论》,而写什么贾宝玉呀,林黛玉呀,这就是荒唐嘛。因为正经一个大男人读书识字,不好好干大事,你写小说干什么,这就是荒唐。这种荒唐本身就是它所描写的女娲补天无材入选,把这块石头变成一块顽石,被淘汰下来。属于被社会的主流所淘汰的,所搁置的,所闲置的,属于一个废物,无用的,多余的。中国式的所谓多余的人。这是中国人对小说的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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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43 发表于: 2011-03-20
小说与荒唐言(2)

 

  外国人对小说的观念,我也查了很多资料,也很有意思。英语的构词和我们汉语不一样,我们构词都是这样的,比如说牛,小牛、奶牛、乳牛、公牛、水牛,以牛为基础。我们一定要弄清楚,它首先是牛。比如羊,山羊、绵羊、羔羊。我们就是这样构词的,所以我们说小说,就有长篇小说、短篇小说、中篇小说、微型小说、小小说等。可是英美没有这种构词方法,绵羊是Sheep,小山羊是Goat,它们之间没有什么固定的关系。短篇小说——Short story ,长篇小说——Novel。中篇小说,英语没有这个词儿。但它有个词比较接近咱们的小说,就是Fiction。Fiction主要意思是指虚构,它有虚构的,想像的,也有荒唐的意思。Fiction 也有谎言的意思,这是谎言,这是假的,所以欧美人侧重的地方,他们重视的是Fiction ,虚构的意思。我觉得这也挺好玩,你从一个字的选择上可以看出一种文化的特色。外国人注重的是认知判断,他富有实证主义的传统,任何一个东西,他先弄清楚,就像咱们那个选择题似的,True还是False,是对的还是假的。 Fiction侧重于它是虚构的,它不是报导,不是新闻,不是纪录,不是传记,它是虚构的。外国人这种判断也给自己造成了麻烦。我看那个《大美百科全书》,美国百科全书,它解释说Fiction有时候在一些本来是实录的东西里面,也有Fiction的因素。比如说历史小说,传记小说,但是历史和小说,传记和小说这本身是非常矛盾的,所以它又出了一个Nonfiction,就是非虚构的,甚至有人把它翻译成非小说的,非小说的小说,非虚构的小说,这是它碰到的矛盾。中国人注重的,汉语注重的,真的、假的都在其次,注意的是价值判断,特别是它的道德价值,是大还是小,你这是小意思、小东西,不屑一顾,所以不管从哪一个观点来看呢,曹雪芹写小说本身它是荒唐的。这本身就是一个荒唐的选择。
  那么其次他在这部小说里头,他一方面说是据实写来,而且常常还用两个词,一个叫事迹原委,不敢穿凿,一个叫事体情理。事迹原委,就是它的因果关系,在发展的链条上它的发展的过程,很认真的,而且它是符合这种事体情理的,就是符合现实的逻辑,符合社会生活、家庭生活、个人生活的逻辑。但是另一面呢,中国人没有那么多主义,说我是现实主义者,我是浪漫主义者,我是象征主义者,我是神秘主义者,我是印象主义者,它没有。他一边写一边抡,一边写一边随时出现各种的幻影,幻想,虚构,想像。譬如说吧,你说他是写实的,里头又有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又有太虚幻境、警幻仙子,显然不是写实的;还有神瑛侍者和绛珠仙子的这段关系,而且绛珠仙子是要来还泪的,这是非常美的一些故事。还有呢,让你最糊涂的就是这贾宝玉一生出来嘴里衔着一块玉,这让你百思不得其解。这一块玉已经够麻烦的了,又出来个薛宝钗的金锁,而薛宝钗的金锁又不是胎里带的,癞头和尚送的。有了这个金锁已经麻烦了,又出来史湘云的麒麟。这些东西你弄不清楚,你觉得他是信口而来,但是它的重要的情节就在这个上面。这个玉本身既是他的一个系命符,又是他的原形。他原来就是一块石头,石头变成一块玉。
  我非常佩服胡适先生的学问、成就,可是我看胡适对《红楼梦》的评价,看完了我就特别难受,不相信这是胡适写的。胡适他说:“《红楼梦》算什么写实的著作,就冲它的这个衔玉而生这种乱七八糟的描写,这算什么好作品。”唉呀,我就觉得咱们这个胡适博士呀,他学科学的,他是从妇产科学的观点来要求《红楼梦》的呀,他要求产科医院有个记录,那么到现在为止,我不知道有这个记录,但是也可能有,全世界有没有这个记录:就是一个孩子出生的时候,嘴里头含着一点什么,不是玉,哪怕是含着一粒沙子,或者是……这可能吗?子宫里头有胎儿,胎儿嘴里含着某种元素,假冒伪劣也可以,一个他批评这个;一个就是他批评曹雪芹缺少良好的教育,如果曹雪芹也是大学的博士的话,他还写的成《红楼梦》吗?他倒是可以当博导,有教授之称,甚或是终身教授,但他写不成《红楼梦》。
  有时候一些随随便便的描写,它给你一种非现实的感觉,这种非现实的感觉有时候让你毛骨悚然。很少有人评论这一段,但是我每看这一段我都毛骨悚然,就是刘姥姥二进大观园。那一章的题目,第三十九回,那一回的题目叫做“村姥姥是信口开合,情哥哥偏寻根究底”,这个刘姥姥就讲下着大雪,突然听见我放的柴火在那儿哗啦哗啦地响。我想这么早的天,刚刚天色微明,谁在偷我的柴火了。说我看谁来偷我的柴火了,我一看一个小女孩,一个很漂亮的十几岁的小女孩。她一说是一个小女孩,这个贾宝玉一下子就来神了。可是就说到这个的时候呢,一阵声音,一问,说“走了水了”,即失火了。别讲了,不要再讲这个故事了。说你看一讲柴火这都失火了,于是刘姥姥就又信口开河讲别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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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44 发表于: 2011-03-20
人生与辛酸泪(1)

 

  我刚才讲到小说与荒唐言,第二个问题是人生与辛酸泪。其实人生的荒唐感就是一种辛酸感,那么除了这些辛酸以外,我觉着《红楼梦》里头呢,还有一个特殊的辛酸,它是一种价值的失落。就是说问题不在于个体的生命有终结的那一天,有死亡的那一天,问题是只要你的生活有一个追求有一个价值,那么就是说你要考虑的是你有生之年,你活得是有意义的,是有价值的。所以自古以来,古今中外,都有很多哲人来讲人生所谓荒唐的这一面,生命荒唐的这一面。但是他们的目的呢,并不是说让你承认荒唐就永远荒唐下去,或者干脆既然这么荒唐,明天就自杀吧,他不是这个意思。他的目的还是让你皈依于一种价值。既然人生是很短促的,你要及时行乐,这也是一种价值;既然人生是很短促的,你要吃斋念佛,要修来世,这也是一种价值;既然人生是很短促的,你要多做好事,要多做对社会、对人民、对周围的人、对旁人有利的事;既然人生是很短促的,你碰到一些困扰,你不要太过不去,不要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不要太较劲,这也是一种说法。
  但是呢,到贾宝玉这里,到了《红楼梦》这里头呢,它干脆是一片辛酸。那么这个就不仅仅是人生本身的这种虚无啊,或者死亡啊,或者终结所带来的,而且也是所谓那个家道的衰落呀,家庭人伦关系的恶劣化,更是这些东西所造成的,尤其是价值的失落所造成的。因为我们很难找到一本书像《红楼梦》这样告诉我们,起码到了那个时代,到了像大观园、荣国府、宁国府里头,那些有价值的东西都不灵了,孝、悌、忠、信、礼、义、廉、耻,所有孔子教的那一套已经都不灵了。
  比较认真地按照封建的价值,封建的道德来做的,是贾政。有人说,说贾政,他是假正经。有人还考证,他如果不是假正经的话,为什么赵姨娘能那么恶劣?实际赵姨娘是得到了贾政的宠爱的,否则赵姨娘是没有市场的。这些我也分析不清楚,但是我觉得贾政很多地方的表现,他也有他的真诚的一面。他管教贾宝玉,他那么激动,他听说了贾宝玉的某些行为呀,他激动到那一步。尤其是在元妃省亲的时候,他见到他的大女儿,因为他行君臣之礼,他给贾元春跪下。然后就说今上、皇帝如何伟大,如何好,说你的任务就是好好地照顾好皇帝。“照顾”这个词当然是现代词,就是不要考虑你的爹妈已经是残年,已经岁数大了。这个话说得太辛酸了,这话说得简直是已经忠得一塌糊涂了,忠得涕泪交流了。我每次看到这的时候,我眼泪都出来了。我觉得贾政直挺挺地跪在女儿面前,还要说你好好照顾皇帝吧,我死了就死了,不要管我了。这个老头子不太老,那时候贾政多大,按那个年龄,四十来岁。如果是他写作的话,现在还算青年作家。但是呢,又非常明显的,贾政的那一套是一切都实现不了的,做官他实现不了,管家他也实现不了。管家那一套能够招呼一些的还是王熙凤那一套,而王熙凤是根本不管那些的。
  所以除了人生的荒唐,除了家道的衰落,除了人伦和人情的恶化,还有价值的失落。所以呢,它是一把辛酸泪。一把辛酸泪里头还有一个暗示,还有一个含义,就是说呢,他写得非常真实。刚才我们讲了荒唐的一面,你如果只有荒唐没有真实,它就没有辛酸。荒唐的故事也可以写得非常好。那是一个喜剧,那是一种智力的游戏。你站得非常高,你嘲笑人生的这些体验,你解构人生的这些体验。人生的一切在当时看得很了不起的,不得了的这些体验,都有它可笑的那一面。
  爱情是最美好的东西,是被多少人写的东西。但是美国有精神病学家,他研究,他得出一个结论,就说爱情是精神病现象,因为它完全符合精神病的各种定义。比如说幻觉,对方明明就是很普通的一个人,你非把他看成一个白马王子,或者你非把她看成朱丽叶,或者非把她看成天使,你这不是精神病是什么?你有幻听,你的情人不来吧,但是你老听见他(她)的声音,老张、小张,你有幻听,你有偏执,她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哪的事儿,这世界上好女人多了,我跟你说,是不是?排一万个都不一定能排上她,但是你就认定了,强迫观念,没有她我就得死,你上哪死去?
  这是事物的一个方面,就是你洞悉了它的荒唐性,你用一种科学的观点,你或者用一个智者的观点,你嘲笑这种荒唐,你解构这种荒唐。让你感觉到原来有些你活不下去呀,死死抱住不放,一脑门子的官司的东西,看完这小说以后,你一看纯粹冒傻气。这是一种作品。 但这样的作品它不辛酸,这有什么可辛酸的。你看着哈哈笑,哈哈笑,越笑越机灵,越笑越聪明,笑到最后你也变成一个冷血动物了。所以辛酸泪这个意思呢,它包含着一个意义,就是它非常真实,它非常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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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45 发表于: 2011-03-20
谁解其中味

 

  “谁解其中味”你可以从很多方面理解。就说它除了表面的这些,因为《红楼梦》是雅俗共赏的。一般的说有高小文化程度的人都可以读,都有可能把它读下来,初中没上过都不要紧。但是你能不能理解它的味道呢?就是说它的文本的后面还有一些什么意思呢?
  最近我看一个博士薛海燕写“谁解其中味”表达的是曹雪芹的绝望,我觉得写得挺好。谁解其中味,就是他还有很多话要说,不能说。由于各种的原因,而且语言文字它有一种特性,就是在表达出很多东西来的同时,它又隐藏着一些东西。任何一个东西当要用语言说出来以后,它就局限化了,而且隐藏了。譬如说你爱上一个人,你觉得有无数的话要对他说,这时候他问你了,他说你爱上我了吗?是,你为什么爱我呢?你想了想,我爱你能写能算能劳动,我爱你下地生产他是有本领。完了,你这么一说你这个爱情就不像爱情了,他一清二楚,完了。所以语言是表达的最重要的方式,有时候是唯一的方式,但是语言有时候又是表达的一个坟墓。当它变成了语言以后,你自己把自己已经捆上了。而且最重要的那个内容,最重要的那个味,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
  《红楼梦》里头还有许多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东西。所以很多人探索《红楼梦》,对《红楼梦》做出各种稀奇古怪的解释,各种精彩绝伦的深刻的解释也有,稀奇古怪的解释也有。前几年中国还有把《红楼梦》解释为一个太极图,说《红楼梦》有两本,一本是现在的《红楼梦》,一本是太极图。广西也有一个青年人,他研究说《红楼梦》讲的是宇宙史,这个说得有点儿道理呀,怎么形成,然后怎么腐烂,怎么最后消亡,《红楼梦》讲的是宇宙史。还有索隐派,说《红楼梦》讲的是反清复明,为什么它产生这种索隐派?就是说人们一直有一种冲动,希望在现存的符号系统之外,或者之后,再寻找一个密电码式的符号系统。到现在为止,我的知识里边对一个文本进行这种密电码式的,只有两个:一个是《红楼梦》;一个是《圣经》。有人专门研究《圣经》把这个《圣经》作出新的解释,《圣经》实际上是一个预言,甚至于从《圣经》里边都查出来了,苏联什么时候解体,海湾战争什么时候爆发,它都有。这些解释是荒谬的,荒谬绝伦,我从来不信,但是人们的努力是惨淡的。就是人们老希望知道一个秘密,知道自己所未知的东西。《红楼梦》已经出了一百五十年了,那么多人读它,那么多人评论它,那么多人研究它,但是谁解其中味?我们解了它的味了吗?我们解的这个味对吗?后边还有多少味可解呢?还有多少谜《红楼梦》之谜能够破出它的谜底来呢?它只有一个谜底吗?还是有好几个谜底?就光仅仅一个衔玉而生,它的味道在哪里?仅仅一个冷香丸它的味在哪里?仅仅一个麒麟它的味在哪里?很抱歉我答不出来,所以也许我说了半天,离《红楼梦》真正的味还甚远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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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46 发表于: 2011-03-20
第四章 版本问题

 

  一、“庚辰本”与“己卯本”的关系
  这一部分虽名为《版本问题》,但实际上名实很难相符。因为《红楼梦》的版本是一个相当庞杂的问题,研究它需要一定的时间和过程,当然还需要各种版本的原始材料。对于此,我除手中缺乏有些版本之外,还有一个时间和精力的不足问题。为此,我的这一部分研究只是一个大概而已。
  对于此,希望读者和诸红学家们谅解。
  冯其庸写过《论庚辰本》一文。我到现在还没有见过这篇文章。不过冯其庸在其为“己卯本”作的序言里有这么一些话,现在不妨摘录如下:
  现存己卯本、庚辰本等《石头记》早期抄本,都是过录本,本文所用己卯本、庚辰本等名称,也都是指现存的过录本,为省简故以下不再加“过录”两字,本文凡提到己卯本、庚辰本的原本时,即称己卯原本、庚辰原本,以示区别。(见“己卯本”序言第1页注[二])
  在研究己卯本的过程中,另一个重大的突破和收获是发现了现存庚辰本是据现存的怡府过录己卯本抄的,而且其抄写款式,与过录己卯本一模一样,连过录己卯本上的错字,空行,附记等等,也完全一样,甚至在庚辰本第七十八回,还保留了一个与己卯本完全一样的避讳的“〓”字,这就有力地证明了现存庚辰本确实是据现存己卯本抄的。……其中稍有差别的是,在怡府过录己卯本上为朱笔旁添或旁改的文字,在庚辰本上的已悉数转化为墨抄正文了,除了这一点点的差异外,其余完全一样。当然庚辰本上大量的朱笔的批语,在己卯本是一条也没有的,我们说的两本一样,是指它的墨抄部分,不包括朱笔批语。但是现存庚辰本上二十四条署名己卯年的脂砚斋批语,毫无疑问应是己卯原本上的批语,怡府过录时因迫于时间,仅过录了墨抄部分,未及过录原本上的这些脂批……(见序言7~8页)
  冯其庸在写完这些之后认为:
  这两个本子本来就有这样不可分割的血缘关系。(同上)
  冯其庸的以上一段话不外乎下面几种意思:
  1.现存的“庚辰本”与现存的“己卯本”皆属过录本。
  2.现存的“己卯本”为怡府所抄录。
  3.现存“庚辰本”是从现存怡府过录的“己卯本”抄录而来。
  4.现存“庚辰本”是从现存“己卯本”抄录而来的证据是,现存“庚辰本”上的款式、错字、空行、附记皆与现存“己卯本”一模一样;所不同的是“己卯本”上的朱笔旁添旁改文字在“庚辰本”上已悉转化为"墨抄正文了"。
  5.现存“庚辰本”上的二十四条署明己卯年的朱笔眉批当属“己卯本”原本上的批语。
  6.“己卯本”与“庚辰本”有着不可分割的血缘关系。
  对于吴恩裕发现的现存“己卯本”为怡亲王府所抄录,这个我没有意见。可以说这是版本研究上的一个收获。但是对于冯其庸的认为现存“庚辰本”是从现存“己卯本”"抄的"的结论以及其它各种证据,我就不敢苟同了。不仅如此,我到觉得冯其庸在这方面的研究上太草率和太不认真了。
  对于冯其庸认为"在怡府过录己卯本上为朱笔旁添或旁改的文字,在庚辰本上已悉数转化为墨抄正文了"这一个问题,《红楼梦研究集刊》第13辑上有蒋维锬的一篇文章,它叫《〈石头记〉己卯本朱笔校文辨源》。蒋维锬在其文中已有详细的辨述,我在此不作重复。我在此只想重复蒋维锬文章中的一段话,不妨用它来说明这一方面的问题。蒋文写道:
  然而现在影印本却为我们提供了最好的反证,那个原为历史博物馆收藏的残本即影印第四册,却是不见一点红的,这便有力地证明:怡府所抄的己卯本散落出怡府之前是一部洁本,贵为亲王弘晓,在他逝世(乾隆四十三年,1778)之前,是不会允许别人用拙劣的朱笔在他所秘藏的抄本上任意涂改的。也就是说,己卯本上的所有朱文与怡府毫无关系,所谓“《己卯本》上原有的朱笔旁改文字”是根本不存在的。(见集刊13辑蒋文282页)
  这里问题很简单,既然怡府抄录的“己卯本”是一部洁本,它上面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旁添”或“旁改”朱笔文字;那么冯其庸的认为的现存“庚辰本”是由现存怡府“己卯本”过录而来的一个证据——“在怡府过录己卯本上为朱笔旁添或旁改的文字,在庚辰本上已悉数转化为墨抄正文了”自然就不存在了。
  至于冯其庸认为现存“庚辰本”与现存“己卯本”除了“朱笔批语”,他所说的两本完全一样,"是指它的墨抄部分"。这个,我不想多说什么,我在此只想向大家提供“庚辰本”与“己卯本”的几张复印原件,让大家看看两本的“墨抄部分”是否全部一样。
  “庚辰本”原件(图7)
  “己卯本”原件(图8)
  “庚辰本”原件(图9)
  “己卯本”原件(图10)
  “己卯本”原件(图11)
  从这几个复印件中,我们可以看出这么几个问题。
  一是就款式而论,冯其庸认为现存“己卯本”与现存“庚辰本”的墨抄款式一模一样,但就我们复印的图片而看,将发现“己卯本”的诗句款式为单行,而“庚辰本”的诗句款式却为双行(见图9图10)。
  二是就文字而论,我们从图7、图8中可以看出,“己卯本”与“庚辰本”宝钗金锁下的文字繁简相差甚为悬殊,“己卯本”上的注释文字在“庚辰本”上一字也没有抄录。还有“己卯本”192页(见图11)的各条行间侧批“庚辰本”上根本就没有过录(为了省事,“庚辰本”此页没有复印)。也有“己卯本”第三十一回至第四十回扉页上署有"己卯冬月定本"(见图12),然而“庚辰本”上却无此字样。这一切恐怕都不能说明现存“庚辰本”与现存“己卯本”的墨抄款式与正文"一模一样"了,而且某些地方相差甚为悬殊。
  从以上一些事实,我们足可说明冯其庸在其未对“庚辰本”和“己卯本”作详细地研究的情况下,而粗率地认为现存“庚辰本”的所有墨抄部分是从现存怡府“己卯本”“抄的”的结论是没有道理的。
  但是,我们要说现存“庚辰本”与现存“己卯本”没有丝毫“血缘”关系,这种说法也不对。冯其庸认为两本上的"错字""一样",这一点还是中肯的。我虽未见冯其庸列举的例子,我不妨举几个例子。
  举例
  庚辰本页数
  己卯本页数
  备注
  第五十七回他一个入在这里作什么?
  一三三九页第三行
  六八七页第五行
  同将"人"字误写成"入"字。
  林字的人接他们来了。
  一三四七页第四行
  六九五页 第四行
  同将"家"字误写成"字"字。
  第六十二回外面小螺和香菱、芳官、蕊官、
  一四七九页 第十行
  七九八页 第七行
  同将“五”字误写成"人"字。藕官、豆官等四人个人。
  第六十三回坐中间庚者陪一盏。
  一五○一页 第八行
  八一八页 第七行
  同将"同"字误写成"间"字。
  他还唱了一个四儿。
  一五○五页 第三行
  八二一页 第六行
  同将"曲"字误写成"四"字。
  贾珍文子。
  一五一九页 第一行
  八三四页 第一行
  同将"父"字误写成"文"字。
  所有大臣皆嵩呼颂不绝
  一五一九页 第一行
  八三四页 第一行
  同将"高"字误写成"嵩"字。
  例子就举这么一点,虽然只是一小部分,但我想也足够说明问题了。在两本中同样能将“人”字误写成“入”字,能将“唱了一个曲儿”误写为“唱了一个四儿”,像这些罕见的类同抄录错误,这里面必有一个母本与子本的血缘关系问题,如果其中某一抄录者不是照猫画虎,当然绝不会出现以上类同抄录错误。
  这一切到底又说明了什么呢?
  在这里,我想先澄清这么一个问题。
  在“己卯本”与“庚辰本”的版本问题上,除了冯其庸认为现存“庚辰本”是从现存“己卯本”抄录而来之外,大部分人认为现存“己卯本”是从“己卯”原本抄录而来;而现存“庚辰本”则是从"庚辰"原本抄录而来。至于现存“庚辰本”是为过录本,还是为原本,我们留作后面专门讨论。我此处想来谈一谈所谓“己卯本”与“庚辰本”的提法问题。
  就版本名称的提法而言,我认为将怡府抄录的《石头记》定名为“己卯本”,将北京大学图书馆收藏的带有"庚辰秋月定本"字样的《石头记》定名为“庚辰本”,这倒没有什么。但如果以“己卯本”上有"己卯冬月定本"字样而就认为现存“己卯本”第一回至第七十回(包括残缺章回)的“祖本”成书于“己卯”年;同样的道理,以现存“庚辰本”上有"庚辰秋月定本"字样,而认为“庚辰本”第一回至八十回的“祖本”成书于"庚辰"年(魏绍昌著的《红楼梦版本小考》中的图表就是这一方面的例子),我认为就不对了。
  在这里,我请注意一下这样一问题:“己卯本”上署有“己卯冬月定本”字样仅仅署在第三十一回至四十回总回目之下,它并没有署在其它各总回目扉页之下。在这里除过第六十一回至七十回的总回目下署残缺不全,第一至第十回残缺无总回目之外,还保留了一个第十一回至二十回的总回目;此总回目之下并没有署"己卯冬月定本"字样。还有,“庚辰本”保留了第一回至八十回各总回目扉页,但“庚辰本”在第一至第四十回每个总回目扉页之下并没有下署"定本"年份;而却在第四十回至八十回各个总回目扉页之下署有"庚辰秋月定本"或"庚辰秋定本"字样(请参图片)。
  “己卯本”原件(图12)
  “庚辰本”原件(图13)
  既然“己卯本”和“庚辰本”的总回目下"定本"署年若此,我们在此能不能这样的认识问题:即"己卯冬月定本"乃是指《红楼梦》的第三十一回至第四十回的成书时间;而"庚辰秋月定本"则是指《红楼梦》的第四十回至八十回的成书时间而言。我认为这样提出的问题是顺理成章的。
  既然《红楼梦》的前八十回各部分"定本"是如此分批而成,那么我们一贯认为的现存“己卯本”的“祖本”成书于“己卯”年和现存“庚辰本”的“祖本”成书于"庚辰"年显然都是一种粗心和误会。
  我们前边已经说过,既然《红楼梦》第四十回至八十回于"庚辰"年才"定本",这里根本不存在什么“庚辰本”是从“己卯”年"定本"的“己卯本”抄录而来的问题。但从我前边为大家提供的第五十七回和六十三回两个版本罕见的正文错字类同来看,这里又说明两个版本显然又存在着一个母本与子本的血缘抄录问题。那么,现存的“己卯本”和现存“庚辰本”的母子血缘关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在这里,恐怕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怡府所抄录的《石头记》是从现存的“庚辰本”抄录而去,或者是从现存的“庚辰本”的第二代抄本抄录而去;并不存在什么现在“庚辰本”是从怡府《石头记》抄录本抄录而来的问题。
  当然,我这里所说的怡府抄本是从现存的“庚辰本”抄录而成,乃是指第四十回至八十回而言,并不包括前四十回在内。
  在这里,可惜的是怡府抄录的“己卯本”第六十一回至七十回的总回目是一个残页(见图片十四);“己卯本”又缺第四十回至五十五回半,也缺第七十一回至八十回,自然也看不到这几处的总回目扉页全面目。如果不是这样,这一问题就很容易澄清了。
  “己卯本”原件(图14)
  二、“庚辰本”是原本——“庚辰本”朱笔眉批笔迹的研究冯其庸在研究“庚辰本”和“己卯本”两个版本时,大约过于偏重于两个版本与正文的研究,而疏忽了“庚辰本”的朱笔批语、特别是朱笔眉批的笔迹研究。这一小小疏忽不仅对《红楼梦》的版本研究来说是不幸的,而且"庚辰"眉批笔迹的研究对脂批、脂砚斋以及脂砚斋与畸笏叟是一是二,还有对于《红楼梦》的内容研究的得失,它都是至关重要的。
  冯其庸认为现存“庚辰本”墨抄正文部分是从现存“己卯本”抄录而来,关于“庚辰本”的朱笔眉批则是"毫无疑问应是己卯原本上的批语"。他虽未明言但含义之下,亦不外乎“庚辰本”的文字是由两个版本抄录而来:一是现存“庚辰本”的正文是由现存的怡府抄录的“己卯本”抄录而来;二是现存“庚辰本”的朱笔批语则由“己卯”原本抄录而来。这里冯其庸疏忽了几个问题:一是“庚辰本”的抄录者既然能借到“己卯本”原本,为何不从“己卯”原本来抄录正文,而反而从怡府抄录的“己卯本”来过录;二是现存“庚辰本”的朱笔眉批既属抄录,为何它的朱笔眉批字迹潦草,行楷不一,同页眉批的数十字笔迹大相悬殊。这难道是过录批语中应该出现的正常现象吗?
  为了说明问题简便,一目了然,我给大家复印了“甲戌本”过录眉批两页,“己卯本”过录眉批两页;“庚辰本”朱笔眉批笔迹差异悬殊到处可见,但不可能都复印,我只摘取了第276页、277页、299页、302页、308页、444页、476页、477页、544页、570页,共计十页。我想,它足够说明问题了。
  通过“甲戌本”和“己卯本”的四页眉批,我们可以看到,凡属过录的眉批,必然字迹恭正,过录得很认真,眉批的抄录笔迹也前后保持一致。这是过录的正常现象。
  然而冯其庸认为的“庚辰本”的眉批,“毫无疑问”的“应是”从“己卯原本上”抄录来的“批语”,但就我们列举的十页“庚辰本”眉批笔迹的复印件来看,却出现了下列与"抄录"者笔迹不相容许的几个问题。
  一、首先是字迹潦草。如277页和477页。就这一种笔迹而论,它显然为文字过录笔迹所不容许。所谓抄录批语,应当如同抄录正文一样:因为抄录的批语如同抄录的正文一样,它是抄给别人看的,哪有几十万字的正文抄录得如此认真,而寥寥数条眉批却抄录得如此草率。
  二、行楷不一。如276和277页,302页同页,444同页,476和477页。就这四处六页来看,每两处眉批合起来也不过百把个字,却出现了行楷不一的数种笔迹。276页“可从此批”四字写得如此认真,而后边九十余字却写得如此潦草,其它几处类同。这一种情况也不是抄录眉批所应留下的怪现象:难道抄录眉批时还得在同页之内换几种笔法?这一种情况恐怕在抄录文字时永远不会出现,然而它在“庚辰本”的眉批中却比比皆是。
  三、笔法不一。如276页“可从此批”,299页“颦儿方可长居荣府之交”,302页“兆年不易之朝,永治太平之国,奇甚妙甚”,和544页507页几处眉批。几处都是正楷,但前三处和后两处的笔迹就显然不大一样了。后两处比前两处要显得拙劣得多了。我亦几疑此几处笔迹不是出自一人之手。还有277页和302页的两处行书来看,我亦几疑这两处的笔迹不是出自一人之手。但是,既然几处笔迹不是出自一人之手,难道抄录寥寥数条眉批,在同时之内,还得雇用几个人抄录不成吗?我想这一种抄录文字现象恐怕永远也不会出现。
  四、虽然眉批的书法不一,字迹相差甚为悬殊,但经仔细查对,眉批中的各条批语中的某些特殊笔形走势却颇相一致。如还有不论眉批中批语的笔迹如何变异,而落款署名署年的笔迹却始终保持一致。这些都证明“庚辰本”朱笔眉批乃出自同一人之手。
  五、既然“庚辰本”朱笔眉批出自同一人之手,那么此眉批的抄录者为什么要在同一页寥寥几十个字之内和同一时间内抄录眉批要换几种书法和几种笔迹,这有必要吗?不论是书写或抄录文字,它将都不会出现这一怪异现象的。这种现象除非仿造时才会出现。难道“庚辰本”的眉批抄录者是在伪造文物吗?
  六、从“庚辰本”朱笔眉批的变化来看,它既相同又不相同,这些又相同又不相同的笔迹差异显然留下了时差感,即就是笔形走势因下笔时间不同留下了不同的笔形痕迹。这个我们大家只要看看“庚辰本”各页的笔形变化都有这种感觉。
  只要读者认真留意一下某些名人留下不同时期的笔迹,也留意回顾一下我们自己的每个时期所留下的笔迹,都会发现:每个人的笔迹都会随着时光流逝而"走形"。这是很自然的。到此,我们将会发现,庚辰本朱笔眉批的笔迹甚异造成的原因,是因为这些眉批并非某一个短时期内留下的特定产物,更非什么抄录者在抄录批语的数日内所为;它是因为下批时间的不同才造成了眉批笔迹的差异。
  既然“庚辰本”的朱笔眉批的笔迹如此,我们在“庚辰本”朱笔眉批的笔迹研究上只能下这样的结论:“庚辰本”朱笔眉批行楷不一,字迹潦草,笔迹甚异,乃是因为批者随看随批,并因时相差久远留下的痕迹;它不是抄录者的笔迹;乃是批者的手迹。也可以说此“庚辰本”朱笔眉批乃是脂砚斋的手迹,除此之外,在“庚辰本”朱笔眉批笔迹研究上,没有别的出路。
  既然“庚辰本”的朱笔眉批笔迹乃是脂砚斋的手迹,那么,现存“庚辰本”自然乃是《石头记》的原本,并不是什么抄录本。
  三、“甲戌本”的成本年限
  《红楼梦》的古老的版本,除了怡府抄录的“己卯本”和“庚辰本”外,还有一个胡适从刘铨福手中购买到的“甲戌本”。此本曾经多次印刷,并题名为《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石头记》。
  对于此本的“祖本”年限,胡适在他的序言中写道:
  甲戌是乾隆十九年,一七五四,这个钞本后来就称为“甲戌本”。
  这个甲戌本子是世间最古老的《红楼梦》写本。
  直到今天为止,还没有出现一部钞本比甲戌本更古的。(见“甲戌本”序言1~2页)
  红学界历来也颇采此说。比如说魏绍昌在他的《红楼梦版本小考》图表中就将“甲戌本”的“祖本年份”注释为"乾隆19年甲戌(1754)"(见其文53页)。
  对于此本定名为《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石头记》,我认为比给怡府抄录的《石头记》版本定名为“己卯本”和给徐星署收藏的八十回《石头记》版本定名为“庚辰本”还要荒诞。因为怡府本虽并非全为“己卯”年抄录的版本,但其中第三十一回至四十回毕竟还“祖本”于“己卯”年;徐星署收藏的《石头记》虽并非全为"庚辰"年定本,但其中的第四十一回至八十回毕竟还是为“庚辰秋月”定本。但刘铨福收藏的《石头记》版本就大不一样了,这里面却丝毫没有“甲戌”年定本的成份。也即就是说,它虽为一部难得的《红楼梦》版本珍品,但此本的“祖本”却并非定本于“甲戌”年。
  胡适和其他一些红学家认为此本的“祖本”定本于“甲戌”年,主要依据于此本第一回中的“至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仍用《石头记》”一语。对于此一句话,我们不妨来摘录此一句话的起因。
  “甲戌本”写道:
  空空道人听如此说,思忖半晌,将这《石头记》再检阅一遍,因见上面虽有些……因毫不干涉时世,方从头至尾抄录回来,问世传奇。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易名为情僧,改《石头记》为《情僧录》。至吴玉峰题曰《红楼梦》。东鲁孔梅溪则题曰《风月宝鉴》。后因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则题曰《金陵十二钗》。并题一绝云: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至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仍用《石头记》。(见“甲戌本”第一回9~10页)
  “甲戌本”与“庚辰本”此处文字有出入:“甲戌本”在五言绝句前多出了"至吴玉峰题曰《红楼梦》";在五言绝句后多出了"至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仍用《石头记》"。
  “己卯本”此处残缺不全,不得而知。
  通过以上抄录的文字,我们可以看出"至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仍用《石头记》"这一句话乃是后来后插进去的,也是硬塞进去的。它虽和“至吴玉峰题曰《红楼梦》”当补在同时(都用了一个"至"字),但前一句补插得很自然,因为它的补插位置得当;后一句却补插得极不协调,因为它补插在五言绝句的后面。它若插补在五言绝句的前面,即插补在“金陵十二钗”和“并题一绝云”两句话中间,那可能要好一点。
  此一句话像脂批,又不像脂批。不论怎么说,此一句话是一种注释说明。它的意思不外乎说明《红楼梦》的各种古老版本(如“己卯本”和“庚辰本”)定名为《脂砚斋重评石头记》,乃是因为脂砚斋在“甲戌”年“抄阅再评”时才重新作出的决定。此句话的全部含义是:此书开始虽托名为《石头记》,但按其书以言情为主,它可定名为《情僧录》;又按书中“红楼梦十二支”曲名,又可定名为《红楼梦》;又可取东鲁孔子作《春秋》之义,也可定名为《风月宝鉴》;又可因此书是演金陵十二个女子的,当又可定名为《金陵十二钗》;但此书到“甲戌”年,"脂砚斋抄阅再评"时,才决定了“仍用”《石头记》作为书名。此句话,丝毫没有说明此所谓“甲戌本”的“祖本”成书于“甲戌”年的成份。
  一句话,此“至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仍用《石头记》”一语,它只是说明了《脂砚斋重评石头记》作为书名的年份;而不是说明此所谓“甲戌本”“祖本”的成书年份。我们今天以"至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为此书定名为“甲戌本”,完全是一种误解。
  我们前边说了用“至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为此书“祖本”定名为“甲戌”年版本,它完全是对“至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仍用《石头记》”的误解,那么,此版本到底是不是一部到目前发现的“最古老”的版本呢?此本的成书时间又大概在于何时,这个,我们不妨用“己卯本”“庚辰本”来和它作以对比。
  一、“己卯本”第一回和第四回都将甄士隐之女定名曰“英菊”,到第七回更名为“香菱”;“庚辰本”亦类同。但“甲戌本”第一回和第四回却将甄士隐之女定名曰“英莲”,到第七回虽然也更名为“香菱”,但此章回回目仍用了“送宫花周瑞叹英莲”。
  二、“己卯本”第五回十二钗正册第二页,有关元春歌词的最后一句为“虎兕相逢大梦归”;而“庚辰本”和“甲戌本”的此句却是“虎兔相逢大梦归”。
  由这两处文字可以看出以下情况: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己卯本”“庚辰本”“甲戌本”三本《石头记》的“祖本”成书时间顺序为:
  己卯本→庚辰本→甲戌本
  我在前边“庚辰本”一节已经讨论过“庚辰本”并不是过录本,而是实实在在的《石头记》原本,“庚辰本”上的朱笔眉批乃是脂砚斋的手迹。那么,我们现在不妨再借“庚辰本”的朱笔眉批来验证一下现存“甲戌本”的祖本是否为甲戌年所作,并验证它是否比“庚辰本”还早。
  为了使大家一目了然,我不妨再给大家复印一下“庚辰本”和“甲戌本”的两个图片(见图29、30页)。
  “庚辰本”原件(图29)
  “甲戌本”原件(图30)
  这两个图片很简单,我想谁都可以看出“庚辰本”上脂砚斋亲笔批的几条眉批被“甲戌本”过录为回前批。“庚辰本”为原本,其朱笔眉批为脂砚斋的手迹,“甲戌本”为过录本,到此可能谁也无法否认现存“甲戌本”肯定要比现存“庚辰本”晚得多。
  到此,我想,说什么也是多余的了。由此,可以得出,“甲戌本”并不是最古老的本子,同样的道理,给此本定名为“甲戌本”也是不中肯的。至于此本的其它有关问题,它不属于此节所要讨论的范围。
  四、所谓“靖本”的脂批
  在《红楼梦》抄本中,曾一度出现过一个靖氏藏抄本。对于此一抄本,孙逊在其《红楼梦脂评初探》一书中介绍道:
  此本于一九五九年在南京出现,后就传闻“迷失”,至今不知下落。当年,毛国瑶同志见过此本,据他介绍:此本存七十七余,内缺第二十八、二十九两回,第三十回残失三页。共十厚册,由十九个小分册合并装订而成。未标书名及抄写年月,书已破旧,纸张脆黄,从各方面看应是一个乾隆抄本。书中附有大量批语,批语形式及双行夹批、行间侧批、眉批、回前回后批,朱墨两色相杂。其中双行夹批都很整洁,眉批间有错乱,行间侧批尤多讹乱。据毛国瑶同志说:此本为靖氏所藏。靖氏是旗人,原籍辽阳,上世约在乾、嘉时期移居扬州,清末又迁居南京。书中所钤“明远堂”篆文印章,即为靖氏堂名。看来此书是收藏者的先人所藏,后由扬州带来南京,其来源盖很早。可惜这样一部重要的抄本后却“迷失无稿”,至今不知下落,真不免使人“叹叹”!
  但此本能使今天《红楼梦》研究者得益的是,当年毛国瑶同志曾将此本与有正本对勘,摘录了为有正本所无的批语一百五十条。这些批语有些为其它早期脂本所没有,有些虽然其它脂本有,但却可以用它来校补它本的讹误;其中并涉及到一些非常重要的问题。故在此本尚未重新发现之前,这些摘录的脂批具有一定的资料价值。(见《初探》22~23)
  孙逊写完这些之后又注云:
  毛国瑶同志摘录的靖本批语,已为不少书刊编录。如南师《文教资料简报》一九七四年八、九月号,南师中文系所编《红楼梦版本论丛》,北师大所编《红楼梦研究资料》等。(同上)
  恕我孤陋寡闻,我到现在还未见到各报刊刊载毛国瑶摘录的一百五十条“靖本”脂批。我所见到的是一些红学们为"校补"其它脂本讹误而引用的“靖本”的有关批语。我想就我见到的这些零星“靖本”批评来谈一谈“靖本”存在的问题。
  还有俞平伯曾将靖藏本的主人靖应鹍转给毛国瑶、毛国瑶又转给俞平伯的“夕葵书屋石头记卷一”的批语复印在《集刊》第一辑上,我现在不妨再复印一次,以作借鉴。
  (图31)
  复印件中的“夕葵书屋”一事,蔡义江在他的《红楼梦诗词曲赋评注》里曾作过说明,现不妨抄录如下:
  “夕葵书屋”是《康朝雅颂集》(其中选录有敦诚等有关曹雪芹的诗)的主要编纂者乾嘉时著名文士吴鼐的书斋名,可见此本亦非一般藏本。(见其书459页)
  有关“靖本”的情况基本就这些,现在我们来谈有关“靖本”脂批的问题。
  第一处,是关于曹雪芹卒年的批语。“靖本”写道:
  此是第一首标题诗,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泪哭成此书。壬午除夕,芹为泪尽而逝。余常哭芹,泪亦待尽。每思觅青埂峰,再问石兄,奈不遇赖头和尚何,怅怅。今而后愿造化主再出一脂一芹、是书有幸,余二人亦大快遂心于九原矣。甲申八月泪笔。(标点符号为俞平伯所加。此批请参靖藏本主人靖应鹍转寄给俞平伯的所谓“靖本”复印件一张。)
  第二处,“靖本”在第十三回有一条双行夹批。批语为:
  九字写尽天香楼事,是不写之写。棠村。(抄自孙逊《初探》35页)
  第三处,“靖本”在第十三回正文“另设一坛于西帆楼上”(“己卯本”、“庚辰本”、“甲戌本”俱作“另设一坛于天香楼上”)批道:
  何必用“西”字?读之令人酸笔!(鼻。吴恩裕注)(抄自吴恩裕《丛考》294页)
  对于“靖本”这一条批语,吴文没有说明是侧批,是双行夹批,还是眉批。
  第四处,“靖本”第十三回有一条批语为:
  《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老朽因有魂托凤姐贾家后事二件,嫡(岂)是安富尊荣坐享人能想得到者?其言其意,令人感切悲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删去“遗簪”、“更衣”诸文,是以此回只十页,删去“天香楼”一节,少去四、五页也。(抄自《丛考》281~282页。标点符号、注释全为吴恩裕所加)
  第五处,“靖本”有一条朱笔眉批为:
  可从此批。通回将可卿如何死隐去,是余大发慈悲也。叹叹!壬午季春。畸笏叟。(抄自《集刊》第一辑戴不凡一文235页)
  第六处,“靖本”在二十二回有两条眉批。
  第一条为:
  凤姐点戏、脂砚执笔事,今知者聊聊矣,不怨夫!(朱眉)
  第二条为:
  前批,书(知)者聊聊,不数年,芹溪、脂砚、杏斋诸子皆相继别去,今丁亥夏,只剩朽物一枚,宁不痛杀!(前批稍后墨眉)(抄自《初探》44页。注为孙逊所加)
  第七处,“靖本”在二十二回后的批语为:此回未补成而芹逝矣,叹叹!丁亥夏。畸笏叟。
  第八处,“靖本”第二十六回在“巧姐”名字后(吴恩裕语)批道:
  应了这话固好,批书人焉能不心伤!狱神庙相逢之日,始知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实伏线于千里。哀哉!伤哉!此后文字,不忍卒读。辛卯冬日。(抄自《丛考》286页)
  第九处,“靖本”在第四十一回“妙玉送茶”一段文字上批道:
  尚记丁巳春日,谢园送茶乎?展眼二十年矣。丁丑仲春。畸笏。(抄自《丛考》285页)
  对于以上人们经常引用的九处“靖本”批语,第八处的二十六回“狱神庙”的“辛卯冬日”一批,第九处的四十一回“丁巳春日”“送茶”的“丁丑仲春”一批,此两处批语来历不详,我不准备谈。对于第二处第十三回的“靖本”所署“棠村”之名一批,我也准备暂且不谈。“靖本”第一处、第三处、第四处、第五处、第六处、第七处的所谓批语,好就好在还有别的版本批语照应文字在,我想结合“甲戌本”和“庚辰本”的有关的照应批语来谈一谈,通过互相对比来看一看,到底是“靖本”批语正确还是“靖本”批语是一种篡改后的赝品。
  第一处:
  “靖本”有关曹雪芹卒年问题的批语,“甲戌本”第一回也有文字大体相同的批语,现抄录如下:
  第一条批语抄在五绝“谁解其中味”之下,为:
  此是第一首标题诗。
  第二条是眉批,为:
  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泪,哭成此书。壬午除夕,芹为泪尽而逝。余尝哭芹泪亦待尽。每意觅青埂峰再问石兄,余不遇獭头和尚何,怅怅!
  今而后惟愿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是书何本?余二人亦大快遂心于九泉矣!
  甲午八月泪笔
  对于这一处批语,一般人都认为“靖本”的“甲申八月泪笔”一批为正确。这一点,特别是俞平伯,他还专门写了《记“夕葵书屋〈石头记〉卷一”的批语》一文论证了这一问题。
  我想就这一处批语提出下面几个问题:
  这一处批语,从批语的口气“今而后惟愿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或如“靖本”的“今而后愿造化主再出一脂一芹”来看,都说明此一批语为脂砚斋所下。这一点诸红学家毫无疑义吧。既然如此,脂砚斋在“甲申”年尚且活着;但为什么脂砚斋在“己卯冬夜”每每下批之后,却突然失踪了呢?为什么在“壬午”年之后全部换成“畸笏”的批语呢?为什么在“己卯”五年之后的“甲申”年又突然下此一批呢?若因脂砚斋死去而换为畸笏,脂砚斋当死于“己卯”冬夜后不久,绝不会死在“己卯”年之后的第五年“甲申”年“八月”之后。这是一个问题。
  第二,从这一处批语的口气来看,此批语为批者最后的一条“绝笔”批语。既然为绝笔批语,此批当批在批者临死之前不久。然而,脂砚斋不是别人,他乃是张宜泉的化名,张宜泉却死于“甲午”之后的第二年“乙未”年(详见此书第五部分《脂砚斋》)。这又足见“甲戌本”的“甲午八月泪笔”无误;而“靖本”的“甲申八月泪笔”一批,本是为"纠正""讹误"。谁知却弄巧成拙,反而露了马脚。
  第三,我们再来看看此一批的位置。“此是第一首标题诗”,在“甲戌本”它批在“谁解其中味”五言绝句之下,它和“甲午八月泪笔”的眉批并没有批在一处。“甲戌本”“此是第一首标题诗”乃是属于双行夹批,它下批的时间应当比较早;“甲午八月泪笔”一批虽然也是因“谁解其中味”一诗所引起的,但它的批语位置却在眉上,而且此批的下批时间属最后一条绝笔批语:两条批语不仅位置对不上号,而且下批的时间也对不上号。从这些情况来看,“靖本”的“甲申八月泪笔”一批实际上乃是把不同位置不同时间的两条批语硬扯到一块的复合批。舍此没有别的结论。
  由此可见“靖本”的此条“甲申八月泪笔”一批,乃是将“甲戌本”的两条批语综合之后,又加工并修改了其中的某些文字,并又觉得脂砚斋不当卒于“甲午”年之后,而又将"甲午八月"的署年改为“甲申八月”,便形成了此一条“靖本”批语。
  第三处:
  “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第十三回中的一个阁楼名俱写作“天香楼”,而“靖本”却写作“西帆楼”;并且在“另设一坛于西帆楼上”批道:“何必用‘西’字,读之令人酸笔!”
  对于“靖本”的此一批,我想提出这么一个问题:“靖本”的此一批是照应了“甲戌本”第二回正文“就是后一带花园子里”侧批的“‘后’字何不直用‘西’字,恐先生堕泪,故不敢用‘西’字。”但是它却无法照应“靖本”中篡改的另一条批语中的"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一语。因为其它各本正文均作"天香楼",“靖本”正文却作"西帆楼";既然“靖本”第十三回正文作“西帆楼”,那另一条批语中的“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一语又来源于何处呢?这不能不是一个漏洞。可惜的是“靖本”没有将另一条批语改为“秦可卿淫丧西帆楼”,若此,对“靖本”此条批语来说,方不失为一高着,可惜的是“靖本”脂批的篡录者失误了。
  第四处:
  第十三回“靖本”的“秦可卿淫丧天香楼……因命芹溪删去‘遗簪’、‘更衣’诸文……”一批,看起来,是“靖本”的此条批语批出了第十三回秦可卿与贾珍翁媳通奸及其死亡的全部情节,但实际只要我们查一下“甲戌本”原批就会真象大白:“靖本”此条批语乃是由“甲戌本”三处批语合併成的一条批语。
  我们来抄录一下“甲戌本”中和此批有关的两条批语:
  第一条为回末的一条眉批,批语为:
  此回只十页,因删去天香楼一节,少却四五页也!
  还有一条回后批:
  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老朽因有魂托凤姐贾家后事二件,嫡是安富尊荣坐享人能想得到处;其事虽未漏,其言其意则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删去。
  “甲戌本”的“此回只十页,因删去天香楼一节,少缺四五页也”是一条眉批,它是独立的一条批语。此条批语是批此回少缺四五页的原因的。“甲戌本”的“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老朽因有……因命芹溪删去”一批是回后批;它是批批者插手此事并“命芹溪删去”此一过节的原因的。这两条批语,不仅下批的位置不同,而且各批的内容也不相同,各有其独立完整的意思。
  还有,“甲戌本”虽无“遗簪”“更衣”字样,但“甲戌本”在此回正文"秦氏之丫环,名唤瑞珠者,见秦氏死了,他也触柱而亡"之旁有侧批一条道:“补天香楼未删之文”。“靖本”此批的篡录者显然将此三处脂批综合于一处,又想象了一个“遗簪”“更衣”的情节,遂将“甲戌本”眉批“此回只十页,因删去天香楼一节,少缺四五页也”与回后批合并后放到了回后批的末段,又增添了“遗簪”、“更衣”、“诸文”、“是以”八个字,又减去了一个“因”字,巧妙地组成了一个内容完整文字无误的“靖本”批语。但是此批语的篡录者,如我前边说过的,他忽略了一个问题:既然“靖本”此回中的阁楼名叫什么“西帆楼”,而不叫“天香楼”,那此批语中又何来“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与“删去天香楼一节”等“天香楼”文字呢?
  第五处:
  同样在第十三回,“靖本”又有一条朱笔眉批:“可从此批。通回将可卿如何死故隐去,是余大发慈悲心也。叹叹!”
  “靖本”的此条批语极不通。这一条合成批语可以说是一条极拙劣的伪造。此批的后一句“通回将可卿如何死故隐去,是余大发慈悲心也。叹叹”,它有什么“可从此批”可言呢?尽管脂砚斋的批语复出处不少,但“可从此批”一语根本安不到“通回将可卿如何死故隐去,是余大发慈悲心也”的头上。
  对于此一批,我们还是参阅“庚辰本”第十三回的几条批语。
  “庚辰本”第十三回后有一条朱笔批语:
  通回将可卿如何死故隐去,是余大发慈悲心也。叹叹!
  同回有一条眉批:
  可从此批。
  它批在"松斋云好笔力,此方是文字佳处"之前。请参复印件(见图19)。
  对于"可从此批"这四个字,一般人都认为此批孤零零,无从着落。俞平伯曾给它找到了一个位置,认为"可从此批"乃是指“甲戌本”同回的"九个字写尽天香楼事,是不写之写"。俞平伯的认识不对,但还对了一半。因为除了“庚辰本”的朱笔眉批怎么会对着“甲戌本”的眉批这一点讲不通之外;“可从此批”还有对着“九个字写尽天香楼事,是不写之写”内容的这么一点意思。但“靖本”的将“可从此批”安在“庚辰本”的回后批“通回将可卿如何死故隐去”头上,就未免风马牛了。
  “可从此批”,实际上指“庚辰本”此批之后的“松斋云好笔力,此方是文字佳处”这一批语的。它不仅位置对得上号,而且批语内容极为协调。
  自然还有"庚辰"批语出自脂砚手迹,它乃原始批语。
  由此可见“靖本”的此条批语是一条合併后的综合批语;而且伪造得相当拙劣。
  第六处:
  对于“靖本”第二十二回的有关脂砚斋与畸笏叟是两个人的批语"不数年,芹溪、脂砚、杏斋诸子皆相继别去",我在此不想多说什么,因为在论证脂砚斋与畸笏叟是一是二里还要专门论证此一条批语。不过在此我略微涉及一下:
  一是“庚辰本”是原本,“庚辰本”的“前批,书(知)者聊聊;今丁亥夏,只剩朽物一枚,宁不痛乎”是脂砚斋的手迹,此批中根本就不存在“不数年,芹溪、脂砚、杏斋诸子皆相继别去”的问题。
  二是“只剩朽物一枚”的“一枚”,乃取典《汉书·食货志下》中的“(贝)二枚为一朋”,其意不外乎,我与曹雪芹“二枚”组成“一朋”,曹雪芹这“一枚”已逝世了,今只剩下我脂砚斋这“一枚”了。
  还有,脂砚斋即是张宜泉,他本死于“甲午”之后的“乙未”年,根本不存在什么“芹溪、脂砚、杏斋诸子皆相继别去”的问题。
  由此可见此一条“靖本”脂批纯属伪造。
  第七处:
  关于第二十二回末“靖本”的“此回未补成而芹逝矣”一批,它看起来比“庚辰本”回后墨抄批语“此回未成而芹逝矣”要正确得多,虽一字之差,可见“庚辰本”墨抄脂批谬在千里。但是,请不要忘记“庚辰本”回末还有一条朱笔眉批“此后破失,俟再补。”“靖本”的此条回后批乃是参阅此“庚辰本”的两条批语“完善”加工后的批语。我们不能用那一条批语“完善”与否来衡量那一条批语是不是属于脂砚斋的批语。在这里,我强调一个问题,往往正确的东西并不是原始的东西。我们不是经常在校正《红楼梦》脂批中的错别字吗?但是假定将我们校正过的脂批和未校正过的脂批在若干年后拿出来比较,又假定若干年后的研究人员得出这样的结论:校正过的脂批为原样;而含有错别字或用词不慎的缺文断字的批语为讹误的抄录批语。我们如果在若干年后亲临这一现场,我们不感到瞠目结舌吗?在此,我并不是说最原始的东西都是错误的东西,但是最正确的最完善的东西却往往并不是最原始的东西。
  关于“靖本”的脂批就谈到这里。“靖本”批语的篡录者很可能出于善意,也可能一直在校正脂批中的互相矛盾成份,不过他和我们今天研究人员不同的是,他没有将他的研究成果写成文章,而是直接篡改。对于有些“靖本”批语,确实起到了好的作用,如第二十二回的“此回未补成而芹逝矣”;有些“靖本”的批语只增加了原来脂批中未说明的情节,如"遗簪"、"更衣",这些“靖本”脂批内容虽不一定真实,但还不至于遗害无穷;但有些“靖本”脂批则大谬不然,如第二十二回的"不数年,芹溪、脂砚杏斋诸子皆相继别去"一批,它在《红楼梦》的研究史上,便铸成了大错。
  总的说来,“靖本”的脂批,它根本谈不上用来“校补它本的讹误”,“靖本”的脂批是研究、修改、补充综合加工过后的批语,它是一种赝品。
  五、“梦稿本”是稿本
  对于《红楼梦》的版本来说,1959年真可谓是一个收获的年头,此年不仅发现了一个“靖藏本”,而且发现了一个“梦稿本”。
  但可惜的是一个赝品的“靖本”却被诸红学家视为珍品;而一个货真价实的“稿本”却被诸红学家说成是赝品。
  比如说吴世昌曾认为“梦稿本”“其中前八十回未改以前的原文,是根据一个脂本《石头记》过录而来,而用墨笔删改的文字,是据一个高氏修改过的《石头记》抄本校改,故改后文字与程高刊行本相同”(摘自孙逊《初探》20页)。蔡义江也认为“有人认为此本是高鹗(兰墅太史)在续补《红楼梦》时所用的稿本,或认为是被高氏所采用的另一个人续补《红楼梦》的稿本。这些看法,都成问题。比较可能的倒是收藏者据程高本(印本或稿本)来涂改原抄的脂本而成的”(见《红楼梦诗词曲赋评注》457页)。这里的意思很明白,“梦稿本”中所“涂改”或“删改”的部分,不是出自修改稿本,而是来自抄配。
  对于“梦稿本”,我没有见过其他人写的一些文章,只看见了俞平伯写的《谈新刊〈乾隆抄本百廿回红楼梦稿〉》一文。俞平伯一文倒是作了比较客观的对比,当然其文中也有不少错误的东西。
  “梦稿本”到底是“稿本”还是"收藏者据程高本(印本或稿本)来涂改原抄的脂本而成的"赝品,因为我手中没有“梦稿本”,我不准备多谈,我在此只准备给大家提供两个东西,用它来和大家一同来商讨这个问题。
  一、俞平伯在其文中曾介绍道:
  宝玉咏蟹诗开首傍批:“另一行写”(三八页上,倒三行)。
  诗末傍批:“不可接,另一行写”(上,末行)。
  黛玉诗开首傍批:“另一行写”(下,一行)。
  诗末傍批:“另抬写”(下,三行)。
  宝钗诗开首傍批:“另一行写”(下,五行)。
  “酒未敌(改涤)腥”句傍批:“另一行写”(下,七行)。
  “众人道”句傍批:“另抬写”(同前)。
  (见《俞平伯论红楼梦》1102页)
  俞平伯认为这些“关于行款格式的指示”(同上)乃是“告诉‘手民’应该怎样抄”(同上)。俞平伯的这种看法是正确的。
  二、诸红学家们不是皆以为“梦稿本”的“涂改”部分是依据“程乙本”删改而来吗?我从胡文彬手中要来了“梦稿本”第六十五回的复印件一张,这里提供给大家(见图32)。
  这是“梦稿本”一张典型的“墨笔删改”文字。俞平伯曾凭着他的写作经历一眼就看出来第三十八回“指示”性的批语是一种“稿本”的“痕迹”;我想,我们凡是搞过写作的人,或干脆说清楚一点,凡是每每反复修改过稿件的人,都将会一眼看出,此第六十五回复印的一页,乃是修改过的文章的原样,它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收藏者"依据“程乙本”在"删改""原抄的脂本"。这里根本就用不着什么论证。对于这么一个极简单的常识,为什么一直搞写作的诸红学家们却熟视无睹,尽说些门外话,我真有些想不通。
  对于“梦稿本”,我不想多说什么,因为我手中没有此本。我在此只想说一句,“梦稿本”除了某些别人抄配的章回之外,大体而言,“梦稿本”是一种稿本。
  在写完以上文字之后,我还想补充一点看法,我认为“梦稿本”上的笔迹很有些雷同“庚辰本”上朱批的笔迹。对于这一问题,大家不妨用放大镜对照一下。
  当然,我所说的“梦稿本”的笔迹是仅指我所复印的这页的笔迹、或类同于此页笔迹的其它各页书写文字的笔迹,并不包括其它异类文字的笔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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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47 发表于: 2011-03-20
第五章 脂砚斋

 

  一、引 言
  作为一个普通《红楼梦》的读者,接触到的自然是现版《红楼梦》,这个版本不仅是屡经修改过的版本,也当然更谈不上什么脂批了。但作为一个《红楼梦》的研究者来说,他不仅要研究《红楼梦》一书的情节、人物及其错综复杂的结构组合;还要研究版本演变;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研究对象,它就是《红楼梦》最早的版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原本中的脂砚斋的批语。
  《红楼梦》一书的作者虽然是曹雪芹,但在曹雪芹尚且健在的壬午以前,《红楼梦》一书的各抄本(自然包括其原本)都是以《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命名着,这就足见脂砚斋其人在《红楼梦》一书创作中所占的位置的重要了。
  《红楼梦》由于其创作的成功,虽然被一度诋毁为淫书,但随着历史的进步,人们思想的解放,《红楼梦》和其书的作者曹雪芹逐渐摆脱了厄运,但却苦了曹雪芹的好友至交脂砚斋。有些人大有好像不弄臭脂砚斋就不足以表现自己的进步,不弄臭脂砚斋就无法“捍卫”曹雪芹的“清白”,大有“清君侧”之举。有的因为脂砚斋在曹雪芹描写晴雯的“有一个水蛇腰”下批了“妙,妙,好腰!”和在“削肩膀”下批了“妙,妙,好肩!”一事而大骂脂砚斋下流;有的又反过来说脂砚斋带有浓重的封建意识;有的认为脂砚斋评语歪曲与曲解了曹雪芹的原意;有的则认为曹雪芹不该听脂砚斋劝告,删去了秦可卿与其公公的翁媳的一段通奸场面;甚至戴不凡在他的《畸笏即曹頫辩》一文中大骂脂砚斋(戴文指畸笏)“在《红楼梦》史上是个杀千刀的”(见《集刊》第一辑223页)。我认为,有些东西固然不好研究,每个人在研究中都难免有所失误,除此之外,也确实表现了某些人在研究方面的粗浅和无知,但这种大骂狠批脂砚斋的腔调不仅丧失了一个学者的风范,真要说来,一个在《红楼梦》问题上的罪人,恐怕是我们其中的某些人自己,而不是什么脂砚斋了。
  我们这些人为什么不想一想,脂砚斋毕竟是曹雪芹的好友至交,脂砚斋曾为曹雪芹的死亡而“泪已殆尽”;在曹雪芹生前,《红楼梦》就是以《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出现着;脂砚斋对曹雪芹的写作佩服得五体投地,曹雪芹并不是脂砚斋的雇用文人,曹雪芹为什么要听从脂砚斋的劝告而删去“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一节;我们虽然不能说他们二人有一种不可分割的关系,但完全可以说他们有着一种志同道合的关系。这里必须弄明白一个问题:脂砚斋评《红楼梦》毕竟不是毛宗岗评《三国》,也不是金圣叹评《水浒》,这两个评者与作者完全是两回事,而脂砚斋与曹雪芹的关系则正好相反。既然如此,我们这样攻击脂砚斋与攻击曹雪芹到底有多大区别呢?
  我们的某些研究者自以为是,假若曹雪芹在世时,看到这些文章,除了对有些不明真象的见解不屑一顾外,对有些言论恐怕要感到很不满意了。
  我们为什么要一边拼命吹捧曹雪芹,一面又拼命诋毁谩骂脂砚斋呢?难道脂砚斋是隐藏在曹雪芹身边的小人阴谋家?《红楼梦》毕竟只是一部分小说;这部小说一开始就是二人通力合作,并且以"脂砚斋重评"出现着的,曹雪芹并以《脂砚斋重评石头记》为书名而感到荣耀,而我们的研究人员却反曹雪芹之道而诋毁脂砚斋,恐怕大有不自知之明吧。
  我认为:虽然曹雪芹与脂砚斋的思想性格各方面绝不可能完全一样,即就是一个人,他的思想风格也在变异,这何足为怪;但他们毕竟是一对至交朋友,并且是《红楼梦》的通力合作者。而且这些脂评却都是曹雪芹在世时下批的,并且抄入正文的。虽然曾在曹雪芹逝世后的若干年内,脂砚斋仍下了无数批语,但就包括最后的"甲午八月泪笔"一批来看,我们看到脂砚斋对曹雪芹更为思恋更为崇拜了,毫无什么裂痕可言。我们何必将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加在脂砚斋的头上,置脂砚斋于死地呢?请原谅我不客气地说:攻击脂砚斋就是攻击曹雪芹;歪曲脂批就是歪曲《红楼梦》。当然这里并不包括一些不明真相的读者和研究人员。
  脂批的确切含义如何,脂批的观点正确与否,这首先牵涉到脂砚斋是谁的问题。现在我们一步一步来研究这个问题。等这些问题明白之后,我想我们再来对脂砚斋进行评判还为时不晚。
  二、历来研究
  对于历来的研究,我并没有见过某些人的原文,我所说的大部分来源于间接的,即后人所写的文章中谈到的一些东西。但这些文章大多是引用了引号,虽有摘章断句之嫌,但我想与原文不会出入太大。
  对于脂砚斋下定论最早的是清人裕瑞。他在《枣窗笔记》中写道:“《风月宝鉴》一书,又名《石头记》,……曾见其抄本卷额,本本有其叔脂砚斋的批语,引其当年事甚确”。又说:“闻其所谓‘宝玉’者,当系其叔辈某人,非自己写照也。所谓‘元、迎、探、惜’者,隐寓‘原应叹息’四字,皆诸姑辈也”。这些消息,据裕瑞自己说,是从他“前辈姻戚有与之交好者”处得来的,他的前辈姻戚当指他舅明义和明琳。关于这一说后来发展到吴世昌的脂砚斋乃曹雪芹的“叔父说”。吴世昌又根据脂批"经过见过"康熙末次南巡和批者"三十年前"曾广交"梨园子弟"等事,推断出脂砚斋当为曹雪芹的叔辈,其年龄当比曹雪芹大十余岁至20岁。
  这就是脂砚斋乃曹雪芹的“叔父说”。
  在裕瑞之后,新红学家的胡适根据“庚辰本”第二十二回眉批“凤姐点戏,脂砚执笔”推论出“凤姐不识字,故点戏时需别人执笔;本回虽不曾明说是宝玉执笔,而宝玉的资格最合。所以,这两条批语使我们可以推测脂砚斋即是《红楼梦》的主人,也即是他的作者曹雪芹”。由此得出“脂砚=爱吃姻脂的宝玉=雪芹自己”(见《集刊》第一辑戴不凡一文224页)。又根据“庚辰本”七十八回《芙蓉诔》里的许多解释文词典故的批语,认为此类批注“明明是作者自加的注释”。其理由是“其时《红楼梦》刚写定,决不会已有‘红迷’的读者肯费这么大的气力去作此种详细的注释”。随后,俞平伯也持此说在《红楼梦简论》中以“作者作书的心理,旁人怎么得知”为由得出“近来颇疑脂砚斋即曹雪芹的化名假名”。这就是脂砚斋乃“作者自己说”。
  胡适在提出"作者自己说"之前曾列举了“甲戌本”第十三回“树倒猢狲散”一批,同回的松斋云"语语见道,字字伤心"一批,同回末的宁府五条弊病之批,第八回回忆“金魁星之事”一批,按“看此诸条”批语得出:“评者脂砚斋是曹雪芹很亲的族人,第十三回所记宁府之事即是他家的事,他大概是雪芹的嫡堂弟兄或从堂弟兄——也许是曹颙或曹颀的儿子。松斋是他的表字,脂砚斋是他的别号”。此即是脂砚斋乃曹雪芹的“堂弟兄说”。
  红学家周汝昌依据“庚辰本”第二十六回的一条侧批“玉兄若见此批,必云:老货,他处处不放松,可恨可恨!回思将余比作钗颦等乃一知己,余何幸也!一笑”断言“明言与钗颦等相比,断乎非女性不合”;又依据同回宝玉"多情小姐同鸳帐"一语下批的“我也要恼”断言这“又是女子声口”,认为脂砚斋乃一女性。接着周汝昌又依据“甲戌本”一条侧批“先为宁荣诸人当头一喝,却是为余一喝”,认为此人不在宁荣府中,但又经历宁荣盛衰,系书中一主要角色,此一主要角色,经“反复思绎:与宝玉最好是书中主角之一而又非荣宁本姓的女子有三:即钗、黛和史湘云”。在这三个女子中,黛钗家庭的背景又与宝玉完全不同,唯有湘云家世几乎与贾家完全相似无异,又独她未早死,因此得出"疑心这位脂砚莫非即书中之湘云的艺术原型吧"。周汝昌又按脂批“哭煞幼儿丧父母者”一语,结合史湘云自幼丧父母为孤儿一事,得出脂砚斋乃《红楼梦》一书中的史湘云。
  此是脂砚斋乃“史湘云说”。(以上材料均录取于孙逊《红楼梦脂评初探》54~55页)
  以上是历来关于脂砚斋是谁的考证情况。
  虽然《红楼梦》原本是以《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出现的,双行夹批亦不少署名脂砚,“庚辰本”眉批中亦有署名脂砚者;但在"庚辰"眉批中署"畸笏""畸笏老人""畸笏叟"的批语却达四十八条之多。
  这随之而来的是除了脂砚斋是谁之外,还出现了畸笏到底是谁的问题。
  在畸笏的问题上,影响比较大的是俞平伯的“舅父说”和戴不凡的“曹頫说”。
  俞平伯主要依据“庚辰本”第二十四回在正文贾芸语“要是别的死皮赖脸,三天两头来缠舅舅,要三升米二升豆子的,舅舅也就没有法呢”的侧批的“余二人亦不曾有此气”,认为作者和批者也“正有舅甥关系”;又依据“甲戌”第三回正文黛玉要见贾赦,贾赦传出话来"不忍相见"的眉批“余久不作此语,见此语未免一醒”,认为此批者严然以贾赦自居,而贾赦与黛玉也是一种舅甥的关系。由此俞平伯认为"畸笏是曹雪芹的亲戚,又长一辈,都不成什么问题。到底是什么亲戚关系?我以为大约是他的舅舅"(见《初探》68~69页)。
  这就是畸笏乃曹雪芹“舅父说”。
  关于畸笏叟的另一说是戴不凡,他主要依据“甲戌”二十八回脂批"谁曾经过?叹叹!——西堂故事“认为”畸笏是曹寅西堂生活的过来人"(见《初探》69页)。依据第十七至十八回正文“即宝玉未入学之先,三四岁时已得贾妃手引口传,教授了几本书……”句旁侧批的“批书人领至此教,故批至此竟放声大哭!俺先姊先逝太早,不然,余何得为废人耶”得出“畸笏是曹寅长女纳尔苏王妃的弟弟”(见《集刊》一辑戴文二四二页)。随后戴不凡又通过查对曹氏族谱,认为这位曹寅长女的弟弟既“不可能出于其堂弟曹宜一支”,也不可能是曹寅自己的两个“亲生子”,因为“两个亲生子早在康熙末叶死了”,而“只能从曹寅胞弟曹荃诸子中去找寻”,在曹荃之子中,自然是“非曹頫莫属了”(见戴文243~244页)。
  戴不凡在论证畸笏即曹頫时,曾列了以下对照文字,现不妨抄录如下:
  畸笏
  约生于1701年左右
  极可能是曹荃幼子
  幼而丧父母
  该是曹寅夫妇养大的
  难改口音的吴侬
  称石兄化身的宝玉为兄
  称纳尔苏王妃为姊
  受老爷——宝玉之父宠爱
  对贾府抄没联想自己经历耿耿于心,放声大哭这位曹寅的侄辈以"畸笏叟"自居
  曹頫
  约生于1701年左右
  今知曹荃的最幼子
  幼而丧父,估计亦丧母
  曹寅夫妇所扶养
  自幼由长期任苏织造的李煦妹养大
  是荃次子石兄(?竹村)幼弟纳尔苏王妃之弟曹寅生前将承家希望寄托于他
  曹家被抄没的当事人
  曹寅兄弟的子侄辈中最后只有他可能仍做闲官(见戴文249页)
  这是戴不凡的“畸笏乃曹頫说”。
  在畸笏乃曹頫的问题上,还有孙逊的一段话,好像特别有说服力,现不妨抄录一下:
  另徐恭时先生见告:靖本第五十三回有一条回前长批云:“祭宗祠、开夜宴一番铺叙,隐后回无限文字。浩荡宏恩,亘古所无,先兄□□,孀母无依,屡遭病故,□(生)不逢时,令人肠断心摧。……”(此条批语错乱不堪,此系笔者校读)这一条批语,极是曹頫口气。特别是其中“孀母”、“先兄”这两个称呼,唯有曹頫才符合其身份。证之于曹頫奏折中也有“仰副万岁垂悯孤孀,矜全骨肉之至意”、“不幸父兄相继去世,又蒙万岁旷典奇恩,亘古未有”等语,故可证批语中确有曹頫手笔,并据此推断畸笏叟即为曹頫。
  按:这条批语作为脂批中有曹頫手笔的证据,似可以说确凿无疑。但若据此推断畸笏叟一定便是曹頫,似还比较欠缺。因为这条批语毕竟没有畸笏叟的署名或唯他独有的落款年月。不过在现在持畸笏即曹頫说的论证中,这条论据是比较最有说服力的。总之,在可确知为"畸批"的批语里,特别是其中那些揭示生活素材的批语里,是确可以令人联想起来曹頫来的。起码,这些批语是和曹頫的身份相合的。(见《初探》70页)
  这是畸笏的曹頫说。
  历来脂砚斋畸笏叟的研究结果,大约就这些。出现了兄弟说、作者说、史湘云说、叔父说、舅父说、曹頫说,这里不仅存在着批者为谁的分歧,同时显然也存在着脂砚斋与畸笏叟是一是二的分歧。关于脂砚斋畸笏叟到底是谁,是一是二,我们下面再逐一进行剖析。
  三、脂砚斋畸笏叟是曹雪芹自己、兄弟、湘云、叔父、舅父或曹頫吗?
  我们首先来看看胡适首倡的俞平伯曾经承认的脂砚斋是作者自己一事。对于此一事,胡适仅凭“凤姐点戏,脂砚执笔事”这一条脂批而粗率地断言"凤姐不识字,故点戏时需别人执笔;本回虽不曾明说是宝玉执笔,而宝玉的资格最合。所以,这两条批语使我们可以推测脂砚斋即是《红楼梦》的主人,也即是他的作者曹雪芹。"对于胡适的这一论断,我认为颇为不通之至。胡适的这一"作者自己说"固然来源于他的《红楼梦》乃是作者“自叙传”这一基调,但胡适为何不想一想“甲戌本”第一回的几条眉批,“甲戌本”第十页有"今而后惟愿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是书何本"一批;同回第十一页也有"知眼泪还债之说,大都一人耳,余亦知此意,但不能说得出",这些批语明明说脂曹是两个人,怎么会是一人?就凭着这两条批语怎么能认为脂砚斋为曹雪芹自己呢?至于俞平伯的"作者作书时的心理,旁人怎么得知"这一论点,俞平伯显然把脂砚斋当作一般批书者了,他否认了《红楼梦》的成书过程中有脂砚斋的直接参与这一事实。在此问题上,只要我们看看“甲戌本”第十三回末脂批的"因命芹溪删去"一批的口气,就可看出脂砚斋在《红楼梦》成书过程中的位置和脂砚斋与曹雪芹的关系了。脂砚斋何止于仅知"作者作书时的心理",而且直接参与了《红楼梦》一书的情节、场面、内容安排和定稿事宜。
  胡适在提出了"作者自己说"之时,还提出了脂砚斋为曹雪芹的"堂兄弟说"。对此一事,胡适仅大胆假设而已,并没有作详细论证。但孙逊在他的《红楼梦脂评初探》一书却认为此说还"不妨""暂时存疑"(见68页)。其所论据不外乎脂砚斋既然有将曹雪芹的王妃姑姑称为"先姐",当系贾府过来人;但又根据脂批中的"今而后惟愿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是书何本,余二人亦大快遂心于九泉矣"的"并列"(见64页)称呼和第十七回脂批中的"余初看时不觉怒焉,盖谓作者形容余幼年往事"的"所显示的关系也更象兄弟关系"(同页),以及其它条脂批所显示的同辈关系亦疑脂砚斋为曹雪芹的堂兄弟说。作为孙逊的论调,实亦不外乎出于“自叙传”这一基调,他也把脂砚斋当作贾府往事记叙的"过来人"了。但孙逊为何不反过来逆向思维一下,如果脂砚斋为曹雪芹同辈,那脂砚斋称曹雪芹的王妃姑姑为"先姊"又怎么解释呢?
  在脂砚斋是谁的问题上,周汝昌曾一度提出"史湘云说"。对于这一说,固然来自史湘云后来嫁宝玉的偏见;但周汝昌还有另一个凭据,就是脂批中有"回思将余比作钗颦等乃一知己,余何幸也"和"我也要脑"的语气出自女性口吻。对于这一论点,我认为就不妥。我们就撇开脂批者称"畸笏叟"、"畸笏老人"和脂批广交"梨园子弟"而不谈,难道只有女性才能称女性为"知己"吗?难道"我也要脑"一定要出自女性口吻吗?一个男性批者诙谐地戏谑一下又有何不可以?我觉得还是可以的:书中的女主人们仅仅是艺术形象,而不是真人真事,又有何忌讳。
  至于谈到清人裕瑞的“叔父说”,裕瑞的脂砚斋叔父说到底有多大的可靠性,我是很怀疑的。裕瑞首先承认他的脂砚斋是曹雪芹的叔父一事,他是从其"姻戚",也即是从其舅父明义明琳处得来的。但明义他们对曹雪芹和《红楼梦》的了解又如何呢?我们不妨看一看明义写的《题红楼梦》20首的前序。序言是"曹子雪芹出撰《红楼梦》一部,备记风月繁花之盛。盖其先人为江宁织府;其所谓大观园者,即今随园故址。惜其书未传,世鲜知者,余见其钞本焉",我们从明义序言中说的“大观园”即"随园故址"和他仅见过《红楼梦》的抄本来看,明义他们对曹雪芹和《红楼梦》亦不甚了了,更不要说对脂砚斋了。明义辈如此,裕瑞知道多少,可想而知。当然,最有发言权的当是曹雪芹的至亲好友敦诚之流,但敦氏弟兄从来避而不谈《红楼梦》,当然更谈不上详说《红楼梦》的内情和脂砚斋其人了。
  现代的“叔父说”的依据大部分来源于脂批的口气、态度和内容。
  若依脂批的口气态度内容来看,也难十分断定脂砚或畸笏即是曹雪芹的叔父。
  比如说,脂批"谁曾经过?叹叹!——西堂故事",我们假设如果曹雪芹曾与脂砚斋谈论过此一"西堂故事",那脂砚斋就不能感慨地批"谁曾经过?叹叹!"吗?难道只有亲身经历此一事者才有权下此批吗?
  又如脂批"批书人领至此教,故批至此,竟放声大哭!俺先姊先逝太早,不然,余何得为废人耶",如果脂砚斋其人也有先姊,也不幸早亡,看到此段后,竟放声大哭下此一段批语,又有何不可?难道非要与元春有姊弟关系的曹雪芹的叔父才有资历"放声大哭"而下此批吗?还有脂批"'树倒猢狲散'之语,今犹在耳,屈指卅五年矣!哀哉伤哉!宁不痛杀"、"旧族后辈受此五病者颇多,余家更甚,三十年前事见于三十年后,今余想恸血泪盈"和"读五件事末完,余不禁失声大哭,三十年前作书人在何处耶",像这些批语的批者,难道非曹家人不可?难道只有曹家才沦落如此,别人家就没有类似此一段经历吗?既然别人家有此事,那么,既有此事也有与曹雪芹非同一般关系的至交好友看完此段后下此几条批语又有什么讲不通的呢?
  后来又出现了“舅父说”。“舅父说”实际上亦是“叔父说”的演变。因为舅父和叔父皆同属长辈这一范畴。俞平伯等人认为畸笏叟在黛玉与贾赦甥舅相见时下的"余久不作此语矣,见此语未免一醒"这一批语是畸笏严然以贾赦自居,由此可推出畸笏叟是曹雪芹之舅。我们就姑且认为畸笏叟和脂砚斋是两个人,但何以见得批者本人在看到贾赦与林黛玉一般甥舅关系时不是也想起自己与自己的外甥的关系而单指批者与作者的甥舅关系呢?在古代,谁人无有外甥?至于俞平伯硬将此第三回林黛玉与贾赦相见时的批语,牵涉到第二十四回贾芸与卜世仁借钱正文"……舅舅也就没有法呢"下批的"余二人亦不曾有是气"一语来论证曹雪芹和畸笏叟的甥舅关系,那也实在太牵强了。难道"余二人亦不曾有是气"一批,不应该解释为"我和曹雪芹虽然往往受到别人的冷遇,但我们在自己的舅舅面前,还没有受过这种窝囊气"吗?难道这种解释不更合适吗?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俞平伯的畸笏叟即是曹雪芹的舅父一说,不仅论据条款单薄,而且仅就这两条论据也毫无道理。
  至于戴不凡的畸笏叟"曹頫说",戴文为此写了二万多字专文,共列了十条对照,好像极能说明问题;但实际上只要略加分析,即可见"曹頫说"同样也站不住脚。
  戴文论证的一个重要依据,实际上亦未能逃出“叔父说”,即批者是曹府的"过来人"。在"过来人"的问题上,实际上演变成了"兄弟说"、“叔父说”、“舅父说”和"曹頫说",不过是某些人将脂批者分为"长辈"和"同辈",某些人在"长辈"中又分出“叔父说”和“舅父说”罢了。戴不凡的"曹頫说""过来人"是"同辈"和"长辈"的大杂烩,直至否定作者是曹雪芹。
  在"过来人"的问题上,戴不凡主要依据"谁曾经过?叹叹!——西堂故事",认为畸笏叟是曹寅家西堂生活的"过来人",并且依第十七至十八回正文"即宝玉未入学之先,三四岁时已得贾妃手引口传,教授了几本书……"之旁侧批的"批书人领至此教。故批至此,竞放声大哭!俺先姊先逝太早,不然,余何得为废人耶",得出:"畸笏是曹寅长女纳尔苏王妃的弟弟";所以,畸笏他才"对曹家被抄没事,记忆异常清晰"(见《集刊》一辑242页)。在这个问题上,对于"西堂故事"一类往事,象我前边所说的那样,难道听说不行吗?还必须亲身经历吗?比如说我们听到一个朋友给我们讲过去的某些隐事,我们有时也同样能下此一类感慨的批语。至于因第十七至十八回"俺先姊先逝太早"这一批语批在元春一事旁,而认为畸笏叟是纳尔苏王妃的弟弟,那就更荒唐了。这与俞平伯的“舅父说”所讲的道理实际上毫无二致。一个批者在看到书中的甥舅关系而想起自己的甥舅关系,一个批者在看到书中的姐弟关系而联想到自己的姐弟关系,这本是读者进入书中角色的普遍正常现象,有何足大惊小怪,又何必用批者的口吻硬附会批者即书中的某某人呢?我们好多知书达理的明白人为什么一进入某些问题的讨论时就糊涂若此。
  在此处,脂批还仅仅是旁观者的身份下批,虽然他以旁观读者的身份撞进了角色,但还只是感慨往事而已,批者还没有称元春为"姐",畸笏叟每每还在批语中称元春为"元春",但有些地方的称呼就不一样了。如“甲戌本”第十六回在正文平儿说的"那里来的菱姐,我借他暂撒个谎"旁就批有"卿何尝谎言,的是补菱姐正文"(见“甲戌”本167页),又在平儿此话后的"奶奶自然不肯瞒二爷的"侧旁批有"平姐欺看书人了"(见上批后第2页)。若按戴不凡和某些人的推理逻辑,那此两条批语中的"菱姐"、"平姐"的称谓岂不更有资格来说明批书人畸笏叟与书中平儿和香菱有血缘亲属关系了吗?要按此论,畸笏叟并不是什么元春纳尔苏王妃的胞弟,而是陪房丫头平儿和偏房香菱的胞弟或表弟了。能这样推理吗?能这样下结论吗?
  还有戴不凡因书中脂批每每称宝玉为“石兄”而得出畸笏"是荃次子石兄(竹村)幼弟"(见对照表)的结论。这又是一个以脂批在书中的"称谓"来研究书中作者和批者的身份与原形的例子。在“石兄”问题上,胡适一派曾根据“石兄”一批在脂砚斋的问题上产生了"兄弟说",戴不凡则在此又将“石兄”提高了一个辈份,不仅与畸笏即曹頫是同辈,而且是同胞,又是一个荒唐变形了的"兄弟说"。
  在《红楼梦》中,批者确实有以"舅"自居,但不是以贾赦自居。批者也每以"弟"谦称,用“石兄”屡见不鲜,有时还称贾琏为"琏兄",称薛蟠为"呆兄"。如第二十一回平儿与贾琏抢头髮一段的贾琏"口里说着瞅他不防,便抢了过来",“庚辰本”有侧批"毕肖。琏兄不分玉石,但负我平儿,奈何!奈何"(见480页)。又如第二十六回薛蟠请宝玉去过他的生日一段的薛蟠说"我要自己吃,恐怕折福",“庚辰本”有侧批"呆兄亦有此话,批书人至此诵往生咒至恒河沙数也"(见601页)。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奇怪的称呼,第二十六回宝玉与贾芸谈论谁家戏子好,谁家花园好的"又是谁家有异物"之下有双行夹批,批语为:"几个谁家,自北静王、公侯、附马,诸大家包括尽矣,写尽纨绔口角。脂砚斋再笔、'对芸兄原无可说之话'"。我们的诸红学家每每举“石兄”或甥舅、叔父等口吻,而此处脂砚又称贾芸为"芸兄",这脂砚斋对贾芸以"芸兄"相称,我不知又作何解释呢?若按此批的称呼来论脂砚或畸笏叟的辈份,那么脂砚斋即对贾芸称兄道弟,那脂砚斋自然又是贾宝玉即曹雪芹的侄辈了。在《红楼梦》中,脂砚或畸笏有时以贾赦自居,有时对宝玉、贾琏、薛蟠称兄,有时又称贾芸为兄,若按此种多样称谓来计算,脂砚斋或畸笏叟即是贾宝玉即曹雪芹的长辈,也是同辈,又是晚辈,这种研究逻辑我们不觉得太滑稽了吗?
  戴不凡在他的畸笏叟与曹頫的十条对比中,还列举了一条畸笏"幼而丧父",曹頫也"幼而丧父",可见二人是一个人。但幼而丧父虽不多见,但又何至曹頫呢?何况畸笏叟的批语中明明说他13岁丧父,而曹雪芹的好友张宜泉亦十三岁丧父,这不是更为事实吗?我们在此处先不谈畸笏叟是否为张宜泉,但就此一事,就足见戴不凡此条论据不足为据了。
  对于戴不凡的十条对比,比较可信的到是第一条,即畸笏叟与曹頫的年龄。戴文写道:现可见的畸笏署年批语,据靖本,始于丁丑(乾隆二十二年1757);署名时开始间称"叟"或"老人"则始于壬午(1762)——壬午批语中署"畸笏"二字的共十条、自署"老人"的三条、署"叟"的一条。但到了丁亥(1767)署"畸笏叟"的则共达廿六条,却没有一条再署"老人",更无仅署"畸笏"的了。一般总得年逾花甲才会自称"老人"或"叟"的;而且,叟虽亦老人之意,但读过《孟子》第一页的人都知道,"叟"的严格训诂应为"长者"或"长老"。从这里来看,大致可以推算畸笏生年约为1701年左右(1762年62岁,他自称老人间称叟;至1767已67岁了,故迳自称叟,甚至以朽物自命),这和曹頫的年事是不相上下的。(见《集刊》戴文244~245页)
  对于这个问题,粗粗看起来,甚为合理,因为一般"叟"或"老人"大都是指年逾花甲之人。但假设有些年仅五十岁的未老先衰者能不能称他为"老人"呢?我认为还是可以的。再者脂批中的"叟"、"老人"、"朽物"等称谓仅是批者自己签署还不是别人的称呼;如果这批者感觉到自己身心不佳,或甘愿在年未花甲之年以"叟"、"老人"、"朽物"作为自己的谐谑称谓,又有何不可呢?
  远的例子不说,我们就以曹雪芹的好友张宜泉为例。张宜泉诗稿五言近体临靠近末了的一首诗为《五十自警》。最起码来说张宜泉此年的年龄是五十岁吧。也就大家公认的,张宜泉卒于五十开外并不远。但张宜泉在七言近体末的《哭萧三甥》里有诗句为"龙钟尚策人间杖",按此一语,张宜泉在五十来岁就以"龙钟"之态自喻了。我认为称"叟"或"老人",最起码来说,称"叟"者,尚不至于"龙钟";张宜泉既然在五十左右就以"龙钟"自喻,那在此年龄称"叟"又有何不可呢?更何况脂批在"壬午年"就以"老人"自称;反在六年之后的"丁亥年"又专称"叟"。就年龄而论,"叟"大呢?还是"老人"大呢?这种称呼规律本身就如同儿戏,带着一定的随意性。
  至于"朽物一枚"的用语,颇有些"暮年""残生"的含义,但难道也只有老年或六七十岁的人才可如此称呼?我以为也大为不妥。"朽物"与"强壮"相对。作为自称来说,批者有觉得自己身心不佳,有如同"老人"之感,就可用此一词;并不像戴不凡解释的六七十岁的老人,也不是戴不凡解释的"朽物"如同脂批中的有关元春一批中的"废人"一语。脂批"废人"指批者伤感自己不成材,是实指;而"朽物"则为自嘲,带着一种谐谑成份。既然如此,我们又何能以"朽物"专指年逾花甲之人呢?在此问题上,我们亦不妨再借用曹雪芹好友张宜泉的诗句。张宜泉在五言近体中的第六十三首诗为《五十自警》;而《秋夜》为五言近体的第十三首,《题李四兄书舍壁》为第十四首,《怀曹雪芹》为第十二首。写《怀曹雪芹》的此时正是张宜泉和曹雪芹频繁的交往时期。按第十三首和第十四首与第六十三首《五十自警》的诗排列年差来看,张宜泉写《秋夜》和《题李四兄书舍壁》的年龄亦不过三十余岁,但张宜泉《秋夜》中却有"往事车中骥,余生爨下梧",在《题李四兄书舍壁》中也有"还应焚醉籍,从此惜残年"。如果我们硬要死搬硬套的解释"余生"和"残年"一词,那么,张宜泉写此诗时的年龄当不是三十余岁,而是年逾花甲之外的"老人""朽物"了。但这样解释合乎实情吗?
  曹雪芹的好友张宜泉在三十多岁就以"余生""残年"自嘲,在五十来岁便以"龙钟"相称;我们又何能肯定地说脂批中的"叟"、"老人"、"朽物"等词是专指年逾花甲之外"六十七岁"的人呢?
  所以,我认为戴不凡的论据及其所列的十条对比根本无一条成立。
  《红楼梦》不过是一部小说。既为小说,小说中的虚构人物,批者对书中的任何一个人物怎么谐谑称呼,我认为皆无不可。比如批者有时直呼贾政其名,有时称贾琏、宝玉、薛蟠为兄,有时称香菱、平儿为姐,有时则又称贾芸为兄,其中有什么辈份可言;有时看到书中的某些情节而联想起自己的某些往事而批一些类似批元春与宝玉姊弟的"先姊先逝太早"一类的批语,又何足为怪。像这类批语就是在现在一些读者中也会发生,何止脂砚一人,更不要说什么只有曹雪芹的叔父、舅父或曹頫才会有资格下此批语了。像这一类的批语,除非在现在的"独生子女"时代,人无姊弟关系,自然也就无甥舅关系,此类感慨的批语才会绝迹。然而,不要说脂砚畸笏叟没有生在这个时代,就是诸红学家也非生在计划生育的"独生子女"时代,何不理解这一点。
  研究《红楼梦》的人,大都把曹雪芹当作贾宝玉的原形;研究脂砚斋和畸笏叟的人,实际上一直也未逃出这一“自叙传”的范畴,这就是诸红学家一直在曹雪芹一家找脂砚斋和畸笏叟"原形"的根源。
  是的,到目前为止,我们尚没有查出曹雪芹确实有脂砚斋这么一个叔父一类人物;但我认为,我们就是查出曹雪芹有这么一个叔父,也无法断言脂砚斋就是曹雪芹的叔父。对于《红楼梦》来说,用“自叙传”来研究曹雪芹是徒劳的;用“自叙传”来考证脂砚斋和畸笏叟也是徒劳的。
  综如以上分析,按脂批的口吻来看,可以说他是一位"过来人";但他并不是曹雪芹家的"过来人",即不是曹雪芹自己、兄弟、叔父、舅父,也更不是什么曹頫,当然更谈不上什么"史湘云"了。至于他是谁,待我们讨论完脂砚斋和畸笏叟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之后再谈这个问题。
  四、脂砚斋与畸笏叟是一是二?
  诸红学家在对待脂砚斋和畸笏叟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的问题上,据孙逊在他的《脂评初探》一书中介绍:开始是俞平伯的"既然有两个名字,我们并没有什么证据看得出他们是一个人,那么就当他们两个人好了"(见俞平伯《脂砚斋红楼梦辑评》)。后来又有周汝昌吴世昌"列举了大量的内证外证,从评语的思想、观点、措辞、语气、称谓和评者的年龄及其与作者的关系等系列方面,详细论证了脂砚和畸笏为一人之化名"(摘自《初探》四四页。恕我到现在还未见周、吴二人的证据和论证过程)。
  但后来由于1959年“靖本”的出现,“靖本”上有一条墨抄眉批"前批知者聊聊,不数年,芹溪、脂砚、杏斋诸子皆相继别去,今丁亥夏只剩朽物一枚,宁不痛杀",这时人们好像找到了一条脂砚斋与畸笏叟为两个人的铁证。随之而后,人们便开始研究脂批中畸笏叟与脂砚二人批语的特征,二人批语的特征再加上这条硬证,畸笏叟与脂砚斋是两个人的"二人说"便占了上风,可以说在这一问题上,达到了空前的统一,于是成为定论。因为谁也不怀疑“靖本”包括“靖本”中脂批的正确性,人们一直争论的好多不解之谜好像一下烟消云散,得到了解决。
  但事实果真如此吗?“靖本”此条眉批果真正确吗?畸笏叟与脂砚斋果真两个人吗?
  恕我见识不广,在我看到的畸脂"二人说"的文章应属于戴不凡的《畸笏即曹頫辩》和吴恩裕的《曹雪芹丛考》卷八《早期抄本〈石头记〉批语试解》中的第一篇《读靖藏本〈石头记〉批语和〈瓶湖懋斋记盛〉谈脂砚斋、畸笏叟和曹雪芹》一文。戴不凡在其文中专门写了"看一看畸笏批语的特征吧"一节。戴文除了重述“靖本”"不数年,芹溪、脂砚、杏斋诸子皆相继别去"和脂批的"诸公之批"之外,还对脂砚斋和畸笏叟二人的批语不同特征进行了剖析。吴恩裕在其文中也在除了列举“靖本”此条批语外,还对脂批中的署年、署名不同以及二人批语特征不同进行了研究。并且还认为:《葬花吟》的批者是畸笏叟,其批中的"客"乃是脂砚斋;“甲辰本”三十回和"戚本"五十四回批语中的"圣叹"是脂砚斋,下此批者为畸笏叟。从而他们在“靖本”铁证的情况下,在又列举了好多"详实"资料之后,尽管他们的论证不同,甚至论证的结果互相矛盾,但他们却因此得出了一致的这么一个结论:脂砚斋和畸笏叟是两个人。既然我看到文章是这两篇,我也不妨借此两篇文章为例来说明一些问题。
  对于“靖本”中的脂砚和畸笏叟是两个人的这一条铁证,我们暂且留作后面再谈,我们先来谈谈戴不凡和吴恩裕论证脂砚斋和畸笏叟是两个人的其它各种材料。
  戴不凡在其章节文字一开始便这样写道:"这一点对于稍稍客观的读者来说,大概是勿须多作说明的:既然脂砚斋说过有'诸公之批',既然不署名的批者性别、身份、口吻等等又未尽一致,既然,今可见的有脂砚、畸笏等五人的署名……"(见《集刊》234页),这看来就是戴不凡认为脂砚与畸笏是两个人的几个方面。对于戴文提出的这几个方面,我们先不谈他所说的批语特征和署名问题,先来谈戴不凡笔下的脂批中的"诸公之批"这么一条所谓不成问题的问题。
  此条批语批在“甲戌本”第二回,它是一条眉批。批语全文是这样的:
  余批重出。余阅此书偶有所得,即笔录之,非从首至尾阅过后复从首加批者,故偶有所复处。且诸公之批,自是诸公眼界,脂斋之批亦有脂斋取乐处。后每一阅,亦必有一语半言,重加批评于侧,故又有于前后照应之说等批。(见23页)
  对于此条批语原文的全部含义,暂此不谈,但就批语中的"诸公之批,自是诸公眼界,脂斋之批自有脂斋取乐处"一语来看,并不像戴不凡说的"对于稍稍客观的读者来说,大概是勿须多作说明的",好像《红楼梦》中的署名不同的并且不同特征的批语皆来源于脂砚斋以外的"诸公"之手。实际上"诸公之批"的含义却恰恰相反:只要"稍稍客观"或"稍稍"有一点常识的人,都会看出此批语中的"诸公"并不是指下朱批的脂砚斋以外的畸笏等诸人;而是指《红楼梦》的读者对《红楼梦》读后的看法、批评,这自然包括《石头记》原版本中不属于脂批以外的批语,即《红楼梦》原版本某些收藏家在书中下的批语。在“庚辰本”上出现的"鉴堂"、"绮园"、"玉蓝波"署名的一类批语便是这种类型。除此之外,"诸公之批"也包括"护花主人"、"大某山民"、"太平闲人"和王梦阮《红楼梦索隐》一书中的批评以及其它后人的批评。我想这是一个并不难理解的问题。
  在下"批语"的问题上,我请诸红学家注意这么一个问题,作为一种著作,在当时会允许无数人来下批吗?如果真是这样,那成什么著作,岂不全乱七八糟了。我们每个作者会允许其他借阅者随便加批吗?自然不行。既然我们不能,曹雪芹会允许如此混杂下批的现象在他的稿本或誊清稿本上出现吗?
  至于《红楼梦》为什么会出现一种奇特现象,即矛盾混杂的边著边批现象,这里有一个特殊原因:即《红楼梦》是以"真事隐""假语村言"出现的,它里面藏有无数的"碍语",它里面有一种特殊的含义的错综复杂的"璇玑图",脂批除了在艺术方面做了一些赞美之词的批语外,脂批本身也在揭示一些内在含义,但又怕《红楼梦》一著的内幕披露而大祸临头,又不得不作一些掩盖性的甚止扰乱读者视线的一些批语。所以有些批语则更显得矛盾重重,好像数人在"打架"式的下批一样。这就是《红楼梦》为什么边著边批和批语混杂矛盾的背景。
  《红楼梦》边著边批,显然下批者是属于脂砚斋一人的"专利"的,并不是什么如同今天的传阅文件一样,谁看了也得下几句批语。至于“庚辰本”后来如鉴堂、绮园一类的批语,那皆后来收藏者所批,作者本人已无权过问了。我们不妨想想,我们在借阅别人稿件或书刊上会提笔信口雌黄吗?这样做恐怕太不自谅,也太不知做人之道了。
  从客观上来讲,《红楼梦》稿本是不允许五人以上的多人下批语的,《红楼梦》毕竟不是集体创作,岂容他人横加批点。
  还有,再附带说明一个问题,既然我们承认《红楼梦》稿本会允许五人以上的人下批,为什么又不见曹雪芹的颇具文才的好友敦诚弟兄和张宜泉署名下批呢?我们不觉得这是一个问题吗?
  所以,我认为戴不凡首先立论的"诸公之批"的"诸公"是脂砚斋以外的畸笏叟等人,并由此得出脂砚斋和畸笏叟是两个人的结论是站不住脚的。此句"诸公"的确切含义是指《红楼梦》的诸读者和鉴堂绮园这一类收藏家以及护花主人一类的批评家们。
  戴不凡在论证脂砚斋和畸笏叟是两个人问题上,另一个主要依据就是批语中显示出不同的"性别、身份、口吻"的特征,即用批语特征来证明批者脂砚斋和畸笏叟是两个人。
  在脂批用语的第一特征问题上,即脂批身份和态度的这一特征问题上,戴不凡在列举了数条批语后认为:畸笏叟"是一位身历其事的'过来人'"(见《集刊》234页),"他阅书中细节每每联想自己经历的往事,而且常常大动感情,抑止不住内心的感慨伤悲甚至恸哭"(同上);而"脂砚斋全部批语……未能发现有如此大动感情的"(见235页),脂砚斋只"是一个不动什么感情的旁观者"(同上)。戴不凡又曾依据“庚辰本”第十八回眉批中的"前处引十二钗总未的确,皆系漫拟也"一语,认为脂砚斋"连雪芹要写的主要人物十二钗姓名都弄不'的确'"(见232页),认为脂砚斋"和曹雪芹的关系根本就不像二位先生(周汝昌和吴世昌)所描绘的那样亲密无间,如同一体,而是存在着很大的距离"(同上)。
  在此处,我本来是谈戴文用用语特征来讨论脂砚斋和畸笏叟是一个人这一结论是否合理的问题的。但在此处,我还不想谈这一问题,这里倒先显示出这么一个问题:从戴文简单而奇异的结论将发现戴不凡在《红楼梦》的研究上浅薄到何种地步。戴不凡认为脂砚斋和曹雪芹关系平平,好像脂砚斋仅仅是租借来的一位批书商,而不是了解曹雪芹一家和《红楼梦》中的主要情节来源的一个门外汉,仅仅类乎一个旁观者。这种论调真令人吃惊!谁都知道《红楼梦》在曹雪芹生前就以"脂砚斋重评"而问世的,曹雪芹会让一个与自己关系平平的并且类似的"旁观者"的人点评吗?曹雪芹也会以《脂砚斋重评石头记》为其著作命名吗?简直不可思议的结论。还有我们就按“靖本”有署畸笏的"丁丑"年批语来看,畸笏在丁丑年就已出现了。我们也姑且承认脂砚斋如“靖本”批的在"不数年"去逝。但就脂批署年来看,己卯年冬尚有脂砚斋署名批语若干条,最起码来说,己卯年冬脂砚斋尚且活着吧。我们暂且不说曹雪芹到底允许几人在其稿件上下批,就以《脂砚斋重评石头记》为书命名而论,畸笏叟既然深知《红楼梦》一书的底里,畸笏叟即已在丁丑年(1757)已为《红楼梦》署名下批;曹雪芹为什么还要让脂砚斋在己卯冬夜(1762)继续作批,并在庚辰年(1760)仍以"脂砚斋凡四阅评过"为书命名呢?莫非批书人还把作书人要挟住了?这是一个极简单的道理。
  至于戴不凡认为畸笏叟喜欢用"叹叹"一词而脂砚斋未用,畸笏叟在批语中常用"石头记"而脂砚斋批语中"仅一见";畸笏叟每称宝玉为玉兄,而脂砚斋称"玉兄"又"仅一见"(见238~239页);戴不凡企图用这些用语特征来划分畸笏叟和脂砚斋是两个人,我认为也未免能令人信服。每个人在不同时期将会有不同的嗜好,有不同的习惯,有不同的感情,在生活中如是,在用语习惯上也是如是,连某些人在某些时期的笔迹也可形成不同的特征,这恐怕不足为怪吧。我们只要回头看看我们自己过去的各时期的习惯特征包括笔迹的变化,我想并不难理解这些问题。何况就称呼来看,何止"玉兄";“石兄”一词,在批语中不是也经常出现吗?"玉兄"和“石兄”的称呼区别又怎么来划分?又划分些什么呢?
  还有戴文认为畸笏叟用"屈指"一类来计年,脂砚斋从来未用。我认为这也如同我以上所说的道理,这些论证都不足以为凭。
  前面谈戴文时,曾谈到他认为畸笏叟"是一位身历其事的'过来人'",他在下批时"常常大动感情"的;而脂砚斋的批语特征却"是不动什么感情的类乎旁观者"。但在这个"过来人"和"大动感情"与"不大动感情"的问题上,吴恩裕虽承认他们是两个人,亦用此两大类来区分脂砚斋和畸笏叟的特征,但他的划分标准却正好相反。即认为脂砚斋是"过来人",是"亲历者"(见吴文282页)是"大动感情的","有极其痛心的切身之感"(见283页);而畸笏叟正好相反。比如吴恩裕举的“甲戌本”第七回焦大骂主子"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之旁的"忽接此焦大一段,真可惊心骇目,一字化一泪,一泪化一血珠"一条侧批为例,吴恩裕认为这大动感情的,是脂砚斋的批语。吴恩裕又列举了"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之下的双行夹批"是醉人口中文法。一段借醉汉口角,闲闲补出宁、荣往事近故,特为天下世家一笑",认为这条"毫不感到痛心"(见283页)的双行批语的批者,"这个人是谁呢?我认为他就是那个畸笏叟"(同上)。
  还有,在对待第十八回宝玉在"三四岁时已得贾妃口引手传"句下批的"批书人领至此教,故批至此,竟放声大哭。俺先姊先逝太早,不然,余何得为废人耶"和"作书人将批书人哭坏了"一事上,吴恩裕认为此批为"过来人",即贾府或曹府"某些事实的亲历者"(见吴文282页)的脂砚斋所批。而戴不凡在此条批语是谁的观点上,却正好同吴恩裕相反:他认为此批属"曹寅长女纳尔苏王妃的弟弟"畸笏(见《集刊》242页)所批。
  吴恩裕又以"大观园用省亲事出现,是大关键事,方见大手笔行文之立意。畸笏"这一条批语得出,畸笏叟"都只是从文章结构上着眼,他对这件大事,并没有切身实感"(见吴文283页)。吴文认为畸笏叟只是一个"旁观者",他这一观点又正好与戴文认为脂砚斋是一个"旁观者"的观点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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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48 发表于: 2011-03-20
六章 《红楼梦》前八十回中的某些特殊框架结构组合

 

  一、引 言
  曹雪芹是一个复杂的作家,《红楼梦》是一部复杂的作品。所谓复杂,这里指除了我们并不明白《红楼梦》的"真事隐"到底隐了些什么和"假语村言"到底又"假话"了些什么之外,一个显著的特点就是在年龄、时间和情节上有着种种无法解释的矛盾。
  任何作品,只要不属于记实,只要不是自传,也即是说,只要是在创作,在他的笔下总难免有失实处和矛盾的成份。《红楼梦》虽经"五次增删",但毕竟是一部尚未最后脱稿的作品,在这种情况下,其书中情节和时间就更难免有失误之处,这是不足为怪的。但是,《红楼梦》却不是笔下失误,而是"以矛盾见长",太平闲人在第一章回的行批中就指出了这个问题。也即是说,此书中的有些讹误,并不是由于作者疏忽或无知而造成的,而恰恰相反,它是作者人为的结果。就此,护花主人在他的《摘误》中也同样指出了这一问题,我们现在不妨从"摘误"中抽出几条:
  (一)第二回冷子兴口述贾赦有二子,次子贾琏。其长子何名,是否早故,并未叙明,似属漏笔。
  (二)十二回内说是年冬底林如海病重,写书接林黛玉,贾母叫贾琏送去。至十四回中,又说贾琏遣昭儿回来投信,林如海於九月初三日病故,二爷同林姑娘送灵到苏州,年底赶回,要大毛衣服等语。若林如海于九月初身故,则写书接黛玉应在七八月间不应迟至冬底。况贾琏冬底自京起身,大毛衣服应当时带去,何必遣人来取?再年底才自京起程到扬,又送灵至苏,年底亦岂能赶回?先后所说,似有矛盾。
  (三)三十六回袭人替宝玉绣兜肚,宝钗走来,爱其生活新鲜,于袭人出去时,无意中代绣两三花瓣。文情固妩媚有致,但女工刺绣,大者上绷,小者手刺,均须绣完配里,方不露反面针脚。今儿兜肚是白绫红里,则正里两面已经做成,断无连里刺绣之理,似于女工欠妥。
  (四)五十八回将梨园女子,分派各房,画蔷之龄官,是死是生,作何着落,并未提及,似有漏笔。
  (五)六十七回尤三姐自刎,尤老娘送葬后,并未回家,自应仍与尤二姐同住。乃六十八回王凤姐到尤二姐处,并不见尤老娘,尤二姐进园时,母女亦未一见,殊属疏漏。
  (六)六十九回尤二姐吞金,既云人不知鬼不觉,何以知其死于吞金?不于贾琏见尸时将吞金尸痕叙明一笔,亦似疏漏。(见"合评本"9~10页)
  我们从护花主人《摘误》中可以看出以下一些问题:
  (一)护花主人指出的宝钗袭人绣兜肚一事,这一点可能表明曹雪芹与女工不甚精通,以至造成笔下失实。
  (二)护花主人指出的梨园女子龄官下落不明和尤老娘下落不明,由于这些人物是《红楼梦》陪衬人物中的陪衬人物,《红楼梦》中的人物庞杂,作者往往顾此失被,这可能是作者顾此失彼疏忽而造成的失误。
  (三)护花主人认为曹雪芹写尤二姐"吞金","既云人不知不觉,何以知其死于吞金"?这一点批评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作者仅仅写事情的发展经过,没有必要再写个证人,还要让一个人看见吞金不成?我觉得这个不是什么大问题。
  当然尤二姐死于吞金一段也不是没有矛盾的,曹雪芹已明白地告诉人们,尤二姐的箱内"一滴无存,只有些拆簪烂花,并几件半新不旧的绸绢衣裳,都是尤二姐素习穿的"(见1665页),既然尤二姐箱中一无所有,那曹雪芹写的"生金"又来源于何处?
  四、但除了曹雪芹由于某些生活知识的匮乏和由于书中场面之庞大、人数之众多、而造成某些笔下失误以外,另一个笔下"失误"和笔下矛盾显然不属于这一类。它就是护花主人《摘误》中指出的第一条和第二条。我们就舍弃自叙传的自叙而不谈,也即就是避开既然《红楼梦》是曹雪芹的自叙、难道曹雪芹连贾琏是老大还是老二都不清楚而不谈;就《红楼梦》是创作而言,曹雪芹难道连贾琏是老二还是老大,贾琮是老大还是老二也弄不清楚吗?不错,贾赦有"二子",一为贾琏,一为贾琮,贾琏始终以贾赦的大公子出现,而曹雪芹却说贾琏为"次子"而又称为"琏二爷";而贾琮呢?年龄忽大忽小(与贾环相比),既不称为琮大爷,又不称为琮二爷,亦不称为琮三爷,这也是误笔吗?
  还有护花主人《摘误》中指出的林如海的病亡丧葬日朝,难道曹雪芹连春夏秋冬也分不清楚吗?难道连第一年和第二年也分不清楚吗?护花主人《摘误》里指出的这前两条,显然是曹雪芹笔下故意人为的矛盾。
  除了以上列举的几条"摘误"外,另一个显著的矛盾,就是贾宝玉和贾元春的年龄。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里,有这么一段话:
  "这政老爷的夫人王氏,头胎生的公子,名唤贾珠,十四岁进学,不到二十岁就娶了妻生了子,一病死了。第二胎生了一位小姐,生在大年初一,这就奇了;不想次年又生一位公子,说来更奇,一落胎胞,嘴里便衔下一块五彩晶莹的玉来,上面还有许多字迹,就取名叫作宝玉。你道是新奇异事不是?"(见43页)
  这是一个典型的人为矛盾。
  明斋主人看到此处,在他的《或问》作了如下评述:
  或问:"《石头记》有病乎?"曰:"有。元春长宝玉二十六岁,仍言在家时曾训诂宝玉,岂三十以后人尚能入选耶?其他惜春屡言小;巧姐初不肯长,后长得太快;李嬷嬷过于龙钟:诸如此类,未可悉数。然不可以此疵之者,故作罅漏,示人以子虚乌有也"。〖HT5SS〗(见"合评本"52页)
  这一评述是中肯的。
  太平闲人在第一回"甄士隐梦幻识通灵"中有"……如今已有一半落尘犹未全集"几句下批曰:"为诸人年龄作小周旋,乃考其事实,则年纪全然不对,故意以矛盾见长也。作者何尝忽略"(见"合评本"第8页)。
  太平闲人的《红楼梦》"故意以矛盾见长,作者何尝忽略"的独特见解,真可谓"入木三分"。
  然而我们现代红学家却并没有看到这些,不要说研究人员的论述,就《红楼梦》的版本而言,“庚辰本”、“己卯本”、“甲戌本”、“梦稿本”等脂本均将宝玉与元春的年龄误差写为"不想次年"。而1981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红楼梦》则将"不想次年"改为"不想隔十几年";1990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红楼梦》则依"戚本""舒本"将"不想次年"改为"不想后来"。这几处的改动,表面看来似乎更正了《红楼梦》中的不合情理部分,但实际上,这种改动则变更了原著的本来面目。
  以上仅仅按照三家评语列举的个别例子。实际上,《红楼梦》的矛盾部分,不仅反映在宝玉的年龄、惜春的年龄、巧姐的年龄上,可以说比比皆是。
  "三家合评本"在评语方面确实有很多陈腐的东西,就避开其世界观的正确与否而不谈,单就研究成果而论,"三家评本"也确实并没有得到什么结果。但是,"三家评本"在《红楼梦》的时间矛盾、生日矛盾、情节矛盾等方面的评阅却给我带来了启发。这些矛盾评阅并不像现代红学家们仅在方言、气候、节令物件等问题上的附会攀比以及仅局限于现实人物思想矛盾的研究,它是一个很发人深省的研究,提出了一些很突出的问题。虽然"三家评本"并没得出实质性的结论。
  尽管我也并不佩服三家评本诸人的评语所下的结论,但说实话,我对《红楼梦》某些特殊框架结构组合的研究确实受了"三家评本"的影响和启发,好多时间问题的揭示确实给我起了先导作用。如果说我《红楼梦》的某些特殊框架结构组合的研究有什么成果的话,不能不首先归功于太平闲人和大某山民。至于他们的错误当然也是难免的:任何先驱者往往也同时是失败者,就是我的此处研究虽比他们进步了一点,但也难免有失误之处。
  对《红楼梦》的研究,固然需要对曹雪芹本人经历、思想以及其社会背景并包括着重版本的研究,但同时也必须着重对《红楼梦》一书本身的研究。因为它是一部独立的文学作品。这研究,就是要多问一些为什么,曹雪芹为什么要这样写?为什么有这么多不应有的矛盾?其中的内在规律是什么?这些问题形成的一些特殊框架结构组合是什么?这就是我此章要探讨的问题。
  在未谈这些问题之前,我先说明几个问题:(一)笔者在此不准备也不可能揭示并探讨书中的所有结构问题。(二)本章只准备揭示探讨前八十回,后四十回则留作本书第九章再作处理。(三)在揭示探讨一些结构组合时,由于情况不同,笔者准备有所取舍,详略不一。(四)笔者在引用《红楼梦》中的情节句子文字,前八十回皆依据“庚辰本”。
  在没有揭示探讨前八十回的时间、生日、方位的这些特殊框架结构组合之前,我们先不妨大概来谈一谈书中的几个主要人物的年龄结构问题,由此我们将会发现曹雪芹在写此书时,在某些问题上将是怎么胡诌、信口开河,以示此书的"假话"部分确属小说,纯属"子虚乌有"。然后再着重逐章来揭示时间结构组合和重点来谈几个人的"生日"结构组合,也谈一下方位结构组合,力图在其中寻求出一个规律性的实质性的东西来。
  年龄问题,在《红楼梦》中是一个不重要的问题,它本身并不显示什么。显示问题核心的是一些时间上的徘徊往复,特定的地点方位和一些生日中的特异时间、内容的结构组合。所以,我先将个别人的年龄放到前边,仅作一个大概比较而已,然后再探讨其它各个部分。
  二、年龄结构
  在年龄问题上,特别突出的就是第二回"古董商"冷子兴演说荣国府的贾元春"生在大年初一""不想次年又生了一位公子"。一个生于此年初一,一个生于第二年,这个问题已由明斋主人所指出。由于这个问题特别突出,所以为人所皆知,也为以后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各版本所更正。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隐晦的地方。如第二十五回"通灵玉蒙蔽遇双真"一节。当贾宝玉被其干娘马道婆用魇魔法整治生命垂危之际,来了一个癞头和尚,一个跛足道人。那僧人对贾政道:"长官你那里知道这物的妙用,只因他如今被声色货利所迷,故不灵验了。你如今且取他出来,待我们持颂持颂,只怕就好了"(见583页)。贾政便向宝玉项上取下那块玉来,递与他二人。那和尚擎在掌上,长叹一声道:"青埂一别,展眼已过十三载矣!人世光阴,如此迅速……"(同页)。
  第二十五回宝玉与癞头和尚一段文字为"壬子年"春夏交界事。不论怎么讲,就"青埂以别,展眼已过十三载"一语,就可见贾宝玉已离青埂峰投胎入世十三年了。此时宝玉为13岁。
  这是"壬子年"春夏交界时事,我们再来看第四十九回。
  第四十九回"疏璃世界白雪红梅,脂粉香娃割腥啖膻"一节里,曹雪芹写道:
  此时大观园中比先更热闹了多少。李纨为首,余者迎春、探春、惜春、宝钗、黛玉、湘云、李纹、李绮、宝琴、邢岫烟,再添上凤姐儿和宝玉,一共十三个。叙起年庚,除李纨年纪最长,他十二个人皆不过十五六七岁,或有这三个同年,或有那五个同岁,或有这两个同月同日,那两个同刻同时,所差者大半是时刻月分而已。连他们自己也不能细细分晰,不过是"弟""兄""姊""妹"四个字随便乱叫。(见1138页)
  我们不管别人的年龄分得清分不清,宝玉与黛玉的年龄却在第三回中明言过。第三回黛玉曾对王夫人说道:"舅母说的,可是衔玉所生的这位哥哥?在家时曾听见母亲常说,这位哥哥比我大一岁,小名唤宝玉"(见69页)。由此看来,宝玉、黛玉兄妹两个年龄相差一岁。又按四十九回所说的几个人年龄最小的为15岁,那么,假定黛玉最小,此时黛玉15岁,贾宝玉当16岁。这是"壬子年"冬天的事。宝玉在第二十五回"壬子年"春夏交界时为13岁,而到了此年冬天却变成了16岁,这确实是一桩怪事。
  除了贾宝玉的年龄外,还有一个特别突出的年龄问题,即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的宝钗、香菱、袭人、睛雯"同庚"说。
  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里有关于群芳夜宴"抽签"一段:
  黛玉也自笑了。于是饮了酒,便掷了个二十点。该着袭人。袭人便伸手取了一支出来,却是一枝桃花,题着"武陵别景"四个字,那一面旧诗写着道是:"桃红又是一年春"。注云:"杏花陪一盏,坐中同庚者陪一盏,同辰者陪一盏,同姓者陪一盏。"众人笑道:"这一回热闹有趣。"大家算来,香菱、睛雯、宝钗三人皆与他同庚……(见1501页)
  这里与太平闲人《摘误》中指出的尤二姐死于吞金无人知晓那又怎么知道死于吞金的论述不同,这里有一个作者与作品主人公身份不同的问题。小说不是写报告,作者有权说谁死,谁就死,说谁活,谁就活,说张三为李四所害,我们不便说张三为王五所害,这里不存在事实与见证人的问题。但是在此章节里,"大家"包括夜宴"怡红院"的所有群芳以及包括香菱自己:香菱在四岁时被拐,就按曹雪芹自己说的香菱在五岁上被拐卖,她又怎么知道自己生于何年?其它人又怎么知道她与睛雯、宝钗、袭人同庚呢?
  第七回"送宫花贾琏戏彩凤"中有关于香菱年龄的一段插曲:
  周瑞家的又问香菱:"你几岁投身到这里?"又问:"你父母今在何处?今年十几岁了?本处是那里人?"香菱听问,摇头说:"不记得了"。(见162页)
  这里有一个很明白的问题,香菱对自己的过去是一无所知的,自然也包括她的年龄。那么在"怡红院"宝玉生日的夜晚,又是谁告诉众人香菱生于何年呢?香菱尚且不知,众群芳何知?
  是的,不错,《红楼梦》中有人知道香菱的出身父母与年龄的,那就是"葫芦僧"。但"葫芦僧"又怎么会告诉深居幽闺的大观园的"群芳"们这些呢?假设可以告诉,又是何时、何地、何种方式告诉的呢?
  我们再来继续看看花袭人、香菱、睛雯、薛宝钗四人的"同庚"说。
  第一回里曹雪芹明言甄士隐"……只是一件不足:如今年已半百,膝下无儿,只有一女,乳名唤作英莲,年方三岁。"(见15页)。然后就在英莲三岁的某"一日",甄士隐在梦中看见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其时宝玉尚未投胎入世。按这个时间计算,贾宝玉要比甄英莲小三岁,反过来也就是说甄英莲要比贾宝玉大三岁。但是薛宝钗却无论如何也不会比贾宝玉大三岁。既然如此,甄英莲又怎么会与薛宝钗同庚呢?
  这是一个问题。
  还有睛雯死于第七十七回。第七十八回为"老学士闲征姽婳词,痴公子杜撰芙蓉诔",在此回曹雪芹明言睛雯"窃思女儿自临浊世,迄今凡十有六载"(见1926页)。这是"甲寅年"秋后的事。这里说明睛雯在"甲寅年"才16岁,那她在"癸丑年"宝玉生日中最大也不过15岁,哪"癸丑年"15岁的睛雯又怎与"壬子年"就已"十六七"的薛宝钗同庚呢?
  这里要特提一下袭人的年龄,因为此夜宴的"同庚者陪一盏"是因袭人年龄所引起的。
  《红楼梦》中没有确切记载袭人年龄的地方。但在第二十六回有关于"怡红院"丫头年龄的笔墨。在第二十六回"蜂腰桥设言传心事"贾芸来到"怡红院"时,有贾芸"抬头一看,只见金碧辉煌,文章闪灼,却看不见宝玉在那里。一回头,只见左边立着一架大穿衣镜,从镜后面转出来两个一般大的十五六岁的丫头来……"(见593页)。这是"怡红院"一般丫头的年龄。袭人的年龄绝对不会小于此两个丫头。因为"怡红院"只有袭人是从贾母身边拨去的大丫头,"怡红院"不可能用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管一群十六七岁的大丫头。就此第二十六回这一段笔墨而论,袭人在"壬子年"也当十五六岁以上。
  另一处是第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语,意绵绵静日玉生香"一章回,曹雪芹描写了贾宝玉进花袭人家一段情节。在花袭人家,贾宝玉看到了花袭人的两个表妹。贾宝玉回来后,与袭人就其花家一事进行了对话,其文如下:
  (宝玉)见众不在房中,乃笑问袭人道:"今儿那个穿红的是你什么人?"袭人道:"那是我两姨妹子。"……袭人道:"他虽没这造化,倒也是娇生惯养的呢,我姨爹姨娘的宝贝。如今十七岁,各样的嫁妆都齐备了,明年就出嫁"。(见420~421页)
  这是曹雪芹笔下的一个人物的确切年龄,袭人的姨妹她不是十五六岁或十六七岁的大约年龄,而是一个确切年龄,17岁。但这个人又并不是花袭人的表姐,而是"姨妹"。姨妹17岁,我想姐姐最小也不可能17岁以下吧,就是大上一个时辰,花袭人也当17岁。也就是说花袭人在"壬子年"最小为17岁。
  花袭人、薛宝钗、香菱、睛雯的年龄到底如何呢?我们就以"壬子年"为限。花袭人在"壬子年"最小为17岁,这个刚刚说过。薛宝钗的年龄呢?第二十二回"听曲文宝玉悟禅机"中关于薛宝钗生日问题上有王熙凤这么一段话:"……但昨日听见老太太说问起大家的年纪生日来,听见薛大妹妹今年十五岁,虽不是整生日,也算得将笄之年……"(见488页)。这是"壬子年"春天事。这里明摆着,薛宝钗在"壬子年"为"15岁"。香菱呢?前边已经说过,第一回中已明言香菱3岁时,贾宝玉尚未投胎入世;宝玉在第二十五回"红楼梦通灵遇双真"时又明言青埂别来"十三载";若按此计,香菱在"壬子年"当为16岁。睛雯呢?睛雯在第七十八回"芙蓉诔"中明言"窃思女儿自临浊世,迄今凡十有六载",这是"甲寅年"事。如果按此超前推算,睛雯在"壬子年"当为14岁。这是"壬子年"的事。
  那么,在宝玉生日的"癸丑年",花袭人当18岁;香菱当17岁;宝钗当16岁;睛雯当15岁。一个18岁、17岁、16岁、15岁四个不同的年龄,又何来"同庚"可言呢?
  真是"胡诌"人氏!
  作为年龄问题,就简单地谈到这里。还有极为复杂的林黛玉的几种年龄;也有贾母在"壬子年"最多为72岁,而到过了二年后的"甲寅年",却变成了"八旬大庆",这些问题在此处也不必祥细列举了。因为年龄问题,对《红楼梦》的结构实质研究,并没有多大价值,仅仅以示"以矛盾见长"而已。我们还是来着重研究时间、生日、方位的一些特殊结构。
  三、时间结构组合
  1、小引
  《红楼梦》中的时间结构是一个极突出的问题,它与一般小说不同,它不是按时间前后顺序进行写作,它往往围绕着某月、某日或某个节气来回绕圈子,甚至令煞费苦心研究时间顺序的大某山民和太平闲人也无从下笔。
  为了思路清晰,我准备从第一回到八十回逐个章回进行研究,这样可能更好一点。
  在研究时间问题时,第一回和第二回时间庞杂,它只是一个序幕,本来没有多大研究头,也不好研究;但为了逐章研究,也为了全面一点,还是把第一回第二回也纳入一块研究。第三回到第十八回看起来时间也很混乱庞杂,但它与第一回第二回不同,它始终围绕着一个冬令在绕圈子,它里面有一个规律性的东西,所以把第三回到第十八回归为一处。从第十九回进入另一个年头,即大某山民认定的"壬子年"。此年从第十九回写到第五十三回,但在此年又有四个季节的严格分界,所以把此年的第十九回到五十三回按春夏秋冬四季分开来研究。此年共分四部分,即春天的第十九回到二十五回;夏天的第二十六回到三十六回;秋天的第三十七回到四十七回;冬天的第四十八回到五十三回。曹雪芹在写完此一个庞大的年头之后,将笔转到第三个年头,即大某山民认定的"癸丑"年。此年从第五十四回开始写到第六十九回。我将第五十四回到六十九回归为一部分。最后曹雪芹从第七十回开始写到第四个年头"甲寅年"。此年只写到八十回,也只写到秋天,没有写完"甲寅年"全部。我将此归为一部分来研究。
  在研究时间的特殊结构组合时,有些章回比较简单,有些章回就比较复杂了。为了说明问题,面对着有些时间复杂的章节就不敢省笔墨了。在研究时间结构问题上,为了给读者一个清晰的影响,在每个部分之后附了一份时间图表说明。图表按照内容,依据曹雪芹笔下的明文时间,迹象时间,推算时间,然后下了"认定时间"。我想这些时间特殊结构组合的研究,它将会为我们揭示出《红楼梦》一些规律实质性的东西来。
  2、第一回至第二回
  第一回甄士隐梦幻识通灵贾雨村风尘怀闺秀
  第一回的时间,曹雪芹用了一种走马的形式,除去《石头记》的"缘起"一段外,曹雪芹一共写了六个时间。
  (一)在甄英莲"年方三岁"的一个"炎夏"(见15页)即"烈日炎炎,芭蕉冉冉"(见19页),这时甄士隐遇见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携带贾宝玉投胎入世。同年夏,贾雨村在甄士隐处遇娇杏。
  (二)此年中秋佳节,士隐赠雨村"五十两白银"一套冬衣后,雨村"买舟西上"(见25页)。
  (三)第二年正月十五"元宵佳节",甄英莲在霍启带领游玩中失踪(同页)。
  (四)第二年"三月十五",甄士隐在甄英莲失踪后,曹雪芹一把火将甄士隐的住处烧成"一片瓦砾","只有他夫妇并几个家人的性命不曾伤了"(见26页),甄士隐在"水旱不收,鼠盗蜂起,无非抢田夺地,鼠窃狗偷,民不安生"(同页)之时,暂避于岳丈"封肃氏"家安生。
  (五)甄士隐在封肃家维持了"一、二年"(见27页)后,随着"疯跛道人"(见29页)飘然而去。
  (六)几年后,贾化以县太爷身份出。
  我们就姑且按"三家评本"贾宝玉"壬子年"13岁,我们也姑且按此将第一回推进为"庚子夏",贾宝玉投胎入世。其后的时间将是,"庚子秋"雨村西上入京;"辛丑元宵"甄英莲失踪;"辛丑三月十五",甄士隐原根基被一把火烧光;"一、二年后"的约"癸卯年",甄士隐随跛足道人飘然而去;再后,贾化以县太爷身份来"强索""娇杏"。
  此一回大约写了四年事。
  第二回贾夫人仙逝扬州城冷子兴演说荣国府
  第二回接第一回。
  (一)雨村派差人求见甄士隐时,封肃答应甄士隐"已出家一、二年了"(见34页)。按甄士隐"辛卯"年投靠岳丈,"一、二年后"失踪,再加上"已出家一、二年了",贾化上任时当"乙巳"年了。也即宝玉入世的第五年。
  (二)贾雨村上任之后,索"娇杏"为妾;"不承望到雨村身边,只一年,便生了一子。又半载,雨村嫡妻忽染疾下世,雨村便将他扶侧作正室夫人"(见36页)。按此算此时当为"丙午"年事。曹雪芹明言贾雨村在任上一年半时,才将娇杏扶作正室夫人;但又云"原来雨村因那年士隐赠银之后,他于十六日,便起身入都。至大比之期,不料他十分得意,已会了进士,选入外班,今已升了本府知府。虽才干优长,未免有些贪酷之弊,且又恃才侮上,那些官员皆侧目而视。不上一年,便被上司寻了个空隙作成一本,参他生性狡猾……"(36页),按此一段话,雨村被参当不是娇杏扶正之后的"不上一年",而是娇杏还未扶正之前就被参了。曹雪芹此段时间比较混乱,有些前后倒置。
  雨村被参与娇杏扶正当同年事,为"丙午年"。
  此为贾宝玉入世的第六年。
  (三)贾雨村在被参之后,安排好家眷,再"游览天下胜迹"(见37页)之时,来到林如海的维扬地方。此时林黛玉五岁。按林黛玉比宝玉"小一岁",贾宝玉生于"庚子年",林黛玉当生于"辛丑年"春(第六十二回有林黛玉二月十二日生日一语)。林黛玉生于"辛丑年",至"丙午年"5岁,基本上与贾化在"丙午年"游至维扬相吻合。当然是大概数字。比如说有关甄士隐的两个"一、二年"、娇杏扶正和雨村不到一年被参诸时间不妥。
  (四)在林黛玉5岁的"丙午年"课读之后的"又是一载光阴"(38页),林黛玉之母"一疾而终"(同页)。这时林黛玉6岁,当为"丁未年"事。
  (五)林黛玉在母亲病故之后,曹雪芹是这样描写的:"贾氏夫人一疾而终,女学生侍汤奉药,守丧尽哀。遂又将要辞馆别图。林如海意欲令女守制读书,故又将他留下。近因女学生哀痛过伤,本自怯弱多病的,触犯旧症,遂连日不曾上学,雨村闲居无聊,每当风月晴和,饭后便出来闲步。这日偶至郭外,意欲赏见那村野风光,忽信步至一山环水旋茂林深竹之处,隐隐的有座庙宇,门巷倾颓,墙垣朽败,门前题有'智通寺'"(见38~39页)。贾雨村在"智通寺"遇到好友冷子兴。
  从这一段文字看来,贾雨村在郭游之时当不会离开林黛玉母亡之日太久。此时当为林黛玉6岁的"丁未年"。按"风和日晴",当为此年春秋天事。
  "古董商"冷子兴在"智通寺""演说"了"荣国府"的大大小小,以及一些旧说和新闻。
  二人谈到"天也晚了,仔细关了城,我们慢慢的再进城再谈,未为不可"(见51页)时,这时在曹雪芹笔下突然出现了贾雨村的"同僚一案参革的"张如圭(见55页)。
  此为"丁未年"同一天下午事。
  此回的时间除娇杏扶正、生子与贾雨村被参在时间上有出入外,另一个最大的时间矛盾是冷子兴口中的王夫人第一胎生了贾珠,"一病死了"之后的"第二胎生了一位小姐,……次年又生了一位公子"的贾宝玉这一事上。曹雪芹有意将误差二十多岁的元春宝玉姊弟写成仅年差一年零几个月。这是继并不显眼的贾雨村被参、娇杏生子扶正的时间矛盾之后的一次肆无忌惮的公开讹误,他视诸家之大忌而为己宝,开始了"以矛盾见长"的《石头记》的荒唐演说。
  此年黛玉6岁是根据"年方五岁"以后的毫无时间间隙的文字推导出来的;此年为"丁未年"是根据宝玉"壬子"13岁和黛玉比宝玉小一岁推算出来的。至于贾雨村"庚子"进京到此郭游为"丁未年"只是一个大约计算。尽管贾雨村的计算为约数,但根据林黛玉的年龄和生年认定此年郭游为"丁未年"秋当无多大错误。
  3、第三回至十八回——"丁未"冬
  第三回贾雨村夤缘复旧职林黛玉抛父进京都
  此回紧接上回郭游的下午张如圭向贾雨村告知了"都中起复旧员"一事。在此之后是"雨村自是欢喜,忙忙的叙了两句,遂作别各自回家。冷子兴听得此言,便忙献计,令雨村央烦林如海,转向都中去央烦贾政"(见55页)。然后便是雨村"回至馆中,忙寻邸报看真确了"并于"次日、面谋之林如海"(同页)。这是"丁未年"秋贾雨村郭游的一日和第二日发生的事。
  林如海怎么答复呢?如海道:"天缘凑巧,因践荆去世,都中家岳母念及小女无人依傍教育,前已遣了男女船只来接。因小女未曾大痊,故未及行……"(同页)。其后是林如海"择了出月初二,小女入都。尊兄即同路而往,岂不两便"(见56页)。
  此林黛玉起程进京当为贾雨村郭游的下一月初二日事。
  在"出月初二"的问题上,太平闲人评曰:"当是四月初二"(见"合评本"38页)。我认为当为此年秋天的某月初二:一为贾雨村郭游"风月晴和";二为林黛玉进入贾府的时间是在冬天,从扬州到京城不可能从四月走到冬天。这个问题在林黛玉进贾府的节气上写得十分明白。
  林黛玉进入贾府看见王熙凤时,王熙凤的打扮是:"只见一群媳妇丫环围拥着一个人从后房门进来。这个人打扮与众姑娘不同;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头上戴着金丝八宝珠,绾着朝阳五凤桂珠钗;顶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褃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见62页)。我们这里不谈贾府的管家王熙凤如何华贵堂皇,但就其"大红洋缎窄褃袄"和"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来看,王熙凤不仅身着冬装"袄",而且还外套着裘皮。这一着装恐非秋天服装而为冬装。
  林黛玉走进王夫人房中坐着吃茶时,"茶未吃了,只见一个穿红绫青袄青缎掐牙背心的一个丫环走来笑道……"(见68页),这显然也是冬装。
  林黛玉看见贾宝玉时:见"已进来一位年轻的公子: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枪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见72页)。贾宝玉换了冠服时,仍是"……身穿着银红撒花半旧大袄……"(见73页)。这些都是冬装。关于"排穗褂"有二说,一是说衣服边缘排缀有彩穗的卦子,一说是一种羊皮褂。但无论属那种服饰,"排穗褂"和"半旧大袄"总属冬装。
  此回后边又说:"当下奶娘来请问黛玉之房舍,贾母说:"今将宝玉挪出来同我在套间暖阁儿里,把你林姑娘暂安置碧纱厨里。等过了残冬,春天再与他们收拾房屋,另作一番安置"(见76页)。就"等过了残冬"一语来看,林黛玉到贾府之日也当是冬天。如是秋天,何至不能收拾房屋?而且就其"暂安置"和"等过了残冬"的词意来看,林黛玉进贾府的时间离"残冬"不会太远。
  林黛玉进入贾府是在冬天。此时薛宝钗尚未进入贾府。薛宝钗进入贾府在林黛玉之后,在第四个章回。
  作为《红楼梦》的正式开场,当然是在"曲演红楼梦"的第五回之后的第六回。但在时间问题上,是从第三回"林黛玉抛父进京都"便显出了一定的时间特征与规律来。它并不向第一第二章回的随便来个"一、二年后"的大概时间。在这里,我请诸位特别记清一个时间概念:林黛玉进入贾府是在"冬天"。至于此是何年冬天,按"合评本"大某山民将第十九回诸人进“大观园”定为"壬子年"春天;其时宝玉13岁。这是一个前提。又按宝玉在"壬子年"为13岁,其当生于"庚子年";黛玉比宝玉小一岁(见第三回黛玉语"这位哥哥比我大一岁")。黛玉当生于辛丑年。这又是一个前提。我们再按我们前边查对过的第二回林黛玉"年方五岁"时,其父林如海请来西宾贾雨村来课读;"一载有余",林黛玉母一病身亡;其时林黛玉当6岁。随后曹雪芹在林黛玉6岁其母一病身亡后毫无时间间隙地写到贾雨村郭游,遇冷子兴,见张如圭,携带林黛玉引舟入京,进入贾府。实际上林黛玉是在6岁时进入贾府的。这又是一个前提。按照这三个前提的时间和年龄来推算,此年当为"丁未年",也即就是说,林黛玉进入贾府的冬天当为"丁未年"冬天事。它并非大某山民第八回后评的"黛玉入荣府依外家,查系己酉年秋晚冬初"事(见"合评本"139页)。
  第四回薄命女偏逢薄命郎葫芦僧乱判葫芦案
  此回接前回,写贾雨村送林黛玉入贾府后"不上两个月"(见57页)便谋了一个应天府,虽辞了贾政,匆匆到金陵"上任"去了。不,实是用"假话"去"超度"薛氏一门和甄英莲去了。贾雨村在金陵与"葫芦僧"一起"乱判"了一个"葫芦案"。曹雪芹笔下,林黛玉进贾府为"冬天",贾雨村谋复职,显然得些时光,再加上"两个月",显然到第二年了。雨村到金陵时,即有人命官司详至案下。但根据原告的"……小人告了一年的状竟无人作主"来看,薛家母女及薛家挟持的甄英莲已于去年起程入京了。至于何时起程,时间不明。不过有一事,即薛家母子女和甄英莲亦在去年即"丁未年"进京。
  此回末薛家进入贾府,住进"梨香院"。曹雪芹没有写出进入贾府的时间,也没有如林黛玉进贾府眼中看到的冬景。但就其林黛玉冬天进贾府,薛家尚未来,因此薛宝钗进贾府当在林黛玉冬天进入贾府之后的某一日,它绝对不会跑到林黛玉冬天进入贾府之前。
  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钗饮仙醪曲演红楼梦
  此回接上回写林黛玉进入荣府后,突然来了一个薛宝钗。在薛宝钗进入贾府的时间上,大某山民在第八回后末作了如下评语:"按前第三回,黛玉入荣府依外家,查系己酉年秋晚冬初。自后一切事情,至宝、黛过梨香院薛姨妈处饮酒遇雪,皆本年冬底事也"(见"合评本"139页)。大某山民这一段评语,除却前半部分"系己酉年"不符外,后部认为宝钗、黛玉进贾府以及"梨香院"饮酒遇雪"皆本年冬底事"一批是完全正确的。
  此回有一个明显的时间节令,"东边宁府中花园内梅花盛开"(见104页)。在此之时,贾母王夫人以及贾宝玉在贾蓉夫妻面请之下来到宁府,其后宝玉进入"太虚幻境"。由此当可断言第五章回不仅在冬天,而且在腊梅盛开的腊月。
  第六回贾宝玉初试云雨情刘姥姥一进荣国府
  此回紧接上回贾宝玉从"太虚幻境""归来"之后,与花袭人"云雨"了一番。
  此是前回同时事。亦即冬天腊月某日事。
  然后曹雪芹写了刘姥姥一进荣国府,一部"大古董"的《红楼梦》便从此开始了敷演。刘姥姥进贾府的时间是:"因这年秋尽冬初,天气冷将上来,家中冬事未办,狗儿未免心中烦虑"(见135~136页)的情况下,撞进贾府来"打抽丰"(见146页)的。
  按此处的明文时间,其时当"秋尽冬初"。
  刘姥姥进贾府在王熙凤卧室看到的是:
  (刘姥姥)只见外錾铜钩上悬着大红撒花软帘,南窗下是炕,炕上大红毡条,靠东边板壁立着一个锁子锦靠背与一个引枕,铺着金心绿闪缎大坐褥,旁边有雕漆痰盒。那凤姐儿家常带着秋板貂鼠昭君套,围着攒珠勒子,穿着桃红撒花袄,石青刻丝灰鼠披凤,大红洋绉银鼠皮裙,粉光脂艳,端端正正在那里,手内拿着小铜火箸儿拨手炉内的灰。(146页)
  刘姥姥在凤姐处看到的凤姐的服装和小火炉,从这些现象来看,亦当与前回所写的"梅花盛开"的腊月天气相类同。这里不存在什么"秋尽冬初"的景象。
  到这里出现了一个问题,即初露出一些规律性的东西。
  曹雪芹第三回写林黛玉入贾府已是冬天,而第四回写薛宝钗进入贾府却毫无冬天气氛,这里在时间上倒退了一步;在第五回写贾宝玉入宁府、进"太虚"为"梅花盛开"的腊月,而在第六回写刘姥姥一进荣国府却又倒回到"秋尽冬初"。这里出现的一个问题是:曹雪芹在第一回用甄士隐"隐"去甄英莲,在第二回用贾化"话"出林黛玉之后,从第三回便开始了时间上的矛盾徘徊。当然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第七回送宫花贾琏戏熙凤宴宁府宝玉会秦钟
  此回紧接上回"话说周瑞家的送了刘姥姥去后"来到"梨香院"薛姨妈处;后写周瑞家的送宫花;再写王熙凤与宝玉在宁府会秦钟一段。
  此回与上回为同时事。
  然此回并不见冬天迹象。如前回写凤姐在房中穿着皮衣皮裙,尚要抱着小火炉,但此回紧接上回,却毫无一点寒冷气氛,大有暖气融融之感,时间又往回缩了一缩。
  第八回比通灵金莺微露意探宝钗黛玉半含酸
  此回紧接上回"话说凤姐和宝玉便回明贾母秦钟要上家塾之事"之后,贾宝玉来到了"梨香院"薛宝钗处。只见:"薛宝钗坐在炕上作针线,头上挽着漆黑的油光(髻-吉+赞)儿,密合色锦袄,玫瑰紫色金银鼠比肩褂,葱黄绫棉裙,一色半新不旧,看去不觉奢华"(见184页)。从这一处看,显然又进入了冬天。
  随后林黛玉来到了"梨香院"。来时只见黛玉"外面罩着大红羽缎对衿褂子"。当宝玉看见黛玉这身妆扮时,问黛玉道:"下雪了吗?"地下婆娘们道:"下了这半日雪珠儿了"(均见189页)。这里也是冬天景象。
  后又在黛玉到后不久,"黛玉的丫环雪雁走来与黛玉送小手炉"(见191页)。这也是冬天气象。
  还有宝玉从"梨香院"回到住处,问他原来写的"三个字",睛雯笑道:"这个人可醉了。你头里过那府里去,嘱咐贴在这门斗上,这会子又这么问,我生怕别人贴坏了,我亲自爬高上梯的贴上,这会子还冻得手头冷的呢"(见195~196页)。
  这一切都是冬天的景象。
  但第七回却丝毫不见冬象。
  在此回之后,大某山民对一些时间问题进行了概括的论述。现不妨全抄如下:
  按前第三回,黛玉入荣府依外家,查系己酉年秋晚冬初。自后一切事情,至贾、黛过梨香院薛姨妈处饮酒遇雪,皆本年冬底事也。入九回宝玉与秦钟入塾为始,当系次年初春矣。迨后十一回中,记贾敬生日在九月时,并追叙上月中秋云云,又记菊花盛开,又记十一月三十云云,又记十二月初二云云。又记冬底林如海云云,至治秦氏之丧,又是一年之春矣。作者虽未表明又是一年,而书中之节次具在也。故入第九回,即为入书正传之第二年庚戌,迨至十二回春日治秦氏之丧,则入书正传之第三年辛亥也。阅者记清。(见"合评本"139页)
  大某山民在研究《红楼梦》的所谓编年上显然是认真的,也是辛苦的,我前边也说过,我本人虽对《红楼梦》的时间有所怀疑也进行了探索,但真正引起我对《红楼梦》的时间结构进行系统的研究,还是受了大某山民的时间研究的启发。但当系统深入的研究之后,才发现大某山民的时间研究多是一些皮毛之见。这个我们不妨下接第九回以后诸回来看看大某山民的"入第九回宝玉与秦钟入塾为始,当系次年初春矣……迨至十二回春日治秦氏之丧,则入书正传之第三年辛亥也"之评论之谬语。
  第九回恋风流情友入家塾起嫌疑顽童闹学堂
  此回一开始并没有接上回贾宝玉到薛宝钗"梨香院"一事,而是"话说秦业父子专候贾家的人来送上学择日之信"(见203页)。而上学的时间则是"原来宝玉急于要和秦钟相遇,却顾不得别的,虽择了后日一定上学。'后日一早,请相公到我这里,会齐了,一同前去。'打发人送了信"(同页),于是宝玉"是日一早……"(同页)便上学去了。
  贾宝玉第七回在宁府"会"了秦钟之后,与凤姐商量并禀明贾母定下了秦钟到贾府上家塾一事,此后未见二人会面。当然我们并不是说非要曹雪芹向记流水帐一样将二人还有何时会面再记上。但就其贾宝玉和秦钟在宁府相遇在冬天(第七回虽无冬景,但第六回和第八回皆为冬天事,第七回亦当冬天事。),上的又是家塾,以及"宝玉急于和秦钟相遇",遂择了"后日",便入了学。还有从"秦业父子专候"的文字来看,宝玉与秦钟上学和宝玉与秦钟在宁府相遇也不会相隔数月之久。也即就是说宝玉与秦钟在宁府相会之后的"后日",二人便同时入贾府家塾了。二人上学仍在冬天,二人上的乃是冬学。
  我们再来看看宝玉秦钟入学的季节特征。宝玉在上学时:
  袭人说一句,宝玉应一句。袭人又道:"大毛衣服我也包好了,交出给小子们去了。学里冷,好歹想着添换,比不得家里有人照顾。脚炉手炉的炭也交出去了,你可逼着他们添。那一起懒贼,你不说,他们乐得不动,白冻坏了你。"(见204页)
  宝玉上学带着"大毛衣服",带着"脚炉手炉",此时节气相当明显,它乃是冬天,此第九回宝玉入家塾怎么会跑到大某山民说的第二年的春天呢?
  宝玉秦钟"闹学堂"乃"丁未年"冬天事。
  第十回金寡妇贪利权受辱张太医论病细穷源
  此回紧接上回"话说金荣因人多势众,又兼贾瑞勒令陪了不是,给秦钟磕了头,宝玉才不吵闹了,大家散了学"(见224页)。金荣甚觉委曲,回家告诉其母胡氏。其母胡氏又于"次日"(同上)将此事告诉与金荣姑母金寡妇。于是金寡妇一气之下便于此日(即闹学堂的第二日)来到了宁国府。
  金寡妇来到宁府,见了尤氏尚未谈及金荣学堂受气一事,二人便发生了一段下面的对话:
  (金寡妇)问道:"今日怎么没见蓉大奶奶":尤氏说道:"他这些日子不知是怎么着,经期有两个多月没有来。叫大夫瞧了,又说并不是喜,那两日到了下半天就赖待动,说话也赖待,眼神也发眩……偏偏今日早晨他兄弟来瞧他,谁知那小孩子家不知好歹,看见他姐姐身上不大爽快,就有事也不当告诉他,别说是这么一点子小事,就是受了一万分委曲,也不该向他说才是。谁知他们昨日学房里打架,不知是那里附学来的一个人欺负了他,里头还有些不干不净的话却告诉了他姐姐……他听见了这些事,这日索性连早饭也没吃……我想到他这病上,我心里倒象针扎……"。(见286~288页)
  从这里显出一个时间,不论是从金寡妇于"闹学堂"的第二日来到宁府寻衅,还是尤氏口中说的"昨日学房里打架",但都说明一个问题:秦可卿之病发生在"闹学堂"的第二日。在金寡妇走后,贾珍走了进来,与尤氏谈起了秦氏之病,二人有一段对话:
  贾珍道:"可是这个孩子也糊涂,何必脱脱换换的,倘再着了凉,更添一层病,那还了得……方才冯紫英来看我……说起他幼时有一个从学的先生,姓张名友士。学问是最渊博的,更兼医理极深,且能断人的生死……我即刻差人拿我的名贴去请了。今日倘或天晚了,若不能来,明日想来一定来……"尤氏听了心中甚喜。因说道:"后日是太爷的寿日,到底怎么办?"(见230~231页)
  这一段话显出三个时间:一是贾珍夫妇谈话的时间是"闹学堂"的第二日;二是张太医于"闹学堂"的第三日来为秦氏诊断;三是宁府的主子贾敬于"闹学堂"的第四日庆大寿。张太医于第三日来到宁国府为秦氏诊病,在诊病过程后有下面一段对话:
  贾蓉看了,说:"高明得很。还要请教先生,这病与性命终久有妨无妨?"先生笑道:"大爷是最高明的人,人病到这个地位,非一朝一夕的症候,吃了这药,也要看医缘了。依小弟看来,今年一冬是不相干的;总是过了春分,就可望全愈了。"(见237页)
  从张太医口中说的"病到这个地位""吃了这药,也要看医缘了"、"一冬是不相干的"这些话看来,这里又显出一个时间来:它就是秦氏之病仍在冬天。如果此病是在春天和夏天,这一些医生口中连贯的词语显然就讲不通了。谁会在春天给病人诊断时,说"一冬是不相干的"一语呢?
  从以上三处时间文字看来,秦氏之病显然在宝玉秦钟上冬学不久,它仍在冬天。它并不是大某山民说的,宝玉入学乃"次年初春"和秦氏之病当第二年九月云云。
  还有秦氏之病在冬天,贾敬的生辰是秦氏病的"后日",贾敬生日自然也在冬天。
  此回仍是"丁未年"冬天事。
  第十一回庆寿辰宁府排家宴见熙凤贾瑞起淫心此回一开始便云"话说是日贾敬的寿辰",由此可知此时已来到贾宝玉"闹学堂"的第四日,也即秦氏病的第三日。我们前回已经说过,宝玉"闹学堂"与秦氏病在冬天。既然如此,贾敬生日也应该是冬天。
  然而贾敬的生日在何时呢?我们看看贾敬生日中贾诊夫妇的一段话:
  ……这里大家见过了,彼此让了座。贾珍尤氏二人亲自递了茶,因说道:"老太太原是老祖宗,我父亲又是侄儿,这样日子原不敢请他老人家;但是这个时候天气正凉爽,满园的菊花又盛开,请老祖宗过来散散闷……"(见242页)
  就这一段文字中的"天气正凉爽,满园菊花盛开",就足见此时乃是秋天,恰当地说,当为九月天气。
  曹雪芹在此明显又沿着第三回以来的时间回缩惯例,又在实行大的时间回缩。第三回刚写完林黛玉进贾府为冬天,在第四回薛宝钗进贾府却暖气融融;第五回刚写完"梅花盛开",第六回刘姥姥进荣国府却是"秋尽冬初";第八回写宝玉黛玉到"梨香院"皆着冬装,并有火炉,第九回也刚写完贾宝玉带着"大毛衣服"和"手炉脚炉"上学不久,也即上冬学"闹学堂"的第四日,这日贾敬生辰却跑到了"菊花又盛开"的九月。
  关于此回的时间,大某山民认为是宝钗黛玉入贾府的第二年九月事是没有道理的。在这个问题上,还是太平闲人颇有见识,我们不妨录一段他的评语。太平闲人在"上月中秋……经期又有两月没来"下批道:
  妇女应有之病曰奇,"奇"字有眼。曰上月中秋,曰二十日,曰半个多月,曰两个多月,核之菊花盛开,则此为九月极分明也。而其实极糊涂。夫宝玉入学穿大毛衣服当为冬月,至闹书房之日未必有自冬而春而夏而秋之久。金氏寻尤氏、秦钟告秦氏皆闹书房次日事,是时秦氏已病,且张太医未到之前已先叙贾敬生辰,又张太医云"今年一冬是不相干的",本时为冬耶,抑由今秋而及今冬耶?看此糊涂之处,可知假语村言,无非梦话。观者尚欲按图索骥乎?倒此等糊涂处,他偏安排上许多日子,清清楚楚,以文为戏,并以人为戏。(见"合评本"168页)
  在秦氏病和贾敬生日的时间问题上,太平闲人的评语不仅是对“自叙传”的嘲弄,而且也批出了秦氏病与贾敬生日是冬还是秋的要害。
  曹雪芹在此章回的中间着重描写了"贾瑞起淫心"一段情节。
  在此章回后部的时间上,曹雪芹借秦氏之病写道:
  这年正是十一月三十日冬至,到交节的那几日,贾母、王夫人、凤姐儿日日差人去看望秦氏。回来的人都说:"这几日也不见添病,也不见甚好。"……(贾母)向凤姐儿说道:"你们娘儿两个也好了一场,明日大初一,过了明日你后日再去看一看他去……"凤姐儿一一答应了。到了初二,吃了早饭,来到宁府……(见255页)
  此时的时间很明白,曹雪芹将笔墨又沿伸到了腊月初二。
  此章回的时间,本为冬天事,曹雪芹嫌时间不够用,将时间又退到"菊花又盛开"的九月,最后又随着秦氏之病,将时间又逐步推移到十一月三十日冬至前后,最后写到腊月初二。
  此回实仍"丁未年"冬天事。
  第十二回王熙凤毒设相思局贾天祥正照风月鉴此回接续前回庆生辰贾瑞见王熙凤起淫心之后,接二连三到王熙凤住处"请安说话"(见257页),此回一开始是贾瑞与王熙凤调情的一段笔墨。
  此回的时间,曹雪芹在贾瑞被王熙凤骗入"西边穿堂儿"之后有这么一段描述:
  这屋内又是过门风,空落落,现是腊月天气,夜又长,朔风凛凛,侵肌裂骨,一夜几乎不曾冻死。(见261页)
  这一段笔墨很明显,乃是"腊月天气"。从这里看来,此处实接上回王熙凤于腊月初二看望秦氏回来时事。但是此回不仅写了贾瑞"一进""二进"荣国府,同时写了贾瑞的"病"到死亡。这样时间就复杂了。
  在贾瑞从病到死的时间问题上,有几处插曲。
  第一处是贾瑞被王熙凤接连整治之后:
  自此满心想凤姐,只不敢向荣府去了。贾蓉两个又常来索银子,他又怕祖父知道,正是相思尚且难禁,更又添了债务,日间功课又紧,他二十来岁人,尚未娶亲,迩来想着凤姐,未免有那指头告了消乏等事。更兼两回冻脑奔波,因此三五下里夹攻,不觉就得了一病,心内发澎胀,口中无滋味,脚下如绵,眼中似醋,黑夜作烧,白昼常倦,下尿连精,嗽痰带血;诸如此症,不上一年,都添全了……(见266页)
  这是曹雪芹描写贾瑞得病的情况。但这里面有一句"诸如此症,不上一年,都添全了"。贾瑞得病在腊月,我们再加上"不上一年",最少也当八、九个月,那么,贾瑞此时"都添全了"的"诸如此症",当也到了第二年八、九月份以后。这里有一个很明白的问题,曹雪芹将笔墨从第一年腊月延伸到第二年八、九月之后。
  这是一个插曲。
  曹雪芹写着写着,贾瑞的病又来了个"倏又腊尽春回,这病更有沉重"(见267页)。我们不管上一个"不上一年"乃是指八、九个月还是十二个月,但此时的"腊尽春回"却无疑将贾瑞的病延伸到第三个年头的春天。
  这又是一个插曲。
  其后便是贾瑞"正照风月鉴";然后便是贾瑞一命呜呼。曹雪芹笔下虽未曾明言贾瑞死于第三年的春夏秋冬,但贾瑞从起淫心到病到死,一共经历三个年头,这却无可非议。
  然而贾瑞之病到死果真经历三个年头吗?这里却有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即有这么一个程序:秦氏病日;病日的"后日"贾敬生辰;生辰日贾瑞见凤姐起淫心;然后贾瑞病,最后贾瑞亡。但还有一个未写完的程序:贾瑞亡后,才写到林黛玉于"这年冬底"(见271页)和贾琏南下扬州;贾琏与林黛玉南下不数日,才写到秦氏一命归天。
  这也即是说,贾瑞病于秦氏病之后;却亡于秦氏死亡之前。幸喜曹雪芹没有把贾瑞亡日写到秦氏病亡之后,那怕仅仅一天,这都为我们研究贾瑞从病到死一共经历了几个年头带来了方便。
  既然如此,这里有一个很简单也很明显的问题,即是只要我们弄明白秦氏从病到亡一共经历了多少年头,那贾瑞从病到亡一共经历了多少年头便一目了然了。因为贾瑞比秦氏病的晚;又死得早。
  我们前边已经说过,秦氏病实病于"丁未年"宝玉、秦钟上冬学不久的冬天,但秦氏到底亡于何年何时呢?
  关于秦氏的病与亡的问题我们来看看以下几处笔墨:
  在秦氏病日,也即宝玉、秦钟"闹学堂"的第三日,贾珍为秦氏请来了张太医。下面有这么几段话:
  先生道:"……我看这脉息应当有这些症候才对。或以这个脉为喜脉,则小弟不敢从其教也。"傍边一个贴身伏侍的婆子道:"何尝不是这样呢?真正先生说的如神,倒不用我们告诉了。如今我们家里现有好几位太医老爷瞧着呢,都不能的当真切的这么说。有一位说是喜,有一位说是病,这个说不相干,那位说怕冬至……"(见235页)
  (张太医)笑道:"大奶奶这个症侯,可是众位耽阁了。要在初次行经的日期就用药治起来,不但断无今日之患,而且此时已全愈了。如今既是把病耽误到这个地位,也是应有此灾。依我看来,此病尚有三分治得……"(见同页)
  贾蓉看了(药方),说:"高明得很。还要请教先生,这病与性命终究有妨无妨?"先生笑道:"大爷是最高明的人,人病到这个地位,非一朝一夕的症候,吃了这药,也要看医缘了。依小弟看来,今年一冬是不相干的。总是过了春分,就可望全愈了。"贾蓉是个聪明人,也不往下细问了。(见237页)
  我们从这几处笔墨来看,张太医的这病"尚有三分治得"和"吃了这药,也要看医缘了"才是一句中肯的话,也就是说此病无救了。至于张太医说的"今年一冬是不相干的,总是过了春分,就可望全愈了",那实不过是一句安慰人的话;只有贴身侍婆说的"那位(指太医)说怕冬至"才是一句实话,不过是太直语了。在这个问题上,恐怕我们还不如贾蓉了。贾蓉尚且一听便知,"也不往下细问了",我们难道还认为秦氏会活到第二年或第三年"春分"之后吗?
  在秦氏病与亡的日期问题上,太平闲人在"贾蓉也是个聪明人,也不往下细问了"下批道:"含糊得妙,而有许多聪明人偏要往下问"(见"合评本"162页)。这才是一个明智的批语。
  第十回有一位太医言秦氏"说怕冬至",实际上秦氏就死于此年冬至前后。这个问题我们来看看第十一回王熙凤看望秦氏一段笔墨:
  这年正是十一月三十日冬至。到交节的那几日,贾母、王夫人、凤姐儿日日差人去看秦氏……贾母说:"可是呢,好个孩子,要是有些原故,可不叫人心疼死!"说着一阵心酸。叫凤姐儿说道:"你们娘儿两个也好了一场,明日大初一,过了明日,你后日再去看看"……到了初二,吃了早饭,(凤姐)来到宁府。看见秦氏的光景,虽未甚添病,但是那脸上身上的肉全瘦干了……(凤姐儿)就出来了,到了尤氏上房坐下。尤氏道:"你冷眼瞧媳妇是怎么样?"凤姐低了半日头,说道:"这实在是没法儿了,你也该将一应的后事用的东西也该料理料理,冲一冲也好。"尤氏道:"我也叫人暗暗的预备了"。(见255~256页)
  这里有一个问题,这一段话再也明白不过了:秦氏之病被原来一位太医言中了,"冬至"前后已面临死亡了。我们从这里来看,一位太医说的"怕冬至"和冬至前后秦氏的病况也是完全一致的。
  但是秦氏毕竟还没有死于冬至,也没有死于腊月初二,她死于何时呢?我们再接着往下看。
  曹雪芹在第十二回末段在紧接贾瑞死并葬之后写道:谁知这年年底,林如海的书信寄来,却为身染重疾,写书特来接林黛玉回去。贾母听了未免又加忧闷,只得忙忙的打点林黛玉起身。宝玉大不自在,争奈父女之情,也不好拦劝。于是贾母定要贾琏送她去,仍叫带回来。一应土仪盘缠,不消烦说,自然要妥贴。作速择了日期,贾琏与林黛玉辞别了同人,带领仆从登舟往扬州去了。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见271页)
  这里有一个明显的问题,林黛玉回扬州在"年底"。"年底"一词,一般指腊月初八日之后。林黛玉此时南下扬州,绝不会在十一月,因为此时在腊月初二王熙凤看望秦氏之后;其时也不会在临近年关,因为林如海病再重,贾母也不会在临近年关将林黛玉打发出门。林黛玉此时南下的时间应在腊月初二后到初十这一段时间。尽管这是虚构小说,但这是一个情理问题。
  林黛玉于第十二回末段于"年底"回扬州,第十三回一开始接上回写到了秦氏的死亡。话说凤姐儿自贾琏送黛玉往扬州去后,心中实在无趣,每到晚间,不过和平儿说笑一回,就胡乱睡了。这日夜间正和平儿灯下拥炉倦绣,早命浓薰绣被,二人睡下,屈指算行程该到何处,不知不觉,已交三鼓。平儿已睡熟了。凤姐方觉星眼微朦,恍惚只见秦氏从外走来……只听二门上传事云板连叩四下,将凤姐警醒。人回东府蓉大奶奶没了。(见273~275页)
  这一段话也很明白,在林黛玉"年底"回扬州不久的一天晚上四更,秦氏一命归天了。
  这里面还有一个简单明了的问题,在林黛玉"年底"回扬州与秦氏病亡之间,根本没有什么大年除夕前后的迹象。
  由此我们只能得出一个结论:秦氏死于这年"冬至"后不久,也即林黛玉"年底"回扬州后不久。
  秦氏病于宝玉秦钟上冬学"闹学堂"的第二日;第三日太医诊断秦氏之病"怕冬至";在"冬至"十一月三十日后的第二日腊月初二王熙凤瞧病期间,秦氏之病已面临死亡;在林黛玉"年底"回扬州之后的一个晚上"四更",秦氏一命归天。这里显然只能是这么一个结论:秦氏病于此年冬;仍死于此年冬。也即就是说:秦氏病于"丁未年"冬;同样死于"丁未年"冬。
  现在我们再回到贾瑞从见凤姐起淫心到死的年头问题来,即贾瑞从病到死是三个年头还是仍在一个冬季之内的问题上来。
  由于贾瑞病于秦氏病之后,死于秦氏病亡之前,那么秦氏病于此年冬,死于此年冬,贾瑞自然同样病于此年冬,也死于此年冬了。
  贾瑞与秦氏病亡的时间关系是这样:秦氏病于宝玉、秦钟"闹学堂"的第二日;第四日为贾敬庆生辰,此日贾瑞见熙凤起淫心;其后凤姐设相思局,贾瑞一病而亡;亡后不久,林黛玉南下扬州;林黛玉南下不几日,秦氏一命归天。贾瑞病与亡实不过秦氏病与亡中间的一段插曲而已。既然如此,贾瑞怎么会死于病后的第三年呢?
  此回仍"丁未年"冬天事。
  第十三回秦可卿死封龙禁尉王熙凤协理宁国府此回接上回黛玉回扬州,写王熙凤梦中遇秦氏交待后事,其夜四更秦氏亡。此回的时间,前回已经述及,仍"丁未年"冬天事,此处不再重复了。
  第十四回林如海捐馆扬州城贾宝玉路谒北静王此回接上回写秦氏丧中事。
  在写秦氏丧事之中,有这么一个明白的日期——"这日乃五七正五日上"(见293页)。就在此日因宁府"一人未到",被王熙凤传来打了"二十板子"并革去"一月银米"(见296页)。从此之后,凤姐在宁府威重令行。
  曹雪芹大力渲染秦氏丧事,也明言"这日乃五七正日上",这倒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是就在这"五七"之中,在写宝玉向凤姐要"对牌"并"正闹着"时,"人回苏州去的昭儿回来了"(见299页),在此话之后出现了一些时间对话极不协调的东西:
  凤姐急命唤进来。昭儿打千儿请安,凤姐便问:"回来做什么?"昭儿道:"二爷打发回来的。林姑老爷是九月初三日巳时没的。二爷带来了林姑娘同送林姑老爷灵到苏州,大约赶年底就回来。二爷打发小的来报个信,请安,讨老太太示下。还瞧瞧奶奶家里好。叫把大毛衣服带几件去。"(见299页)
  这里曹雪芹忙中偷闲,在秦氏丧中写了林如海之死。这里粗粗一看,好像林如海亡于第二年九月,因为林黛玉今年年底方回扬州。但在这里有一个极明白的问题,请我们不要忘记:林黛玉"年底"回扬州不久,秦氏亡;现在尚在秦氏丧事的"五七"之中,也即就是离秦氏死才三十多天;那么,林黛玉之父林如海怎么又会亡于第二年九月份呢?
  还有一个问题是,前章回中明明写明"年底"林黛玉和贾琏前往扬州,去时为什么不穿"大毛衣服",反要昭儿回来再拿呢?
  此处还有一个问题是,林黛玉前回"年底"南下回扬州;此回中昭儿口中又说林黛玉又"大约年底赶回来",林黛玉出入贾府始终不离开冬天,这里显然有一个规律性的东西。
  在"年底"林黛玉回扬州又于"年底"回贾府的中间,曹雪芹安插了一个林如海亡于"九月初三日"神话。
  曹雪芹在林如海死亡,林黛玉南下祭亡灵的时间问题上,又实行了一次大的时间回缩,明明写到"年底"林黛玉南下,明明写到"年底"秦氏丧事的"五七"之中,却来了个"九月初三"林如海病亡一事。这是继第五回"梅花盛开",第六回却是"秋尽冬初"和第八回第九回寒冬下雪、穿裘衣、抱火炉,第十一回却是九月"菊花盛开"两次大的时间回缩之后的第三次大的时间回缩。当然此处林黛玉"年底"回南,林如海"九月初三"而没,除了时间不够用回缩外,"九月初三"还有一个特殊含义,此处就不说了。
  此回写秦氏丧葬事,内夹林如海"九月初三"病亡一事。
  但实际上,此章回仍属"丁未年"冬天事。
  第十五回王凤姐弄权铁槛寺秦鲸卿得趣馒头庵此回紧接上回秦氏丧葬中,宝玉路谒北静王事。
  此回虽无明显的时间用语,但却有一些服妆标志,就是北静王"头上带着洁白簪缨银翅王帽,穿着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系着碧玉红鞓带"和宝玉的"带着束发银冠,勒着双龙出海抹额,穿着白蟒箭袖,围着攒珠银带"(见307页)。从这服妆和整回的融融气氛来看,此回自然并非冬天景象。
  但是此回果然不是冬天,而是第二年春、夏、秋天吗?那就错了。
  此回写秦钟"得趣馒头庵"之后,王熙凤、宝玉、秦钟诸人回到贾府。
  宝玉与秦钟回到贾府的文字写在下回第十六回"贾元春才选凤藻宫"的开头。其文字是:
  话说宝玉见收拾了外书房,约定与秦钟读夜书。偏那秦钟秉性最弱,因在郊外受了些风霜,又与智能儿偷期绻缱,未免失于调养,回来时更咳嗽伤风,懒进饮食,大有不胜之态,遂不敢出门,只在家中养息。宝玉便扫了兴头,只得付于无可奈何,且自静候大愈时再约。"(见325页)
  在此之后,又写道:
  一日正是贾政的生辰,宁荣二处人丁,都齐集庆贺,闹热非常。忽有门吏忙忙进来至席前报说:"有六宫都太临夏老爷来降旨"……大小姐(元春)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见324~325页)
  其后便是:
  贾母等如何谢恩,如何回家,亲朋如何来庆贺,宁荣两处近日如何热闹,众人如何得意,独他一个皆视有如无,毫不曾介意。因此众人嘲他越发呆了。且喜贾琏与黛玉回来先遣人来报信,明日就可望到家。宝玉方略有些喜意。(见326~327页)
  这里三处笔墨说明一个问题,即秦氏葬日,"宝玉得趣馒头庵"日,元春被封贤德妃之日,皆在黛玉南下回来之前,特别是元春加封贤德妃在黛玉回来前数日。这是一个问题。
  但是,黛玉回来的第十九回虽然也暖气融融,但第十四回秦氏"五七"之中,曹雪芹却有一个明显的交待:林黛玉"大约年底赶回",这就说明林黛玉回贾府的时间仍在腊月之中。这又是一个问题。
  林黛玉回贾府既在"年底"的腊月里,元春被封在黛玉回贾府的前数日,自然也在腊月了。元春被封在"秦鲸卿得趣馒头庵"后不久,第十五回"秦鲸卿得趣馒头庵"自然也当冬天,绝非春天、夏天或秋天了。
  此回虽未冬天迹象,按秦氏死于腊月初十前后,按丧期和其它时间计,此回当第二年了;但实际上仍在林黛玉"年底"回来的冬天里。
  此回仍是"丁未年"冬天事。
  第十六回贾元春才选凤藻宫秦鲸卿夭逝黄泉路此回前半回写元春受封和黛玉南下归来。前回已经说过,依据黛玉"年底赶回"此时亦当冬天事。
  在黛玉与贾琏"赶回"的当日,凤姐为贾琏"预备了一杯水酒掸尘"(见328页)。就在凤姐与贾琏闲谈相别之后的历历诸事时,忽见"二门上小厮传报:老爷在大书房里,等二爷呢"(见331页)。贾琏被叫到贾政处,去商议为了"省亲"(见335页)诸事。
  这一切都说明"省亲"是在黛玉回贾府的同日事。既然黛玉回来在"年底",此"省亲"之事亦当"年底"冬天事了。
  然后是:
  一宿无话。次早贾琏起来,见过贾赦贾政,便往宁府中来,合同老管事的人等,并几位世交门下清客相公,审查两府地方,绘画省亲殿宇,一面参度办理人丁。(见341~342页)
  这一段文字也极明显,“大观园”筹建是林黛玉回来的第二日事,自然也在"年底"冬天之中。
  然后曹雪芹写到秦钟的死。虽然此处无明文交待时间,此时仍当冬天事。
  此回实仍是"丁未年"冬天事。
  第十七回至十八回大观园试才题对额荣国府归省庆元宵此回一开始接上回写道:
  话说秦钟既死,宝玉痛苦不已,李贵等好容易劝解了半日方住,归时尤是悽恻哀痛。贾母帮了几十两银子,外又另备奠仪,宝玉去吊纸,七日后便送殡掩埋了。别无叙记。只有宝玉日日思慕感悼,然亦无可如何了。
  又不知历几何时,这日贾珍等来回贾政:"园内工程俱已告竣……"(见351页)
  就此十七至十八回开始一段文字来看,第十七回到十八回的时间自然绝非林黛玉"年底"回来的时间了。“大观园”修建再容易,也非用纸糊成,何况林黛玉回来的"年底"也无法破土动工。
  当然,在《红楼梦》里,“大观园”的修成也非一朝一夕之事,曹雪芹明言"又不知历几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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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49 发表于: 2011-0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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